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上海
丁略的黑色座車飛快地來到「麒麟居」外,剛停好,他就開了車門大步走下車,拉了拉合身的西裝外套,一臉沉怒地進入大門。
頤長高健的身軀,昂揚犀冷的姿態,一身合身的鐵灰色西裝,襯托了他俊朗的臉龐及沉穩的氣勢。
這兩年來,丁略這個商場戰將的菁英形象已在上海打響了知名度,商界人士幾乎都知道「丁氏財團」的總裁是個年輕有為的厲害人物,許多和他談生意的人都表示,要面對丁略得有足夠膽量和清楚的腦袋才行,否則一個不慎,就會被他帶得團團轉,完全失去立場。
有位消息靈通的記者便曾表示,這位「五行麒麟」之中的「金麒麟」絕對不能小覦,雖然他年僅二十四歲,可是他目光精準,個性冷靜,成熟又睿智,到目前為止,他在上海及中國各地所投資的各項事業皆無往不利,成就非凡。因此,想要看見他挫敗忿忿的模樣,可能得等下輩子了。
不過,如果那位記者現在看見丁略臉上的表情,一定會非常吃驚,因為此時,他正是一副忿忿著惱的表情,甚至顯得有些心浮氣躁。
守門的方家成員們一見到這么反常的丁略,恭敬彎腰致意的同時,也不禁覺得好奇,這個像吃了炸藥似的男子真是他們認識的丁家少爺「金麒麟」嗎?
丁略哪還有心情去注意旁人異樣的眼光,他筆直穿過了守衛,擰著雙眉筆直朝主屋走去。
「少爺!少爺!」
在丁略身后,他的助理秘書陸力匆忙下車,快步跟上,嘴里不停地喊著他。
丁略沒理會助理秘書,一逕地往前,剛毅冷峻的臉龐上隱隱燃著怒火。
「少爺,你冷靜點,千萬要冷靜!」陸力焦急地低喊。
「我已經夠冷靜的了,陸力!苟÷缘穆曇粝駚碜员睒O一樣寒冷,平常冷靜清俊的眉宇此時則醞釀著風暴。
「但是你的樣子……」跟了丁略四年,陸力第一次看見他發這么大的火。
「我不會和他打架的,我只是要和他『溝通』一下。」丁略冷冷地道。
陸力豈會聽不出那「溝通」兩字的煙硝味有多重,他心里暗暗驚慌,卻又無法勸阻,也只能緊跟在主子身后,以防他失控。
說起來,一切都是那個滕家少爺的問題,打從他冒出來之后,整個祥和會館似乎就開始亂了。
那位滕家大少爺明明聽說已經死了好久,卻又莫名其妙死而復生,在前陣子突然出現,搞得大家雞飛狗跳不說,還破壞了五大家族之間原有的平衡和節奏。
照道理說,未來的「麒麟王」現身該是件喜事,然而滕霽的個性卻飄忽難測,加上又愛多管閑事,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他都有意見,導致原來掌控整個上海祥和會館分部的丁略綁手綁腳,事事難以進行。
尤其近來丁略正著手於一個月后的「麒麟居」落成大典,而在同一天,祥和會館將同時進行交接儀式,正式讓新任「五行麒麟」公開亮相,由於時間頗為急促,因此這件大事有許多細節得同時進行。
丁略為了這些瑣事已忙得不可開交,一個星期來不眠不休,忙進忙出,偏偏滕霽老愛嫌東嫌西,甚至還經常要求變更原有的計畫,搞得丁略人仰馬翻,卻又礙於彼此的主仆身分及會館內的和諧,只能勉強忍住氣,不與滕霽計較。
