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很愛程勛,是不是?”商宜君出聲問道。
羽嫣連臉都沒有轉(zhuǎn)過來,仍舊一湯匙接一湯匙的喂坐在窗旁的輪椅上,眼歪嘴斜,不斷發(fā)出咿唔等沒有任何意義聲音的女孩稀飯,“據(jù)說”她已經(jīng)十八歲了,但瘦小的身材卻讓人無法想像她有十歲以上的年齡。
“現(xiàn)在看著他的女兒,你還愛得下去嗎?”宜君的口氣中,漸漸多了譏刺與嘲諷。
羽嫣卻好像什么都沒聽見似的,只是專心的抽出面紙來,幫嚴(yán)重智障與雙腳天生癱瘓的女孩擦了擦嘴。
“她叫做江小潮,很諷刺吧,程勛沒有繼承到的父姓,倒叫女兒給繼承了去,巧合的是,程勛跟從母姓,小靜也是,她母親叫做江靜湖,是你姑丈江昭正和他前妻所生的女兒,換句話說,你心愛的程勛,是和自己的堂妹亂來,所以才會生下這么一個白癡女兒!
羽嫣一直聽到這里,才猛然轉(zhuǎn)過頭來瞪住宜君說:“她有名有姓,請您不要喊她白癡!
宜君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發(fā)出教人毛骨悚然的狂笑聲!拔业奶彀。氵真會愛屋及烏,這么溫情,簡直就跟我那個無能的哥哥一模一樣!
“我很慶幸自己像他,而不像對愛一無所知,也一無所有的您。”
“愛?世上有所謂‘愛”這種東西嗎?不過都是包裝男女原始欲望,或者互相利用的美麗糖衣而己。”宜君滿臉不屑的說。
“的確,對您來說,的確是沒有,因為您根本就不曾付出,也沒有得到過,怎么會明白什么叫做愛?這跟夏蟲不可以言冰的道理相同,一個連自己的侄女都可以拿來利用的女人,心中當(dāng)然沒有愛。”
“你不必對我冷嘲熱諷,因為你說得對,我對你確實沒有一丁點兒的感情,會找上你,純粹是拜程勛在立委投票前夕召開的那場記者招待會所賜!
“就是在那場記者招待會的電視轉(zhuǎn)播與報紙報導(dǎo)中,您看到了余阿姨、啟鵬和程勛,也知道了碩人和我!
“對,想不到王威鴻的弟弟會那么不長眼睛的娶了仇人的女兒,而你,”宜君搖頭道:“竟然做了程勛那小雜種的秘書!
“碩人的父親是被威脅、被利用的,真正的兇手其實是——”
“住口!我不管尹碩人和她養(yǎng)父是怎么騙過了余啟鵬,我只知道自己一生的幸福,全是敗在馬進(jìn)興一人的手中,所以要我看著他女兒快活過日,那是絕無可能!
“您錯了,姑姑,大錯特錯,毀掉您一生幸福的人是您自己,是您心中那無垠無邊的仇恨,現(xiàn)在我總算能夠體會爸爸剛過世時,媽媽無依無靠的心情了,她很堅強(qiáng),而您才是最脆弱、最不堪一擊的!
“那又如何?至少眼前這個你所謂最不堪一擊的人,已經(jīng)扳倒你們了,不是嗎?我相信程勛現(xiàn)在最恨的人,一定不會是拿要公開小潮一事迫使他就范的我,而是背叛了他的你!
羽嫣默然,是的,她相信程勛現(xiàn)在一定非常的痛恨她。甚至為曾經(jīng)愛上她而痛恨本身的愚蠢,但他可知道自己卻正好相反的,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刻,都還要深愛他嗎?
從昨晚搭乘夜班飛機(jī),與程勛揮別至今,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他們的世界卻已經(jīng)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F(xiàn)在的他們,非但不知對方的心情,就連人在哪里,也都互相不清楚啊。
他還在警察局里嗎?憑啟鵬和司奇的力量,一定已經(jīng)讓他交保候傳了吧,那他現(xiàn)在會在哪里呢?
