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的晚上,唐思亞將車子停進一棟大樓的地下停車場里,接著在對面的簡餐店吃了些東西,一邊直盯著大樓瞧。
為了今天能夠成行,來看石月倫的劇團排戲,早在好幾天之前,他就特別交代秘書將他星期二下午的工作排開,否則,加班到深夜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的事。
墻上看不到什么招牌,不過唐思亞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標(biāo)在哪里。
石月倫跟他提過,他們劇團只在晚上借用這棟大樓八樓的攝影工作室來排戲,并沒有設(shè)什么辦公室。
這家攝影工作室的主人跟她一定有非比尋常的交情,否則的話,誰肯將自己的攝影工作室這樣借給別人使用?
想到石月倫可能跟攝影工作室的主人交情匪淺,唐思亞就胃口全失。
他驚愕地發(fā)現(xiàn),雖然他們見過兩次,也聊過天,但,他對于石月倫的私生活幾乎是一無所知。
唐思亞食不知味地吞完他的晚餐,然后帶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決心進入那棟大樓,都還沒走到工作室,就聽到里頭傳來一陣輕笑聲……
唐思亞頓時在門口停住了腳步,覺得自己就像是伊甸園的闖入者。
那工作室的門是開著的,里頭的沙發(fā)上坐著一男一女,兩人狀似親密地依偎著,一看就知道是熱戀中的情侶。
察覺到有人到來,那女子立刻站起身,迎上前來。
“請問找哪位?”她問,聲音柔和而動聽。
“我叫唐思亞,是月倫的朋友!碧扑紒喿隽藗簡單的自我介紹,“她答應(yīng)讓我今晚來她的劇團看排戲!
女子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奇地打量著他。
“她是有跟我提起過,說有個朋友要來看我們排戲,卻沒有說是個什么樣的朋友!彼旖堑男σ飧盍。“我叫李苑明,是月倫的學(xué)妹,這位——”她轉(zhuǎn)向那個剛剛從沙發(fā)上站起身的男子。“我老公,也是這間攝影工作室的負責(zé)人——范學(xué)堯。”
聞言,唐思亞嘴里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以超乎尋常的熱情握住了范學(xué)堯的手。
原來這個攝影工作室的負責(zé)人和石月倫的演員是夫妻,那么,他肯將工作室分出來一部分空間當(dāng)排練場,也就不足為奇了!
“很高興認識你,范先生!彼吲d地說,“希望我不會太打擾你們!
一抹輕微的困惑掠過范學(xué)堯的眼底,顯然的,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值得唐思亞這樣熱忱的對待。
但是,唐思亞那真誠的熱情是具有傳染性的,而范學(xué)堯的腸子也并沒有多轉(zhuǎn)彎,他只是微微的呆了一呆,便以同樣的熱情迎了回去——
“月倫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說什么打擾呢?請進來坐吧!月倫應(yīng)該馬上就會到。”范學(xué)堯看看墻上的掛鐘說:“她從來不遲到的。”
仿佛是在印證他的話似的,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地移了過來,沒多久,石月倫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跟在她身邊的,是個年約二十歲上下、中等身材,大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
“你來得這么早?真勤快!”石月倫對著唐思亞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年輕人,“這位是我們的男主角,莫飛,現(xiàn)在是藝術(shù)學(xué)院的學(xué)生!
“你好!碧扑紒喍Y貌地和莫飛握了握手。
“好了,兩位,我們開始吧!”石月倫說著,朝唐思亞點了點頭,“你愛坐就坐、愛站就站,口渴的話冰箱有飲料,我們得開始忙了!
“秀梅呢?我們不等她了嗎?”問話的是李苑明。
“秀梅今晚加班,所以我們晚點再排她的部分!笔聜悘氖稚系木碜诶锾统鲆化B紙張,遞給唐思亞,“這個給你,或許對你有點幫助!
“這是什么?”
“這是這次所要演出的劇本。”石月倫簡單地說完后,回過身,走到場子中央,“來,先做個暖身運動!
