從春天到夏天,那中間真是一大段沉悶的日子!
戰(zhàn)爭仍在延續(xù)著、沒有起色,學(xué)校里面對著的,是一群神情堅毅卻擔(dān)心的年輕面孔,家里——更是一盤散沙似的毫無生氣,毫不振作,再加上康柏離開后,怎么也好不起來的心情,小曼的臉上已失去了笑容——失去了陽光!
吳育智和陳小秋來找她談暑假重組歌詠隊的事,小曼也顯得毫無心思,她哪兒還有心呢?她的心早已隨康柏而去——雖然康柏未必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她一直希望能為艱苦的國家出一點力,做一點事,她一直認(rèn)為愛情對她不是最重要的——當(dāng)愛情在握時,她的確可以不在意,然而,她現(xiàn)在才知道,她的感情竟脆弱得經(jīng)不起一擊!
外表,她仍堅強(qiáng)淡漠,內(nèi)心的世界卻早已垮了,毀了,她的感情,只剩下一片空白!
無可奈何的空白!
是她決定的,她知道,只要她肯諒解,康柏必然不會走,然而——她能諒解嗎?她能容忍他的任何缺點、錯處,卻絕不是這一件,她寧愿讓感情空白,總比不再完整、帶污點的不潔來得好!
這是她的個性,她的原則,為這個性和原則受苦,她也并不后悔,惟一不能釋然的,是劉情的不如意!據(jù)家貞說,康柏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劉情那屋子,而最近,劉情也搬了家,那么,康柏——近來怎么樣?
小曼對康柏仍是懸念的!
別了小秋和育智,她騎腳踏車回家。她越來越不能忍受家中的氣氛了,也說不出什么原因,家,還是安靜的,各人自己管自己的事,吃的,用的,穿的都還是一流,也永不缺乏。偶爾聽見大哥培元和太太艷芳的吵架聲外,并沒有什么不同,但——下意識的,她總覺得氣氛不對,兄弟姐妹,父母之間,似乎——沒有什么聯(lián)系了!
難道顯赫一時的云公館,真的就慢慢走向衰敗、沒落?為什么大家都漠不關(guān)心呢?為什么沒有一個人會覺得心痛呢?
回到家中,迎面遇著幾乎日夜不露面的培之,他吊兒郎當(dāng)?shù)匾兄鴻跅U吹口哨,好整以暇地。
“培之,你在做什么?‘小曼問!闭緵]站相,坐沒坐相,你真不想學(xué)好?“
“別看見我就發(fā)火,云小曼,”培之的口吻也放肆得很!澳汶m是云家最漂亮、最出色的女兒,也不是說就有權(quán)最兇,對不對,我可是專為等你的!”
“什么事?”小曼停下腳步。
“先告訴你一個大消息,老頭子等會兒下樓分家!”培之面有得色,這就是他留在家里的理由,只是為了分家?
“你胡說,”小曼臉色一沉!皼]禮貌兼不肖,怎么可以叫爸爸老頭子!誰說要分家的?”
“再不分,嘿!大哥的賭,白牡丹的貪,還有那個虎視眈眈的什么艷芳,恐怕云家連渣都沒有剩了!”培之說。
“誰告訴你這些事的?”小曼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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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說的,她叫我別出去!”培之扮個鬼臉,流氣極了,他是完完全全被云夫人寵壞的。
小曼搖搖頭,她并不希罕分到多少財產(chǎn),她只心痛父親一生的辛苦,到頭來也是四分五裂。再搖搖頭,扔下培之就要上樓。
“喂,三姐,”培之一把抓住她!斑有件重要的事關(guān)于你和你同學(xué)的,想不想聽?”
“什么事,”小曼果然停下來。她心中怦怦地跳,誰的事,會是——康柏?
“吳育智,挨流氓打的那個流亡學(xué)生,”培之慢條斯理地,“你想不想知道誰主使的?”
“誰?”小曼問。有著莫名其妙的失望,不是康柏。
哎!她怕一輩子也忘不了康柏呢!
“你一定想不到,大官的女兒!迸嘀。
“潘——明珠?!”小曼叫起來。大官的女兒,她幾乎不需要想的就沖口而出,除了潘明珠還有誰?吳育智曾為她得罪過潘明珠,不是嗎?當(dāng)時潘明珠也狠狠地警告吳育智,要他小心,想不到她真會買流氓打人!
“咦?你怎么猜到的?”培之大感意外地,“你認(rèn)識她?”
小曼不愿講其中的恩怨,何況這事最終牽連到康柏,她只能裝得毫不在意。
“我們早知道了,”她說,“誰告訴你的?”
“本少爺想知道,自然就有人告訴我!”培之自得地。
小曼搖搖頭,培之和她只差三歲,她知道沒有辦法管束他,明知他越學(xué)越壞,她只好眼睜睜的看著。該是誰的責(zé)任呢?父母失和真對子女有這么壞的影響,或是——云家太富有?
“你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你總有一天后悔!”她說。
“到那一天再說吧!”培之絕不在意!皠e上樓了,巧云已經(jīng)去請老頭子下樓了!‘小曼正想再教訓(xùn)培之的不禮貌,已看見父親果然走下樓,陪著他的不是巧云,意外的卻是二姐小真;小真?無緣無故她最不愿見父親,莫非——她有什么事?
看著小真那帶陽光的歡樂笑容,她突然醒悟。
“二姐,你是不是——”小曼嚷起來。
云老太爺看看小曼,抽飽了‘煙’而顯得神采奕奕的,微笑一下。
“小真預(yù)備結(jié)婚,你還不知道吧!”他說。
“二姐,真的?和密司特?”小曼問。話一出口,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陣隱痛,她觸著了傷疤。
“他明天從昆明來,”小真還是笑得傻兮兮的,要結(jié)婚了,她還像長不大,她雖是姐姐,比起小曼,她稚氣、天真得多。“等會兒我跟你商量!”
小曼點點頭,隨著父親進(jìn)入正廳。云夫人、培元、小怡早已等在那兒,只是不見白牡丹和艷芳。
云老太節(jié)一進(jìn)門,云夫人的臉就轉(zhuǎn)開了,她賭氣地不肯看丈夫一眼,云老太爺輕輕咳一聲,算是解嘲。
“大家都在,我就告訴你們吧!”云老太爺說,有些無奈,也有些惋惜,他又看云夫人一眼!澳銈兡赣H的意思,是把財產(chǎn)分給你們,由你們自己管理。我反正老了,退休了,對分家沒有意見!”
云夫人做一個不以為意的表情,年紀(jì)大了,有時反而更像孩子。
“所有的一切全照你們母親的意思,”云宗炎再看一眼不肯諒解的老伴!耙灿赡銈兡赣H做主。云家一共有你們五個孩子,加上你們母親,一共六份,我會讓銀樓總管把所有的一切分成六份,交給你們!”
云夫人眨眨眼睛,緩緩地轉(zhuǎn)回頭但是不看丈夫。
“七份!分七份!”她硬邦邦地說。
“七份,還有誰?”云宗炎不明白。
小怡最了解母親,母親是口硬心軟的,母親雖然不肯表示原諒父親,關(guān)懷卻在心中。
“爸爸,***意思——你自己留一份!”小怡替母親說。她似乎對分家也沒什么意見。
“我——我不要了,”云宗炎揮一揮手,人是老了,氣度仍在!拔乙獊碜鍪裁矗俊
“你不吃飯、不抽大煙、不生活?”云夫人說。她不正面對他。
“哦——”宗炎搖搖頭!澳銈儼⒁棠沁呌悬c錢,夠我們生活的了!