羽嫣無從猜測,就像他一定也猜不到她已經(jīng)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態(tài)下,又回到了臺北,因為宜君在給她喝的飲料中加了安眠藥,就這樣連夜開車,把睡得人事不省的她,載到了姑丈臺北的家。
等到她被宜君用冰凍的毛巾捂上臉弄醒過來時,又已經(jīng)是她打過電話,向警方密報程勛私藏海洛因后的凌晨四點。
宜君先放了那通密報電話的錄音給她昕,再把她扯到另一個房間去,介紹她跟程勛的女兒見面,接著又在羽嫣還來不及消化“陰狠的姑姑”、“惡意的栽贓”、“有心的陷害”以及“程勛的女兒”等等,幾乎全都超乎她想像范圍以外的驚駭時,緊接著宜君卻又對她提出了另一個要求。
“我要你待會兒在程勛被捕后,打他的行動電話!
明知道機(jī)會渺茫,但羽嫣仍然抱著一線希望說:“您要向他坦承這一切全是您所開的惡意玩笑?”
宜君聽了以后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放聲大笑,然后才說:“我費盡苦心安排出來的成果,你以為我會舍得一手毀了它嗎?到現(xiàn)在你還在作夢?羽嫣,太天真了吧!
“您不說,還有我,別忘了還有我會說出全部的真相!币呀(jīng)從宜君一連串的自吹自擂,得知她為什么要這樣陷害程勛的羽嫣,馬上回嘴道。
“不,你不會,”宜君雙手環(huán)胸,一派篤定的說:“你不但小會對他說出真相,還會按照我的意思,乖乖的跟他說,這一切全是我們姑侄聯(lián)手搞出來的!薄
“您在作夢!”
“是嗎?如果我用程勛周圍人的安全,來跟你做交換條件呢?你是不是就愿意配合了?”她瞇細(xì)了眼睛說。
“什么意思?”
“你有沒有想過懷表是你幫我交給程勛的,那么他衣櫥里那半公斤的海洛因,又是誰幫我放進(jìn)去的呢?”
“我們身邊有您的人!”羽嫣開始真正覺得驚怖起來。
“對了,聰明的女孩,所以你想我可以怎么做呢?像上回你告訴我駱?biāo)酒娴睦掀庞性性谏砗,我馬上就差人為他送了封‘問候信’去,他們那么恩愛,如果雷孝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個什么閃失,你想駱?biāo)酒鏁粫罎?甚至重返黑道,為他妻兄報仇??br />
隨著羽嫣臉上血色的流失,宜君唇邊的笑意亦不斷的加深!拔液苡憛捘,羽嫣,你知不知道?非常、非常的討厭,就像我當(dāng)年討厭你的母親一樣。而你的姑丈,則非常、非常的害怕程勛,怕有一天他會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叫妓院保鏢去捉人的,并不是程勛他們一直以為的老頭江信吉,而是擔(dān)心一旦哥哥與父親和好,自己這個一向便不甚得寵的老二,就會落個更一無所有的江昭正!
“原來害死程勛父親的,竟然是他的親叔叔!”
“沒有錯,至于江信吉,起先是不知內(nèi)情,后來則因為并不曉得江圣文已經(jīng)有后,所以才一直不曾找過程勛,令程勛對于昭正差人故意散布的謊言,便更加深信不疑。不過聽說老頭子在程勛當(dāng)選以后,已經(jīng)與他通過電話,你們開的那場記者招待會,還真是促成了許多對骨肉‘團(tuán)圓’呢!
“姑丈不后悔自己三十多年前,害死了親大哥?現(xiàn)在居然還由得您陷害程勛?他一點兒都不愧疚嗎?”
“他為什么要覺得愧疚?靜潮不是已經(jīng)幫他付出代價了?我開始跟昭正濃情蜜意時,他家那黃臉婆還沒怎么樣,獨生女兒反倒發(fā)起神經(jīng)來,蹺家逃學(xué),甚至取了個假名,就到酒廊去上起班來,而你那位程勛當(dāng)時剛考上大學(xué),陪著余月菁當(dāng)援救雛妓的義工,在一次聯(lián)同警方出擊的行動中,救了年僅十六的江靜潮!
“當(dāng)時他并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堂妹,對不對?”
“對,一開始的時候是不知道,但等到七個月后,像妖怪一樣的小潮生下來時,他可就什么都知道了,結(jié)果你猜你那位現(xiàn)在對選民信誓旦旦,一副以社會清明為己任的程立委,如何反應(yīng)?”宜君自問自答,“逃之夭夭!
“不可能!我不相信……”
“事實擺在眼前,”宜君指著小潮逼羽嫣正視!澳挠傻昧四阕孕袥Q定信不信?你以為靜潮怎么會接納我?還不是因為我主動表示愿意收留這怪物的關(guān)系!
