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蒼蒼的群山。
層層疊疊的宮殿。
亭臺樓閣錯落在山間林內(nèi),看上去別有一番清俊之美,這里便是皇家的避暑山莊——承德。
每年,皇帝都會率領王公大臣、后妃、皇子和八旗部隊來到避暑山莊,與蒙古王公進行一年一度的“木蘭秋狩”,并接見前來朝覲的藩臣使節(jié)。
這一年也與往年一樣,隨駕的人和出京的日子都沒有太大的不同,唯一不同的是,皇帝一到了避暑山莊就意外染上了肺炎,而且一病不起,使得原本熱鬧的秋狩活動蒙上了一層陰影。
隨著皇帝的病情日益加劇,詭譎、死寂的氣氛也逐漸彌漫了整個避暑山莊。
重病的皇帝將立誰為嗣?
大家都在關注著社稷的前途,也關注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榮辱盛衰,因為每一代王位的更迭,都將是一次歷史命運的抉擇,順之風平浪靜,逆之則狂風暴雨。
如一局棋,勝者只有一個。
每個人都在冷眼觀望,“誰”會是勝出的那一個?
嚴酷的冬天過早地籠罩了北國曠野。
凜冽的北風狂嘯肆虐著熱河行宮,一場意外早來的寒冬猶如雪上加霜,使得染上肺炎的皇帝,病情更添加重,隨著天子漸漸沉重的病勢,宮內(nèi)彌漫的神秘和緊張氣氛也隨之慢慢升高了。
身為一國之君,皇帝深知自己已經(jīng)病入膏盲,將不久于人世,影響最大的就是關系皇朝未來命運的繼嗣問題,他不能有片刻猶豫,必須盡快做出決定。
當這個抉擇在他的腦海中閃現(xiàn)的片刻,眼前立即浮出一張眉目俊朗的少年容顏,他的唇角微微泛起了一抹安心寬慰的微笑。
望著坐在榻前,衣不解帶照料他的瑜皇貴妃,面容漸漸凝肅起來,他揮手摒退太監(jiān),把她輕輕拉上榻。
“瑜妃,明日一早,你立刻帶著霽威先回皇宮去!彼缶o她的手,用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說。
“可是皇上病著,臣妾想留下來服侍皇上,皇后已經(jīng)帶著霽善回去了,我和霽威若也走,留下皇上一個人在這兒怎么成!彼膩y如麻地緊握他的手。
“傻子,你怎么就這么實心眼!被噬衔@了口氣!澳憧芍阑屎鬄楹渭敝鴰ъV善回宮,卻不把霽威、霽禮、霽華、霽瑞也一起帶走?為什么?就只帶霽善一個人?你仔細想過嗎?”
瑜皇貴妃的心口急跳了一下,怔愕地望著那張青灰色的病容,一種不祥之兆在她心底浮起。
“那是他們已料定朕大限將至,急忙為自己鋪路去了!彼鋈婚]上了眼睛。
瑜皇貴妃頓時驚悟,一顆心慌亂、茫然了起來,雖然她從未曾想過誰坐上皇位對她有什么影響,但是坐上皇位的人若是嫡子霽善,那么有一點是肯定的——
嘉惠皇后絕不會放過她。
“聽朕的話,明日一早,你立刻帶霽威回宮,接下來的事自有朕安排!
“其他的皇子們是不是也要帶回去?”她的思緒呆凝,愣愣地輕問。
“不用,帶霽威一個人回去就行了,把霽華、霽禮、霽瑞留下來陪朕,朕希望在臨終之前,還有幾個兒子能陪在身邊!闭f到這里,他心中陡起一陣凄涼,緩緩合上了眼。
瑜皇貴妃內(nèi)心一酸,眼眶含淚,強忍著不掉下來。
皇上的話中已明白指定了霽威是與霽善爭奪皇位的唯一人選,她內(nèi)心忐忑不安極了,一時間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皇上,能不能讓霽威一個人回宮,讓臣妾……留在皇上身邊……”她哽咽得說不下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秀發(fā),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世上有幾個皇帝能得到妃子情意真摯的眼淚,朕能擁有你真情流露的淚水也值了,你要跟著霽威走,他坐上了皇位,你才能保住性命,也保住后半生的富貴,明白嗎?”
