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正在準(zhǔn)備畢業(yè)論文的東川道廣,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
坐在他身后沙發(fā)上的東川康誠笑著點點頭,“對,只要一個月!
“爸,您有沒有搞錯?”道廣轉(zhuǎn)過椅子,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人家救了我一命,我得報答人家!彼f。
父親前些日子差點葬身魚腹的事,他是知道的。當(dāng)然,身為人子,他也相當(dāng)感激那位不顧自身安全,勇敢跳下海去營救他父親的伊東先生。
但感激歸感激,叫他去當(dāng)伊東家的家教,算是哪門子的報答?
“沒有其他辦法嗎?”他皺著眉頭,提議著:“包個大紅包給他,不行嗎?”
東川康誠搖搖頭,“伊東先生什么都不要!
“什……”知道自己救起的人是富甲一方,政商關(guān)系良好的東川集團總裁,居然還什么都不要求?依他看,那位伊東先生還真不是個普通人。
“他有個國三的女兒,正準(zhǔn)備要考高中,但是成績方面好像不是很理想,所以我……”
“所以您就自作主張,要我去擔(dān)任她的家庭教師?”道廣濃眉一叫,“老爸,我對小女生很感冒,您不是不知道!
大學(xué)之前,他念的是一所從幼稚園到高中部兼辦的貴族學(xué)校,從小到大,就被一群瘋狂崇拜他的小女生們包圍。
他受不了她們的尖叫聲、受不了她們崇拜而發(fā)亮的眼神,更受不了情書及巧克力的疲勞轟炸。
叫他去擔(dān)任一個國三女生的家教?天啊,不如叫他去跳海還比較快。
“我知道……”知道自己理虧,東川康誠一臉懇求表情,“但是有恩報恩是應(yīng)該的,你也不希望爸爸虧欠人家什么吧?”
“可是……”
“我跟你拜托不行嗎?”東川康誠露出了他習(xí)慣性的“小狗”眼神。
以一個堂堂東川集團總裁來說,他這樣的表情實在不妥也不適,但他總能在兒子及老婆大人面前,露出這樣的乞憐表情,而這招也一直很有用。
看著他那表情,道廣幾乎快要招架不住。
“我的天……”他懊惱地咕噥了一句。
“道廣,你就答應(yīng)爸爸吧?”東川康誠注視著他,唇角帶笑。
終于,道廣無可奈何地屈服在他小狗眼神的攻勢之下。
“好啦,就一個月,再多不行!彼f。
東川康誠一躍而起,走到他身邊,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拔揖椭滥闶俏业墓詢鹤!
“去你的。”道廣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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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來到伊東家,道廣的第一個感覺就是——窮。
伊東家位于舊社區(qū)的陋巷中,是一間頗有歷史的木造平房。不過舊歸舊,倒是整理收拾得相當(dāng)干凈。
依他看,伊東家的環(huán)境并不寬裕,而這樣的人在得知所救的人是知名富豪后,居然分文不要?
這位伊東先生還真是個品德極高,值得欽佩的人呢。
當(dāng)他正準(zhǔn)備敲門,那扇木門突然打開。跟著,一張鵝蛋小臉探了出來——
“你找誰?”
女孩看起來約莫十五歲,有著一雙又黑又亮、充滿好奇心、古靈精怪的漂亮眼睛。她盯著他,像在欣賞什么稀有寶物般。
道廣挑眉睇了她一眼,猜想她應(yīng)該就是他的學(xué)生。
“請問伊東先生在家嗎?”他問。
“你說的是哪個伊東先生?”她反問。
他微怔,“你家有很多伊東先生嗎?”
她點頭,“我爺爺是伊東先生,我爸爸是伊東先生,我大哥十九歲,勉強也算是伊東先生!
她那雙晶亮的眼睛依舊注視著他,他甚至可以在她眼底發(fā)現(xiàn)那種可怕的、崇拜的、欣賞的光芒。
這就是小女生!
“你找的是誰?”她眨眨眼,“我哥?你是我哥的同學(xué)嗎?”
“你好像沒來過我家?”她繼續(xù)說:“我哥哥的同學(xué),我都認識,你是新來的轉(zhuǎn)學(xué)生?”