真的嗎?程勛真的會如此狠心,棄自己的骨肉于不顧?不可能,羽嫣堅信這其中一定還有不為自己所知的內(nèi)情,她絕對不相信程勛會這么的不負(fù)責(zé)任。
更何況他當(dāng)時只有多大?十九。十九歲的他,本身也只不過是個孩子,在面對自己竟與原先一無所知,后來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堂妹,卻已經(jīng)來不及挽回既成事實的江靜潮嘗了禁果時,他內(nèi)心的驚駭可想而知,這一點從他至今仍自責(zé)不已的心情,即可得到證實。
羽嫣終于了解他所謂連面對啟鵬和司奇都無法啟口的“陰暗角落”是什么了,但在知道以后,心中對于程勛油然而生的,卻是更深的憐惜、更堅定不移的愛戀,這一副十字架,她愿意與他一起來背。
或許愛情真是盲目的,但也藉由這份體認(rèn),她才明白自己對于程勛的愛,已然深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既然如此,為了保護(hù)程勛身旁的朋友,就算必須承受他的誤會,甚至是他的痛恨,羽嫣也決定要堅強(qiáng)的面對,畢竟現(xiàn)在還能夠與宜君正面周旋的,就只有自己而己。
更何況她相信程勛一定會為自己的清白辯護(hù),絕對不會被兩份他人栽贓的海洛因整垮。
于是對于宜君的要求,羽嫣終于點了頭,她在五點多時撥通電話,用幾乎拚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撐得出來的平板口吻告訴程勛今日的一切,全屬他罪有應(yīng)得。
不料在發(fā)現(xiàn)她的聲音微微輕顫時,宜君竟將電話搶了過去,除了強(qiáng)調(diào)事情是她和羽嫣預(yù)謀,一起做出來的之外,還用小潮來威脅他。
“程立委,承認(rèn)窩藏毒品,或者會讓你丟掉好不容易才競選得來的頭銜,可是如果讓我公開你遺棄智障私生女的事,恐怕連幫你的人格再三背棄的余啟鵬和駱?biāo)酒,都會逃不掉輿論的攻伐吧?該怎么做,還望你三思!
就像為了其他人的安全,羽嫣愿意犧牲自己一樣,她知道面對宜君那樣的要脅,程勛也必然會委曲求全。
老天爺啊,難道你真忍心讓程勛為年少無知的輕狂,付出那么龐大的代價?而又是什么樣的扭曲心態(tài),會使宜君犯下這一連串令人發(fā)指的罪行?
“姑姑,您要我說的話,我說了,要程勛做的事,我相信他也已經(jīng)做了,現(xiàn)在您可以放我走了吧?”
“放你走?”宜君像是聽到什么可笑的話一樣,挑高了眉毛反問:“你當(dāng)我是傻瓜?這么快就放你走?”
“不然你要把我關(guān)在這里,關(guān)到什么時候呢?姑丈他遲早會回來——”
“說你天真,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說錯,怎么我說什么,你全都信呢?還真的以為這里是你姑丈和我住的地方?”宜君尖著嗓子說。
“難道不是?”
“當(dāng)然不是,昭正和我早在五年前就因為再也無法忍受彼此而分了居,他之所以不敢與我離婚,只為悔不當(dāng)初,不該將怎么找人殺害他哥哥的事告訴了我,這個秘密后來成為我掌握他的把柄,逼得他無法不由得我予取予求,高雄的珠寶店,和這間海邊別墅,不過是其中之二而己!
知道自己的自由已遭剝奪,再加上心系程勛,終于使一直死命隱忍的羽嫣爆發(fā)開來,沖上前去叫道:“姑姑,您究竟想要怎么樣?這樣對待我們,對您又有什么好處?”
“沒有好處,”宜君的答案不禁令羽嫣為之一愣。“我只是自己活得不痛快,也不想看到別人,尤其是我認(rèn)識的人過得太舒服而已!
“您……”羽嫣嘶聲低語:“……好病態(tài)!”
“病態(tài)?”宜君仰頭發(fā)出難聽的尖笑聲說:“對,我是病態(tài),但你有沒有仔細(xì)的想過我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羽嫣還來不及應(yīng)聲,她已經(jīng)步步逼近!耙驗槟銒寠Z走了本來最疼、也只疼我的哥哥,因為馬進(jìn)興奪走了本來可以讓我飛上枝頭的王威鴻,因為江靜潮奪回了本來心已屬于我的江昭正,所以我要讓你和程勛互相憎恨,要程勛為隱瞞這個女兒的存在,而認(rèn)了窩藏毒品的罪,讓一心緝毒的駱?biāo)酒媾c雷孝安顏面掃地,知道惹毛林兆瑞和許尚明的下場!
