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孟齊的直覺沒有錯。事情鬧大了。他扎扎實實地得罪了媒體。
所謂宴無好宴,鴻門宴吃起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當天中午,他走進位於飯店十九樓的總經(jīng)理辦公室時,心里便這樣想。
不只總經(jīng)理在場,信華飯店公關部行政副總、官方發(fā)言人財務長都環(huán)伺在側。除了總經(jīng)理臉色還算友善之外,另外兩位的眼光,都好像想放出冷箭射死他似的。
「禮拜天還要大家來開會,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到隔壁會議室吧。」當老板的這么和顏悅色其實并不多見,不過總經(jīng)理一向不信「威權管理」那-套,他和氣地說著。
十九樓的大部分面積被飯店附屬的國際商務中心占據(jù),他們在負責人員恭敬的招呼下,進了一間會議室,里面已經(jīng)準備好了餐點,方便他們邊吃中飯邊談。
不過,在場眾人顯然都沒有胃口吃飯。
「最近望總監(jiān)在媒體的曝光率很高,我不確定這對飯店形象是不是一件好事!构P部的鄒副總率先發(fā)言,略帶著譴責的眼光看向望孟齊!附裉煸缟衔医拥絑周刊的電話,問我對於望總監(jiān)的行為有什么評論!
「我也接到電話了!拱l(fā)言人,也就是飯店的財務長接著開口!肝冶仨氄f,望總監(jiān),你的行為實在有欠考慮!
「就我所知,雜志方面不說,可是自鳴報系已經(jīng)確定要抵制并發(fā)表聲明譴責了,我下午還要跟他們總經(jīng)理見面,看能不能有點轉圜的余地!构P副總搖頭。
望孟齊始終不發(fā)一言。
「沒有人想吃飯嗎?」總經(jīng)理隨口問,眼看三個得力屬下都面色凝重地搖搖頭,他只好隨便拈起一塊小面包充饑。
當過雜志社社長的總經(jīng)理本身也算媒體出身,他和公關部負責人、財務長開始商討對策。
「記者會當然要開,請兩位出面主持,不過,不需要道歉!箍偨(jīng)理說!缸曾Q報系那邊要安撫,我們評估一下,看能不能把下半年度的報紙類廣告交給他們。我私下也會跟他們董事長聯(lián)絡!
「望總監(jiān)個人的不當行為,需要賠上整個飯店的形象去背書嗎?」財務長很不愉快地反問!概O壬,要開記者會,至少望總監(jiān)也該出面向媒體道歉,現(xiàn)在你的處置卻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這太沒道理!」
財務長沒有出口的是,望孟齊真不愧是牛總經(jīng)理的愛將,不但把許多決策放手讓他做,現(xiàn)在出了這種事情,還絲毫沒有要罰望孟齊的意思。
「你們也都知道,如果不是媒體欺人太甚,望總監(jiān)也不會這樣!箍偨(jīng)理作個手勢,請他們先不要插嘴!笀髮铱戳艘恍,望總監(jiān)的做法我也有耳聞,關於怎么處置,我自有分寸!
「可是他明顯失職。他是管行銷業(yè)務的,應該把飯店形象放在第一位!购诿骐p人組怒沖沖地說。
「這些我知道。鄒副總,請你開始跟各媒體聯(lián)絡,想辦法盡量淡化早上的事件!箍偨(jīng)理和氣但篤定地說!感量鄡晌涣。我要跟望總監(jiān)私下談談!
臨走,兩位男士都給了望孟齊相當不愉快的眼色。
從頭到尾只安靜站著,讓兩位年長同事痛責的望孟齊,此刻還是緊抿著嘴,濃眉深鎖,全身上下緊繃著壓抑的怒氣。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我不知道你餓不餓,不過我要吃飯!古?偨(jīng)理自顧自地吃了起來!肝覀僇unior Lunch Club常常在商務中心聚會,怎么沒吃過這道菜?奇怪!
