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到驪山,但一顆心仍懸吊不下,晴光不太明白父親為什么要她代為出席菊花宴,更不喜歡在這種時候離開華山,卻也無法否認對父親十余年心之所系的天門四大派,有著一定程度的好奇。
“晴光,跟離晚宴開始還有幾個時辰,想不想到客棧去休息一下?”司徒漠問道。
“你知道要住哪問客棧?”
“早有人過來訂了上房!
“那我們先把行李擱下就好!
“擱下就好?”
“是!這是我第一次到驪山來,當然想要四處逛逛!
“可是……”
“你不放心我的安全?”見他沉默不語,晴光便曉得自己猜對了,不禁嘆了口氣道:“我沒有那么嬌貴吧!司徒?”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連千萬分之一的機會都不必擔心,因為根本不會出什么事。”
“晴光,你——”
她索性捂起雙耳來耍賴。“我不管,有個爹管我,我已經夠煩的了,求求你就別再來參上一腳,行不行?”
司徒漠一古無奈,正想規勸,表情卻已經迅速轉為驚詫。
而晴光更是因為雙臂猛然被扯離耳朵,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誰——”扭過身去,不禁張大了嘴巴。“是你!”
月翔風攤手笑道:“可不正是我,任晴光!
“你叫她什么?”司徒漠怒喝。
“啊,”他偏朝晴光眨了眨眼道:“你的正義俠客生氣了,怎么辦?你要不要幫我解釋一下!
“月翔風,你——”
“別激動,”翔風打斷他道:“跟你叫我一樣,我也只是叫她一下而已!
“但是你怎么可以連名帶姓的叫她?”
“因為她不準我叫她大小姐,而我又不能學你直呼她的閨名,當然只好如此了。”
“只好如此?”司徒漠幾乎已達震怒的程度。“你似乎還覺得自己挺委屈的。”
“為順總管千金的心意,我委屈一點……也無所謂啦!”
“月翔風,你——”司徒漠忍不住揪住他的襟領,就想破口大罵。
“住手!”
“晴光?”
“放開他!
“你說什么?”
“你聽見了,司徒,我要你放開他,”晴光甚至出手來扯他的袖子,“不要這樣,大家全在看我們了,你也不希望在這里引起騷動吧?”
這句話總算管用,讓司徒漠松開了手。
“謝啦!司徒兄!毕栾L邊整理襟領輕松的說。
司徒漠還來不及回應什么,三人身旁已圍過來四個不似善類的男人。
“大哥。這妞兒不錯吧?”
“錯的話,還會有人為她當街爭風吃醋嗎?”
“今天運氣真好!
“說的也是,這下也不必到‘芳妃閣’尋芳了,街上就有名花,挺方便的!
司徒漠終于找到空檔開口:“你們幾個在淫聲穢語些什么?”“哎喲喲!有人生氣了噢,我說,”其中最具痞子模樣的一個湊到司徒漠跟前來說:“你該不會是她的姘——”
司徒漠并沒有讓他講出更不堪的字眼,一出手,便打落他的下巴,令他咿咿唔唔,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你們其他三個人,立刻和同這位姑娘道歉!
“道歉?是你打傷了我們的弟兄,還要我們跟她道歉?你是不是瘋了?”
“再不道歉,待會兒將急瘋、嚇瘋的人,可能是你們,怎么樣?還不趕快跟她道歉。”
“要磕頭的人是你,”被稱為大哥的那個人說:“也不打聽打聽一下這條街是誰的地盤,竟然就來撒野!
“我沒興趣知道那些,不在乎你們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小卒,只要你們跟這位姑娘道歉,否則后果——”
“怎么樣?”另一名的嗓門也大起來!胺駝t后果就怎么樣?呸!以為你大爺我是被嚇大的呀!憑這三言兩語,便要我們低頭,她是什么東西?不過是個風騷點的賤……”
他來不及把話說完,嘴巴已真正的血盆大口,原來是被暗光用鐵扇畫裂了。
“臭娘兒們,看我們兄弟饒不饒得了你!”
晴光以鐵扇護身,一臉戒備,兩眼有神,直看得其他兩名惡徒幾乎腿軟。
司徒漠護花心切,立刻擋到她身前,接下去說:“你們不要亂來,若傷了她,一定后悔莫及!
“她到底是誰?”總算有個人問了。
“天門派總管的千金任晴光!
“別講呀!”月翔風幾乎同時出聲制止,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只得嘆了聲;“唉!”
而對手他這樣的反應原本不解的晴光與司徒漠,也很快的就得到了答案。
“哈哈!原來是那個酸儒的女兒!
