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佳在銀行附近繞了好一下才找到空位停車。平常她的上班時間大樓門口空空蕩蕩的,隨便她的小Dio怎么擺姿勢都行;現(xiàn)在她卻很費上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辦法把車塞進那個小小的"夾縫"里,還得小心不要刮到別人的車。
也不完全是時間的問題。夜間客服上工時隨便她愛穿什么都行,球鞋、牛仔褲方便得很。換了白天進銀行就沒那么隨意,女職員可都是要按規(guī)定穿裙子的;及膝的窄裙緊箍著雙腿,害她怎么也勾不到底盤那個停車的鐵架。
戴著識別證進銀行,史佳直接到人力資源室。
近午時分,座位上的上班族都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史佳跟外頭的秘書打過招呼,敲門進若薇辦公室,剛好看到她用滑鼠匆匆點到右上角,把電腦桌面上的"踩地雷"收起來,笑容滿面地回過頭。
一看到是史佳,余若薇嘴角上揚的角度瞬間歸零。
"都是你害的!浪費這么多時間我不能破紀錄了啦!"她邊抱怨邊急著把視窗開回來。
"我才進來不到五秒耶!"史佳啼笑皆非地看看表。"而且再兩分鐘就十一點半了。"
"不急啦!我才不相信大老板會那么準時。"余若薇的眼睛還是黏在熒幕上。
"頒獎的地方在哪里啊?"
"樓下會議室。"
"哪些人會出席?"
"各部門主管、得獎人,聽說老板還會帶個了不得的頭目級人物來。"余若薇總算放下游戲,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了。"所以我才不急,總要給那些有意思往上爬的人一點寒暄和自我推銷的時間嘛。"
"頭目級?總公司派來的人?官位不。"
眾所周知,這家銀行是某本土財閥的產業(yè)之一,但是史佳這種小小小職員從來也沒想過那家大集團的名號會跟她有什么瓜葛,更別提去認識什么夠份量的人了。
她們倆相偕走出辦公室,搭上下行的電梯。
"對、對、對!"余若薇在回答她的問題。"董事長提到他都必恭必敬的,這家伙的官位絕對不止是用'不小'來形容。"
"這種大頭怎么會突然跑到我們這小小銀行來?"
"我怎么知道!總公司的檔案又不歸我管。"
踏進會議室時,場面有些尷尬;兩位小姐顯然是大家等待的對象,幾十只眼睛的焦點都對準她們。
史佳在背后擰了若薇一把,誰叫她一直在那里踩地雷不肯早點下來。
"啊!董事長不好意思,客服部的史小姐做大夜班做久了,白天出門比較不習慣,所以遲到了。"
余若薇那張厚瞼皮,直接找上她認得的最大ㄎㄚ解釋原因,推卸責任。
史佳看似不介意,事實上是根本沒聽到若薇說了什么;她的注意力全被夾雜在人群中的一雙眼睛給吸引了過去。
她不認識他,就如同不識這個會議室里大部份的人一樣。
但是他那種獨特的存在感,即使是被擋在有點體積的董事長身邊、即使是和在場男性無異的深色西裝打扮,都無損他那灼灼的目光在史佳身上制造出如同靠近磁場時的顫栗效果。
距離讓她可以不動聲色地打量完他--整齊服貼的黑發(fā)、質料作工精細的衣著、端正的容貌體態(tài)、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應該就是若薇口中那個"頭目級"吧?
史佳調轉回頭,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與她無關的大人物,卻還是不自覺地伸手攏攏及肩的直發(fā),推正鼻頭上的眼鏡,撫平裙子上的皺褶--
像是知道有人正在看著她的表現(xiàn)一樣。
"人都到齊,頒獎可以開始了。"董事長秘書報告著。
只是一個小小的獎勵儀式,唱到名的績優(yōu)員工輪流上臺去接受夸獎和董事長握手照相,那個"大人物"倒是沒什么動作,靜靜在臺下看著。史佳領獎的時候,老覺得背后有股熱度對著她。
不到二十分鐘頒獎就結束,董事長秘書請大家移駕附近某家餐廳,一起用個便飯。
"王秘書,真是不好意思。"史佳動都不用動,余若薇已經幫她想好脫詞了。"史小姐晚上還要值大夜班,得早點回去休息。"
這么正當?shù)睦碛,誰都不能說不的吧?