阿姨是指白牡丹,云夫人一聽這個名字,臉色就變了!
“那個狐貍精怕早已把最好的占去了吧?”她冷冷地說。
“太太——”云老太爺難堪地。
“別叫我!”云夫人一瞪眼,又轉(zhuǎn)開臉去。
“好,好,分七份也好!”云老太爺順著云夫人意,他是心有歉疚的!拔夷欠荨♀嫖冶9馨!”
“爸爸——”小怡有些錯愕,保管?
“爸爸,我有意見,”小曼忽然在一邊說,她平穩(wěn)冷靜的聲音吸引了每一個人注意。“你那一份既然由姐姐保管,可不可以成立一個基金?”
“基金,什么意思?”云宗炎望著小曼。
“我的意思是——”小曼的眼光掠過屋中每一個人!艾F(xiàn)在有許多流亡學(xué)生十分優(yōu)秀,又有上進(jìn)心,為什么不用那筆錢來幫助他們進(jìn)修、幫助他們留學(xué)?”
云宗炎意外了好一陣子,贊許又感嘆地點點頭。
“好!就這么辦,”他說,“云家總算有個肯為別人著想的女兒,你的提議很好,就這么辦,小曼!”停一停,又說,“自己的女兒不愿留學(xué),幫助一下別人的兒女也是好的,也是好的!”
小曼臉上浮起一抹激動又興奮的紅暈。
“不只爸爸那一份,我的那一份也愿意拿出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好!好!”云老太爺連連說,“就這么決定了,分家雖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但成立一個基金,倒也彌補(bǔ)了我的遺憾,想不到在我老年時,總算做了件好事!”
“爸爸,你曾幫助過無數(shù)的人,誰都知道你慈悲為懷,”小曼趁機(jī)說,“只是——近年來你懶散了,意志消沉了,否則,你會更有作為!”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愕地望住小曼,她說什么?最沉默含蓄的小曼今天怎么變了?
“爸爸,”小曼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氣說的,她不知道為什么會說,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澳銖囊粺o所有中,用赤手空拳創(chuàng)立了云家的事業(yè),掙得了云家的事業(yè),掙得了云家的財富、地位和名譽(yù),也使我們子女能過人上人的生活,我們感激并尊敬你,就像許多感激和尊敬你的人一樣,我們希望你用你有力的手臂,繼續(xù)支撐著云家,希望你仍是大家的支柱,爸爸,別再抽鴉片,那只會害了你,令你喪失意志和喪失沖勁,爸爸,請你再下樓,主持云家所有的一切,我們——并不希望分家,我們希望云家永遠(yuǎn)像現(xiàn)在一樣是個整體!爸爸,請你答應(yīng)我們!”
云宗炎怔怔地不能置信,臉上神色甚是復(fù)雜,似有愧,有悔,有愛,有憐,有驚有喜,好半天,他才長長吐一口氣,搖搖頭。
“人老了是要退休,”他說,“人不是機(jī)器,不能永遠(yuǎn)工作,你們都長大、成人了,該把得穩(wěn)自己,而我——真是需要休息。我努力工作了三十年,賺得今日的一切,我從地下一直爬到云上,我驕傲的是用自己的力量,我已達(dá)到目的,為什么還不退休?再說——一個團(tuán)結(jié)的家是好,分開的也未必不好,由一個變成多個,開枝繁葉,只要你們都努力向上,欣欣向榮,豈不更好?”
“但是,分散了的力量比一個整體小得多,云家的四分五裂,你不覺得心疼?”小曼激動地。
“我心痛——在整體中依然存在的敗壞,”云宗炎嘆一口氣,“我怕整棵大樹都會被蟲蛀掉,要到倒下來的那一天,要分家就來不及了!”
他看培元一眼,培元愧然低頭,父親在說他,是嗎?但現(xiàn)在才說,是否遲了?他已泥足深陷,父親為什么不在他第一步走墮落之路時出聲呢?這是——天意吧!
“分了家,要敗壞的依然敗壞,爸爸,難道你就忍心任他無可救藥?”小怡也說話了。
云宗炎再嘆一口氣。
“培元,聽見沒有,希望你從此好自為之!”他說,“以后,當(dāng)你從云端掉下來時,怕沒有人可救以你了!”
“是!我會——痛改前非!”培元胖胖的臉上是真誠的后悔,但——他哪一次不表現(xiàn)真誠的后悔呢?他不壞,只是意志薄弱!
“還有你,培之,”云宗炎轉(zhuǎn)向小兒子!澳闶亲盥斆鞯囊粋孩子,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你要改過,知道嗎?”
培之點點頭,在父親面前,他是收斂了不少。
“小怡,小真,小曼,我不擔(dān)心你們?nèi)忝,”宗炎又說,“你們都有了好歸宿,本身學(xué)識也都不差,我很放心,很放心,只祝你們幸福!”
一句幸福,說得小曼低頭。父親還不知道她和康柏的事,她也不預(yù)備說,只是——她的幸福早已流失,不知飄落何方了!她敏感地覺得小怡在注視她,她的頭垂得更低了,幸福,歸宿,她可還能得到?
“我——累了,”云宗炎在打著哈欠,這么快煙癮就發(fā)了,白牡丹使父親陷得有多深?那個女人——哎!所有的事是命中注定的呢!“我先上樓休息,分家的事由你們母親主持吧!”
再不理會所有人,徑自走出正廳,等在門外的丫頭巧云,連忙攙扶著他上樓。他是老,或是衰敗,怎么連上樓梯都要人扶了?鴉片害人!
小曼再無心緒留在正廳,她完全不熱衷分家,除了那筆基金,她覺得全無意義,他們五兄妹都那么年輕,分那么多錢來做什么?即使大哥培元已敗了不少家產(chǎn),剩下來的仍是可觀,他們每人仍可過云上的高等生活,然而——有什么意義呢?令她奇怪的是小怡、小真也全不反對,難道她們真怕培元敗光一切才出此下策?
云夫人已在吩咐傅總管送所有賬目、契約進(jìn)來了,小曼再不猶豫地離開,回到樓上的廂房。
天香在長廊上等她,神色很是古怪,很神秘似的。
“三小姐,分家了?”天香問得天真!拔沂遣皇沁跟著你,服侍你?”
小曼皺皺眉,這才想起“丫頭”也是云家的財產(chǎn)之一,是用錢買來的啊!
“你愿意就跟著我,不愿意可以回家,可以嫁人,我絕不為難你,放心!”小曼說。
“我跟你,我一輩子跟你,”天香稚氣地。她年紀(jì)還小,想不到婚姻的事,只想跟著善良仁慈好主人。
“我說過隨你的!”小曼笑,“雖然分家,我相信大家還在這兒,不會有什么分別!”
“哦!三小姐,”天香神秘地指指屋子!坝袀小姐在等你,等了好久!”
“誰,蘇家貞?”她隨口問。
“不是!蘇小姐我當(dāng)然認(rèn)識,”天香笑著說,“那位小姐好漂亮,像明星。哦——是不是二小姐要結(jié)婚了?”