「老板,我知道鄒副總和財務長的意思;仡^我就去寫辭呈。謝謝老板你幫我說話!雇淆R終於開口,冷靜地說,
「干嘛這么沖動?我有叫你辭職嗎?」總經(jīng)理笑笑。年長幾歲的牛總經(jīng)理看起來像望孟齊的大哥哥一樣!咐蠈嵳f,我還滿佩眼你的。不過也可能是我老婆的關系,她一直說你干得好,說這叫大快人心。我還問她既然有大快人心,那有沒有『小塊人心』這種說法,她罵我是笨蛋。」
總經(jīng)理說著說著,還自己哈哈大笑起來,望孟齊突然有點傻眼。
「私底下這么說,不過,場面還是要顧,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剐ν,總經(jīng)理閑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著。
望孟齊知道他的老板正在思考,試圖找出比較溫和的處分方式。
他很清楚自己在沖動之下的舉動多么不恰當,雖然他并不後悔,但是造成一向賞識他的老板為難,也不是他所樂見的。
所以,不如自請?zhí)幏,簡單明了?br />
「我并不想為自己的做法辯解。只是,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以後,我不認為我還能適任行銷業(yè)務總監(jiān)這個職位!雇淆R認真地說:「老板,謝謝你這幾年來的照顧與信任,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不用說這些,沒那么嚴重。媒體和我們是互取其利的共存體,來往密切,摩擦是難免的。何況,我們飯店的口碑不是靠你一個人在維持,你甚至不是形象廣告的代言人。」牛老板幽默地說著。
望孟齊緊鎖的眉頭和全身緊繃的肌肉,在上司了解而溫和的語氣中,慢慢松弛下來。
「不過呢,在媒體找到新的目標之前,你暫時不要再刺激他們!估习宓叵铝!肝覄倓倎碇耙呀(jīng)想過了,讓你離開一段時間。你就過去峇里島新飯店那邊吧,經(jīng)營團隊正要接手,我打算讓你接副總經(jīng)理的位置。」
望孟齊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副總經(jīng)理?這算什么處分?根本是升官!
不難猜測其他主管聽了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憤怒?不服?嗤之以鼻?
不過這些都好像不大重要了。
在昨天以前,應該說,在這一場混亂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接下這個職位,畢竟他在籌備階段就已經(jīng)參與新飯店的規(guī)畫,而能夠到全新的地方一展身手,更是他夢寐以求的。
可是……
他才剛剛嘗到愛情的甜美,或許有著絲絲苦澀,情況也還沒有完全明朗化,可是,卻讓他心弦為之悸動,牽腸掛肚,無法瀟灑地說走就走啊。
「老板,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一向和氣親切,和屬下沒有距離的總經(jīng)理此刻突然臉色一正!耀眼的俊瞼上展現(xiàn)出極罕見的沉冷表情。
「而我不認為你有太多選擇的余地,」總經(jīng)理緩緩地說,一面站了起來,他走過來,拍拍望孟齊的肩,不像是鼓勵,倒像在警告什么似的。「那邊的進度很趕,你馬上跟他們聯(lián)絡吧。」
這就是所謂的賞罰分明嗎?望孟齊木然站在原地,目送總經(jīng)理高大的身影離去。
雖然榮升副總經(jīng)理,薪水也一定會三級跳,可是,他還是被流放了。
他當然可以辭呈一遞,另謀高就,可是事實是:他渴望這樣的機會很久了。
他希望漸漸走向獨當一面的最終目標,他希望能一展身手,他希望能夠報答老板一直以來的信任與賞識;還有,他現(xiàn)在離開,對顧家也是一件好事,可以降低風險,不再帶給他們困擾。
理智分析到這里算是很透徹了,可是,對他陰暗到極點的心情,卻毫無幫助。
因為這些窮兇極惡的記者、為了防止大眾「可能有興趣」看的八卦愈演愈烈,他必須離開剛剛萌芽的愛情。
