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里人來人往,除了猲弋與高侖兩國邊境人民之外,也有自東方古國或西驪等鄰國來的旅客及商隊在此地駐足交易。嘈雜的各式叫賣聲、交談聲、甚至牲口鳴聲,完全遮掩掉市集中一個不起眼小營帳里的對話。
“不太好吧?雖然這兒很大,可咱們昨天才在東邊賣過,今天又出來擺攤,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十六歲少女亮麗星眸眨呀眨,忐忑不安的問。
即使她一身陳舊襖衣沾染黃沙、樣子有些邋遢,但那粉雕玉琢的秀麗五官與清靈美眸仍能暫態(tài)令人眼前一亮。不過現(xiàn)在的她,扎著兩條及腰黝黑麻花辮的樸實打扮,模樣確實稍嫌稚嫩青澀了些。
再過幾年,也許她會成為這大草原上讓人歌詠的出色美女吧。
“要不是昨天閃到腰,我還靠你這笨丫頭嗎?你聽好,老子睡醒前你再賣不掉這些,今天真沒收人,阿塵你今晚就別想吃飯!
“知道了,森伯你別動手,我賣就是了嘛。”嬌小身子連忙跳開原地,輕巧躲過面前怒目瞪她的老人突然揮下的手杖!鞍,就怕萬一哪天讓人給揭穿時……算了,也別想那么多,吃飯要緊!
咕嚷著,阿塵走到帳棚一隅坐下,拿出擱在角落那陳舊木盒中的道具,涂涂抹抹好一會兒,她粉嫩手臂上立刻多了數(shù)道幾可亂真的假傷。
不知從何時起,打阿塵有記憶以來,她就是跟著目不識丁的森伯飄蕩各處;為了混口飯吃,有時不得不辛苦些。
少頃,她一裝扮齊全,就將家伙搬出營外,在帳門前擺了攤,拿起銅鑼猛敲數(shù)聲,扯開嗓門叫嚷起來。
“來來來,大家快看,這里有便宜的好東西!”阿塵一面挽起衣袖,將那看來還頗為怵目驚心的傷口展現(xiàn)在面前經(jīng)過的旅人面前,一面大著膽子開始活靈活現(xiàn)的模仿她不知看森伯表演過無數(shù)回的戲法。
“我手上這罐膏藥呢,不論任何難治的傷口都能治愈,即使是像這樣難纏的傷口,只要敷了這種藥……”阿塵說著,便從罐中挖出一小坨烏漆抹黑的難聞藥泥往臂上那“創(chuàng)傷”處一抹,等了片刻,她笑盈盈的自腰間抽出小方巾,將手上的膏藥擦去,露出她晶瑩無瑕的白皙雪膚,柔柔笑道:“大伙瞧瞧,不過才一會兒,我這傷口立刻復原,完全沒留下疤痕。咱家森大夫立誓行遍天下拯救蒼生,所以今天這藥就半買半送;一頭小羊換一罐藥,要換就趁早--來呀,大家快來換,稀世靈藥,不換可惜!”
也許是因為阿塵以往只擔任助手、沒有實際叫賣的經(jīng)驗,也或許因為她餓著肚子、感覺極為無精打采,結果便是今天阿塵即使賣力演出仍沒吸引到半樁生意,群眾雖有興致在旁圍觀議論卻沒人真想以物易物。
可這一來,反而讓阿塵喘口氣。其實四處行騙的滋味并不好受。假若她能定居一處,即使辛苦一點她也希望能靠雙手養(yǎng)活自己和森伯,至少毋須整天提心吊膽怕人識破他們詐騙劣行……
路走多了,早晚遇上鬼。
“一頭小羊一罐藥,好像貴了些!币坏郎肥呛寐牭那辶聊新曌运砗蟛患膊恍祜h來。“這種東西,真能相信嗎?”“既是珍藥,貴是理所當然。”那一刻,阿塵心頭涌起詭譎不安,但她仍力持鎮(zhèn)定,故作自信十足;她旋身向新提問的那位客人拍著胸脯嬌笑保證!叭绻@是假藥,我不收你錢。”不收錢,反正她也沒損失。
“呵,聰明姑娘。這么算來,不論這藥是真是假,你都穩(wěn)賺不賠哪!彼埜慌d味的低嗄笑聲迎上阿塵,唇角勾出一彎惑人笑痕!坝腥,你若能讓我相信這是真藥,別說一頭小羊,十頭小羊我也換,不過……”
平日要換得一頭小羊,阿塵他們將小羊轉手后就可維持一陣子不愁吃穿的富裕日子;乍聽天外飛來這好消息,自會讓阿塵呆愣片刻。不過,阿塵當場怔住的原因并非這青年的提議,卻因眼前這個“他”--
那雙幾乎要攝走她心魂的幽暗瞳眸叫阿塵忘了呼吸;能讓天下女人妒恨的絕世容姿令阿塵自慚形穢。若非他一身不羈皮襖散發(fā)鋒利氣勢以及高大壯碩的身段給她無形威壓,阿塵定會以為“他”是個絕色美女……她因看到這么俊美絕倫的美男子而呆迷整天也是必然;原來這世上竟有這樣一位集上天所有美好榮寵于一身的天之驕子啊……可不消片刻,站定青年身后一字排開的整列威猛隊伍卻登時將阿塵漫天思緒給硬生生扯回來。等阿塵意會他方才說了什么后,她才回神。隱約猜到他出現(xiàn)在此必不單純,她巍顫回問:“大人你說……不過什么?”