但是,就在一個小時前,滕霽突然通知丁略那些為「五行麒麟」以及他所特別訂制的中式長袍不夠精致而要求全數退貨,頓時,丁略隱忍了多時的脾氣終於整個爆發出來。
「他知道那些衣服得花多少時間制作嗎?特別的繡工,特殊的錦緞,連盤扣都得事先設計……一套數萬塊港幣的手工長袍馬褂就得用掉一個月的時間,他一句話要求重做,哪里來得及?」
丁略拍著桌子,怒喝聲充蕩著整間位於浦東的大樓辦公室。
陸力從來沒見過丁略氣成這樣,老實說,以丁略早熟沉穩的個性,要惹他生氣還真不容易,可見那位滕大少爺著實厲害,居然能讓丁略如此動怒。
於是,丁略丟下手邊的工作,命陸力開車直驅「麒麟居」,一副要與滕霽決斗的模樣。
是啊!他那樣子怎么可能是去「溝通」,根本像是要去揍人。
陸力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緊張得要命。
穿過寬闊美麗的庭園,丁略如風般疾步走進了主屋大廳,大廳內正有許多人手在忙著將一幅「麒麟獻瑞」的畫軸掛到墻上,而滕霽則雙手背在后腰,閑逸地在一旁觀看。
高挑修長的骨架撐起一襲白色長衫,更突顯他的飄逸灑脫,略長的頭發像往常一樣在后頸束成一小撮馬尾,看來別具一番古代文人的風范。
真奇怪,滕家的男人似乎都非常適合穿長袍,滕峻是,滕霽也是。他們父子倆不僅長相神似,連有些舉止行為也極為雷同。
不過,丁略有個直覺,眼前這個才十八歲的臭小子可能會比他父親還要可怕難纏。
上回他以驚人的方式出場,還擺了眾人一道,那種不按牌理出牌的陰險狡詐,大概連滕叔也要自嘆弗如吧?
從那件事就可以看出他除了作風比滕叔更強勢之外,性情也更難捉摸,光是想到他能在一秒內從和善親切一變為殘酷冷厲,就能預想到他們五行麒麟將來的日子會多難過了。
丁略皺了皺眉,走向他,尚未開口,滕霽就突然道:「丁略,你來看看這幅圖是不是掛歪了?」
丁略瞥了一眼畫軸,冷譏道:「沒有歪斜,只是你角度站偏了!
滕霽轉頭看他,眼中有著興味!甘菃?」
「有時候換個角度看事物,才不會被局限於自我的主觀意識里。」丁略直視他,話中有話。
滕霽豈會聽不出他的挖苦,他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走到大廳正中央的圓桌旁,一手擱在金麒麟的紅檜座椅椅背,斜倚著身子,轉頭看著他。
「這句話說得好,人在做任何事都會淪為主觀意識,是該經常換個角度,否則就容易局限了自己的視野。」他斜睨了丁略一眼,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奉還。
「但有時還是得堅持原則。」丁略尖銳地反擊。
「太過堅持原則容易導致剛愎固執!闺V冷哼。
「剛愎固執也總比隨興好,否則一旦上頭的人不夠成熟,就會害得下面的人忙亂無章!苟÷曰鹆θ_。
「正因為要帶領手下,上頭的人才得看得夠深夠遠,連一些小細節也不能馬虎!
「太過插手小細節等於是吹毛求疵,那么手下會更難辦事。」
「真正有能力的人即使在無理的要求下也能完成使命。」
「那種要求已成了刁難。」
「如果把這種小小的要求當成刁難,那么就該反省自己的執行力了!