聽她嘰嘰喳喳的講個沒完,他開始覺得煩。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盡可能捺著性子,“我找的應(yīng)該是你爸爸!
她一怔,疑惑地:“你找我爸爸?”說著,她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你不像做黑手的……”
他臉上多了三條黑線,“我不是黑手……”
“那你是……”
“你爸爸到底在不在?”他聲線一沉。
她眨眨眼,“不在。”
“他什么時候回來?”他問。
“不一定。”她眉眼帶笑地凝視著他。
迎上她那猶如見了超級偶像般的眼神,他背脊一陣涼。
他最擔(dān)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fā)生了。老天,別說一個月,就是一分鐘他都快待不住了。
“那好,我下次再來!闭f罷,他轉(zhuǎn)身就要走。
女孩打開門,跑了出來!拔,你是誰啊?”
“我是……”
“巷子口那輛賓士車是誰的。俊
突然,一聲豪邁的、如洪鐘般的聲音打斷了道廣。
道廣往聲源望去,只見一個四十幾歲、身材壯碩的男人走了過來。
他穿著連身的工作服,一身的油污。道廣猜想,他應(yīng)該就是伊東先生。
“ㄟ?”剛回來的伊東見到陌生的年輕男子在家門前,一臉疑惑地:“你是誰啊?巷子口的賓士車是你的嗎?”
“是的!钡缽V回答。
“你找誰?”伊東走近他,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盯著他,“我們家小鬼?”
“爸,他是找你的!迸⒄f。
“找我?”伊東一怔,驚疑地看著他:“我們認識嗎?”
“我是東川道廣!彼f,“我想家父應(yīng)該跟伊東先生提過了……”
伊東一愣,恍然地:“啊?原來你是東川先生的公子,哈哈哈……”說著,他發(fā)出了爽朗的笑聲。
伸出那大大的、粗粗的、黑黑的手,伊東一把握住了道廣的手,“幸會幸會!
道廣一怔,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一般人見了他,知道他的身分,總是小心又客氣,生怕得罪了他一樣。
但這位伊東先生卻把他當(dāng)一般人,熱情又自在地伸出那有著油污的大手握住了他的。
在他面前,伊東先生不卑不亢,態(tài)度自若。
像他這么真性情的人,道廣還真是第一次碰到。潛意識里,他對這樣的人有著一種淡淡的佩服及欣賞。
他喜歡這樣的伊東先生,雖然他有一個讓人頭皮發(fā)麻的十五歲女兒。
“東川先生說要請他的公子來當(dāng)我們家小鬼的家教時,我還以為他是開玩笑的呢!彼麩崆榈卮钪缽V的肩膀,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黑手碰臟了他的昂貴衣服。
“來,里面坐!币翓|搭著他往屋里走,邊呼喝著:“小鬼,倒茶來!
“噢,好!”女孩元氣十足地答應(yīng)著,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臨去前,她轉(zhuǎn)頭瞄了他一眼。而當(dāng)他的視線迎上了她的,他不覺又是一陣?yán)漕潯?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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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道廣成了“小鬼”的家教。
這個古靈精怪的小鬼是伊東家的千金,名叫伊東瑞希,十五歲,國三,正準(zhǔn)備考高中。
她的成績……唔,他老爸說“不太理想”,那真是太抬舉她了。
依他看,她要是能考到像樣的高中,那根本叫“奇跡”。
“看好,”他專心且嚴(yán)肅地在紙上寫著解題公式,“這邊加上這里,然后它的總合再……”
他非常嚴(yán)肅、非常認真,但他發(fā)現(xiàn),認真的似乎只有他。因為此刻,她的眼睛根本只盯著他。
他濃眉一皺,沒好氣地轉(zhuǎn)過臉瞪著她!拔!”
“什么?”她睜大眼睛,天直無邪地望著他。
她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漂亮得讓人忘了看她其他的部位。
“你……”他想罵她,卻突然罵不出口。
“你有沒有在專心聽?”
“有啊!彼龜[明了睜眼說瞎話。
“有?”他捺著脾氣,“好,說說看,我剛才說了什么?”