“酸儒”二字原是晴光曾拿來嘲謔父親的形容詞,但他們自家人開開玩笑無妨,聽別人這樣公然污蔑父親,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是任清輝的女兒,那就更沒有不陪我們玩玩的道理了!
“你說什么?”司徒漠大怒。
“那個酸儒,天天打著太師父的名號,對我們及其他三個門派管東管西,又在外頭以什么總管的身分自居,耀武揚威,簡直就是卑鄙無恥到極點,他的女兒,難道不該代替她那個沒有用的父親,陪我們耍耍樂子。”
“你們竟然是天門派的人?”晴光驚詫,無法相信他們會如此的不堪。
“怎么樣?任大小姐,想不想代替父贖罪啊?”
“可憐云派。”月翔風閑閑的補上一句。
“你是誰?嚼什么嘴?”
“我是誰嘛!并不重要的是你們惹這位姑娘不得!
“為什么?”
“因為……因為……碰巧我也想不出來的為什么,大概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我想早點帶她回客棧,不想繼續跟這么多人欣賞她吧!”
話聲才落,那兩個人已經癱倒在地,并哀哀出聲,各自捧住垂落的左手與右手。
“你……你這個妖人,對我……我們動了什么手腳?”其中一人忍著痛問。
“隔空拆筋,很好咧吧?四人四種傷,倒也挺有趣的!闭f到這里,月翔風總算將面色一改道:“好了,學藝不精,還敢出來獻丑,也不怕丟盡羅云的臉,滾回去,立刻給我滾!”
四個人直線終于不敢再多吭一聲,紛紛拖著傷軀,只求能夠盡快離開這里。
然而僅僅走了幾步,就又被月翔喚。骸暗纫幌隆!
“你又有什么事?”
“幫我帶句話給羅云,就說是我月翔風說的,叫他今晚記得多準備幾潭好酒,別掃了小爺的興!
瞧他們半拖半走的狼狽模樣,月翔風的笑聲更加不斷,一直等到看不見他們背影了,才扭頭回視其他兩個人。
“咦,都繃著一張臉做什么?任晴光,你鐵青著臉,就沒有平常那么好看了。”
“你現在不也曉得了,這需要生氣嗎?”
“剛剛你為什么要說些不清楚、不干不凈的話?”晴光在意的,似乎另有其事。
“我不懂。”
“你!”晴光氣得跺腳!罢f什么要帶我回客棧的事呀!還敢裝傻抵賴!
“你說那個呀!拜托,先過來幫兩位客棧的人是我,當然得由我帶你到客棧去羅!不然你知道是哪一家?”
“司徒會——”
“司徒兄知道是哪一家?”月翔風故意問道:“不會吧!”
“這里又不只是你找好的那家客棧,咱們就會住別家嗎?”晴光委實氣不過!八就,我們走!”
司徒漠較晴光了解此間情況,一時之間,竟沒有動靜。
“司徒?”
司徒漠的反應顯然令月翔風十分的滿意,只見他灑然一笑,便抱拳道:“那就交給司徒兄了,方便的話,可否順便把驪山的‘地勢’給任晴——噢,差點忘了,你不喜歡我直呼她的名字。那以后在人前,我還是稱你為大小姐好了。哪!”他丟給司徒漠一片小竹片!吧项^有客棧的名字與地點。你送她去吧!”
他飄然而去,留下氣得全身發抖的晴光和幸幸然的司徒漠。
“晴光,我們……”
可徒漠話都還沒有說完,就被晴光喝斷。“給我!”
“什么?”
“竹片呀!”
“晴光。”他知道她很生氣,唯其如此,才更要陪在她的身邊。
“晴光!
“給我!”索性出手來搶,然后卻看也沒看一眼的就急急忙忙的往前沖。
所幸竹片上的內容他剛剛已看過,知道客棧之所在,能夠先跟上,再做打算,回頭望著司徒漠,輕聲喚道:“司徒。”
“小的在。”
她甚至被逗笑開來,雖然苦笑的成分多,但總算是笑容。
“什么嘛!”
“委屈你了,晴光!
“又不是你的錯!彼⑽⒌泥狡鹱靵。
“但我畢竟有虧職守,沒有善盡保護你的責任!
“要怪也該怪那個月翔風,什么嘛!咱們逛大街得好好的,他硬要來湊熱鬧,實在可恨;這一定又是爹編弄出來的蛇足。”
“總管他也是為你好。”
“是、是、是,什么都是為你好,結果呢?你看我有比較好嗎?沒被他氣死,已經算是萬幸!