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貌似平靜,但陸力早已看出兩人之間不但火藥味十足,而且還劍拔弩張,氣氛遠比直接大打出手還要緊繃。
陸力手心發汗,擔心地望著丁略和滕霽,嚇得大氣不敢喘一聲。
丁略陰騖地瞪著滕霽,突然沉默不語。
很顯然,溝通失敗。
論剛愎固執,滕霽這臭小子可比他嚴重多了。
滕霽看著他,竟然笑了。
「為了幾件衣裳就輕易地發火,這可不像你啊,丁略!闺V語帶揶揄。他從丁略一踏進大廳時就猜出他的來意。
這個始終不慍不火、沉著冷靜的商場常勝軍是真的被他惹毛了,瞧他那張俊磊剛毅的臉龐,眉宇間怒火暗燃,要不是擁有強大的自制力,大概早就爆發了。
「那些長袍是典禮中的重要物品,你有哪里不滿意?」丁略懶得繞圈子了。
「繡工,作工,都不滿意。衣服線條太僵硬,麒麟圖騰繡得也太匠氣,總而言之只有一個字--俗!」滕霽挑剔地道。
「那是請上海有名的師傅做的,應該沒有問題!苟÷宰哉J品味還算不差,他可一點都不覺得那些長袍俗在哪里。
而且,依他看,衣服是看人穿的,人俗氣又怎能怪衣服?
「但我就是不喜歡。」滕霽強詞奪理。
「你……」丁略一陣氣悶,簡單的一句「不喜歡」就要否定一切,還有誰比滕霽更任性?
「只要重做就行了嘛!」滕霽輕松一笑。
「重做不只浪費金錢,時間上更來不及!
「一個好的制衣師傅會在客人的要求時限里趕制出來才對,再說,布料又是現成的!
「別拐彎抹角了,你就直接點明你要由哪一家來制作吧!」丁略冷哼,他突然發現,重點根本不在於品質,滕霽心里一定早就有屬意的制衣師傅了。
不愧是精明能干的「金麒麟」,一下子就明白他的心思。
一絲贊許閃過滕霽清冽的黑瞳,他笑意加深,道:「上海的確有許多老字號的布莊,目前幾個有名氣的雖然都不錯,不過我聽說有一位已退休的裁縫師傅更是個中老手,同行還給他一個『天工』的封號,我想穿他做的長袍已經想了好久了!
「店名?」丁略問道。
「不太記得了耶,他已經很老了,而且那間百年老店不曉得還有沒有開業……」滕霽側著頭佯裝苦思。
如果丁略還看不出滕霽存心捉弄他,那他這二十四年就白活了。
「行了,我會找出這家老店的,不過如果趕不上典禮,我們『五行麒麟』可不管什么得穿長袍的老規炬,全數改穿西裝,而你……如果非長袍不穿的話,就準備光著身子參加吧!」丁略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陸力傻在當場,沒想到主子竟會撂下這種負氣話,嚇得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哈哈,真難得,你們家少爺生氣了……」滕霽大笑出聲,他忽然覺得,惹丁略生氣真是件好玩的事。
「這……滕少爺……請別見怪……」陸力慌張地囁嚅著。
「陸力!」丁略在門口轉身叫道。
「是。」陸力一驚,向滕霽鞠了個躬,匆匆跟上丁略。
「丁略!」滕霽出聲叫住丁略。
基於禮貌,丁略還是止住步伐,回身看他。
「我記得那個老師傅的店好像有『珍珠』兩字……」滕霽像是突然想到似的。
「是嗎?真是感謝你提供這個『寶貴』的線索。」丁略的口氣又諷刺又冰冷。
「不客氣!闺V不以為意地拉開笑臉。
丁略眉心一擰,轉身走出大廳,迅速上了他的車離去。
滕霽那張笑臉果然如武絕倫所說,礙眼極了,難怪方闊會被氣得暈過去,要是再待個幾秒,恐怕連他也會忍不住揮出拳頭。
這就是他們的「麒麟王」,一個小他六歲的小鬼,一想到未來得時時面對他,他就覺得疲憊。