他老板說得對,他似乎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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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望孟齊只和顧以情通了電話。他們甚至沒辦法見面。
顧以情的父親手術後一直沒醒,好幾天了,顧以情天天住在醫(yī)院。而望孟齊忙著準備去峇里島,一個禮拜之內(nèi)就要報到,光是工作的交接就足夠讓他天天加班到凌晨,絲毫無法喘息。
「你會去很久嗎?」顧以情在電話里憂心仲仲地問。
她已經(jīng)在加護病房旁邊,臨時供家屬休息的小隔間里睡了兩夜。腰酸背痛、精神不濟之際,還接到望孟齊要遠行的消息,她的心情跌到谷底。
聽著她的問題,聽著她明顯疲倦的嗓音,望孟齊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千絲萬縷,或心疼或不舍,各種不同的滋味交替出現(xiàn)。
「那你會打電話給我嗎?會寫e-mail嗎?我可以去找你嗎?」顧以情問到這里,嘆了一口氣!缚墒俏野职诌@樣……我想不大可能,你會回來嗎?」
也只有她會這么直接詢問。女孩子容易猜忌疑慮的小心眼,在顧以情身上好像都不見,沒有撲朔迷離,沒有試探矜持,甚至,不懂得保護自己。
這和他習慣的方式是如此不同。他遇過的女伴全都精明俐落,絕不會輕易獻出真心,不可能讓對方知道自己在愛情里可能居於劣勢。就連分離,也要姿勢優(yōu)美,乾凈俐落,
他曾經(jīng)欣賞勢均力敵的互動。直到如今。
她是他所有的例外。
「坦白說,過去那邊會很忙,一開始也不會有時間回來,不過我會盡量找時間跟你聯(lián)絡!菇忉屩H,想起她上次水庫泄洪般,媲美孟姜女的洶涌演出,望孟齊不放心地追問:「你不會哭吧?」
「不會呀!
就這樣?望孟齊忍不住詫異,雖然心情還是低落,他的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你還真好說話。」
顧以情又嘆氣!覆蝗辉趺崔k呢?說不定過兩天,我真的領悟到你已經(jīng)不在臺北了,就會開始難過,然後才開始哭吧。不過現(xiàn)在我爸的情況這樣,我對其它的事情好像都沒有什么感覺了,就連看到記者,都沒有很生氣!
「那你真厲害!雇淆R乾乾地說。「因為我還是很火大!
「算了,那也就是他們的工作。我現(xiàn)在都不看報紙,在醫(yī)院也看不到電視,就比較沒感覺了。」她突發(fā)奇想,「我們以後都不要看新聞了,怎么樣?」
望孟齊失笑!复蟾挪恍。我的工作有需要!
「那你以後可以不要跟模特兒約會嗎?」顧以情還是那個無辜到極點的語氣,「這不是工作需要吧?對不對?」
不確定她是不是打蛇隨棍上,不過,笑意在胸腔里滾動,望孟齊很努力壓抑才沒有笑出聲,保持正常語調(diào),「這個,我就可以答應你了!
「謝謝!」她好像得到什么獎賞一樣,開心道謝。
掛了電話,望孟齊提起放在腳邊的行李袋,準備起程去機場。
一些必要的用品,秘書文小姐已經(jīng)安排好,早一步送到新飯店去了。望孟齊暫時會住在飯店撥出來給他的房間里,直到找到其它住處。單身如他,其實來去都很瀟灑,根本沒有太多東西要帶。
令他牽掛的,帶不走。
當銀色的巨鳥在藍天展翅之際,顧以情從走廊底端的小窗戶望見晴空。
冬陽和煦,溫柔地灑落身周,她卻在微微發(fā)抖。
除了堅強到有點遲鈍的表象之外,她還能給他什么?
如果不是她弟弟尹浬,望孟齊不會受到這么多的騷擾;如果不是為了她,望孟齊不會在媒體面前失控,引起巨大反彈,甚至因此被調(diào)職,被迫暫時離開臺灣。
分離,即使可以預見,即使理智上下得不接受……卻還是令人心碎。
一只溫暖的大手按上她的肩,剎那,狂喜突然沖過她全身,她幾乎以為望孟齊沒有走,此刻正回到她身邊……
轉頭,卻是一張她從小看到大的俊臉。
是她小弟,神出鬼沒的顧以法。
像是冷水當頭淋下,她打了個寒顫。
「你會冷!诡櫼苑ㄒ幌蚣毿牡皿@人,他立刻察覺,然後脫下自己的外套。「穿著。你可以回去了,我來接班!
「以法……」
她的嗓音微微發(fā)抖,帶著點哽咽。顧以法警覺,馬上出言制止:「等一下,誰準你哭的!」
「我要哭也不用你批準……」
「好,不過你先忍著,讓我去疏散完下游居民,才能開始泄洪!