小曼沒有回答,匆匆走進(jìn)臥室。一位好漂亮、像明星的小姐在等她,是——誰?
她在猜,可是不敢肯定,心臟不受控制的劇烈地跳動著。若真是她——該怎么應(yīng)付?
推開門,雖然她猜過,卻仍是一震,是劉情,那改變了她終生的女孩子!
“你——劉情!”她輕輕掩上門,把震動、把疑惑、把難堪都收到心底,她看起來是淡淡的。
劉情展開一個仍然風(fēng)情萬種的笑臉,卻不再有那種勝利者示威的味道。
“別怪我不知好歹,我——該來看看你,”劉情一直在笑,笑得令人莫測高深!澳恪锌蛋氐南?”
小曼的臉色一沉,劉情是什么意思?當(dāng)面來羞辱,來刺激她?劉情明知——她和康柏已結(jié)束。
“你是什么意思?”小曼冷漠地說。
“你別誤會,云小曼,”劉情連忙賠著笑臉!拔覜]有惡意,聽說康柏已離開成都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曼說。聽見康柏的名字,她的心仍痛,那會是一輩子的創(chuàng)痛吧?
“我——是來道歉的,”劉情說。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曾做過的事。一個女孩子——不羞恥嗎? “你知道,我沒有存心破壞你們!”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小曼皺著眉。
“康柏愛你,”劉情說得好坦然,小曼的心卻縮成一團(tuán),她——受不了這個帶刺的字,愛! “他和我只是——逢場作戲,我也自知沒有能力和你爭,你——為什么要放棄他?”
“這是我個人的事!”小曼不想解釋。
她無法接受劉情的思想,想來劉情也不能接受她的,在感情上,她們的看法全然不同!
“如果我是你,我不放棄,”劉情不再笑了!皭墼摽梢园菀磺校谏w一切,包括錯誤!”
小曼看她一眼,很意外她會這么說。
“何況——我不覺得他錯,”劉情說,“一個男孩子,年輕,生活又緊張,沒有保障,他自然要——生理平衡,他不敢冒犯你,他愛你愛得又擔(dān)心,又緊張,又小心翼翼,深怕失去你,我從來沒有看見一個男孩子愛得這么辛苦,偏偏——他越是緊張,擔(dān)心,卻反而失去了你!”
小曼不再言語,是——這樣的嗎?康柏怕冒犯她,愛得她辛苦,好辛苦?她怎么全然不覺察?
“我只想幫他,我了解他的心情,”劉情無奈地?fù)u頭!澳阋欢ㄕf我下賤,無恥,放蕩,但是——我愛他,你知道嗎?我情愿對他——奉獻(xiàn),我并不想得回什么,更不計較什么,只要能幫助他,使他平衡!”
小曼呆了,有這樣的女孩,有這樣的事?為了單方面的愛,竟肯如此犧牲、如此奉獻(xiàn)?她明明和康柏愛得那么深,那么深,卻——甚至不肯讓他吻她,這——這么大的分別,她和劉情——誰對誰錯了?
‘他——不是壞男孩,他或許風(fēng)流,卻不下流,“劉情笑了。
“你退還結(jié)婚戒指給他后,他立刻來見我,告訴我——我們也同時結(jié)束了!”
那不是在同一天結(jié)束?小曼想!
“我知道遲早會結(jié)束,雖然難過,也不后悔,”劉情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她臉上甚至再沒有一絲笑意,她看來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盁o論如何,我總得到過他一段時間,你說,我是否很傻?”
小曼還是不響,覺得無話可說,說什么呢?那樣的感情——她無法起共鳴!
“我該恨他的,卻凝聚不了恨意,”劉情又搖了搖頭!澳阒浪趺磳ξ艺f?他說——小曼的眼淚中,任何其他女孩子都令我想嘔吐!你說是不是該恨他?”
小曼眨了眨眼,康柏真——這么說?她心中最細(xì)微的一條神經(jīng)又開始跳動,開始有知覺,開始有希望,開始有生機(jī),真——這么說?屬于她的愛情,為什么那般沉重,那般痛苦?最難忍受的——是那絲輕悔!
“我以為你該知道他在哪里,”劉情說,“因為他臨走說:”失去小曼,我的生命不再有意義!‘我以為他無論如何都會求你諒解,你,你——“
“我——不愿再談有關(guān)他的任何事!”小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絕不愿表露任何情緒!敖Y(jié)束就是結(jié)束!”
“云小曼,你太固執(zhí),也太傻了,”劉情嘆一口氣,站起來。
“你以為——還能找到第二個他、第二次感情?”
“不!”小曼正色地。她早已不再恨劉情,此刻,竟莫名其妙的有好感,劉情雖破壞了一切,但——怎能否認(rèn)她是那么特別又坦率的女孩?“我沒想過第二個他,只是不想挽回!
“你是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劉情還是搖頭!叭绻沂悄,我會叫他回來!”
“我不會叫他回來,”小曼微微一笑,“相信——他也絕不會回頭!”
劉情凝視了她半晌,感嘆地說:“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你這么漂亮,又這么剛硬、倔強(qiáng)的女孩子,”她還是在搖頭。“如果我是男孩子,我也愛你!”
小曼微笑不語,劉情并不像她風(fēng)情萬種外表那樣——那樣——令人想入非非,她善良,也有個性,更有敢做敢當(dāng)?shù)挠職猓@——也難得!
“我今天是來告訴你,我要結(jié)婚了,”劉情嫣然一笑,“結(jié)婚,你不意外吧!是找一張飯票!”
這倒令小曼著實驚訝了,結(jié)婚?
“一個中年商人,有錢,”劉情似乎很滿意,很自得。“得不到愛情,總要抓住另外一樣!”
劉情去了。好半天,小曼都回不了神,又曾相識的一句話,失去愛情,總要抓住另一樣,誰說的?誰?
康柏——在她心靈深處惟一的名字。康柏也這么說過,劉情又說——莫非,世界上每個人都該抓住一些東西?
小曼——她呢,她將抓住些什么呢?什么呢?
小真的婚禮是在暑假開始的第一個周末,大學(xué)畢業(yè)和結(jié)婚同時來到,兩樣喜事,忙得她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也興奮得——更有些無法冷靜。好在她有能干而冷靜的姐妹幫她,父親又派了銀樓里最能干的兩個會計主辦一切宴會的事,所有的一切全在十分順利的情況下辦妥云家嫁女兒,無論如何是件大事,不論云家內(nèi)部如何分散,不合,場面也必須擺足。幾乎成都市有頭有臉的人全請了,再加上小真的同學(xué),立基的隊友、伙伴、同事,還有親戚、朋友,云家屬下公司行號所有的職員、伙計,人數(shù)多得難以統(tǒng)計,肯定的,城市沒有任何一家飯店容納得下。幾經(jīng)商量,認(rèn)為與其分幾家飯店請客,不如所有客人聚在一起更熱鬧,在云老太爺?shù)耐庀拢瑳Q定在云公館宴客。
一星期前就在忙了,云公館所有的傭人、花匠、丫頭、奶媽都在忙,空前的喜事,怎能不把云公館粉飾得煥然一新呢?酒席從第一進(jìn)花園開始擺,第二進(jìn)花園,正廳,花廳,偏廳,還有一樓、二樓的寬闊長廊,都放滿了酒席桌子,初步預(yù)計是二百桌,但聯(lián)合承包的三家飯店卻保證,流水席可以無限制地開下去。整個云公館都是穿梭來往的人,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都來湊熱鬧,經(jīng)歷了八年漫長戰(zhàn)爭的人們,難得見到這盛大的場面,幾乎——一半成都的人都在談?wù)撝@件事!漸趨衰敗的云家暫時只敗在內(nèi)部,外表仍然光輝,不是嗎?