“天啊,”羽嫣失聲道:“那兩份海洛因……全是許尚明和林兆瑞暗中搞的鬼,是他們提供的貨,對不對?”
“對,一聽到能夠整垮你們這批自以為是社會中堅、青年才俊的人,還有什么條件是他們不會忙不迭答應(yīng)的呢?”
“您要留我直到程勛因私藏海洛因的事曝光,終至身敗名裂為止!庇疰填D感心痛如絞:程勛,不要認(rèn)罪,求求你千萬不要認(rèn)罪,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啊!千萬不要因此而心灰意冷,全盤放棄。
“對,除此之外,我還要你看看許尚明和林兆瑞答應(yīng)回報我的另一份禮物!
“您才答應(yīng)過我,絕對不傷害我們周遭朋友的!”羽嫣悲憤交加的質(zhì)問。
“到現(xiàn)在你還相信我會信守承諾?”
“您……”羽嫣忍不住想要撲打過去。
但宜君從手中翻轉(zhuǎn)舉起的“掌心雷”,卻一如它冰冷的槍身,直凍結(jié)住了羽嫣所有的動作!
“別沖動,羽嫣,等原該由我與威鴻所得的那樣‘東西’到手后,可能還需要你幫忙照顧哩。”
“您……”羽嫣已經(jīng)猜到她口中的“回報”和“東西”是什么了,不禁仰頭大叫一聲:“不!”
就只因為宜君病入膏肓的扭曲心態(tài),好不容易才實現(xiàn)的“風(fēng)影!眽粝,便要分崩離析,甚至于灰飛煙滅嗎?
※ ※ ※
面對丈夫焦灼的詢問眼神,孝安的回答卻依舊是讓人失望的搖頭。
“他不餓,不想吃任何束西,也不想見任何人,除非——”
“我和啟鵬也算是‘任何人’而已?”司奇煩躁又焦慮的打斷妻子說!
“你吼孝安干什么?難道她不比你更擔(dān)心著急?”啟鵬低聲輕斥司奇。
“孝安,我——”司奇也發(fā)覺自己剛才的聲量是大了些,趕緊拉過妻子的手來,就想道歉!
“噓,”她卻伸出修長的手指來點住他的唇道:“什么都別說了,我明白。爸呢?”
“教授和學(xué)文在樓上商量研究眼前的對策,”啟鵬代司奇回答:“師母還在廚房里忙。孝安,你剛才講到一半的話是……?”
“噢,程勛說除了江家人以外,他現(xiàn)在——”
“不想見任何人?”司奇再次按捺不住插嘴道:“我的天啊,從警局回來到現(xiàn)在,都快半天了,我們倆跟他講的話,加起來可能還不到十句,他是存心想要整死我和啟鵬,是不是?自家兄弟不見,倒拚命找起八百年也不曾聽他提過的江家人,江家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他姓程,又不姓江,他……”
“啟鵬,你有什么建議?”孝安索性不去理他,逕自問起啟鵬。
“召醫(yī)生來打他一針鎮(zhèn)靜劑?”
“我看還是你直接給他一拳來得快些。”
“你們——”司奇頓時泄了氣,“好、好、好,我安靜下來就是!
“虎子,”孝安叫來天福問:“他跟江信吉的通話內(nèi)容,你全聽清楚了?”
因為程勛的拒絕合作,逼得孝安他們也只好采行了非常行動,包括竊聽他要求打出去的電話在內(nèi)。
“聽是聽到了,卻不是非常清楚。”天福走過來應(yīng)聲道。
“怎么說?”啟鵬問他。
“他劈頭就問一個叫做江靜潮的女人的電話號碼,說他必須立刻與她取得聯(lián)絡(luò)!
“那是誰?”
面對司奇的問題,只有啟鵬沉吟了半晌后答道:“好像是江信吉唯一的孫女!
“江昭正的女兒?那不就是羽嫣的表妹?”
“不,是江昭正和前妻陳美慧所生的女兒,記憶中她好像只小我們兩、三歲,算起來應(yīng)該是程勛的堂妹。”
“記憶中?啟鵬,你認(rèn)識這位江靜潮?”
“算不上認(rèn)識,只是知道,你還記得程勛考上大學(xué)那年的暑假,曾經(jīng)陪我媽做了一陣子的援救雛妓行動的義工嗎?”
“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各有事忙,我甚至有半年不在臺北,所以天天陪在阿姨身邊的,好像只有程勛?”
