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義飛在十七歲時遇見了十三歲的方敏。
那是一場全國性的舞蹈比賽,他是高中組,她在國中組。
他們不同組,但在同一個休息室,她的存在引起他的注意。
一開始是那件縫縫補補的舞衣,破舊、損毀得讓人聯(lián)想到主人必然邋遢又污穢,所有參賽者因而對她指指點點,她卻兀自昂首挺立,全然無懼。
在他眼中,她看來閃閃發(fā)光。
“國中組第一百三十五號——方敏,請出場!
方敏一出場就緊緊捉住所有裁判和觀眾的注意力。
她舞動,每個動作精準而富變化,那股自信和天生的傲氣,讓人忘了她身上那套破敗的舞衣,更忘了時間的流動。
這一刻,她不再是丑小鴨,而是一只閃耀著眩目光彩的優(yōu)雅天鵝。
“方敏……”
她生來就是要跳舞的!慕義飛心中有發(fā)現(xiàn)寶礦的驚喜,全身細胞因被吸引而蠢蠢欲動。
果然,她得到國中女子組的第一名,而他得到高中男子組的冠軍。
“義飛,恭喜你!
“慕義飛,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得冠軍!
休息室中除了家人朋友的恭喜聲外,還有一堆其他的聲音。
“方敏,恭喜你又得了第一名!
“方敏,聽說你參加完這次比賽,就不再出賽了?”
這句話使慕義飛豎起了耳朵,也使他的心有恐失寶物的驚慌,
身邊所有的聲音都不存在了,他滿心忐忑地等她的回答。
“因為我要當惡棍!惡棍怎么能學(xué)傳統(tǒng)舞蹈?總有一天我要自創(chuàng)舞蹈,當名了不起的惡棍!
這算什么理由?有人會把“當惡棍”這件事拿來當作夢想嗎?難道珍惜自己的天分,比不上當個不入流的惡棍?
慕義飛帶著氣憤的表情轉(zhuǎn)向那名口出狂言的天才——
不期然的,年輕的心猛然一震,方才的氣憤頓時消失無蹤。
這女孩白里透紅的肌膚上,鑲著一雙大而靈動的眼,細細的眉使她的五官更清秀,鼻梁又高又挺,那張嘴抿成倔強的弧度……他的心有著前所未有的悸動,一雙眼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你可以學(xué)完舞蹈再當惡棍啊!
“不要,我要邊跳舞邊當惡棍!
人家方穎在學(xué)校里早就是出名的惡棍了。
惡棍和學(xué)跳舞這兩件事在學(xué)校里是互相抵觸的,因為舞蹈班只有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才能讀。
一旦冠上“品學(xué)兼優(yōu)”這四個字,她怎么當惡棍?
再說,舞蹈班那些乖乖牌只會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每個人的動作都像拷貝出來的,跟這比起來,她比較想無拘無束地跳自己的舞、過自己的生活。
“方敏,你不要逞強啦!我們都知道,是因為孤兒院供應(yīng)不起舞蹈教室的學(xué)費,你才要放棄的。”
“你要向方家孤兒院爭取學(xué)舞,不然太可惜你的舞蹈天分了……”
“就說是我想當惡棍……”
方敏努力澄清,只可惜沒人相信。
慕義飛沒有再聽下去,他暗暗作了決定。
他舉步離開會場,讓司機把車子開到方家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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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義飛找到孤兒院的院長,直接說明來意。
“你要資助方敏?”方院長很驚訝。
這個少年才幾歲?
“沒錯,但我不想讓她知道資助者是我,我會給你一個資助者的名字,”他堅定而單刀直入地說。
“為什么?”方院長問。
他在哪里認識方敏?