婚禮那天的中午,天香到小真的廂房來報告,單單收到禮物,已堆滿了整個賬房。這個小丫頭捂著嘴笑,笑得大家都莫名其妙。
“笑什么?天香!”在幫忙的小曼問。
“紅漆馬桶已收了四五十個,”天香伸伸舌頭,笑得嘰嘰咕咕的!岸〗阋粋人怎么用得完那么多馬桶呢?”
“荒謬!”小曼也笑了。古老的習(xí)俗是奇異的,結(jié)婚為什么要送馬桶?當(dāng)然,不會是空馬桶,里面還金金銀銀的裝了不少值錢的東西,難道真要如此才吉利?“二小姐結(jié)完婚要到昆明去,馬桶送你們一人一個!”
‘好啊!我們一人一個!“天香又奔著出去探消息了。
廂房里只剩下小真和小曼,小怡在前面幫忙招待比較重要的客人。做新娘子的小真還是一派天真,說起話來也不經(jīng)大腦的。
“立基還不來,”小真對著鏡子,試著她那頂最新穎、由小曼設(shè)計的新娘花冠。“三點鐘要行禮,他一定忘了!”
“怎么忘得了呢?這是終身大事!”小曼笑。有時候她會覺得小真像她妹妹。
“他啊!跟我差不多糊涂!”小真站起來,拿起白紗禮服往身上比。“小曼,你設(shè)計的禮服真棒,穿起來使我顯得瘦了許多,是不是?”
“你又不胖!”小曼欣賞著小真的歡愉,滿足,口中應(yīng)著,思維卻飄得好遠(yuǎn),好遠(yuǎn)。
“比起你來就差多了,”小真真心地說,“小曼啊!你結(jié)婚的時候真不知道會美成什么程度!”
小曼心中一震,飄得好遠(yuǎn)的思維斷了。結(jié)婚,她?多么虛幻的兩個字啊!她沉默下來!
“康柏怎么無緣無故要調(diào)去重慶呢?”小真全然不覺地說。她不清楚小曼和康柏的事,說得甚是無心!半m然他現(xiàn)在可以不出任務(wù),沒有危險,又升了級,可是,離你那么遠(yuǎn),值得嗎?”
小曼不愿在小真大喜的時候表現(xiàn)任何不愉快的神色,她低下頭,裝作撫平那條淺藍(lán)色裙子。乍聽康柏消息,她怕自己失態(tài),這些日子來,沒有人再提過這個名字,連之翔、小怡都特別避免,他們是知情的,但是小真——“小曼,你怎么不阻止呢?”小真轉(zhuǎn)頭看她!傲⒒f他風(fēng)流得很,到處留情,你不擔(dān)心吧?”
“哎——”小曼無法再忍受。“我出去一下,或者幫幫姐姐他們,就回來!”
“喂,別走,別走!”小真叫嚷起來,“你是伴娘,該陪著我,而且也要換衣服了!”
“我就回來!”小曼頭也不回的大步奔出去。
她不僅逃避那個名字,也逃避那名字帶給她的壓力和不能自持,每思及他,她的心臟仍是緊縮著的激蕩,愛如走斜坡,踏上第一步已一滑到底,誰能中間停步?
沒有出去幫小怡忙,只在自己房里冷靜了一下,然后,拿起平放在床上的淺藍(lán)紗禮服,走回小真那兒。短短的時間,她平靜的只是外表,她內(nèi)心永遠(yuǎn)如烈焰燃燒!
愛,原來能使人平靜,然而,不能愛時仍在愛,卻是有如燃燒著生命!
“哦!立基已經(jīng)來了,”小真笑得好滿足!疤煜愀嬖V我,他正在陪爸爸!”
“那么,你該換衣服了!”小曼提醒。她注視著刻意化妝的姐姐,并不欣賞那種人工的描繪,她喜歡淡雅的美,但——新娘總該是濃濃的,不但化妝,愛情、喜悅都很濃,是不是?
“你呢?你連妝都沒有化!”小真說。
“不是新娘,用任何名貴胭脂也畫不出新娘的特殊美麗,那是幸福光彩!”小曼輕輕搖頭,“我不需要化妝!”
“看你!論調(diào)總是怪怪的,禮服也不肯做白的,從來沒看過女儐相穿淺藍(lán)紗禮服,只有你!”小真說。
“淺藍(lán)是屬于我的顏色!”小曼說得飄忽!澳穷伾词乖诳鞓分幸矌е鴾\淺的愁,有一種說不出的美!”
“不懂!”小真已胡亂地把禮服往身上套,她就是這么粗心大意,緊張忙亂!暗饶憬Y(jié)婚時,也去穿那種有淺淺愁、有說不出的美的淺藍(lán)色衣服吧!”
“誰說不是呢?”小曼過來幫忙。
小真穿好禮服,小曼就坐在鏡前自己撲上薄薄的粉,淺淺唇膏,對鏡子望一望,太素了,素得絲毫沒有女儐相的喜氣。她張望一下,拿起那朵連著女儐相三個字的紅花,用剪刀剪去那有字的緞帶,然后,斜斜地把紅花插在耳際松松的頭發(fā)上。
小真站在她背后注視著,她似乎屏著呼吸,好半天都說不出話。
“小曼,你會變魔術(shù),”小真稚氣地說,“只是一朵紅花,馬上就使你光彩奪目,我真后悔請你做女儐相!”
“你不喜歡我可以取下來!”小曼說。
“開玩笑!”小真擁抱住她漂亮的妹妹!爸挥心悴拍苁辜t花有了生命和光芒,我驕傲有你這么美的妹妹!”
小曼對小真嫣然一笑,到屏風(fēng)后面換了衣服。她說得對,淺藍(lán)是屬于她的,在那淺淺愁、藍(lán)色紗服的旁邊,小真的一身純白竟也失色!
“哦!”小怡推門進(jìn)來。她穿著純紅色繡金線的長旗袍!澳銈冾A(yù)備好了,儀式就要舉行——小曼,你——真使人不能置信,淺藍(lán)色的漂亮女儐相?從明天開始,成都的新娘子都會改穿淺藍(lán)了!”
小怡贊嘆地打量一陣,搖搖頭。
“立基已經(jīng)等在外面,你們一出去就開始!”她說,“來吧——小真,我祝你幸福!”