唐思亞著迷地看著場中的石月倫,直到一旁遞過來的飲料,將他拉回到現(xiàn)實中來。
他接過那只裝滿了檸檬紅茶的大玻璃杯,友善地對著范學(xué)堯微笑著。
“你常常看你太太排戲嗎?”他好奇的問著范學(xué)堯。
很明顯的,這個大個子愛他老婆愛得一塌糊涂。
“只要我有空!狈秾W(xué)堯微微地笑了。“我以前對戲劇也是一竅不通,自從苑明跟著月倫一起工作以后,我從她們兩人那里學(xué)了很多。
“看她們排戲?qū)嵲谑且粯斗浅S幸馑嫉氖,平面的劇本居然可以變成那樣立體的結(jié)構(gòu),同樣的對話竟然可以產(chǎn)生那么多的變化、有那么多的解釋……”
他話沒說完,場中排戲的人已經(jīng)做完暖身運動,排演正式開始。
將近八點的時候,一個女孩走了進來。她的年紀同樣大約二十出頭,身材瘦削,棱棱角角的一張臉稱不上漂亮,眼睛里卻透著機伶。
她走進來以后,朝范學(xué)堯點了一下頭,并帶著微微的好奇看了唐思亞一眼,也沒說話,就拎著包包往浴室走去,等她再出來時,已經(jīng)換了條運動褲,自顧自地走到場子的一邊去做暖身運動了。
“那是秀梅。”范學(xué)堯?qū)χ扑紒喺f。
唐思亞點了點頭,看著這位新來的角色加入了排練,一直到他回過神來,三個鐘頭已經(jīng)飛快地溜走了。
筋疲力竭的演員們走到場邊,癱倒在沙發(fā)上吐大氣。
范學(xué)堯為他的愛妻端來冷飲,又到浴室里去為她擰了一方濕毛巾。
莫飛則隨意洗了把臉后,背起了自己的背包。
“導(dǎo)演,我先走了,明天見!”
“明天見!笔聜愇⑿χ,從范學(xué)堯的手上接過來一杯檸檬紅茶后,轉(zhuǎn)向唐思亞,“你覺得怎么樣?”
石月倫問著,李苑明立刻湊了過來。
“是!你覺得演得如何?”她的眼睛閃著光亮,“我真的很好奇,以前從來沒有人來看過我們排戲耶!”
石月倫看到李苑明臉上那絲笑容,突然一僵。
這小妮子上個月才度完蜜月回來,恨不得每個人都跟她一樣結(jié)婚去,此刻,她一定把鬼主意打到她身上來了。
天呀!
她答應(yīng)唐思亞來看排戲的時候,為什么沒有想到這一點?石月倫有點懊惱地想。
“跟我想像中的確不一樣,真的很不錯!”他放下手上的大玻璃杯,轉(zhuǎn)向石月倫,問道:“你好像很累了,我的車就停在樓下,送你回去,好嗎?”
這樣的提議再順理成章不過了,石月倫完全沒有推托的余地。
她站起身來,將手里的卷宗資料收拾整齊,唐思亞二話不說地順手接了過去。
“明天見啰!學(xué)姊!崩钤访餍溥涞卣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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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的演員們怎么樣?”石月倫一面跨入電梯,一面問著。
“我不大會看!碧扑紒唫(cè)著頭想了老半天,回答得老實,“李苑明的演技挺不錯的,動作很漂亮,創(chuàng)作力也高;秀梅很有自己的想法:至于莫飛……我覺得他是最弱的一個,他好像……對自己的演技沒有什么自信!
“還說你不懂戲劇呢!”石月倫給了他一個賞識的笑容,“你分析得很仔細!
唐思亞開心得雙眼發(fā)出光亮。
“那你為什么要用莫飛呢?喜歡演戲的年輕人應(yīng)該不少呀!”
“莫飛最大的優(yōu)點是謙虛。”石月倫面露微笑的說。“只是和戲劇沾了點邊,就自命為文藝界人士而沾沾自喜、眼高于頂?shù)哪贻p人太多了,而我真正想要的是可以跟我一起工作、一起成長的伙伴!