“聽聞昨兒有一老一少在這市集里賣假藥,蒙騙我好些族人;呵,要讓我知道你就是那騙徒……”他似笑非笑踏前一步,威嚇十足的以手中粗糙鞭柄托起阿塵細致下顎。“你自己說說,我該拿你怎么辦?”
阿塵心頭一緊,她沒料到事跡敗露的那么快;眼前這男人致命的迷人笑容明白表示,就算她同森伯向他賠罪討?zhàn)堉慌乱膊荒芟⑹聦幦恕?br />
再瞄向不知何時起早無聲無息將她這小攤位包圍起來的剽悍隊伍,阿塵背后冷汗直流,喉頭梗住,好半天無法應答半句。
從他隨行聲勢推測,他絕非尋?腿耍瑏眍^必然不小。
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們行騙的事實?隙ㄊ窃谕阗~無疑。
現(xiàn)在想喚醒營內的森伯、兩人再一起逃跑恐怕太遲。她心中不免對天發(fā)誓,若能順利躲過這一關,她絕不再賣假藥欺騙世人?僧斔碌牟挥勺灾骱笸藭r,那男人卻不肯松懈、再度向她欺近……
“這藥是真的,所以你不能拿我如何。”還沒想清楚要怎么避開這男人,阿塵卻因過于畏懼他逼近而自然地沖動反駁。話才出口,她立刻懊悔萬分。
她這么說豈不是將自己推向更難脫身的地步?
“想詭辯?那你就當場證明它是怎樣的靈丹妙藥?否則--”一把捉住她纖嫩玉臂猛一翻轉,也不顧阿塵小臉露出吃痛神色,他邪佞笑意更濃,來回梭巡她嬌小身子好一會兒。“我保證--你會后悔欺騙我!
等到他神色輕蔑地松開阿塵,她知道事已至此,不下決心不成!斑@位大人真想親身證明仙藥功效,阿塵自樂于從命。可我就怕大人做不到。”
“我從沒有不敢作的事!彼惫垂赐M她水亮美眸的冷冽眼神,也包括暗示她,假若她無法讓他滿意,下場必然十分凄慘。
“那好,這仙丹既是專治難纏傷勢,所以--”她一咬牙,就是鼓足勇氣、俐落伸手往他腰間匕首探去,火速一抽出,拚命撲上前去勉強踮起腳跟,一手勾住他頸項,一手就拿利刀抵住他胸膛。
“為證明藥效,我、我可會在壯士你這兒扎下數(shù)刀傷痕好涂上這神藥;壯士你敢試上一試嗎?”藏不住怯懦,阿塵清靈嗓音直發(fā)顫。就算她心知肚明反抗這男人無異以卵擊石,可她倘若不掙扎,只怕毫無生機。
“族長!”一旁侍從們眼見主子不利,顯然準備沖上前護衛(wèi)主人。
“不用過來!”冷笑一聲,青年突然以一個神速擒拿輕易扣住她纖柔手腕狠狠一扭,就聽到阿塵慘叫一聲,而后她被迫松了手中利器。
“在我面前……你還賣弄小聰明?”匕首還沒墜地、他早已一把接下,同時毫不憐香惜玉地出手揪住她發(fā)辮往后猛力一扯,并將鋒冷刀刃壓向她喉間,甚至已在她白皙頸上留下一道極細的血痕。
“你就不怕我偏要將開口劃在這兒以試藥效?”瞇眼凝望她一臉驚懼,他刻意加重手中力道;隨即就連他自己也有些意外,怎么一感受她嬌軀顫抖不停,他竟對她眼中流露無語哀求的可憐姿態(tài)泛起一絲不舍?
然而他立刻收神為自己的失常低咒一聲。
剛剛是他莫名欣賞起她稚嫩清麗的嬌俏模樣,才會一時不察她的攻擊;現(xiàn)在既然知道她不過是個沒啥擔當?shù)男◎_徒,他又何必對她心生同情?
在他建立威信前,任何多余情感都是不必要的。
“你、你要劃就劃,不管你怎么試,反正對我而言,結果都沒差別!彼ε碌母纱嚅]上眼睛。今天讓他逮到,橫豎是死路一條。她放棄掙扎,微弱顫聲道:“你想怎樣就動手,是我賣藥,與他人無關。”
聽懂她弦外之音,他臉上浮現(xiàn)一絲意外而后笑了起來。他刻意避開眾人耳目在她耳邊輕聲贊賞!澳愫艽竽。事到如今還不為自己求饒嗎?”
好一個年紀輕輕就懂得賭命的小丫頭。
明明看來弱不禁風、像是一捏就碎的水樣小人兒,骨子里還挺倔的;不過她臨危不亂的勇氣倒是值得贊揚。為了別人能賭上自己嗎……
“日落之前我會回來,別讓我再看到你……丫頭,這筆帳我就讓你欠下,今后你要敢再出現(xiàn)猲弋境內,到時你一條命也不夠還!
沒有當眾揭發(fā)她欺騙罪行,他卻含笑對她附耳嚴厲恫嚇,接著猛然將阿塵推跌在地、頭也不回跳上坐騎,對隨從們沉聲下令!拔覀冏!”
因馬匹紛遝而揚起的飛舞沙塵刺痛阿塵雙眼,她連忙以手遮掩,可他超凡出塵的俊美與恐怖,依舊沒自她腦中消失,就這樣完整烙印她心底。
雖然最后仍不知他是誰,可阿塵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邪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