“臣妾……明白……”她擁緊了她的皇帝丈夫,哭得肝腸寸斷。
過了今夜,是生離,也是死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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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促整裝,隨著瑜皇貴妃離開熱河行宮的霽威,雖然年僅十八歲,但心中卻似雪般明白,父皇要他在風雪天中趕回皇宮,其中代表著什么樣的涵義。
其實,他對當皇帝并沒有太大的興趣,而且看在自幼撫育教養(yǎng)他的嫡母皇后分上,他似乎也不應該和大哥霽善爭奪皇位。
“皇額娘是父皇的寵妃,此刻父皇病勢沉重,皇額娘是否應該隨侍榻前親自照料父皇,盡一盡寵妃的義務才是!彼P腿坐在馬車內(nèi),語氣輕慢地對坐在身側(cè)的瑜皇貴妃說。
瑜皇貴妃渾身一震,如泥塑般動也不動。
“皇上要我跟著你走!彼齼裳鄢錾竦赝胺剑叵袷亲匝宰哉Z。“皇上說,只有我的親生兒子才能保我活命,皇上要我跟著你……”
霽威咬了咬牙,分不清是什么樣的情緒強烈敲擊著他的心,他驀地掀開車旁的窗簾,望向雪幕中的遠方夜空。
他任由車外呼嘯的風聲吹蕩耳鼓,絲毫不想去分析辨明他親生額娘語調(diào)中深藏著的是惆悵或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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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波致爽齋后殿。
皇帝在病榻上強撐起瘦弱的病體,摒退身邊的太監(jiān)、隨從,與急召而來的御前四品帶刀侍衛(wèi)羅烈以及軍機處大臣肅格中堂,翁應龍商議傳位大事。
“你們……都跪近榻前……仔細聽清了……”皇帝用微弱、緩慢,卻極清晰的聲音說著!半抻芯抛樱ニ奈辉鐨懙陌⒏纭皇O麓蟀⒏珈V善,三阿哥霽禮、六阿哥霽瑞……七阿哥霽威和九阿哥霽華,你們就從這五位阿哥當中……擇賢繼嗣吧!闭f完,皇帝混濁的眼珠緩緩從跪在榻前,滿臉怔愣的大臣們臉上一一掃過去。
“皇上!泵C格叩了頭,率先開口說道!俺家詾殪V善是皇長子,又是皇后嫡出,以皇族直親血脈這點來說,正是其他庶出的皇子比不上的,再從年齡來看,大阿哥已經(jīng)二十四歲,比起二十歲的三阿哥、十九歲的六阿哥、十八歲的七阿哥和十六歲的九阿哥都成熟太多,也是唯一受封為郡王的皇子,因此臣認為大阿哥是繼嗣的最合適人選!
肅格的話說來合情合理,皇帝沉默了半晌,把目光轉(zhuǎn)向了翁應龍。
“應龍,朕想聽聽你怎么說?”
“回皇上,微臣不敢妄議!蔽虘埳裆o張,滿臉憂戚地望著天子龍顏。
“朕知道你不敢評論皇子們的品行……”皇帝勉強苦笑了笑,竭力凝聚體內(nèi)的精力,費力地說道!捌鋵,朕難道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嗎?誰堪坐大位,朕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由朕自己來說吧。”
他緩了口氣,徐徐說道:“霽善雖是皇后嫡出,但是心高氣傲,以儲君自命,從不與弟妹們親近,性格上顯得刻薄寡情,加上脾氣又急躁,并不是帝王的理想人選;另外,霽禮秉性過于敦厚木訥,與世無爭,生性淡泊;而霽瑞卻又過于精明干練,心眼太多,暗地里時常對朕陽奉陰違,他們兩個也都不適合!