她攙著小真的手,把她帶到立基面前。
然后,樂隊奏樂,婚禮開始了。正如人們所熟悉的一切繁文縟節(jié),司儀一次又一次地喊著,行禮,簽字,交換戒指,家長致詞,主婚人致詞,來賓致賀詞,那么長,那么久的一大段時間,儀式終于完成;ǘ洹⒉始垵M天紛飛,掌聲、笑語彌漫周遭,新郎新娘被擁著、圍著照相,祝賀,握手,招呼,本來已緊張的心情已變得麻木,嘴角的笑容也僵硬了。好不容易沖出重圍,又被送到一家照相館,于是擺姿勢,裝笑容,左左右右的又被擺布一大陣,再回到廂房時,天色已黑,筵席已開。
“哇!”小真倒在床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原來結(jié)婚比十節(jié)課還辛苦,好在——也只有這一次!”
“你還想幾次?”立基捏捏她的臉頰,轉(zhuǎn)身出去!澳銈兛鞊Q衣服,就要敬酒了!”
小真只好再從床上起來,強(qiáng)打精神預(yù)備一切。從窗口望出去,燈火輝煌的云公館真是到處人頭攢動,花園里、正廳、偏廳、花廳、長廊都坐滿了人,門口還不斷地有客人來到,天!真有那么多人,全成都的人都來了嗎?
“要敬那么多桌酒,明天天亮也敬不完!”小真擔(dān)心地。
“誰要你敬那么多桌,象征式的而已!”小怡在進(jìn)門處。“范師長來了,還有沈白謙伯伯、戴伯伯、楊師長、黃伯伯都來了,小真,你的面子好大!‘”誰認(rèn)得我?還不是爸爸的面子!“小真說,”咦?小曼呢,她躲到哪里去了?“
“換衣服!”小曼從屏風(fēng)后面出來。又是一身不同的淺藍(lán)曳地旗袍,高貴、嫻雅中又顯得端莊!翱梢宰吡!”
三姐妹一起走到正廳處,會合了立基和男儐相,就開始艱辛的敬酒,雖是象征式的,也得走完每處擺酒席的地方。
從長廊繞回來,小真正待透口大氣,小曼卻大步逃開。
“不能再陪你們,又累又餓,讓我先休息一下!”小曼邊說邊走。
“小曼,十點鐘在花廳有舞會,”立基叫,“你一定要來,都是同學(xué)!”
小曼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陣猛跳,也沒回答,徑自回房。舞會——那是好多世紀(jì)以前的事了,久得幾乎不復(fù)記憶!舞會——不會再有任何奇跡出現(xiàn),奇跡只有一次,不是嗎?曾屬于她的,已從指縫流逝,舞會,還有什么意義?
小曼決定不參加,無論如何都不參加!
臥室里是寂寞、安靜的,和窗外的熱鬧成強(qiáng)烈的對照,忠心的天香在屋里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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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你怎么不出去呢?今天你也是客人嘛!”小曼說,“不必服侍我,你去吧!”
“不!三小姐一定肚子餓了,我去叫人送進(jìn)來給你,我陪你!”天香很體貼。
“你不去熱鬧一下?”小曼靠在床上,輕捶著發(fā)酸、發(fā)脹的小腿。
“不——”天香欲言又止,終于轉(zhuǎn)身出去!拔胰ネㄖ麄兯筒鑱!”
小曼也由得她去。反正她不想出去湊熱鬧,有天香在這兒陪她就行。天香去了好一陣子,該回來了吧?在床上移動一下,改變一個姿勢,房門響起來。
“是你嗎?天香,”小曼坐正了!皼]有鎖門!”
“咔‘的一聲輕響,房門開了,開門處站著不是天香,不是剛才敬酒時見過的任何一個客人,不是可以想象到的朋友,親戚,是——是——小曼霍地從床上跳下地,赤著腳,張著口,呆住了。以為在做夢,她以為不是真的,絕不可能。下午小真還說在重慶的人,怎么突然站在她的面前?呆呆地凝視他,漂亮依舊,出色依舊,灑脫依舊,就連那吊兒郎當(dāng)、玩世不恭、色迷迷的眼光也依舊!他也凝視著她,視線相交處,連那激動,那興奮,那——深深、濃濃的情也依舊,是時光倒流?是——夢境?
“你——好嗎?”她走前一步,順手關(guān)上房門。低沉帶磁性的聲音撞擊她的心靈深處,她覺得連呼吸都不暢了。
他穿著整齊的軍服,戴著軍帽,帽檐壓得低低的,眼中光芒卻亮得驚人,亮得——連那仆仆風(fēng)塵之色也難以覺察了。也許是久別,也許是思念,也許是他那特別的笑容,他今夜看來——是出奇的漂亮。
“你——沒想到!”她終于控制了自己的情緒,只是表面上。她迅速地穿上鞋子,撫平了旗袍。好奇怪,他們似乎是初次見面一樣,中間曾有的恩怨在互相的模糊喜悅中消失。他顯得有絲拘謹(jǐn),有絲緊張,他定定的眸子始終在她臉上,就怕她會突然消失似的。
“我剛從重慶趕來,自己開一輛吉普車,”他下意識拍拍身上灰塵。“我得到消息太遲了!”
“你終于趕到了!”她想避開那令她心跳加快的視線,卻是那般困難,她終于再見到了他!
“是!”他微微一笑,漂亮得令她心顫!皻g迎嗎?”
他再來,此時此刻,可能改變她的個性、她的原則、她的決定?歡迎嗎?
“該說歡迎的是立基和小真,不是我!”她閃避了。
“我——”他想說為她而來,卻忍住了,他的自尊心太強(qiáng)!坝质且簧頊\藍(lán),你美得使人受不了!”
“很——奇怪的話,”她覺得壓力巨大,抗拒困難!澳阒牢铱偸谴\藍(lán)的,那是一種缺陷美的淺愁!”
“缺陷美的淺愁!”他咀嚼著這幾個字。她是指他們之間的感情嗎?“很有意境的一句話,淺藍(lán)!”
“重慶——好嗎?”她轉(zhuǎn)開話題。她不能凈讓他談她。
“重慶——”他不置可否地?fù)u頭!吧衬,愛情沙漠!”
小曼有些難堪,他們之間——還可能談愛情?他可是在試探?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她又閃避了。
“天香說的,”他笑了,他的吸引力,似乎能從每一個動作中表達(dá)出來!八墒翘嬷魅藲g迎我?”
小曼微微一皺眉,他突然又說:“終于——又見你戴花!”
她下意識伸手摸一摸那花,她記得以前也有一朵花,也有這么一次,那是初次見面,他替她把已取下的花戴上去,他說——“別答應(yīng)其他男孩的約會,等我!”
“你——今夜可有約會?”他問。
她的心一顫,是開始,或是結(jié)束?她怎么連自己也弄不清了?康柏再來——愛火再燃?
“是——個舞會,”她說得結(jié)巴,又語無倫次。“我知道十點鐘——”
“推掉約你的任何人,”他強(qiáng)硬又霸道地,“你做我舞伴,今夜!”
“不!”她拒絕得那么吃力,那么辛苦,那么困難!拔也荒苓@么做,也不愿這么做!”
“云小曼!”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是冷而顫抖的,他——也激動?他緊緊地盯著她,眼中有怒意。“他是——誰?為什么不能?不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不平靜地。
“不需要明白!”他狠狠地說,“我要——你陪我!”
“我說過結(jié)束!”她努力使自己堅定,好困難,好痛苦。
“結(jié)束?!”他夸張地大笑起來,“你結(jié)束的只是表面,只是形式,你摸著良心說,你能結(jié)束感情?”