沒兩三下,兩個女生已經下樓離開銀行了。
史佳開了紅包著,里面的數(shù)目不算多,但已經接近她一個月薪水的三分之一。
"不錯不錯,待會兒記得去幫小秉買巧克力。"余若薇為她高興。
"領了這一筆,我這個月請一個禮拜假都沒問題。"史佳開始打歪主意。
"干嘛?倦勤?"
"偶爾也會想偷懶一下嘛!"史佳裝可憐。"你看我今天沒睡夠,晚上怎么上班呢?好嘛,再讓我放一天假咩!"
"真是受不了……"余若薇翻了翻白眼。"你這客服部員工,有什么事不找自己上司,每次都要我撈過界幫你想辦法,你知道大夜班代班有多難找嗎?"
"哪有每次!才一兩次啦!而且不是說榮譽假有兩天嗎?你讓我休息回去陪家人,下次我媽辦桌請你來吃。"
"難得有假給你這樣亂用,還拿你老媽來開支票。"余若薇敲了一下她的頭。"先說好就今天晚上哦,明天開始你給我乖乖上班。"
"耶!我就知道你人最好了。"
和若薇在附近快餐店門口分手,史佳走去牽機車,準備回家吃奶奶的愛心便當。
和一大群人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她聽到一聲"喀",在離她很近的地方。
也不必太花力氣去四下張望,剛剛在會議室里讓她"毛骨悚然"的那個男人,就正正地站在她后頭。
"嗨。"想要裝作不認識,可是憑她的演技鐵定被拆穿,那就干脆一點省得尷尬。
可能他覺得是公司同事,遇上打個招呼罷了,史佳想。
"你不能參加得獎員工的餐會,讓我很失望。"比穿著高跟鞋的她還要高上一截的臉龐咧出一口白牙,微笑。
天上的太陽高高掛著,史佳卻突然覺得好冷。
而且她不知道這么裝熟人的話要怎么往下接。
對方也看出了她眼里的不屑和猶疑吧?
"我還以為'您'聽聲音就能認出我了。"他的笑容還是一樣溫和有禮。"信用卡小姐。"
"你是?"史佳驚訝地睜大眼,記憶已經靠反射幫她找到線索,念出那個總是出現(xiàn)在熒幕上再熟悉不過的名字。"丁鴻鈞?"
"如假包換。"
少了一條電話線的連接,的確是有所不同的。
話筒里的客戶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卻一點也沒辦法像工作時那樣輕松應付、對答如流。
這能怪她嗎?職前訓練的時候并沒有說客沖突然跑來該怎么辦,上班以后的經驗更沒有像這樣的case出現(xiàn)過。
史佳就那么"理直氣壯"地傻在那里瞪著這名偉岸的男子;紅燈變綠,人行道上就剩他們兩個人。
"你的熱情反應實在超乎我的預期。"丁鴻鈞試著用玩笑化解陌生人突然拉近距離的不自在感。"愿意讓我請頓午餐來答謝你長久以來不辭辛勞的幫忙嗎?"
"您客氣了,我做的都只是份內的事。"史佳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下一個念頭是快快逃走。"而且剛剛在會議室你也聽到了,我今晚還要值夜班,得回家去休息。"
"我后來又在銀行門口聽到,余主任已經準了你的假了,不是嗎?"
小人!聽壁腳的小人!
史佳在心里很慢地罵著,嘴上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不用想得那么勉強,我真的只是一番好意想要答謝你。"丁鴻鈞誠心誠意、發(fā)自內心地。"我堅持請你這一頓,好嗎?"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有,但是你會傷了我和一位老先生的心。"
"老先生?你是說丁老先生?"史佳記起了那位在電話里謝了又謝的老好人。
"沒錯。一聽說我要來見這位善良的信用卡小姐,他就一直叨念我一定要好好謝人家,可不能失了禮。"丁鴻鈞提醒自己回去得記得告訴老爸這件事。"要是他知道我連一頓小小的午餐都沒請成的話,一定會很難過的。"
史佳猶豫了起來。
"我一從美國回來就排開所有雜事特地要來完成我父親的心愿。"丁鴻鈞再努力煽風,說得像老父臨終遺愿似的。"你忍心讓我白跑這一趟?"