微微拉開領帶,他揉了揉眉心,看著窗外繁華的夜景,心情無端端繁雜起來。
「給我一根煙,陸力!顾谅暤。
「少爺,老爺和太爺都不準你抽煙……」陸力急忙回頭。
「給我煙!顾貜偷馈
陸力怔了怔,沒再吭聲,他明白在這種時候說什么都沒用,只有照做。
「是。」他轉身遞上一根煙。
丁略點燃煙,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整個人慵懶地靠向椅背。
「去查一下上海所有制衣店,看看哪一家店名和『珍珠』兩字有關。」他命令道。
「是,我馬上查!龟懥艘宦暋
丁略雖然在口頭上逞了一時之快,但依他的個性,這件事說什么也要辦好才行。
因為這是他和滕霽之間的角力,他非贏不可。
非贏那個小鬼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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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長樂路上,接二連三地林立著好幾家旗袍店,一般觀光客經常駐足在這些店里,買一、兩件復古的旗袍過過癮,或是帶回家當成紀念品。
不過,真正懂得門道的人,會繞過這些已與流行結合的商品化店面,直接拐進與長樂路相交的一條小巷弄,走到底,一間保留著濃濃中國布莊店鋪風貌的古老商家便藏身
在攀滿了綠藤的矮墻之內。
掛在商鋪外的小小招牌已非常老舊,幾乎被藤蔓遮掩,招牌上的字跡也已模糊不清,但仔細辨認,還是看得出那三個褪色斑駁的小篆字體正是「珍珠坊」三個字。
「珍珠坊」在上海已有百年歷史了,可是它的來客并不多,和外頭那些門庭若市的商家此起來,甚至可說是門可羅雀。
然而這家看起來生意奇差的店鋪卻不像外人所見的清冷,相反的,珍珠坊做的全是熟客訂制的買賣,不同於時下一般的花稍旗袍和長袍,這里講究的是細膩的手工及剪裁,就連布料也絕對是上選真絲,繡樣、身段,完全依客人的要求訂制,因此,有人說,只要穿過珍珠坊的衣裳,便再也不會想脫下來。
天色已暗,華燈初上,丁略順著小巷找到這家老店,看了看招牌,眉峰一蹙,轉身再向陸力確認一次。
「就是這里?怎么像間廢墟?」
「與『珍珠』兩字有關的店鋪雖然將近十家,但經過調查,這一家『珍珠坊』原是家布莊,已有百年歷史了,傳了好幾代,五○年代時期,這家店的老板因為作工精細,被形容制衣繡工手法如天上才有的巧匠,所以當時的富賈仕紳們便給他一個『天工』的封號!龟懥忉尩馈
「『巧奪天工』嗎?哼,我倒想看看這個老師傳有多大本事!苟÷詫ψ约涸诎倜χ羞得為了一間小鋪而特地跑這一趟感到非常不悅,但不來確認一下是否找對師傅他又不放心。
「少爺,我聽說這位老師傳怪癖很多,你可得忍著點……」陸力立刻提醒。
「我知道!苟÷渣c點頭,雖然對這老舊得彷佛風一刮就會傾倒的房子沒什么信心,不過陸力的調查從未出過錯,所以他還是走進了店鋪。
店鋪的木門是橫拉式的,但此時門正開著,只有一塊印花藍色布廉遮蔽著大門。
丁略掀開布廉,踏進鋪內,里頭一個年紀約二十歲的年輕女孩一見到他就道:「先生,要訂制衣服嗎?」
「是。」丁略環視了十坪不到的店面,卻看不到一塊布料或繡線,甚至連件長袍或旗袍都沒瞧見,只有木制的桌椅和一些簡單擺設,看起來不像商店,倒像尋常人家的小客廳。
他轉頭詢間地瞥了陸力一眼,但陸力似乎比他還詫異。