“條件是她必須上全臺灣最好的舞蹈學(xué)校,并且不斷參加比賽,我會資助她到大學(xué)畢業(yè),甚至出國留學(xué),條件就是——她必須不斷跳舞。”他無暇理會院長的問題,逕自敘述自己的條件。
為什么?當然是愛才惜才,他不想看到這么好的天賦被浪費掉。
“這……”院長很想問“你確定嗎”,卻覺得這樣問很失禮。
“慕歡騰是我老爸,他每個月給我的零用錢夠認養(yǎng)一支球隊。”
不,應(yīng)該是兩支。
慕義飛是慕歡騰四十多歲時才生下的兒子,慕歡騰老來得子,龍心大悅,慕義飛還不到周歲,他就把大半資產(chǎn)過戶到兒子名下。
繼承家業(yè)的重擔(dān)對他而言,是責(zé)無旁貸的。
雖然對于舞蹈,他其實有很大的天分,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把它當作興趣。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特別討厭別人浪費天賦,也特別想幫助有天分的人。
“喔,原來是慕公子!痹洪L看著他遞過來的名片,才知道他不是開玩笑。
燙金名片上躺著慕歡騰的名字與聯(lián)絡(luò)方式,還有慕義飛的,更有飛騰財團的注冊商標。
飛騰財團在臺灣是有名的大財團,人人都知道慕歡騰熱愛公益,孤兒院每年向這個財團募款,都得到很大的幫助。
“我會讓人安排她的就學(xué)和住宿,還會給她零用錢,這樣你放心了吧?”他以為院長的遲疑是因為不放心。
以每個月夠認養(yǎng)兩支球隊的巨額零用錢來說,這些根本是九牛一毛。
“那么,我讓她每個月寫信到飛騰財團?”院長提議,算是提醒方敏知恩圖報。
“也好!
事情處理完畢,慕義飛舉步離開,走出院長室。
在經(jīng)過開滿粉紅色羊紫荊的偌大庭院后,他在門口遇見剛回來的方敏。
不期然的,他的眼對上了她烏黑澄澈的大眼。
“咦?你怎么在這里?”方敏當然認得他,他剛剛才得到高中組的男子冠軍,成為全場女孩子的偶像。
她睜著大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邊的司機。
被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這樣注視著,慕義飛心中一陣悸動,遲遲無法回答。
“你不回答,我就要大喊小偷了!闭f著,方敏大喊起來,“小偷!院長,有小偷!”
“我是來找你們院長的!蹦搅x飛急急回答,心中又慌又急。
他還沒有準備好要面對她,心臟難以控制的強烈鼓動著。
“喔,找院長的。”方敏這才算滿意,但隨即又朗聲大喊:“院長,有人找你!”
“我們已經(jīng)見過面……”她的率真令他難以招架,同時又被深深吸引。
“方敏,院長找你。”一名小院童跑過來。
“好。”
方敏跟著院童往內(nèi)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
“聲音根本傳不到院長室,笨蛋。”她朝他扮鬼臉。
看到大家的偶像被她整得一愣一愣的,她心里很樂。
慕義飛哂然失笑,這個鬼靈精怪的女孩!
這個又小又短的插曲,讓他的心漬滿甜味。
他知道自己將會改變方敏的一生,卻不知彼此的命運會因此而交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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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要資助你,從此以后你可以上最好的舞蹯學(xué)校,如果你自己夠努力,還可以出國深造!痹洪L很興奮的告訴方敏。
方敏的腦袋瓜一時轉(zhuǎn)不過來。
這對方敏來說,是她無法理解的事。
“院長是說……”她不懂這話的意思。
“有人看中你的才華,要資助你繼續(xù)學(xué)舞,以后你可以放心的跳舞,不用再顧慮院里的開銷了!边@件事前所未有,院長很為她高興。
“院長不要我了?”豆大的眼淚急速從方敏眼中滾落。
“院長沒有不要你!狈皆洪L慌了手腳,沒想到她的反應(yīng)這么大!霸洪L只是說,你可以好好練舞!
“可是院長說不必顧慮孤兒院的開銷?”方敏吸吸鼻子,“我們孤兒院明明沒有錢!
“你學(xué)舞的錢會有人付,所以不必擔(dān)心。”看來最好不要把事情全部告訴她。
“所以我不用離開?”方敏噙著眼淚問。
“不用!痹洪L省略了暫時兩個字。
方敏這才總算放下心來。
“院長,剛剛那個高中男子組的第一名來找你做什么?”方敏好奇的問。
“方敏,院長現(xiàn)在要告訴你知恩圖報的做人道理。”院長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對于幫助我們的人,我們要感感激他,所以院長希望你每個月可以寫一封信給幫助你的人!
院長遞給方敏一個地址,收信人是飛騰財團。
“我真的不用離開孤兒院?”方敏不放心的又問一遍。
“真的。”院長笑著回答。
“可是我要當惡棍耶!”方敏忍不住困惑了。
她喜歡跳舞,也愿意學(xué)更多不同的舞蹈,但是她要當惡棍耶!
“我們方家孤兒院沒有惡棍,你不要去學(xué)方穎!”