史佳不為所動地看著他唱作俱佳的表演,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我可以自己選吃飯的地方嗎?"她猶豫的其實是這個。
她帶他去一家巷子里的小家常菜館,有免費附贈湯和白飯的那種。原以為這種位高權重。還出國鍍過金的人會不習慣如此的粗茶淡飯(這可是史佳心目中的美味),丁鴻鈞卻吃得津津有味,直夸這就是他想念的故鄉(xiāng)味。
他的言談也不像她以為的那樣自以為是和急進,多半是問關于銀行員工的制度、薪資、福利……等等的,比較像是個在做民意調查的上司。
這樣明確的身份分野讓她自在多了,在回答問題之外也能放開心多談點其它的事。
"你在總公司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史佳第一次主動提出她的好奇。
"剛回國來,接了一些投資案的規(guī)劃。大家要我先把這一年loss掉的國內情勢補回來,還不敢派給我太重的工作。"他并沒有說出一個正式的職稱。
"你出國是被派任的嗎?"
"算是吧。"
"那怎么又把你調回來了?這么一來他們這一年投資在你身上的不就白白浪費掉了?"
"商務考察嘛,本來就是負責把資訊搜集好傳回來給公司,任務已經完成了。接下來評估能不能投資設廠什么的,另有專門人士。我當然就回來啦!"
"喔。"短短幾十分鐘的吃飯時間,史佳感覺出了鴻鈞是個相當誠懇的人,敘事的方法很簡單實在、態(tài)度謙虛,又挺會察言觀色,懂得把談話導向最讓人舒服的方向。
即使這樣,吃完這頓飯后她還是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在餐館門口,史佳說:"謝謝你的請客,我吃得很開心。"
"不用客氣,該說謝謝的是我。這一年麻煩你的事夠多了。"
"我還是要再說一次,那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她不好意思地轉著眼睛,把上下左右的景色都瞄過了。"那么……我們可以說再見嘍?"
"沒錯……"丁鴻鈞應著,卻還有下文--"你接下來要去哪里?"
"走去牽我的摩托車。"
"介意我跟你一起走嗎?"
史佳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你都沒事好做了嗎?"
在她心里正確的說法是:你怎么那么無聊?
"沒什么重要的,不差這一點時間。"他聳聳肩。
"很遠哦!"停車的時候就繞離銀行一段距離,來這里吃飯又是完全反方向,走過去少說要二、三十分鐘。"不會是'一點時間'而已。
"那正好,我有好久沒在臺北好好走走了。"他那廂笑得怡然自得。
邁步往前,史佳卻沒顧忌地將眼光放在身邊神情磊落的男子身上好長的時間,跟她腦子里既有的認知作戰(zhàn)著。
她印象中的無業(yè)游民,實在不應該長這樣。
"你真的是鴻遠集團里的大頭嗎?"
他倒也認認真真學她從上到下把自己看一遍,然后開口問:"鴻遠集團里的大頭該長什么樣子?"
很好玩,他的動作,還有無辜的表情。史佳發(fā)現(xiàn)原來"可愛"這個形容詞也可以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而這一刻的丁鴻鈞再適合不過。
"就像你剛才在會議室里給我的感覺吧。"
"什么樣的感覺?"
"很……突出、很powerful,讓人一點都不懷疑你的一句話、一分鐘都是用鈔票來計算的。"史佳露出一個"不敢領教"的笑。"而不是會浪費時間吃飯哈啦散步的正常人。"
"真是印象深刻啊。"丁鴻鈞回的是苦笑。"今后我會試著盡力擺脫這種'異常'的形象。"
"我沒說你不正常的意思。"她解釋。"只是……覺得這樣的人過的是和我全然不同的生活、接觸不同的人群,很有距離感吧。"
"聽你這樣說,我倒覺得電話里我們接近多了;不過接電話的你總是有辦法把對話保持在那種服務員和客戶的適當距離中。"
他話里有一點抱怨的味道,讓史佳又開始全身不對勁起來了。
她不知道要回應什么,只好專心走路。
"我真的去找你們老板吃過飯嘍!"丁鴻鈞也不在意,自己想話接了下去。
"吃飯?"這跟她有什么關系?
"你忘了?我說過要找他討論你們這些信用卡小姐的訓練問題的。"
"你真的去問他了?"史佳腦筋一轉,想到另外一件事。"這個空前絕后的……什么什么績優(yōu)員工的獎勵,不會也是你的主意吧?"