他一說完,顧以情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也只有她這個弟弟能用一句話就讓人破涕為笑。
「回去睡一下,你還有很多工作沒做。」顧以法提醒她。
她苦苦的笑了笑!甘前,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地球還是在運轉,工作還是要做!
鮮少看到姊姊這么低落的樣子,顧以法沉默了片刻。
「望孟齊要去峇里島?」他直截了當?shù)貑枴?br />
「你怎么知道?」顧以情很驚訝。
聳聳肩,顧以法輕描淡寫解釋:「查行蹤,這是我的工作,沒什么大不了。他什么時候要定?這兩天?」
「已經(jīng)走了!诡櫼郧橛悬c困難地回答,「早上剛跟他通過電話。他現(xiàn)在應該在飛機上!
不再多問,以法伸臂環(huán)住了姊姊的肩,無言地幫她打氣。
「峇里島離臺灣不遠嘛,有直飛的飛機,對不對?」她故作輕松地說著,不知道是在說給弟弟還是自己聽。「等爸爸好了以後,我可以帶他跟媽媽一起去玩,到時候望孟齊就可以招待我們!
爸爸什么時候會醒來?什么時候才會康復?她和望孟齊才剛起步就得接受考驗的情意,又能不能維持到那時候?
她統(tǒng)統(tǒng)都不知道。
光想到這些問號,就足以讓她窒息,讓她又神經(jīng)質地開始說話,停都停不下來,好像一停下來了,就得真正去面對、思考這令人沮喪的一切。
顧以法很清楚姊姊的狀況,他只是默默陪著她,不像尹浬一樣會溫言安慰,他的方式一向是比較內(nèi)斂而冷淡的。
至少外表看起來。
「印尼女生皮膚都黑黑的,他不會喜歡。」片刻之後,顧以法莫名其妙冒出這一句,不知道算不算安慰。
「才怪。你看街上的印傭,皮膚都不黑!沟玫綈瀽灥幕卮稹
「要我?guī)湍闳ジ櫵欢螘r間嗎?」認真提議。
「好啊。不過,費用要算我便宜一點!
「沒問題,親友特惠價。」
姊弟倆一來一往說著蠢話,暫時拯救了顧以情悲慘的心情。走回加護病房前的廊上,她在小弟的堅持下收拾好自己的手提電腦和筆記本、草稿紙,然後,暫時離開這個不見天日的角落。
步出醫(yī)院,面對熙來攘往的大馬路,絡繹不絕進出的人們,顧以情抬頭,酸澀的眼睛在冬日微弱的陽光下,幾乎要睜不開。
寒風陣陣,她把弟弟施舍的外套拉得更緊一些。
峇里島今天……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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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峇里島陽光普照。
位於第十八樓的辦公室里,望孟齊正站在落地窗邊,遙望著外面的碧海藍天。
不管是家具、擺飾,到窗簾、地毯,甚至是桌上的電腦,便條紙、鋼筆……都和臺北的辦公室一模一樣。
若不是落地窗外的景致如此不同,望孟齊有時還會有錯覺,彷佛自己從來沒離開過臺北。
來到異國已經(jīng)兩個多月,時間好像一眨眼就過去,怎樣都不夠用。
忙歸忙,望孟齊卻覺得,在某些方面來說,他有著前所未有的自由感。
在這里,他能夠大展身手;上至財務決策,下到廚房或客房服務流程,從當?shù)孛嬖囘x擇部分主管與工作人員,甚至是他一向能閃則閃的菜色選擇……統(tǒng)統(tǒng)都需要他的參與。
好像是駕馭一輛高性能的跑車,必須投注全部精神去操控。全身緊繃,興奮而期待的感受充滿每一個細胞,切切實實感受到在工作中燃燒的痛快盡興。
當累得幾乎不能動彈的時候,只要踏進剛完工的華麗大廳,呼吸一口混有嶄新油漆味的氣息,走在光亮得可以當鏡子的大理石地板上……望孟齊就會忘記所有的疲憊,重新充滿動力。
他的夢想,等不及要讓更多人分享。
尤其是在千里之外的那個人。
他和顧以情并沒有斷了聯(lián)系。平均兩到三天,望孟齊就會從他緊密得不可思議的行程中硬生生抽出時間,打電話回臺灣跟她講講話。
從電話中得知,顧以情的父親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在昏迷四天之後終於清醒,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又在有了起色之後,出院回家休養(yǎng)了。
「現(xiàn)在誰在照顧伯父呢?」望孟齊問。
「喔,我們有請一個看護,不過我跟我媽媽都在家,反正我的工作也不用出門。」顧以情這樣回答。雖然努力振作精神和他說話,但語氣中有著顯而易見的疲倦。