說到這里,立嗣人選已經(jīng)呼之欲出了。
翁應龍不動聲色地傾聽著,但肅格的眼中卻閃動著鬼火般的幽光。
皇帝冷瞅了肅格一眼,繼續(xù)說:“霽威……雖然只有十八歲,但性情穩(wěn)重,學養(yǎng)兼優(yōu),皇子當中就屬他最為聰穎慧黠,尤其對待皇后嫡母至為孝敬,霽華的聰明才智雖然也不輸給霽威,但畢竟他年紀還小,孩子氣重了點,加上已破了帝王之相,因此……大位唯有傳給霽威最適合!
翁應龍和羅烈一聽說要把皇位傳給皇七子霽威,默契地交換了一個放心的眼神,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不論儀表、風度、氣質(zhì)和修養(yǎng),霽威確實是眾皇子中最優(yōu)秀突出的一個,能立他為儲君,讓他們兩人大大松了口氣。
“皇上圣明,這乃是天下蒼生之福!蔽虘埡土_烈重重叩了個響頭,肅格卻是面色灰敗,喪魂失魄地也隨著磕了頭。
皇帝仿佛用盡了最后一分力氣,緩緩合上了眼睛。
“事關國家社稷,朕將霽威交給你們了,要好生輔佐他,應龍,你將朕所說的話擬寫三份傳位詔書來,你們?nèi)烁鞑匾环荨闭f到此,皇帝已氣微神弱,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了。
翁應龍連忙起身走到書案前,鋪紙蘸墨,振筆疾書,直到寫完三份遺詔的最后一個字,擱下筆,捧起案上的玉璽,鄭重蓋在詔書上。
就在這時,皇帝突然睜開了眼睛,定定望著羅烈。
“羅烈,你跟在朕的身邊十多年了,念在君臣一場的情分上,你得幫朕好好保護霽威……”
“皇上……”羅烈渾身震栗,望著皇帝懇求的目光,聽著越來越弱的聲音,禁不住一陣激動,汩汩落下淚來。
“朕知道……九門提督扎克圖是霽善的人,一旦知道朕將皇位傳給霽威時,必然會興風作亂,朕現(xiàn)在命你帶著傳位詔書速速回京……調(diào)派兵馬護衛(wèi)霽威……”皇帝勉強伸出瘦削的手,微微發(fā)顫地搭在羅烈的肩上!办V威若能坐上龍廷,你必能加官進爵,若是不能……只怕你也難逃一死了……”
“臣領旨……臣領旨……”羅烈顫栗不已,額上的冷汗直淌下面頰。
“為天下蒼生……勿興干戈……勿起……兵變……”
皇帝嘶聲力竭地說完,扶在羅烈肩上的手慢慢往下滑,軟軟地垂落在榻邊,一雙眼瞳失了神,漸漸黯淡無光了。
“皇上!”
倏地一陣冷風卷了進來,將御案上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滅。
“皇上——”羅烈與翁應龍撲倒在御榻前,帶著哭聲大喊。
搖曳的燭影中,有雙眼睛鬼火似的灼然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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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朧。
從熱河行宮通往京城的驛道上,前后奔馳著兩匹快馬。
一騎朝紫禁城疾馳而去。
另一匹則奔向了善郡王府。
帶著傳位詔書的羅烈,不眠不休、不停揮鞭催馬地趕到紫禁城東華門前,用力猛敲早已下鑰的宮門。
“開門、快點開門來!我是御前侍衛(wèi)羅烈,奉圣旨來見皇后、瑜皇貴妃和七阿哥!”