看她質問的樣子,要是這時候丁鴻鈞說"是"的話,她可能馬上把剛領的紅包拿出來砸在他臉上。
"不是我!不是我!許董本來就有這個點子了。"真窩囊,和銀行董事長吃飯時他可是很有威嚴地贊許他這個鼓勵員工的方式呢。
"喔。"史佳點頭,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無禮,尤其是對這樣職位不知比她高幾十級的人。"對不起,我反應過度了。"
"沒關系,要是我知道有人這樣把我耍著玩,我的反應絕對不只如此。"丁鴻鈞不怒反笑,即使記憶所及從來沒人敢對他這樣說話。
跟上回拐著彎被罵一樣,他覺得這個女孩這么懷疑是很合理的。
"你真的很奇怪。"史佳看他一眼,然后被他身后、商店騎樓里的大頭貼機器黏住了眼睛。
所以她沒聽到他接下來說的"可能是因為在你面前的緣故"。
"這是什么東西?"
丁鴻鈞跟著史佳往機臺靠過去,又被她丟來看外星怪物的一眼。
"大頭貼!現(xiàn)在很流行的。"說完又自個兒對榮幕上的選項贊嘆著:"天哪!是史奴比的耶!"
遠古時代她搜集的貼紙里好像沒有大頭查理布朗的。
雖然很久沒拍了,但還是好想要啊……
"什么是大頭貼?"丁鴻鈞還在一旁很努力地表現(xiàn)他的勇于求知。
這回史佳看他,就不止是奇怪,還加上對上古人類的尊敬了。
"丁先生你今年幾歲?"她多禮地詢問。
"三十二啊。"
三十二就這么有老人家的味道?
"嗯……我建議一下,不是要嘲笑你哦!"她小心地用字遣詞,以克自己笑出來。
"只是個人的經驗分享。你雖然不小了,但看報紙時還是可以翻翻娛樂版,有空時多到馬路上來逛逛啦。
"經驗分享?你多大年紀?"他就不信這小女娃兒還夠份量來教訓他。
"不好意思,實算剛好就跟你同樣歲數(shù)。"史佳得意地笑著。"又很不巧是那一年的第一個月出生,你要比我老的機率非常渺小。"她對丁鴻鈞搖搖手指。
"你三十二歲?"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個兒嬌小、笑容頑皮、有著紅撲撲粉嫩雙頓的"女孩",就算戴著一副很知性味的眼鏡、穿著標準上班族的窄裙套裝,他也無法接受這會是個"姐"字輩的人。
史桂卻是樂得很,那些和心懷不軌的客戶加上司相處的惡感一掃而空。
他是個"弟弟"耶!弟弟跟姐姐走在路上就不用擔心太多有的沒有的了。
"不是我在說,人還是得常常提醒自己保持一顆年輕的心。"她把剛受到重大打擊的丁鴻鈞塞進拍貼機的小簾子里,往投幣孔內丟進兩枚五拾圓硬幣。"看著熒幕,學著當個年輕人吧!"
五分鐘后,丁鴻鈞領到他生平第一份大頭貼照片。背景是史佳幫忙挑的,據說涵蓋了史奴比卡通里的每一位成員,咧著大嘴笑著陪在他這個一臉茫然的老家伙身邊。
這下好了,不知道財經雜志里在他意氣風發(fā)的照片旁加注"二十一世紀最有價值單身漢"的記者,看到這照片貼紙會不會昏倒?