知道她的工作其實很辛苦,常常熬夜趕案子,或是一測試就弄得不眠不休,現(xiàn)在還要照顧父親……望孟齊只覺得心疼。
「你弟弟呢?」
「你說尹浬嗎?他去尼泊爾拍戲了!诡櫼郧橹滥堑膯柧浔翅岵刂鯓拥挠嵪,所以她用輕松的語氣回答:「他粗手粗腳的,也不知道怎么照顧病人,何況我爸看到他就會發(fā)脾氣,他還是暫時走遠一點比較好,對不對?」
「你爸爸會對你發(fā)脾氣嗎?」望孟齊馬上銳利反問。
「我爸……」
顧以情想說的話突然卡在喉頭。她沒辦法回答。
她父親大病之後,脾氣更是不好,常常動不動就罵人,顧以情好幾次都看見母親在偷偷拭淚。
她沉默著,握著手機,不知道該說什么。
而望孟齊當然知道這話題最好不要再繼續(xù)。他換了個比較有趣的,「你走得開嗎?要不要來峇里島看看?」
「我很想去,可是……』她又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要和他開會的行政部門主管已經(jīng)進來了,在和他辦公室只有一墻之隔的小會議室里坐定。望孟齊把百葉窗關上,假裝沒有看到秘書對他頻頻使過來的眼色。
他實在沒有時間?墒,他也實在沒辦法讓兩人之間就這樣淡掉。
工作的空檔,在累得幾乎不能動彈的時刻,甚至是在會議室里偶爾的閃神……他還是想著她。
她對這兒的每一家餐廳會有怎樣的看法?對印尼本地的南洋風味食物又會有什么評價?花園區(qū)的豪華飯店林立,對著海的那一面有沙灘相連,他想帶著她一路走下去,進每一家飯店去觀摩,聽她報告觀察心得。
最重要的是,他們在這里,不會受到任何打擾。
「望先生?」望孟齊的新任秘書是印尼華僑,瘦瘦的年輕人,臉龐黝黑,有雙很銳利的眼睛。他和望孟齊才一起工作不到三個月,就已經(jīng)完全清楚望孟齊的作息與習性。此刻大膽敲門進來,打斷望孟齊的通話。
「我知道,我馬上過去!雇淆R有點不耐煩地擺擺手。
秘書還是不肯走,恭敬地站在門口,帶給望孟齊不小的壓迫感。
挫折而懊惱地吐出一口長氣,望孟齊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他壓低聲音說:「我該去開會了。改天再打給你!
「嗯,好!
把手機擱在桌上,接過秘書遞給他的文件,望孟齊走出自己的辦公室。秘書在旁邊閑聊似的問:「望先生跟女朋友講電話?女朋友在臺灣?」
望孟齊斜瞄他一眼,沒回答。
以前在臺灣辦公室的時候,他的秘書文小姐死都不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印尼當?shù)氐娜藗儫崆橹苯,這一點望孟齊已經(jīng)深深體認到。那些膚色較黑、輪廓略深的印尼居民,看到他們這些大熱天還整日西裝筆挺的外來人們,總是笑著打招呼,沒事也要瞎聊幾句。
望孟齊從一開始只會一句「得里馬咖西」——就是「謝謝」——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日常對話了,這位秘書以及飯店上下所有本地工作人員都厥功甚偉。
「臺灣的女生都很漂亮!」秘書咧嘴笑,一口白牙,「我之前在克里夫工作的時候,常常遇到臺灣來的客人,都是大美女。」
克里夫是當?shù)叵喈旐敿獾娘埖曛,連前總統(tǒng)李登輝先生來訪問時都住在那兒,往來賓客當然不是等閑之輩。要遇到模特兒或明星的機率很高,也難怪他的秘書一講到臺灣女生眼睛都亮起來。
「你對這個有研究?那等一下開會,你一起來幫忙好了!雇淆R淡淡地說。
他接下來要開的會,是他以前在臺灣做過不知道多少次、已經(jīng)駕輕就熟的工作。
選-張漂亮的瞼。
飯店要拍宣傳用的照片,需要一張看起來賞心悅目的臉蛋。
不過這一次,望孟齊嘗到了挫敗的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被顧以情影響,像所有人開玩笑說過的,品味已經(jīng)改變;還是來到印尼以後,一切都已經(jīng)有了巨大的變化。總而言之,他依循以往經(jīng)驗選出來的美女,完全得不到支持與肯定。
印尼方面投資的財團董事會甚至還開玩笑跟望孟齊說過:「你要想辦法讓自己像印尼男人一樣思考啊!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文化差異。美感經(jīng)驗的懸殊,讓望孟齊挫敗到極點。他是做行銷出身的,連怎樣的形象可以得到大眾接受、喜愛都抓不到了,還說什么行銷!