巨大的宮門“咋啦咋啦”地開啟,打破了深夜岑寂的皇宮。
幾盞燈籠晃動的光影下,羅烈見到了幾張熟面孔,登時放下心來,知道皇宮內(nèi)安然無恙,還沒有出事。
“羅大人,您不是跟皇上在熱河行宮嗎?怎么突然回來了?”大內(nèi)善撲營的侍衛(wèi)穆里愕然地問道。
“穆里,速點二十名干練的善撲營士兵跟我上東五所去!绷_烈低聲下令,腳下的步伐片刻未停。
“上東五所?”穆里更叫錯愕了!笆腔首觽兂隽耸裁词聠?”
“別問那么多,現(xiàn)在情況緊急,把人帶上就是了。”
“是!蹦吕镛D(zhuǎn)身便去親點身手矯捷的侍衛(wèi)。
就在此時,東華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跑步聲,羅烈打了個寒顫,回頭一看,微弱的火光照出一列列馬隊和步兵。
“你們是什么人,怎么沒見過?”駐守東華門的士兵面面相覷。
“我們是步軍統(tǒng)領衙門的人,奉命接管東華門,戒嚴京城九門!瘪R隊中一人開口說道。
羅烈煞白了臉,驚出一身冷汗,拔腿就往乾清宮方向飛奔,隱約還聽得見東華門方向傳來喧嚷的對話聲——
“奉誰的命令?”
“自然是九門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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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郡王府。
劉管家疾步走到皇長子霽善的寢室外,輕輕敲了敲門。
“王爺,扎克圖大人求見。”
正要入睡的霽善聽了大吃一驚,直覺是熱河行宮那邊出了事。
“快請他進來。”
霽善匆匆披衣起身,看見穿著青衣便袍的扎克圖疾步走了進來,面色如土地直趨近身,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什么?!”霽善驚瞪著雙眼,不敢相信地大喊出聲!盎拾敭斦嬉㈧V威當他的繼位人?”
“王爺,這是肅格大人從熱河行宮快馬傳來的消息,不會有錯。”扎克圖壓低著聲音說。
“這怎么會?!”霽善激憤地氣血上涌,怒不可遏地大吼!盎拾斁尤粚⒒饰粋鹘o霽威!我可是嫡長子,論理皇位該傳給我才對,憑什么傳給庶出的霽威,更何況霽威才十八歲,而且還是賤婢所生的……”
“王爺,冷靜些,您得冷靜些,別這么大聲嚷嚷,這事千萬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弄不好咱們可就全都玩完了!痹藞D連聲提醒,暗示霽善小心隔墻有耳。
“扎克圖,我的四個弟弟年紀都還小,原以為自己是穩(wěn)坐皇位了,想不到會發(fā)生這種變局,教我該如何冷靜?”霽善氣郁得滿室亂走。
“肅格大人請王爺要沉著應變,前些日子瑜皇貴妃帶著七貝勒突然返回皇宮時,皇后娘娘和肅格大人就已經(jīng)懷疑皇上的用心了,現(xiàn)在遺詔頒下,確定猜想的沒有錯,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先商議如何布局策反……”
“策反?”霽善大震。雖然覬覦皇位已久,也暗地里籠絡著朝野人心,但他萬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
“不錯。”扎克圖微瞇著眼,沉聲說道!袄钍烂癫邉有溟T之變,殺了兄弟,逼退父皇而當上了皇帝,千秋萬代之后,這場宮變并沒有讓李世民背上罵名,王爺,要成大業(yè)便不能心軟!
見霽善不發(fā)一語,扎克圖冷冷笑說:“王爺不必擔心,我已下令戒嚴內(nèi)城九門,要殺七貝勒是易如反掌了!