「要訂制什么樣的衣服?短襖?旗袍?長袍?」年輕女孩熟練地問。
「這里……真的是制衣店嗎?」他的眉心微擰,非常懷疑。
「是!咱們『珍珠坊』本來就是制衣店。 鼓贻p女孩道。
「哦?怎么沒見到任何布匹和成品?」丁略又問。
「后頭!后頭有個工作室,我們家師傅都在后面裁制衣裳……」年輕女孩指指后方。
「聽說你們師傅是個老手了。」他打探道。
「是啊!我們家師傅可厲害了,刺繡、選布、打版、縫制,無一不精,同行里還有不少人來向我們師傅學手工呢!」年輕女孩驕傲地說著。
「那么,能否見見你們老師傅?我想做一批長袍……」丁略直接問。
「一批是多少件哪?我們師傅最近忙,一、兩件還可以,多了就趕不出來了!鼓贻p女孩不客氣地搖搖頭。
「我可以多付兩倍的錢!苟÷岳淅涞氐。
年輕女孩呆了呆,隨即生氣地瞪他一眼,哇啦啦地用上海話罵道:「先生,你有再多的錢也沒用!我們師傅可不希罕幾個臭錢,珍珠坊向來接幾筆生意賺幾筆錢,要用錢壓我們門都沒有……」
「喂喂,小姑娘,你怎么可以這樣對待顧客?」陸力替主子抱不平。
「我怎樣了?我最討厭像你們這種自以為有錢就了不起的客人了!」那女孩啐道。
「你這丫頭……」陸力叫丁略要忍,他卻先忍不住了。
丁略正想制止陸力,倏地,一陣輕柔細婉的斥責聲便從屋里頭傳了出來。
「阿絲!你在大聲喳呼些什么?吵死了……」
明明是責備,但那聲音卻柔軟得如羽毛輕拂過心上,丁略心思微晃,這時,通往后方的門廉掀開,走出一個身著旗袍的秀麗女子。
丁略定眼一看,整個人又是一怔。
這女子就好像從畫里走出來的中國古典佳人,長長的黑發盤成一個低低的發髻,以一根珍珠簪子綰住,幾綹半長不短的發絲垂落耳鬢,鑲出一張白凈娟秀的小臉。
她的五官細致,肌膚異常白皙,襯著一身湖水綠的長身七分袖旗袍,身段優雅窈窕,姿態從容不迫,氣質甜而不膩,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特別的嫵媚與風情。
但最引人的還是她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像月牙般呈現一道漂亮的弧度,即使不言不語,那微揚的眼角也彷佛帶著笑意。
不知為何,這女子竟讓他聯想到晶瑩剔透的珍珠,閃著動人的色澤。
頭一回,丁略看女人看到忘神……
「師傅,這個人哪以為用錢就可以……」阿絲走向那女子直抱怨。
「不可無禮,來者是客。去泡兩杯茶來!鼓桥诱p斥,遏止了阿絲的話,接著抱歉地看向丁略和陸力。
阿絲咕噥著走到一旁沖茶,沒再吭聲。
「真不好意思,我這徒弟不懂事,請見諒。」那女子盈盈地朝丁略欠了欠身致歉。
「不,是我太直接了,可能口氣上太過失禮!苟÷灾倍⒅蛋荡蛄,心想難道這女子就是所謂的「天工」?會不會太年輕了?她看起來年紀絕不會比他大。
「您真客氣,請問要訂制什么樣的衣裳呢?」那女子對他的風度頗感欣喜,笑容更是可掬。
「請問,你就是珍珠坊的師傅嗎?」丁略想確認她的身分。
「是的,有什么問題嗎?」她眨眨眼。
「聽說珍珠坊有個手巧的老師傅,我是慕名而來!苟÷越忉尅
「您說的必定是我奶奶,她早就退休了,現在珍珠坊由我接掌!顾龘P起一道美麗的微笑。
丁略發現,她說話的速度比一般人還慢,緩緩的,不疾不徐的,聽她說話彷佛在聽著小調,饒富韻味。
不知怎地,他低沉陰霾的心情一下子轉晴。
「是嗎?那你就是『天工』的傳人了?」他直盯著她,眼中閃著興味。
「哎呀!還有人記得那個封號。俊顾蝗徊缓靡馑嫉匮谧斓托,「那是奶奶年輕時客人給的,我可不敢當!