事實證明,望孟齊真的需要好好檢討。
已經(jīng)是第三次開會,彩照攤遞會議桌,望孟齊選出來的幾張,還是都被其他人打回票,甚至露出恐怖的表情!高@個一點都不漂亮!」
望孟齊啼笑皆非地看看手中照片!高@是臺灣的名!
而且是廣告、代言接個沒完,走秀從臺灣、香港到美國、歐洲,一年到頭排得滿滿的名模呂愛湘。整個會議室里五個大男人,居然沒有一個贊同他。
反觀其他人選出來的,望孟齊差點當場吐血。
都是鼻頭圓圓、眼睛圓圓的村姑型女星,這種在臺灣大約二十年前流行過,
要選這種的,不如找顧以情,她比這些照片更美上幾十倍,還有氣質得多。
「這些臉蛋不夠上相!雇淆R試圖解釋:「我們要找比較有時尚感、比較有國際觀一點的。游客來自世界各地,所以,找有國際知名度的代表人物比較好!
「可是我們自己的特色也很重要。」得到相當一致的炮轟!溉绻x出來的是到處都看得到的瞼孔,那有什么特殊性可言?」
吵了半天,望孟齊以一擋五,落居下風。要不是因為他職銜最高的話,大概早就被趕出去了。
「好吧好吧。」望孟齊最後只能讓步,「不然都通知來試鏡好了,我們面試的時候再看看!
「望先生,你的品味真奇怪!归_完會走出會議室的時候,他的秘書還在走廊上這樣大膽批評他。
「凱文,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幫我工作的吧?」望孟齊真的變了。以前在臺灣,他是不可能跟身邊同事或下屬這樣隨口說笑的!肝覀冎袊擞芯湓捳f『胳臂往外彎』,就是在講你這種人。」
「我知道,這個我去中文學校有學過!姑貢诌种豢诎籽溃ξ。「不過望先生,你真的覺得你選的那些照片很漂亮嗎?」
望孟齊嘆了一口氣。他思考片刻。
「你知道我們飯店聘的葡萄酒顧問劉先生?」望孟齊雙手插在長褲口袋里,閑閑地說:「他是倫敦葡萄酒學院的Master of Wine。他可以跟你分析每一種酒的優(yōu)劣,色香味、成長性,甚至用百分評比告訴你哪一項得幾分?墒悄闳绻麊査姆N酒好暍,他是說不出來的。」
秘書凱文邊聽邊點頭:「所以,望先生你的意思是,那些漂亮的小姐對你來說,都是工作的一部分,你不會加入個人感情?」
望孟齊看他一眼,有點驚訝。
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卻適用在許多方面。比如豪華飯店的珍饌美味,比如身邊來來往往的眾多美女,為什么望孟齊總能保持無動於衷,甚至有些疏離。
因為那些都是工作。不用加入個人感情。
在臺北信華這么久,他的同事,甚至上司,都沒人能夠真正看清楚這一點;而來到峇里島立華飯店還不到三個月,他的新任秘書已經(jīng)領悟到了。
他嘴角慢慢扯起,充滿男人味的俊容,揚起慵懶的笑意。
「凱文,我有預感,我們一定會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