霽善狠狠抽口冷氣,咬牙凝思了半晌,眸中漸漸放出兇冷的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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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東五所內(nèi)走出一個身材高大頎長的少年,朝坤寧宮快步行去,在他身后緊緊跟隨著羅烈、穆里以及二十名撲善營侍衛(wèi)嚴密護衛(wèi)著。
“父皇當真把皇位傳給了我?”嗓音低沉的少年正是皇七子霽威。
“是,奴才奉了皇上旨意進京保護貝勒爺,護衛(wèi)貝勒爺?shù)腔!绷_烈隨在他身后,憂急如焚地說!翱墒恰砰T提督扎克圖下令戒嚴了京城九門,看樣子有人想謀奪皇位,想……”
霽威頭也不回地往坤寧宮方向走,淡淡地低問:“戒嚴九門是何目的?莫非想殺我?”
“這……不無這個可能!绷_烈見霽威筆直地走向嘉惠皇后的寢宮,驚得大汗淋漓!柏惱諣,您先與瑜皇貴妃找個隱密的處所避一避,皇后那兒……您能不能別去了……”
霽威驀然停下腳步,眸中閃過一道冷光。
“是誰想殺我?”他厲聲問。
“善郡王爺!
果然沒錯。霽威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往前走,他從不想當皇帝,也不想跟兄弟們爭奪皇位,但霽善若為了坐上皇位而不惜發(fā)動血腥宮變,狠心殘殺手足,他怎么能坐視這樣一個兇狠殘暴的人當上皇帝!
“七爺,奴才求您別上坤寧宮,那兒現(xiàn)在是危險的地方,皇后的心必然是向著善王爺?shù),說不定正埋伏著善王爺?shù)娜恕?nbsp;
霽威的心口狠狠抽痛,羅烈的話直接點破他的心病,母親向著親生兒子是天性,怎會向著養(yǎng)子呢?
他腦中一片混亂,腳步一刻未停地走向坤寧宮,遠遠看見坤寧宮宮門未上鑰,燈火大亮。
往常這個時辰,皇后早該安歇了,今日卻反!
明知道走進那里很可能失去性命,但他迫切想弄清楚養(yǎng)育他十多年的皇后嫡母,是否真會幫霽善謀奪皇位而置他于死地?
“你在坤寧宮外等著!膘V威對羅烈低聲下令!皠e擔心,生死有命,我若是真命天子就不會有事!
羅烈呆住,與二十名侍衛(wèi)駭然互望,無所適從地怔在當場。
霽威逕自走進坤寧宮,宮女、太監(jiān)們沒有接獲通報就看見霽威擅闖入宮,一個個慌張失措地跪了一地,根本沒有時間向皇后通報。
正躺在床榻上輾轉(zhuǎn)難眠的嘉惠皇后,看見霽威突然毫無預警地闖進來,不禁一驚,臉色大變。
“霽威,這么晚了,你還來這里做什么?”她驚愕地起身,猶疑地看著面容平靜,眼神堅定沉穩(wěn)的霽威。
“兒臣是來告訴皇額娘,宮里出事了!彼Z調(diào)輕淡,陰鷙地望著朝夕相處多年的嫡母皇后,竟忽然感到陌生起來。
嘉惠皇后凜然一顫,撫養(yǎng)霽威那么多年來,她從不曾看過他此刻眼神中透出來的陌生和冷冽,從他不信任的目光中,她已看得出來,霽威什么都知道了,再也瞞他不住了。
雖然當初撫養(yǎng)霽威純粹是出于對瑜妃的嫉妒之心,但是霽威天資聰穎、素質(zhì)不凡,很快地受到她的喜愛,加上這么多年來的相處,她對霽威并不是全然沒有慈愛之心的,她對霽威愈來愈喜歡,也就愈來愈不愿瑜妃奪走他,因此私下不斷制造他和生母瑜妃之間的矛盾與隔閡。
但是如今關系到皇位的爭奪戰(zhàn),從現(xiàn)實的角度考量,她只有站在霽善這邊才對自己最有利,畢竟霽威不是她的親生,難保他不會傾向自己的親生母親而犧牲掉她這個養(yǎng)母,她當然必須為自己的將來著想。
“孩子,什么話都別再多說,你還是快走吧,走得愈遠愈好!北M管不希望霽威奪走親兒子的皇位,但她也不忍心見他因?qū)m變而被殺。
霽威心一涼,皇后果真要將他趕離皇宮,好讓自己的兒子穩(wěn)坐龍椅。
“兒臣想知道,若有人要兒臣死,皇額娘會出手救兒臣嗎?”他目光如炬,瞬也不瞬地盯住嘉惠皇后的眼睛。
她的親生兒子要殺她的養(yǎng)子,她會冷眼旁觀嗎?