史佳倒是很捧場地把每一種背景都要了一張去,不過她馬上就興高采烈地告訴他,這樣她就搜集到有查理布朗的大頭貼了。
至少唯一的好處是:她不會再把他看得好像蜘蛛蟑螂,避如蛇蝎了。
丁鴻鈞把手伸到額頭上檔住刺眼的午后陽光,看史佳從巷子的另一頭拎來兩簡向"叭布"買來的冰淇淋,交到他手上。
他舔了一口芋頭冰,記憶中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在大街上邊走邊吃,那樣的甜蜜卻仿佛真的回到童年--那第一球冰淇淋。
他們繼續(xù)向前走,史佳開始大方地為他介紹起公司附近的食農住行。
"這家店的早餐很棒,他們的鯨魚醬簡直是人間美味……"
"這條巷子送去有個小小的菜市場,價錢很便宜,我下班后常來買哦,你一定沒逛過傳統(tǒng)市場對不對?里面有很多好玩好吃的東西唷。"
"這是我最喜歡的咖啡店,我有時候會帶一杯熱騰騰的摩卡去上班。我喜歡上面那層甜死人的巧克力醬……"
"這家雜貨店的衛(wèi)生紙大概是全臺北市最便宜的……什么?你沒買過衛(wèi)生紙?那面紙呢?面紙你總買過吧?……"
在走到史佳停車的地方之前,他們已經討論過中西式哪些早餐好吃、世界各地的超市里有哪些奇怪的東西、臺北還有哪里的咖啡好喝,以及全球紙價上漲對市井小民的影響。
終于找到那臺被淹沒在一整排機車里的小不點的時候,離吃完午餐的時間已經很久了。丁鴻鈞嘴咬著一個車輪餅,手上的塑膠袋里裝的是一堆在某個其貌不揚的、聽說是零食店的地方買的三角袋小包裝的綠色豆子,史佳說這種芥茉口味地一定要試試,絕對畢生難忘。
她把小機車牽出來,坐上去戴上安全帽;他想到剛剛應該答應她去吃那家很棒的韭菜盒子,還可以再多聊一點,而不是老實說他已經吃太飽不用了謝謝。
他喜歡史佳暢談身邊一切的那種如魚得水,像下午的陽光發(fā)散著宜人的熱度,在她身邊就能有忍不住微笑的好心情。
"好啦!就這樣啦!今天下午很愉快。你一個人知道怎么回家吧?"她玩笑的語氣,就只差沒把"弟弟"兩個字叫出口。
"當然沒問題。"丁鴻鈞有點笨拙地一口吞掉剩下的餅,鼓著嘴空出手來要和她握手。在史佳面前他好像就真的會像個小孩子似的手足無措、頻頻出錯。"謝謝你,這真的是一個很有意思、收獲豐富的下午。"
史佳爽朗地用力回握。"別客氣啦!后會有期。"
她騎著機車走了。
小機車轉過汐止市,史佳木是回家,而是往小秉的學校方向轉;她已經打過電話給老媽,今天由她去接小秉放學。
晃著一袋"卡哩卡哩"在小學門口的大樹勞等待時,史佳做了一個決定。
放學的鐘聲像打翻了牛奶瓶一樣,緊跟著大片大片從校門溢出來的小朋友們,聲勢驚人。
不一會兒,小秉從人潮里冒出來,像支火箭似地沖過她懷里,嘴里拖長音大喊著:
"媽媽!你今天怎么有空來接我?"
史佳蹲下身替小秉擦擦汗,把手上的小點心遞給他,順便接過他的書包水壺便當袋。
"不止今天哦,以后媽媽天天來接你。"
她現(xiàn)在的生活很好,插畫的工作很順利。小秉上了一年級之后的開銷比幼稚園少,只要她多接些case,少了信用卡客服那份薪水,他們還是能過得不錯。
重要的是,她要好好地、平靜地、完整無缺地用她的愛陪小秉長大,避開所有的變數(shù)、所有的阻礙。
小秉已經沒有爸爸了,不能再少掉媽媽。
她牽起小男孩的手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今天有沒有什么好玩的事要告訴媽媽?"
"沒有唉……因為我考一百分已經變成習慣了。"
史佳好笑地拍拍小秉的頭,這小子果然得她的真?zhèn)鳎⌒∧昙o就擅長耍嘴皮子兼耍寶。
但她從來沒想到耍嘴皮子也會要出問題來。
今天一下午,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她實在說得太多了。
太多話、太多笑、太多想法,長遠的記憶里她已經遺忘的經驗,那種相談甚歡的感覺。
當心底那一點被觸及的剎那,她才發(fā)現(xiàn)情況早趕出她控制的范圍了。
那樣的快樂相知,只是誤闖禁地,只能當是夢一場。
一家人的平安幸福已經足夠,再奢求什么,最大的可能只會是傷害。
公司突然少一個人會不會人仰馬翻?若薇會不會暴跳如雷、拼命跳腳?
她已經無心無力也無暇去管了。
"坐好了!"史佳對后座的小秉交代著。"你說我們要帶什么回去讓阿嬤高興高興?"
"青草茶!"
她的心只有這么一點大,而這個小小脆弱的家庭,已經占滿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