“你怎知我不能?”她一震,卻故作堅強(qiáng)。
“你不能,你永遠(yuǎn)不能!”他盯著她!澳闶窃菩÷,我是康柏,還有誰比我更了解你?”
退縮了,軟了下來,了解!誰能否認(rèn)呢?他們曾愛得那么深,怎能不了解?
“你——為什么再來?”她嘆一口氣。
他深深地凝視她,手指放松,霸道消失。
“你真不知道??”他問。
“我只知道再見面——只有徒增——負(fù)擔(dān)!”她很小心地用詞。
“不是負(fù)擔(dān),是痛苦!”他糾正她,輕輕地嘆息。那樣一個玩世不恭的人也嘆息?
“既然明白,就不該來!”她說。
“當(dāng)初愛得辛苦,愛得疲乏,如今——想念更令我發(fā)狂,我想你,小曼,”他正色說,從來沒見過他那漂亮的臉是那樣——失神!霸俨灰娔悖遗驴刂撇蛔。
“康柏,請別——開玩笑!”她避開去。她怕自己的原則、自己的決定隨時要崩潰了。
愛的力量大得有如排山倒海,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她有什么力量抗拒?何況——她不是也在愛嗎?
“小曼——”他突然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胸前!靶÷,這么久,這么多的懲罰——還不夠?你真要我死——才能原諒?”
“不——”她的心在抖,她的聲音在顫抖,她深埋的感情有如沖破堤防的海水,一下子泛濫了。
“小曼——”他用力擁住她,抱住她!靶÷
泛濫的感情終于淹沒了她,什么原則,什么個性,什么決定,在那經(jīng)過長久折磨痛苦的愛情之前,完全瓦解,愛就是愛,還有什么道理可講?
再沒有掙扎,再沒有矛盾,再沒有負(fù)擔(dān),再沒有折磨人的原則,她滿足、恬適地在他胸前依偎了好長,好久的一段時間,讓彼此的靈魂更接近,讓互相的心靈更緊密。
是結(jié)束,還是開始?
愛情,就像波濤洶涌的大海,沒有一帆風(fēng)順的平靜,也不是永遠(yuǎn)狂風(fēng)巨浪,然而那浪濤——綿綿不絕,生生世世,永不止息,永無盡頭,這就是愛!
“小曼,”他輕輕地抬起她下巴,他看見那美得令人心都痛了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水珠,那沉默的淚水——他情不自禁地吻下去!靶÷,叫我怎能——不愛你呢?”
她眨一眨眼睛,淚珠掉下去,露出了淺笑。
“所有的愛情——都這么辛苦嗎?”她問。
“也許我們都太緊張!”他嘆一口氣。映著她的黑眸,卻是神采飛揚(yáng)。
“為什么不說——有人不負(fù)責(zé)?”她輕微責(zé)備。
“小曼,看在我開了大半天車子的份上,放過我這一次,嗯?”他又恢復(fù)了笑臉。
房門又在響,天香帶著廚房工人送上飯菜,那幾乎可擺滿一桌子了。這個靈巧的丫頭,來得真合時呢!
“三小姐,不要我陪了吧?”她扮了一個鬼臉。
“怎么吃得了這么多?”小曼難為情得顧左右而言他。此刻的心情,真是輕松得想飛。
“康少爺吃啊!”天香笑,“康少爺。∵@些日子你不來,三小姐好寂寞,整天不開心,你以后要時時來!”
“天香——”小曼漲紅了臉。
天香伸伸舌頭,一溜煙地跑出去,那高興、輕松的笑聲傳得好遠(yuǎn),好遠(yuǎn),好個慧心的姑娘!
算是——雨過天晴嗎?
十點鐘的時候,傭人們已整理出樓下的花廳,留聲機(jī)也響起來,立基和小真的舞會開始了!
正如立基所說,全是同學(xué),隊友,全是朝氣勃勃的空軍健兒,誰也想不到,竟有一個大家都熟悉的不速之客。
舞會已開始了好一陣子,幾乎所有人都在舞池中,靠后樓梯的門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對光芒四射的人,一身淺藍(lán)的小曼早已耀花了人們的眼睛,小曼身邊竟是——康柏?那莫名其妙離開大家,調(diào)去重慶的康柏!
“康柏?!云小曼?!”
一剎那間,像一個炸彈炸了,音樂還在響,舞池中的人卻全停下來。康柏回來了?
“康柏,耍啥子花樣嘛!”有人在叫。
康柏挽著小曼,深情地笑一笑。
“為著想小曼,我就回來了,”他半開玩笑地,“我擔(dān)心你們有人會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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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xué)們一陣哄堂大笑,舞池中的人又恢復(fù)移動?蛋乜葱÷谎,挽著她也滑進(jìn)舞池。
音樂緩緩地在身邊回旋著,人影緩緩地在四周移動著,粉紅色的燈光柔柔地映著他們眼睛,他們的視線緊緊地盯住對方的臉頰。康柏是少有的凝肅,他幾乎從來沒有這么認(rèn)真過,凝肅原不是屬于他的神色,然而在他臉上卻是那般動人,那般——令人心靈震動。他忘我地凝視著小曼,小曼看來好平靜,喜悅的平靜,滿足的平靜,失而復(fù)得,該是上帝精心設(shè)計的最美情懷,她的心、她的思想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事,任何人,只有康柏和康柏的愛!
她心碎過,憤怒過,失望過,痛苦過,然而,所有的情緒加起來也強(qiáng)不過愛,當(dāng)他再來——她只有愛,她只能愛,她還有選擇嗎?
康柏,她生命中注定的!
“缺陷美的淺愁,”他輕輕地說,“有我的陪伴,哪有缺陷?
哪有愁?“
“那只是一種感覺,”她微笑說,“淺藍(lán)——已伴著我二十年,它已是屬于我的一部分!”
“整個我都已屬于你!”他認(rèn)真地。
“那么——除我之外,讓淺藍(lán)也伴著你!”她說。
“這個!”他從軍服口袋里拿出戒指,套在小曼手上的訂婚戒指!白屛业膼邸偃χ!”
她略一猶豫,終于把手伸向他,他慎重地再次替她套上,又感慨地?fù)u搖頭。
“第二次了!”他說。
“不會有第三次!”她說得好古怪。
“當(dāng)然不會有,我永不會再讓你脫下來!”他說。
她輕輕一牽唇角。
“你眼睛里的光芒——紫色的!”她說,“紫得好神秘似的,紫色!”
“你知道為什么嗎?”他笑,“那粉紅的燈光,加上你的淺藍(lán),我怎能不紫得神秘?”
“紫色——不可靠!”她并不真心地說。
“那我就閉上眼睛!”他真的閉上了。
“失去了光芒,”她輕笑,“是你嗎?康柏!”
音樂完了,舞池里的人都退回座位,康柏握著小曼的手往外走,卻被立基和小真追上來。
“大情人,什么時候輪到你結(jié)婚?”立基開玩笑,“天涯海角都會趕來!”
“快了,快了!”康柏看著小曼,那笑容——竟帶著醉意。
“我們的婚禮必在勝利的旗幟下舉行!”
“你知道勝利快了?”小真笑。
“康柏已經(jīng)摘到成都最亮的一顆星星,勝利怎能不在望?”康柏甚有信心。
“那么先祝福勝利的新娘云小曼!”立基舉起右手。
“給你看張照片,是我照得最好的一張,”康柏站在長廊。
“照得很有生命,是嗎!”