“你……把演戲說得好像是人生的修行一樣!”
“那是因為人生本來就是一種修行,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笔聜愌壑袩òl(fā)著光彩,“真正的演員必然有著偉大的人格!
“我……現(xiàn)在知道了。”唐思亞專注地望著她。
“不好意思,我一談到戲劇就忘形了!笔聜悓χ扑紒喡柫寺柤绨。
電梯到達一樓,兩人相偕跨出。
“走吧!為了感謝你乖乖地在一旁看了三個鐘頭的戲,我請你吃消夜!
“嘿!”唐思亞抗議著:“應(yīng)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這頓消夜,該由我來請客!”他的口氣有點蠻橫。
“噢!”石月倫嫌惡地皺起眉頭,“真是見鬼了!我才回國沒多久,就染上這種搶著付帳的壞習(xí)慣!
“我來,我來!不不,我來,我來!您這太不給面子了嘛!難道我連這個小東西都請不起嗎?不不不,您遠來是客嘛!哪有讓客人破費的道理呢?”
她卷起舌頭,用山東腔和四川腔學(xué)著兩個人搶付帳的聲音,還加上很夸張的動作,把唐思亞逗得大笑不已。
“不愧是組劇團的,你實在很令人佩服!”
“如果我自己對演戲沒有概念的話,又怎么指導(dǎo)我的演員呢?”石月倫對著他歪了歪頭,“走吧!唐先生,咱們吃消夜去,我可是很餓了!晚餐才啃了一個三明治,還是在公車上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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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大樓的時候,石月倫的臉上還漾著溫柔的微笑。
是的,她很開心,這種開心的感覺和劇團工作的成功與否是不相干的,也不同于爭取到經(jīng)費的那種興奮。
而她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也……沒有半點否定它的打算。
想起昨晚那頓一吃吃了快三個鐘頭的消夜,石月倫的臉上漾起一絲甜蜜。
昨晚,他們天南地北地亂聊,在談話中,石月倫得知唐思亞是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財團的財經(jīng)顧問,聽說他不愿意管理父親的公司,情愿自食其力,從基層做起。
想到唐思亞時而開朗、時而霸氣的臉龐,石月倫的嘴角掛上甜蜜的笑容。
走進了排練場,她對李苑明的招呼回以一笑,將手上的講義卷宗放到了辦公桌上,立刻注意到桌上那只白色的信封。
完全陌生的筆跡刻劃著她的名字,而發(fā)信人的部分,則是一片空白。
有那么一剎那間,石月倫的手指僵住了,記憶中早已掩埋的恐懼,在心底威脅著、攪動著,卻被她強硬地壓了下來——
不會的!事情……一定不會是她所害怕的那樣!
這封信,如果不是一位失去聯(lián)絡(luò)已久的朋友捎來的,就一定是什么文化團體寄的廣告信函……
仿佛是為了早一秒鐘擺脫她的疑惑似的,石月倫火速地撕開了信封,卻在看到信封的內(nèi)容時,臉上的血色盡褪。
那是兩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冥紙!
就站在她身邊的李苑明注意到她驟變的臉色,眼一瞥,瞄到那兩張跌落在地的冥紙,驚恐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學(xué)姊……”她一個箭步趕到石月倫的身邊,“真是太過分了!是誰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學(xué)姊,你先坐下來,你的臉色好蒼白,看起來好像快暈倒了!”
用不著她說,石月倫已經(jīng)全身虛軟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將頭埋入雙手之間。
李苑明說得沒錯,再不坐下來,她就要暈倒了!
恐懼和憤怒如排山倒海般向她洶涌襲擊而來,其中還夾著始終不曾被她遺忘的疼楚,比她過去幾年中作過的惡夢都要來得真實,也來得更令人惡心。
該不會又是那個人吧?上天保佑,千萬不要又是那個人!
她期盼這只是個無聊分子的惡作劇,只是一個心血來潮的惡作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