“對!苯酉聛韱Ⅸi便三言兩語交代了江靜潮因父親外遇,所以自暴自棄的墮入聲色場所,巧遇程勛,“好像”曾兩小無猜,但最后仍以分手做終的往事。“因為程勛經(jīng)由她的本名,知道了她的真正身分,而她則在終于成熟的接受家庭變故后,遠(yuǎn)赴異國,從那以后,我就沒有再聽程勛提起這個人,怎么今天他會十萬火急的找起她來?”
“天福,”司奇轉(zhuǎn)頭問他,“那江信吉給了程勛電話號碼了沒?”
“沒有。”
“沒有?”這樣的發(fā)展,不啻使大家心中的疑惑與好奇俱增,孝安追問道:“為什么?”
“因為我剛好跟爸爸一起回國,想親自見一見程勛!币粋溫婉的女聲讓孝安他們四人同時轉(zhuǎn)頭望向出聲的來源。
但見一個短發(fā)俏麗,一身休閑打扮的麗人端立眼前,臉上脂粉未施,而且略見倦容,讓人很容易便猜到她可能才剛抵達(dá)臺灣不久。
“怎么你們都沒聽見門鈴聲呢?”麗茹介紹道:“江先生他們已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了!
她這一說,其他四人才注意到那位短發(fā)女子的后頭,還跟著一老、一中兩位男士,而年紀(jì)較長那位的臉部輪廓,眾人一看即覺得異常熟悉,實在是太酷似程勛了。
“余先生,駱先生,我是江信吉,這位是大子江昭正,而這孩子則是我的孫女阿靜——”
他還沒介紹完,話頭己被程勛突然拉開書房門的動作給打斷,而程勛接下來所說的話,更是讓所有包括聞聲下樓的國森與學(xué)文在內(nèi)的人,都瞠目結(jié)舌的呆在原地。
“江靜潮,十八年前,為什么要騙我我們的女兒已經(jīng)夭折了?為什么要把她交給商宜君?為什么?”
靜潮設(shè)想過種種兩人久別重逢后的場面,或溫馨、或?qū)擂、或云淡風(fēng)清、或坦然一笑,但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應(yīng)該會是眼前的這種究兀。
但也因為如此,反而略去了所有原本可能必須的客套寒暄,以及無謂的敘舊,能夠藉由承接他的質(zhì)問,而直接進(jìn)入本來就是她此行目的的主題。
“你說什么?你到底在胡說些什么?我怎么一個字也聽不懂?”
“事到如今,你還想繼續(xù)瞞騙我?”程勛甚至已經(jīng)沖過來扣住了她的肩膀吼道:“那一年我十九,你多大?十七?我們很小,我事前并不知道你是我的堂妹,在知道以后,也沒有告訴你我其實是你己死去伯父的遺腹子,這些都沒錯,但我并非一個會逃避責(zé)任的人,女兒再不正常,智障情況再嚴(yán)重,也是我們把她帶到這世上來的,我們有責(zé)任養(yǎng)她、愛她,為什么你要在生下她三天后,就騙我說她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
孝安在一旁捂起嘴來,司奇和啟鵬則一起瞪大眼睛,心中甚至已經(jīng)隱隱浮現(xiàn)怒火,因為他們或許就快要知道程勛一逕保持沉默的緣由了。
“我不怕讓所有的人知道我有個十八歲的女兒,卻不能坐視商宜君利用我并不知情的遺棄罪名,來中傷損害司奇和啟鵬的名譽(yù)與人格,連累他們跟我一起遭受大眾的質(zhì)疑與唾棄,你懂不懂?明不明白?”
“不!”靜潮又驚又怒的反駁道:“我不懂,也不明白你在說些什么。對,我是騙過你,但我騙你的,并非女兒天折的事,她死了,的的確確在我生下她三天后就死了,因為以她畸形又早產(chǎn)的先天條件,根本就沒有存活的機(jī)率,我對天發(fā)誓,我絕對沒有騙你,程勛,我沒有!”
程勛的臉色鐵青得嚇人,他驟然放開靜潮,痛心疾首的問道:“那你究竟騙了我什么?”
靜潮咬了咬牙,雖然還不知道眼前的紊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程勛又受到了什么打擊,卻曉得她已經(jīng)沒有辦法按照她原先和祖父與父親商定的計劃,和程勛找個地方私下談?wù)撏隆?br />
于是她仰起頭來,直視程勛,毅然決然的說:“那個女兒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我不知道她的父親是誰,卻肯定絕對不是你!