司徒漠當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但若接續這個話題,必再度引發晴光的怒氣,索索性轉移話鋒問:“累了吧?”
“嗯。”還是司徒漠好,總是處處為她設想考量,舍不得她受一丁點的委屈與傷害。
“那我們進去吧!”
“進去?”
“是。∧闱。”
晴光抬頭一看.“迎賓苑?這里是……”
“月翔風訂下的客棧,怎么。你不知道!
她瞥了一眼仍緊握在乎中的竹片道:“我都氣昏了,哪有心情找路!
“那可真是誤打誤中!彼就侥⑿χf。
晴光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來,“可見老夭爺還是挺眷顧我的,那咱們就進去吧!這會兒我不但累了,也有點餓。不如先吃點東西,再出去玩耍!
“玩耍?”司徒漠一邊引導她前往走,一邊詫異的問道:“你還有力氣玩耍?”
“怎么沒有?這兒有那么多的硫磺礦、溫泉坑、蒸氣升騰、云騰漫山,我至少得到沉香亭和芙蓉法也看看吧;所謂‘沉香亭北欄竿’、‘春寒賜浴華清池’,都到驪出來了,若不去當年唐明皇偕楊貴妃欣賞牡丹花的地方,及楊玉環沐浴的溫泉宮逛一圈,豈不可惜?”
“也好,不過有些事,我得先交待你一下,就是驪山這里分為東、西兩道,東邊……”
鼯 器 器
當晚晴光特地換上一襲湖綠色的衣裳,與一身象牙白的司徒漠連袂席云派門主羅云所主持的賞菊宴。
“月夜賞菊宴,有可能嗎?賞的又不是曇花。晴光嘀咕。
“這本是名目,你又何必斤斤計較?”
“對了,那個討厭鬼會不會來?”
“誰呀?”
“別裝了,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那一陣狂風!
“翔風呀!”為什么晴光的語氣會有點怪,怪在哪里?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之就是有點微妙的變化,那意味著什么呢?
“!司徒賢侄,你可到了,都等著你呢!來、來、來!
晴光看那中年人滿面紅光,兩旁太陽穴微微鼓起,分明是內力深厚的征象,一定不是等閑人物,趕緊集中精神。與司徒漠拱手道。一則答禮,三則為晴光解釋他的身分。
“哪里,司徒賢侄肯賞光,才是我莫大的榮幸,任總管他老人家……”
“家父因俗務纏,不克前來,還望羅掌門恕過!
晴光的美艷羅云早看傻了,但他畢竟是一派的掌門,馬上問司徒漠;“這位姑娘是?”
“乃是總管的掌上明珠!
“明珠,喔,說得好,說得妙,果然是顆晶瑩剔透的明珠呀!”
在他朗朗的笑聲中,睛光心中雖然也有那么一絲的不舒服,表面上卻還是應付道:“羅掌門過獎了!
“沒有,沒有,羅某只恨自己才疏學淺,說不出更恰當的形容詞來,任總管有這么一位千金,當真教人欽羨呀!你說是不是?賢侄!
“晴光確實是位教人傾心的淑女!
話一出口,羅云即會意的笑開。晴光則心弦震動,雙頰微紅,司徒漠這話……蘊含何意呢?
為避免尷尬,她趕緊問道:“羅掌門,我冒昧,但晴光一向愛花,不知——”
“!瞧我。一看到你人比花嬌,都忘了今日的主題了,侄女兒,你云叔老了、胡涂了,可別跟我計較!
怎么一下子就成為他的侄女?晴光身子微僵,所幸有司徒漠暗中輕扯了她的衣袖一下,她才沒有出口相稽。
很快的,晴光便成了場中的焦點,人人都爭相奉承,一干年輕的男子,更是想盡辦法獻殷勤,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全堆到晴光眼前,讓她不禁啞然失笑。
而她的笑又為她的臉龐增添三分嬌美,讓圍在她身旁的年輕人看得目不轉睛,簡直就快神魂顛倒了。
甜言蜜語誰不愛聽,晴光自然也不例外,但她總覺得心中若有所失,無法真正的開懷。
為什么會這樣?難道是因為司徒漠午后跟她說的種種事嗎?
“驪山有一個地方是你絕對不能去的,聽好,絕對不能去!
“為什么?”追根究底是她的個性之一,無法改變,晴光亦覺得毋需改變。
“那是當地三教九流、龍蛇雜處之地,你一個女孩子家,怎么適合前往?”