“你剛才……”她眉頭一蹙,一臉心虛,“你剛才就是說……說……”
“說什么?”他一臉“你死定了”的表情,惡狠狠地瞪著她。
她的頭越壓越低,低得看不見她心虛的臉。
“你就是說那個……”
“什么?”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但他不打算放過她。
說真的,要是可以體罰,他會把她抓到外面的樹上倒吊起來,然后狠狠的大她三十打板,再讓她在太陽底下曝曬幾個鐘頭。
“快說!彼焓掷×怂鸟R尾,把她的頭提起來。
“唉唷!彼欀∧,一臉討?zhàn)埖仨,“好疼……?br />
“快說,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彼谅暤。
“我忘記了……”她說。
“你忘記?”他騰出另一只手,用力的往她額頭一拍。
“唉。 彼纸辛艘宦。
“有沒有記起來!?”他慍惱地瞪著她。
她皺皺眉,斜視著他。“你這么打我,我哪記得。俊
“你!”他惱火地瞪視著她,“好,好,我再說一次……”他強迫自己忍耐,雖然很痛苦也很難。
于是,他又從頭到尾解說了一次。
“好,現(xiàn)在做一題給我看!彼S意出了一個相似的題目給她。
“噢!彼眠^紙筆,埋頭就寫。
看她寫得一臉認真,而且那支筆又沒停頓過,他想,她終于是領(lǐng)會了。
“嗯……”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看來,他真是個當(dāng)老師的料,居然有辦法把這種無可救藥的“笨蛋”教會。
“好了沒?”他問。
“嗯……”她點點頭,怯怯地將那張寫滿了數(shù)字的紙張推了過去。
道廣微微頷首,拿起紙張一看——
不看還好,一看到那張紙,他差點氣到吐血。
“笨蛋!”他將紙一丟,惡狠狠地瞪著她,“你在寫什么鬼東西。扛緛y寫一通!”
“不……不對嗎?”她囁嚅地。
“當(dāng)然不對!”他對著她大吼。
他想此刻的自己一定青筋暴突,模樣跟惡鬼沒兩樣。
瑞希皺皺眉頭,“可是你剛剛明明也是這么算的啊……”
“你……”他好想掐死她,如果可以的話。
“真的不對嗎?”她似乎對自己的解答相當(dāng)有信心,不相信自己真如他所說的錯得離譜。
他瞪著她,已經(jīng)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此時的自己只要一開口,肯定是非常傷人自尊的重話。
她是父親恩人的女兒,他再怎么生氣也不好對她破口大罵。
“那么是……”她把紙張抽了回來,煞有其事地改了幾筆,“這樣應(yīng)該對了吧?”
她把紙張又推了回去,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睇著他。
他抱著一絲希望,拿起紙張一看。這回,他終于按捺不住滿腔的怒火——
“你是腦震蕩的豬。?”
他罵得很大聲,他想,這聲怒吼肯定能傳到巷口去了。
瑞希睜著那雙黑亮的大眼睛,安靜地、怔怔地看著他。
她的神情有點驚嚇,她的眼神有點無辜、茫然、可憐……她的表情讓道廣陡地一震。
他想他是罵得太過分了,而且顯然地,他嚴(yán)重傷害了一個十五歲女孩的脆弱心靈及自尊。
怒氣一褪,他露出了歉疚的表情。
“我……”
“哇……”
還來不及對她致歉,他已看見她原本僵住的表情重新活了過來。
她綻開笑容,一臉崇拜地凝視著他!澳氵B罵人的樣子都好帥喔!”
當(dāng)場,道廣的臉綠了。
“你……”
“是真的!彼袂檎J真,“長得帥又聰明,你真的是我的偶像!
我哩咧。
他的眉心堆疊起“忍無可忍”的皺紋,氣惱的、咬牙切齒地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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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一個月終于到了最后一天。
這一個月來,在道廣斯巴達式的教學(xué)之下,瑞希雖沒有突飛猛進,但勉強也算是小有進步。
但不管如何,對他來說,今天可是他解脫的好日子。
不過他發(fā)現(xiàn),平時精力充沛、體力過人的小鬼,今天卻顯得十分的消沉。
“好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里!彼仙险n本,站了起來,“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我就不來了,這你應(yīng)該知道吧?”
他轉(zhuǎn)頭看著她,一臉的笑。
她神情落寞地睇著他,“你干嘛那么高興?”