“孩子,身在皇宮,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奔位莼屎竽樕珣K白,走上來輕輕握住他的手,禁不住潸然淚下!办V威,你要知道,額娘無法顧全你……那也是……不得已的……”
“身不由己?”霽威冷笑兩聲,用力抽回手,陌生地盯著她!耙痪渖聿挥杉壕湍艽輾阄抑g的母子情分?一句身不由己就能讓你冷眼旁觀的送我下地獄?身不由己?哈哈!”
嘉惠皇后震驚得渾身戰(zhàn)栗,翕動著嘴唇,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兒臣實在不愿相信皇額娘這些年來待我的好原都是虛假,寧愿相信皇額娘是基于一片寬厚仁和之心撫養(yǎng)兒臣,對兒臣的噓寒問暖也都不假!膘V威頓了頓,內(nèi)心的傷痛倏忽而至,他再也藏不住激動的情緒,悲憤地大喊:“皇額娘,告訴我,您對我的好都不是在演戲!”
“霽威……”嘉惠皇后淚流滿面,泣道!盎暑~娘撫育你原先就是一場戲,只是到了最后卻假戲真作了,霽威,你雖不是皇額娘親生,可是你一定要相信皇額娘愛你之心絕不少于霽善!
霽威深抽一口氣,得到了這樣的保證,他似乎不該再對皇額娘苦苦相逼了,心里不知道該感到欣慰還是悲傷。
“皇額娘,兒臣什么都不奢求,只希望能像平常百姓家那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他話還未完,就忽然聽見宮外傳來激烈的廝殺聲。
“七爺,有伏兵,快走哇!”
聽見羅烈的狂喊聲,霽威臉色陡變,正要朝外走時,一個森冷的聲音自殿外響起。
“站住,哪里你都別想去!
霽威猛然回頭,看見霽善陰冷地走進來,手中提著一把長劍。
嘉惠皇后大驚失色,急忙以身護住霽威。
“霽善,他是你的弟弟,莫要傷害他!”
“皇額娘,我不是要傷他,傷他會留下后患,我可沒那么傻,我是要殺了他!”霽善兩眼閃著寒光,惡狠狠地舉劍朝霽威劈頭砍下。
霽威大驚,飛快閃身倒退,撞翻了身后的花瓶擺設,驚險地躲過凌厲致命的一劍。
“霽善,住手!”嘉惠皇后驚聲大喊。
“皇額娘閃開,我不殺他,日后他必會殺我!”霽善揮劍追著霽威亂斬亂劈。
霽威矯捷地躲閃凌亂的劍招,忽見嘉惠皇后沖入他們之間,為了保護她不受利劍砍傷,他心急地用力推開她,這一推分了神,劍鋒逼近他的咽喉,再敏捷也逃不過這一劍了!
鮮血迸射,激烈的疼痛令他神智昏盲,幾乎暈厥。
“霽威——”
他聽見嘉惠皇后凄厲的哭號聲,不知道這一劍砍中了自己什么地方?只迷迷糊糊地看見胸前的衣襟迅速染紅了鮮血,紅得令人觸目驚心。
他支撐不住,軟軟伏倒在地,神智漸失,隱隱約約看見滿身鮮血的羅烈揮刀沖進來,及時擋住霽善意欲再刺向他的一劍。
可怕的黑暗迅速淹沒了他。
昏迷前,他腦中閃過一念——莫非,他沒有真命天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