講到方穎她就生氣,什么好的不學(xué),去學(xué)當惡棍,破壞院風(fēng)不說,還帶壞別的院童。
“院長,當惡棍沒什么不好,像方穎那樣保護弱小、教訓(xùn)壞人,才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事。”方穎是她的偶像。
“壞人有法律去制裁,你們該學(xué)習(xí)正確的觀念!痹洪L快被氣死了。
方敏垂下頭,不敢再惹院長生氣。
但不管別人怎么說,方穎都是她的偶像。她在心中想道。
“下個禮拜就放暑假了,去告訴方穎,暑假期間不準亂跑!蹦莻頭號麻煩人物,一放假就到處滋事,讓人頭痛極了。
“好!狈矫粜奶摰氐皖^走出院長的辦公室。
之所以心虛,是因為她們早就計畫好,要怎么過一個充滿正義感的暑假了。
第二天,院長收到飛騰財團派人送來的巨額支票。
院長開始相信慕義飛說的是真的,并且慶幸方敏的天賦受到重視與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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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是學(xué)生最快樂的假期,卻是方院長最頭痛的時間。
“去叫方茵、方欣、方穎和方敏到院長室來作功課。”
每天早上,院長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四個到處惹禍的麻煩精,叫到跟前來監(jiān)視。
“院長,她們都不見了!边@個回答總讓其他院童咯咯笑個不停,然后計算這是院長第幾次沒逮到她們。
她們雖然是院長的頭痛人物,卻是院童心目中的英雄,能暗中幫忙她們,是他們的榮幸。
“中午吃完飯后,叫她們來找我。”院長氣呼呼的交代。
話說完沒多久,她就接到菁英國中舞蹈班的轉(zhuǎn)學(xué)許可通知書,上面載明方敏的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已辦理妥當,而且為了保證教學(xué)品質(zhì),校方要求舞蹈班的學(xué)生一律住校,請學(xué)生于開學(xué)前三日前往辦理住校手續(xù)。
這個通知令院長大喜過望,馬上就派院童去把方敏找回來。
“院長……”方敏小心的走進辦公室。
“方敏,請坐!痹洪L坐在辦公桌后對方敏微笑。
方敏心虛的拉開椅子坐下來,暗暗揣測是自己跟著方穎亂跑?還是沒寫信給那個所謂的“資助人”,惹院長生氣?
或者……最近干的好事被發(fā)現(xiàn)了?
“方敏,院長找你來,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資助人已經(jīng)幫你申請到臺北最好的舞蹈班,一開學(xué)你就可以轉(zhuǎn)學(xué)過去了。住校之后,你要乖乖聽舍監(jiān)的話,不可以再像現(xiàn)在這么野……”院長忍不住叮嚀。
“校長……”聽到轉(zhuǎn)學(xué)兩個字,方敏心中滿是錯愕,再加上住校這個詞,不敢置信的表情充滿她的臉。
需要住校表示學(xué)校離這里很遠,更表示不能每天和院童們一起上下學(xué),對方敏而言,這比世界末日來臨更慘,
“院長說不會不要我……”激動的熱淚從眼眶涌出來,“我不要轉(zhuǎn)學(xué)、不要住校、不要離開所有人,我不要離開這里!”
院長忘了她有這層憂慮,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院長并沒有不要你。”他們每一個都是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要?“院長只是希望你們有成就,希望你們的才華可以好好的發(fā)揮!
“我不要離開這里!彼谶@里生活了十多年,怎么可能說離開就離開?
“方敏,這是很難得的機會,你有天賦,還有人肯幫助你,你應(yīng)該珍惜機會。”這種機會千載難逢,她不該錯失。
“我不要!”方敏哭著喊,“我不要天賦,也不要機會,我只要跟大家在一起。”
“只有這樣你才能繼續(xù)跳舞!狈矫艨蕹蛇@樣,院長心里也很難過,但以一個成熟人的角度來看,讓她發(fā)揮天賦才是正確的抉擇。
“我也可以不要跳舞,我討厭跳舞!比绻虼艘蠹曳珠_,她寧可不要跳舞。
“不要說任性話,沒人比你更會跳舞,你應(yīng)該朝這方面發(fā)展,追求自己的成就。”
畢竟幾百個院童,只有她才有這種好運,
“我不要!院長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轉(zhuǎn)學(xué)、不要住校、不要跳舞!”方敏激動的喊。
“你們幾個不要一直躲在外面,進來勸勸方敏!痹洪L嘆口氣,朝躲在門外的三個丫頭說。
“院長。”方穎、方欣和方茵走進來。
“我不要方敏離開我們。”方茵先抹著眼淚哭起來。
“嗚,我也不要!狈叫栏M。
“我也不要!狈椒f也擦著眼淚。
院長覺得頭很痛,把這三個叫進來,真是失策。
“可是方敏跳舞的時候,比打架的時候帥多了。”方穎吸著鼻子說。
“你們又……”院長聽到她們又打架,忍不住要生氣,但回頭一想,現(xiàn)在似乎不是為這種事生氣的時候,“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讓她做最帥的事呢?”