「但既然你是現在的老板,想必你已傳承了你奶奶『巧奪天工』的技術了!顾麖臎]想過女人掩嘴微笑的模樣會如此迷人。
「還好,只求不辱珍珠坊的招牌!顾t虛地道。
「以珍珠坊能屹立到現在來看,你的制工一定也非常好。」丁略試探地揶揄。
「謝謝夸獎,不過制工好不好還得穿過才會知道,先生,您想做什么樣的衣裳呢?」她不卑不亢地接下他的輕諷,抬眼迎向他的注目。
嗯,看似柔弱,實則柔中帶剛,這女子可不是朵弱不禁風的小花。
丁略暗付,欣賞地揚了揚眉。
「敝姓丁,丁略,我想訂制六套男性長袍……該怎么稱呼你呢?」他率先自我介
紹。
「丁先生,您好,我姓任,任無瑕!顾渎浯蠓降厣斐鍪帧
「任……無瑕……」他握住那只細白柔軟的手掌,喃喃地重復,嘴角上揚!负馨舻拿帧!
無瑕的珍珠,很美,也很適合她。
「謝謝!谷螣o瑕抿了抿嘴,隨即抽回手,轉回主題,「您說您要訂制六件長袍,什么款式?多久要完成?」
「單袍,不同顏色,袍上各要繡上圖案,三個星期內得完成!
「還要繡圖嗎?什么樣的圖?」
「麒麟,得在每件長袍上繡上麒麟!顾屑殞徱曀姆磻
謹慎的個性使然,他在做任何事之前總會先確定對方是敵是友,畢竟祥和會館的「五行麒麟」對上海的一般人雖然陌生,但在黑白兩道上他們的名氣可不小,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總會特別小心。
「麒麟嗎?嗯……麒麟可不太好繡呢!若是每件都得繡上麒麟,再加上布料的挑選,三個星期的時間實在太倉卒了。」任無瑕為難地蹙起秀眉,完全就事論事。
見她對「麒麟」沒什么奇特的反應,他才更進一步道:「布料方面我可以提供,你只要計算繡工及剪裁縫制的時間就行了。」
「您要提供布料?這恐怕有點困難,珍珠坊一向只用自己生產的真絲及綢緞,這樣品質才比較容易掌控……」她微微搖著頭。
「我們的布料絕對是上上之選。」他說著朝陸力示意。
陸力從提包中拿出一塊金色的布料,放到桌面上。
「咦?這是……」她一見那布料,細長的鳳眼陡地發出亮光,接過手,輕輕撫摸著,嘴里發出贊嘆:「這真是塊漂亮的上選真絲布料!」
「有眼光!苟÷孕Φ。
「天哪!這塊料子可能是我見過最好的了……」她愛不釋手地揉撫著布料,欣然又驚奇。
丁略的目光不自覺投向她那只撫著布料的手,五指纖長,細白如雪,沒有一般裁縫師傅的粗繭,在「金麒麟」專屬的真絲布上來回摩挲,竟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性感和挑逗……
丁略發現他那顆早熟世故的心居然因此微微怦動著。
「而且,這種真絲很少有金色的,阿絲,你快來看--」
任無瑕就像看到喜愛的珍品般興奮地轉身要拿給阿絲看,不料正巧阿絲端了兩杯熱茶過來,她一個不慎竟然撞了上去,阿絲手中的熱水全灑了出來。
「小心!」丁略眼明手快,及時伸手攬住她的腰,在熱茶濺上她之前將她拉回。
她整個人向后跌進他懷中,也跌進了一團深沉的男性氣息里。
淡淡的煙味,微微的清草香,混在西裝布料氣味之中,結合成一種極為陽剛的味道,一種只有成熟男人才有的味道。
她有片刻的迷眩,心不由自主地悸動著。
「師傅!你沒事吧?」阿絲大聲驚叫。
她一怔,才發現自己正依在丁略的胸前,急忙站直,小臉漲得通紅!肝覜]事……」
「沒燙著吧?」丁略扶著她的肩問道。
她搖搖頭,正要道謝,低頭一看,卻赫然看見手中的絲綢布上被茶水潑灑出一片棕色的印漬。
「老天!」她倒抽一口氣。
「!糟了!絲綢弄臟了!」阿絲也慌張地大叫。
「我的天啊!瞧瞧你們做的好事!這……這茶漬根本洗不掉!」陸力懊惱地低喊。
這些專為五行麒麟打造的布料可不是普通的貴,而且織工費時,每次要替他們制作長袍時,都得事先訂制才行,一件布料制成兩套長袍,被滕家少爺退貨的那套長袍已用去一半的金絲綢,現在可好,布被弄臟,教他臨時去哪里生出多余的布來?