小曼接過照片,仔細(xì)地端詳了一陣。那是一張康柏穿軍裝的照片,戴著軍帽,帽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眉宇間的神情,眼中卻光彩逼人,尤其那微笑,甚有風(fēng)格,康柏的風(fēng)格,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小曼再抬頭,眼前的康柏卻是認(rèn)真的,嚴(yán)肅的,笑容也正經(jīng)得多!
“笑得像花花公子!”她半開玩笑。
“發(fā)誓,今后的康柏永遠(yuǎn)忠心!”他盯著她。
“俗不可耐!”她搖頭。
“沈欣——來過嗎?”他突然問。
小曼皺皺眉,沈欣,他為什么認(rèn)定了沈欣呢?
“你以為呢?”她不高興地反問?蛋匾詾樗鞘裁慈四?
“我知道那呆子沒機(jī)會,可是——我要你親口對我說!”他很認(rèn)真地,“這方面,我很死心眼兒!”
“我也死心眼兒,不是嗎?”她說。
“小曼——”他并不滿足。
“只要自己是忠心待人,不應(yīng)該懷疑別人的忠心!”她說。
康柏呆怔一下,臉色有點奇異的改變,怎么,又有什么不對嗎?
“勝利之日,你答應(yīng)做我的新娘?”他問。
“你擔(dān)心什么,你不是圈住了我嗎?”她笑著說。
“不是擔(dān)心,小曼——以后,無論如何別再有誤會存在我們之間,答應(yīng)我!”他正色說。
“你若不做使我誤會的事,怕什么誤會?”她反問。
“好——吧!”他說得有絲勉強(qiáng)!拔覀冊龠M(jìn)去跳舞!”
“照片呢?”她問。
“送給你!”他笑一笑,“專程帶來送給你的!”
“我那兒有一張青羊?qū)m照的,你要不要?”她順口說。
“存在你這兒,你的不就是我的?”他說。
正待進(jìn)花廳,小真伴著一個漂亮的女孩迎出來。那竟是許久不見的金安慈。她來得那么突然——小真也請了她嗎?不知怎的,小曼莫名其妙得不安起來。
“嗨!小曼,康柏!”安慈穿著長長的裙子,是成都少見的晚禮服,十分洋派!昂脝?”
“你們陪安慈,我進(jìn)去招呼人!”小真留下一句話就匆匆進(jìn)去了。
“來得這么晚,沒參加二姐婚禮吧?”小曼說。
“小真沒有請我!”安慈笑著說,笑容里——似乎有些什么!拔沂莵碚夷銈兊模
“我們?”小曼好意外,迅速看一眼身邊的康柏。
“不是為我的事,”安慈很難啟齒似地,“小曼,我——真的很抱歉!”
“我——不明白!”小曼的心一震,突然被巨大的不安包圍,經(jīng)歷了劉情的事,她心中總有陰影。難道——是劉情要安慈來,她們是朋友,但劉情——不是結(jié)婚了?
康柏微微移動一下,只是一個動作,小曼已發(fā)覺他的不安。他也不安?為什么?
“明珠要我來的,”安慈的笑容消失,聲音也嚴(yán)肅而沉重起來!翱蛋,她——叫你回去!”
小曼眉梢一掀,轉(zhuǎn)頭看康柏。他臉上連強(qiáng)裝的自然也已消失,是什么事呢?難道康柏和潘明珠——想到此處,整個人都呆了,不可能吧?他才來求寬恕,他們才言歸于好,怎么——真有那么多波折?
“她憑什么叫我回去?”康柏生硬地,但是不夠氣壯!拔液托÷闶侵赖模
“好抱歉,”安慈莫可奈何地,“我知道你和小曼的感情,可是——我也知道明珠的任性和不肯罷休的脾氣,而且這一次,康柏,你要負(fù)責(zé)!”
“負(fù)——什么責(zé)?”康柏的臉變青了!八妒裁矗俊
小曼深深吸一口氣,她已隱約明白了這件事,必是康柏和明珠又有了什么瓜葛,這些日子——康柏不是一直在重慶嗎?明珠也在重慶!她的心有點冷,有點痛,也有點說不出的麻木,下意識退開了半步。
“小曼!‘康柏警覺了,情急得一把抓住她。”你別走,你別離開我,我們不能再有誤會,我們已被痛苦折磨得夠了,小曼,別走!“
小曼停下來,卻是不再出聲。
“我真的抱歉,”安慈再說?吹贸鰜硭齺怼彩鞘譃殡y,誰愿替別人做這種事呢?她顯然是不得已!靶÷,我是全無惡意,但明珠——我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到,康柏,你自己考慮!”
“她說什么?”小曼聲音是那樣平靜。
“她——”安慈看康柏一眼,搖搖頭。“她說有了身孕,已經(jīng)兩個多月!”
“是——這樣的?”小曼全身激靈靈的一抖,身體一陣搖晃,似乎要支持不住,康柏伸手去扶,被她輕輕推開。
“她是這么說,”安慈臉上的同情使人受不了。“她還給我看了醫(yī)生的檢驗報告!”
小曼垂著頭,定定地望著鞋尖,空氣沉悶得令人好難受。好半天,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只剩下隱約的淚影。
“是你的孩子,是嗎?康柏!”她望著他。她才以為失而復(fù)得的愛情,還不曾握穩(wěn),又似乎失去了。
康柏皺著眉,神情十分復(fù)雜,復(fù)雜得沒有人能懂。
“我不回去,她能怎樣?‘他問安慈。
“她要使你身敗名裂,使小曼——見不得人!”安慈嘆息,“要說的我已說完,你自己決定!”
她輕輕握握小曼的手,轉(zhuǎn)身離去。
五分鐘前的歡樂、愉快、滿足似已消失,走廊上的氣氛變得冰冷而死寂,還有僵硬。事情怎么是這樣的呢?既然是愛,愛得那么辛苦,那么痛苦,為什么還要橫加枝節(jié)?一次又一次,這種愛——誰能受得了?
“回去吧!康柏!”她黯然無奈地。
“相信我,我只愛你,小曼!”他抓住她的手不放。
他的手在發(fā)抖,他的手心在冒汗,他的眼光像個做錯事求恕的孩子,他那矛盾——看得人心都痛了,這一次,他甚至拋棄了驕傲!
“我知道,我也感覺得到,”她搖搖頭!暗,你必須回去,回去——負(fù)責(zé)!”
“她是敲詐,我不能上當(dāng)!”他激動地。
“你若做過,她有敲詐的權(quán)力,”她笑得飄忽!凹词鼓悴慌律頂∶,我不在意無法見人,孩子總得有父親!”
“不,我不能就這樣——失去你!”他叫。
“由不得你,康柏,”她抽不回被他緊握的手,“潘明珠不是劉情,你還不明白嗎?”
“你——小曼,你怪我嗎?”他凝視著她。
“我說不出,”她輕輕搖頭!澳阕鲞@樣的事,我不可能不怪,不生氣,只是——”
“小曼。讓我們逃走!”他天真地。
“逃開了潘明珠,能逃開你的良心?”小曼正色地說,“一個連自己骨肉都不認(rèn)的人,有什么資格談愛?”