“你不會撒謊!鼻绻庵徽f。
“我說的全是實話!
“卻沒有把實話說全!鼻绻庖琅f盯住他的堅持!八就剑扉T派內,究竟有著什么樣的內幕?”
“沒——”
“你否認得太快了,”晴光指出:“通常,這就是有所隱瞞的最佳證明!
司徒漠先是一愣,接著便苦笑道:“我應該比誰都清楚你的機智才是,不過,晴光,請你務必答應我,不要涉足那里一步!
迎上他蘊含強烈懇求之意的目光,晴光只說:“那你呢?”
“我?”
“你是否也能答應我一件事!
司徒漠想了一想,終于點頭。 “可以!
這下換她訝異了。“你甚至不知道我要你答應的是什么事!
“但我知道若要換得你的承諾,就不能先討價還價。”
想不到司徒漠對她的了解,竟深到這般程度,晴光聽了也不免激動,便沖口而出:“好,只要你肯答應我將來有一天,一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來龍去脈跟我說清楚,好壞我就同意絕不隨意冒險。”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是這樣嗎?晴光一邊回想,一邊自問,真是因為這件事。所以我今晚才心事重重,好像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嗎?還是因為
“任小姐,任小姐?”好像有人在叫她。
“嗄?”
“在想什么?都出神了,我已經喊了你三回!笔且粋長相還不討人厭的年輕人,只是他們人實在太多了。晴光幾乎記不起任何一個名字。
“沒什么,是——”糟糕。得找個話題,不然就失禮了!鞍!好特殊的盤花!
那個男子一臉莫名,直到循晴光的視線望去,才“噢”了一聲,“你說這盆呀!
“對,正是這盆!蹦欠葑仙,直可有“凄艷”來形容,教每一個看到的人都無法不屏息靜氣。“好像不是菊花,你知道這叫什么嗎?”
“我,呃,我……不是很清楚,不……”
他的吞吞吐吐,反倒激發起晴光更大的好奇心!澳钦l知道?這里有誰能夠為我釋疑?”
“我……我不——”
“侄女兒,什么事?”
“云叔,”為了弄清楚花名,就姑且尊稱他一聲吧!“這是哪一種菊?”
“這!”他端起巴掌大的花盆來,表情顯得有些詭異!澳阆矚g?”
“應該說是驚艷吧!瞧它美得多懾人!
“驚艷?!”連笑容都別具含意,令她心中頓生疙瘩。“好詞兒,所謂‘人而桃花相映線’,說的就正是你與這盆花的相遇情景吧!
“云叔又過獎了。”
“不、不、不,我這可全都是肺腑之言。這樣吧!你既然喜歡,那就送給你!边直接遞到晴光手中。
晴光全沒有料到羅云會這么做,不禁一怔,也來不及推辭!斑@……”
“唉,若不當我是外人的話,就別拒絕我的小小心意!
“但這花珍貴——”
“叔叔我又不只這一盆而已!
“真的?”
“當然是真的!彼呛切Φ溃骸傲钭鸩毼覀兣嘀驳幕,我怎么會只種一盆?”
“這是我爹要貴派種的花?”怎么她從沒聽說過父親懂園藝?
“是啊!所以你幫我帶一盆回去送給你爹爹,他一定會開心!
“是嗎?”
“試試看不就曉得了。”
“那……好,晴光謝過云叔!
“真要謝我的話,”他突然轉身端出兩杯酒來!熬透腋闪吮啤!
“我酒量不好,恐怕——”
“唉,”羅云打斷地道:“普通的葡萄酒而已嘛!絕對醉不了人的!
“那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杯酒果然香甜滑潤,爽口至極,讓晴光喝完之后忍不住問道:“云叔,這酒中除了葡萄之外,是不是還加了什么珍釀?”
羅云指了指她又捧回來的的花。晴光即刻瞪大眼睛,一臉“不會吧!”的表情。
“我做叔叔的人,絕對不會誆你,不信的話,你可聞聞看,看它散發出來的,會不會正好是你所不解的香味。”羅云始終笑容可掬。
要說晴光完全沒有戒心是騙人的,但此刻她旺盛的好奇心已經凌駕過一切,遂不疑有他,俯下身便聞:!好香。
記得幼時母親曾經跟她說白花多香而不艷,紅色花多艷而不香,想不到這盆紫花既艷且香,還可以入酒,簡直就是花中極——不好!為什么頭會無緣無故的暈起來,還有羅云的笑容仿佛也變得越來越遠……不行!得趕快找到司徒才行。
但勉力站穩,極目望去,卻哪里有司徒漠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