“我當(dāng)然高興!彼敛谎陲椬约旱臍g愉,“因為我就要脫離苦海了。”
“有那么痛苦嗎?”她幽幽地。
“你說呢?”他揚揚眉。
她低下頭,不發(fā)一語。
“總之啊……”他一邊穿著外套,一邊說道:“我就幫到今天了,接下來你就自求多福吧!
“可不可以再延一個禮拜?”她抬起臉來,語帶懇求地。
他直視著她的臉,肯定地回答:“不行!
“那六天?”
“不!
“五天?”
“不!
“四天?”
“不!彼_始不耐。
“三天?兩天?一……”
“不!辈坏人f完,他打斷了她,“就連一分鐘都別想!
他知道這么說有點傷人,但他一向如此對付那些莫名其妙崇拜他、追逐他的無知小女生。
她露出了失望又悵然的表情,幽幽地:“一分鐘都不行?”
看著她那落寞的神情,不知怎地,他的心頭突然抽了一下。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同情她,甚至他有了“再延個幾天又何妨”的念頭。
但很快地,這個念頭被他強制驅(qū)離。“我走了!彼麤Q絕地。
“喂!”見他要走,她叫住了他。
“干嘛?”他回頭。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臺相機,“給個一分鐘可以吧?”
他微怔,“你要……”
“拍照留念啊!彼f。
他皺起眉頭,“有必要嗎?”
“你不必那么絕吧?”她有點抱怨地,“我們好歹也相處了一個月……”
他忖了一下。沒錯,他們相處了一個月,而這是他第一次跟一個崇拜他的小女生相處了那么久。
他想,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做這么委屈的事。
好吧,既然如此,他就把這個當(dāng)是一個紀(jì)念。
“拍就拍!闭f著,他站定。
瑞希失望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她飛快地將相機擱在書桌上,尋找著最好的角度……
“你又忙什么?”他皺皺眉頭。
“合照啊!彼f。
“你剛才沒說要合照!
“又不會掉肉。”她負氣地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你高興就好,可不可以再快點?”他聲聲催促。
“就好了……”在他的催促下,她終于找到了一個好角度。
按下定時鍵,她拔腿就往他身邊跑。站定,她不管他肯不肯地就勾住了他的手臂。
他又皺眉,“干嘛?”
“看鏡頭!彼f,然后努力對著鏡頭笑。
等了一會兒,閃光燈沒亮。
“喂,你到底會不會弄?”他掙開了她的手,雙手抱胸地睇著她。
“奇了……”她疑惑地蹙起眉頭,然后離開了他身邊,往相機走去。
就在此時,喀嚓一聲,閃光燈亮了——
“啊……”瑞希嚇了一跳。
見狀,道廣抿唇一笑,狡黠地:“拍好了,再見!闭f罷,他轉(zhuǎn)身就走,唇邊還掛著一抹惡作劇的笑。
“ㄟ,不算啦!”瑞希焦急地追上去,“重來。”
“一分鐘已經(jīng)超過了,你還想怎樣?”看見她那張焦慮的臉,他忍不住笑著。
“可是……”她是想合照耶,現(xiàn)在變成了獨照,那她想跟他一起入鏡的美夢不是破碎了?
不,不行,再怎么樣,她都要跟他拍一張相片。
“拜托啦!彼笏
“不要!彼熥酝庾呷ァ
“喂,你行行好……”她不死心的糾纏著他。
他露出了受不了的不耐表情。“你煩不煩?”
“不煩!彼币曋,毫不掩飾對他的仰慕及崇拜,“我喜歡你!
他一怔,驚訝地看著她。
這不是第一次有小女生這么對他說,但不同以往的是,這一次他有震驚的感覺。
她的神情很認真,認真得讓人覺得不知所措。
就因為不知所措,他沖口就回了她一句話。“可是我喜歡聰明的女生。”
他以為她會回他幾句,但她卻只是靜靜地望著他,什么都沒說。
那一瞬間,她的眼神及表情讓他的心抽痛起來——
轉(zhuǎn)過身,他急著逃開。而這一次,她沒有再追上來。
走出她家老舊的平房,他回頭一望,胸口突然有種郁悶感。
也許是連續(xù)來了一個月吧,要離開時,他竟然有了依依不舍的奇怪感覺。
是對她,還是對這個地方呢?他沒有多想,因為他可以確定,他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