“但我們——”
“沒有緣吧!”她笑得好淡,好無奈。
“不,我只愛你,小曼!”他不放手。
“愛,也包括責(zé)任和道義,”小曼說,她真能這么理智?“你一開始就錯了,你只能接受自己造成的錯誤!”
“那不是——一輩子遺憾?”他痛苦地。
“你該早些想到這兩個字,遺憾!”她說。
“是——她來找我的!”他激動地,“她來纏我的!”
“是理由嗎?”她搖頭!吧蛐廊鐏碚椅,纏我,另外的人若來找我,纏我,我也接受?”
“小曼——”
“今天——你為什么還來?”她自顧自地說,“你明知我抗拒不了自己的感情,你明明已和潘明珠——康柏,你為什么還來?徒增——痛苦!”
“我不來更痛苦!”他叫,“見不到你,我什么都不能做,又煩躁,又不安,我只能接受她——是她找我的,我根本不喜歡她,我只是——不能平衡!”
“為這種事,你錯了兩次!”她再搖頭,“這次我想不計較——也不可能了!”
他黯然沉思良久,終于——萬般無奈、萬般依戀地放開她的手。就在這放手的一剎那,小曼知道,所有的一切已成過去,他們之間再無關(guān)連,沒有椎心痛苦,只是麻木和冰冷,最后一絲的感情,也在雙手相握時傳到他身上。她不恨,真的不是恨,怎能恨一個得到她全部感情的男孩?她是那樣愛得全心全意,愛得心都痛了,但是,他——愛她多少,他對她付出了多少?他就這么放開了她,回到潘明珠那兒?
“我不說再見了,”他凝視著她,深深、定定地,那對總是帶笑的眼睛再無笑意,變得——冷漠!澳恪V!”
小曼搖搖頭,望著越來越深濃的黑暗;◤d里的音樂在響著,歡笑繼續(xù)著,幸福和愛情也只充滿在花廳里,長廊上冷寂而沉悶。
‘幸福對我真是很吝嗇,“她靜靜地說,”每次我以為得到了它,卻只是個幻影!“
“是我錯了,”他誠心誠意地認(rèn)錯。“如果可能,我真愿從頭再來一次,我必定知道該怎么做了!”
“會嗎?”她飄忽地?fù)u頭。“你突然調(diào)去重慶,是巧合,是你自愿?或是——有人運(yùn)用了影響力?”
康柏呆一下,整張臉都紅起來,訥訥的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他們之間是真正了解吧!小曼竟看穿了他!
“你使我無地自容了,”他苦笑,“我想——我就像下棋,走錯一步就——全是錯的,再也沒有勝望!
“你很聰明,失去一樣,你立刻就去抓第二樣了!”她抬起頭,眼中光芒逼人。
“不是聰明,是貪心,”他搖頭。“我想爬得更高!”
“什么時候你才能有滿足感呢?”她問得含蓄。
“不知道,也許永不會有,”他說了真話!拔乙恢庇X得這個世界不夠我發(fā)展!”
“野心家,你已經(jīng)到了云上,不是嗎?”她說。
“云上的自由,無拘束地縱壞了我,”他自嘲地,“我總是隨心所欲,總是放縱自己,我吃到自己種的苦果!”
“你不會在意的,即使苦果,你仍在云上,不是嗎?”小曼盯著他!吧踔痢袪枙赖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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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高的云上,更稀薄的快樂!”他嘆息,“我現(xiàn)在相信平凡、踏實才有快樂,滿足!”
她的雙手緩緩放在長廊的欄桿上,她看見他剛為她戴上的戒指,她看見他的那張軍裝照片,世界上的事就是這么玄妙,不屬于她的,強(qiáng)求也沒有用,康柏雖回來了,卻仍是要離去,剩下的——只是戒指和照片,怎樣的無緣?
“你——去吧!”她不再看他。
“小曼——”
“別再放縱自己,被愛也是種幸福,你要珍惜!”她說。失去他,雖是一生的遺憾,卻怨不得任何人,包括潘明珠,她的咄咄逼人也為愛——錯的只是康柏!
然而,她又豈能真恨他?
“放縱慣了,又怎能收心?”他笑了,“在你面前已不是情圣,哪一個女孩又能真正圈住我?”
她下意識摸一摸指上戒指,婚姻只是形式,小小指環(huán)真能圈住人心?愛了,有它,沒有它又怎能改變?不愛的,金鏈、銀鏈也鎖不住——失去的是她,然而,該悲哀的是誰?她,或是潘明珠?
“康柏,”她感覺到他仍在背后,仍不曾離開!澳懿荒芨嬖V我,你——可曾真愛過?”
半晌的沉默,自嘲的口吻,真誠幾乎全被掩蓋。
“你若不知道,我去問誰?”他說。
她的心潮又掀起陣陣微波,同樣是愛,形式卻那樣不同,如此分手——他可也會真痛苦?
她沒問,不想再問了。沒有結(jié)果的對話可以持續(xù)下去,可以永不停止,卻絕不是令他留在她身邊的借口和理由,既是無緣,何苦再癡纏、再依戀?他總是會走!
好久,好久,再沒有話語,再沒有聯(lián)系,甚至連呼吸聲都不再聞,他——離開了吧?小曼緩緩轉(zhuǎn)過身體,卻是重重一震,他——漂亮的康柏,依然石像般地站在那兒,依然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她,那黯然和沉重的悔意,濃濃的在他臉上,身上。他——終于后悔了!
“你還——不走?”她不敢再看他。
“這就走,”他的聲音低沉帶磁性,每一個字都撞擊著她的心,勾起她陣陣回憶!白咔啊抑坏仍倏茨阋谎郏
“屬于你的,你不珍惜,再看——又豈是康柏的個性?”她說,“你該不在乎的!”
“由許多片段組成的生命,我怎能遺失最——重要的一段?”他振作一點。他只說重要,他——聰明。
“你有許多片段,有些人的生命卻只有一段,”她飄忽地說,“屬于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原不該在一起!”
“你是說——”他有些震動。
“我不說什么,”她指著長廊的一端!澳銖倪@邊走,我要進(jìn)去跳舞,我希望看到一個眼中只有淺藍(lán)色光芒的人!”
“小曼——”他難堪了。她是指另一男孩?
“紫色光芒的不可靠神秘不適合我,”小曼轉(zhuǎn)身進(jìn)去,甚是堅定,絕無回頭之意——也不該再回頭了,她原不是會回頭的人。
“聽見嗎?里面的笑聲很幸福!”
她進(jìn)去了,淺藍(lán)色的苗條背影很快地消失在門里,邁進(jìn)那歡樂和幸福中。
然而,她真能找到幸福和歡樂?冰冷而僵硬的心,只能在幸福和歡樂邊緣徘徊而已!
康柏再呆立一陣,終于垂下頭,從黑暗的長廊一端離去。他昂著頭來,垂著頭去,得與失之間,竟真是半絲不能強(qiáng)求!
擁有小曼,擁有愛情時,他是在云端之上,此刻,他覺得自己走向丑惡、黑暗的深淵。光明、幸福與黑暗、痛苦之間,竟是自己一手造成!
結(jié)束終究是結(jié)束,時光豈能倒流,他怎能幻想從頭來過?
真正結(jié)束了,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