她們?nèi)齻噙著眼淚想了想,覺得院長這么說好像有道理,于是方穎又率先開口:
“方敏,你去跳舞好了啦!你打架打不贏別人,但跳舞可以贏很多人!
“可是方敏沒有很漂亮的舞衣。”方茵替方敏抱屈。
“只要能贏就好了,那么多人有漂亮的舞衣,卻贏不了方敏。”方欣說。
“如果方敏接受安排,去讀舞蹈學(xué)校,她不但會有漂亮的舞衣,連讀書、吃飯、零用錢都沒問題。”院長告訴她們。
“嘩!為什么這么好?”她們?nèi)齻同時發(fā)出羨慕的驚呼,轉(zhuǎn)頭對方敏投以羨慕的眼神。
“因為有人看上方敏的才華,愿意幫助她!痹洪L回答。
“哇,方敏,你好幸運。”方茵投以欣羨的眼神。
“方敏真好,可以帥帥的跳舞,還可以不愁吃穿!狈叫兰刀实恼f。
“才不好!那么喜歡的話,那你們被幫助好了!”
說完,方敏傷心的跑出辦公室。
她才不想被幫助呢!她們根本一點都不了解。
“方敏!”
“方敏!”
她們?nèi)齻連忙追出去。
院長拿起電話,打到飛騰財團,慕義飛正在那里見習(xí),接到了電話。
“她非常傷心,說不想跳舞。”
院長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他,問他打算如何。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繼續(xù)跳舞。”他非常執(zhí)著這一點。
“我再想辦法!痹洪L說。
她也不想讓這世界平白錯失一個舞蹈天才。
“好,有問題再跟我聯(lián)絡(luò)!蹦搅x飛留下更多可以聯(lián)絡(luò)到他的電話。
無論用什么方法,都必須讓方敏去那個學(xué)校。
也許她現(xiàn)在會恨我,但未來她一定會知道這是為她好。院長暗想。
有方穎她們?nèi)齻追去,院長并不擔(dān)心,但她顯然錯了。
兩個小時后,她們像失火般緊張地跑進她的辦公室。
“院長,方敏不見了!”她們個個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不見了?怎么不見的?你們有沒有到她常去的地方找找看?”院長非常緊張。她不會想不開吧?
“有,我們到處都找遍了,都找不到。”方穎回答。
“她往哪個方向跑的?”
問清楚后,院長立刻發(fā)動所有年紀較大的院童和幾名干部去找。
他們一直找到天黑,連方穎那幾個丫頭常躲的地方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人,讓院長更加擔(dān)心。
怎么辦?要不要讓慕義飛知道這件事?院長心里正猶豫不決,慕義飛卻打電話來了。
“我在學(xué)校附近找了位舞蹈老師,讓她趁暑假時先以通車的方式上課,相信等到開學(xué)她就會習(xí)慣……”
慕義飛一上高中就被要求利用假日學(xué)習(xí)管理公司,因而年紀輕輕就習(xí)慣安排各種大小事。
“對不起,方敏不見了,她跑出去……”院長還沒說完,就聽到電話那端傳來某些物品墜地的聲音。
“你說詳細一點!
“她好像很難接受要轉(zhuǎn)學(xué)和住校的事,中午就跑出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
“我不是叫你看好她?”慕義飛才十七歲,但發(fā)起脾氣來已經(jīng)有他父親那種總裁架式,丟下電話,他焦躁不安,干脆要司機送他到孤兒院,加入找人的行列。他覺得自己肯定瘋了才會這么沖動,卻阻止不了那顆不安的心。
孤兒院里的大大小小合力找人,從天黑找到半夜都沒找到,只好先讓小孩子們回院,大人繼續(xù)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