「真是對不起……」任無瑕抱歉地看著丁略,有些失措。
「沒關系。」丁略笑了笑,并不介意。
「什么沒關系?少爺,這塊是你專屬的耶!布料重織又得花上一個月,更別提它的價格有多昂貴……」陸力氣急敗壞地嚷著。
「冷靜點,陸力,先讓任掌柜看看麒麟圖樣,我想,犧牲一塊布料應該值得了,因為現在任掌柜已經不會再拒絕為我們趕工裁制六套長袍才對。你說是不是呢?任掌柜。」丁略安撫陸力之后,目光飄向任無瑕。
任無瑕被他問得一怔,不得不對丁略的老謀深算感到驚異。
打從第一眼與這個男子照面,她就察覺出他的不凡。
碩長、俊偉,年紀輕輕,卻渾身散發著老成持重的精干,擅於洞悉人心的一雙黑瞳充滿了智慧與魄力,在他面前可得非常小心,否則怎么被算計了都還不知道。
「我還能說什么呢?是我的錯,就由我來彌補吧!」她抿嘴輕笑,也只能接受他的要求,為他趕制長袍了。
「那好,麻煩你先替其他人量身制袍吧!」丁略滿意地道。
「其他人?原來六件長袍不是你要穿的?」她奇道。
「是的,我們有六個人,一人一件,因此,能不能麻煩你明天下午來一趟『麒麟居』替其他人量身?」他解釋道。
「『麒麟居』?在哪兒?」她沒聽過這個地方。
「我的助理秘書會來接你!苟÷灾钢戈懥Α
「那這件金色絲綢……」她攤開手中的布料,終於搞懂,這塊絲綢是丁略的,如今用臟了,他該怎么辦?
「我會叫人重新織造,等織好了再說!苟÷圆患,只要先搞定其他人的長袍就行了。
「還要重新織造啊……」她惋惜地嘆息,這塊料子就這么作廢也太暴殄天物了。
「你別想太多,接下來要請你多幫忙了,務必在三個星期內趕出來。」丁略說著準備離開。
「沒問題。」她一口答應。
阿絲偷偷在一旁翻白眼,六件長袍耶!三個星期怎么趕?
「那么,明天見!苟÷晕⑽Ⅻc了一下頭,走出珍珠坊。
「慢走!谷螣o瑕到門口送客,盈盈欠身。
出了巷子,丁略與陸力來到停在路旁的車子,陸力替丁略開了車門,丁略在上車前忽然回頭又看了珍珠坊一眼。
「怎么了?少爺。」陸力覺得今晚的丁略不太對勁。
「去查一下任無瑕的資料!苟÷哉f著滑入后座。
陸力愣在原地好幾秒,四年來,這是第一次丁略表現出對女人的興趣。
以前,偶有艷遇也都是女人主動,可從沒看過他這么積極過。
「發什么呆?開車!苟÷源咚。
「是!龟懥s忙進到駕駛座,將車駛入車道。
一家商店對外的擴音器正傳來三○年代的舊上海小曲,那輕噥軟語的歌聲,彷佛是任無瑕柔緩的嗓音……
聽著聽著,丁略的嘴角泛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