“你說什么?”
“在你們把我拉出火窟后不久,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六神無主的我,只好攀住當(dāng)時身邊唯一的一根浮木——你,我知道你同情我,便利用了你的單純,弄了一大堆混酒來要你陪我喝,隔天再謊稱我們已經(jīng)發(fā)生了關(guān)系,做那件事后的假象布置,對于下海幾達(dá)半年之久的我,并非難事,要騙倒毫無經(jīng)驗的你,更是綽綽有余,而且我知道想法清純的你,接下來絕對不會再碰我,反而會刻意與我保持距離!
程勛面如死灰的搖頭嘆道:“你還真是料事如神,讓我為這件原來并沒有做過的‘錯事’,足足負(fù)疚了十八年!
“所以我才會在得知你已經(jīng)選上立委,確定能夠與你見到面的現(xiàn)在,趕回來跟你說明真相,你也知道當(dāng)年的我,生活有多靡爛,抽煙、喝酒,甚至吸毒,無所不來,那個孩子的爸爸,必定也是和我差不多墮落的人……之一,”她別開臉去,低聲敘述過往的荒唐!岸际且恍┮黄鹪谏鐣幇到锹淅镒砩鷫羲赖娜耍运艜忍觳蛔。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她是誰的骨肉,但是她確確實實已經(jīng)死了,至今我都還記得在得知她斷氣的瞬間時,自心底涌現(xiàn)的那股解脫。天!”她仰起頭來,拚命忍住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的淚水。“我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母親?竟然會為孩子的死,而大松一口氣?”
“阿靜……”江信吉啞著嗓子輕喚,聽到這里,他也終于明白在程勛當(dāng)選立委的那天晚上,當(dāng)他在電話中提到靜潮時,程勛的反應(yīng)為什么會突然起了變化了。唉!陰錯陽差,可憐了他一對孫兒孫女。
靜潮擺一擺手,表示自己還挺得住,然后深吸一口氣,再度正視程勛說:“知道我們原來是堂兄妹,想到你的心情可能因為我的謊言,而受到多少折磨時,我便下定決心返國向你說明真相。程勛,我知道再說多少句對不起,也無法彌補(bǔ)我在你身上所造成的傷害,但是我還是要跟你說:對不起!”她自責(zé)愧疚的淚水,終于還是決堤,紛紛奪眶而出。“對不起,程勛,對不起,對不起!
程勛突如其來的一陣搖晃,嚇壞了司奇與啟鵬,立即一人一邊的架扶住他!霸撍赖模瓉砩桃司褪怯靡_這件子虛烏有的事,堵住了你的嘴巴,你以為我和啟鵬會在乎他人的毀謗嗎?現(xiàn)在還有什么事,能比得上還你清白更重要?你簡直就是去他媽的莫名其妙!”
“司奇,”孝安過來扯了扯他的臂彎說:“眼前要做的事那么多,您怎么先罵起程勛來了呢?我看你才莫名其妙!
“程勛,現(xiàn)在疑云盡釋,商宜君的謊話再也威脅不到我們,你應(yīng)該可以詳詳細(xì)細(xì)的告訴大家來龍去脈,讓我們早點將商宜君姑侄繩之以法了吧?”
提到羽嫣,程勛的心中一陣大慟,本來若非有這場栽贓陰謀,靜潮的告白,能夠帶給他什么樣的狂喜?但如今活生生的面對最心愛女人的背叛,卻無異于讓他首度體會到萬念俱灰的絕望感。
“羽嫣在打給我的那通電話中說——”
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程勛好不容易才開口要做的說明,而接起電話來的天福臉色和慌張口氣,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盛太太,我是天福,你要找盛律師嗎?”
學(xué)文只多下了兩階樓梯,便被天福的擺手打住。
“什么?是,我們馬上趕回去,你別急,我們馬上全部趕回去!
將話筒掛回去以后,天福也顧不得每張都寫滿關(guān)切的臉,直接就望向啟鵬叫了聲:“余先生,請你務(wù)必冷靜!
“是碩人?碩人出事了,對不對?她出了什么事?”
“不只余太太啊,余先生,盛太太說喬裝成你們家司機(jī)的歹徒,把你太太和孩子都強(qiáng)載走了,還開槍差點打中想追上去的盛太太!
“之俊……”學(xué)文率先往外頭奔去。
司奇則追著啟鵬叫:“啟鵬!你搭我的車,程勛,快攔住他,別讓他自己開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