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除夕那天楊楨喝醉之后,她變得異常沉默,也漸漸不再依賴河神。
河神原本以為自己應該會很樂意見到她的轉變,但是他的心卻也因為她的沉默而感到沉悶。
她的沉默與冷漠,常令河神不知該如何面對她,所以他也開始避著她。
是心虛吧?因為她的轉變全是由于他的計謀。
她不再迷戀他,他應該感到高興的,但是他現在不但沒有歡欣的感覺,還反而感到失落。
原本以為過些時候她就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但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們相處的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在過了中秋之后,她沉思及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開始心慌了,也懊悔了……
早知楊楨會變成有如行尸走肉一般,他不該那樣傷害她的。
后悔卻為時已晚,不管他怎么努力,也挽不回從前那個固執、活潑、嬌俏可愛的楊楨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現下終于能夠體會古人說出這句話的心情。
今天,她好不容易從屋里走出來,但卻一直坐在大石頭上,望著河面沉思。
見她出門,他以為她今天的心情不錯,他跟在她的身后,但是她不但沒有理會他,反而一動也不動地望著河面。
他期待她能轉頭看他一眼,但在一刻鐘之后,她依然動也不動,維持同樣的姿勢。
于是他放棄等待,索性出聲詢問,為的是讓她知道他的存在。
「妳在想什么?」河神按捺不住地問。
聽見他的聲音,楊楨為之一愣,她沒有回首,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妳究竟在想什么?」河神不耐地加大了聲音。
她仍是沉默……
可惡!她真的打算要漠視他的存在一輩子嗎?
河神雖然氣惱,卻拿她沒轍,只得乖乖地在她身邊坐下,陪著她看河。
知道他坐在她的身旁,楊楨心中萬分激動,但她臉上的神情仍舊沒有任何波動,完全將她的情緒掩藏。
雖然她一直裝作不在意,但她知道,她是騙不了自己的。
她想見他,于是她走出房門,期待能見他一面。
明明被他的絕情傷得體無完膚,但她還是愛著他、思念他……
河神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忍無可忍地咆哮。
「妳究竟想要怎樣?」他原本是想問她要折磨他到什么時候,但他說不出口。
他突如其來的怒火令楊楨一驚,隨后她壓下心中的驚慌,怔了一會兒,逼自己淡然地開口。
「中秋過了……」她仍是望著河面,沒有看他一眼。
期待她開口說話的河神沒想到她一說就是廢話,氣得頭頂生煙。
「我知道中秋過了!顾懦赃^信徒祭拜的月餅而已,他不會這么快就遺忘了月餅的滋味。
「中秋過了,再來就是重陽了。」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提醒他。
河神真的被她惹火了!肝耶斎恢乐星镞^了之后就是重陽,不用妳提醒我!
看來,他真的忘了青汾河一年一度的悲慘祭典了。
楊楨緩緩地轉頭看他,看著他煩躁不已又氣怒萬分的臉。
見她終于肯正視他,他的心中流過一股歡喜的暖流,他在等,等她開口把她心中的話全告訴他。
「重陽一到,我們就認識整整一年了!
她的話令他憶起了一年前的九九重陽節及那場河神娶妻大典,他原本是要再度把新娘送走的,但她的出現卻打亂了一切,他不但沒有把她送走,反而還留了她一年。
「日子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年!
楊楨沒有心情和他一起感嘆時間飛逝,她現下的思緒全被祭神給占滿。
她知道那些祭河神的新娘并沒有死,但新娘的家人、朋友一定以為她們死了,并終其一生被這痛苦的分離所折磨,這樣的生離和死別根本就沒有任何不同。
「村子里今年依然選了祭神的新娘吧!顾隙ǖ卣f。
「應該是!顾缇椭来遄永锝衲暧珠_始準備祭神的事宜。
「你真的沒有能力阻止這一切嗎?」她期待他這次會有不同的答案。
河神斂下眸子,沒有回答。
他的沉默已經替他回答了,楊楨不笨,她猜得出來。
「抹去我的記憶,送我走吧!」她語出驚人地道。
她不想每年在青汾河畔看著一幕幕的生離死別,所以,她決定選擇逃避。
「不可能!」河神想也不想便拒絕。
若是能將她送走了事,他何苦將他們的關系弄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為什么?」楊楨情緒失控,她激動地追問!改銓幵肝颐磕晷乃榈乜粗郎駜x式一再重演,也不愿讓我得到解脫,你就這么殘忍地待我?」
他對她無意,她不奢求。
他對她無情,她不怨恨。
她一再退讓了,為何他連她想要解脫也不肯幫忙。
「沒有人會死啊!」他不明白,他已經做到這樣了,為何她還是堅持要他做得更多。
「我知道沒有人會死,但年復一年,有多少女孩和我一樣,要受與家人分別的苦?而那些不知情的父母、家人,又要受失去女兒的椎心之痛到何時?」
「我無能為力。」他已經盡他最大的力量補救了。
「你一句無能為力……你可知有多少人會因你這句話經歷生離死別?」
河神低頭無語,他無法回答。
「我求你送我走,我不要再看到這種殘忍的事了!
如果她沒了記憶,她就不會記得東月村的苦難,她就能忘記他、忘記那顆遺落在他身上的心。
失去記憶對她而言并非是壞事,反而能令她早日從苦海解脫。
「辦不到!」他斬釘截鐵地拒絕她。
「為什么要這么殘忍地待我?」她紅著眼眶控訴。
妳只會說我殘忍,可妳要遺忘一切及我,妳又何嘗不殘忍?河神無語地在心中悲苦反問。
她可以選擇遺忘,但他卻要記住她好幾個數不清的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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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楨的話句句敲進河神的心坎,他開始考慮揭發通天法師的惡行,但是天命不可違,東月村注定要遭受這樣的劫數。
河神左思右想,想著兩全其美的方法。
有了!既然天命不可違,那他就去求玉帝下旨,減輕東月村該受的苦。
主意一打定,河神立即飛上云霄,上了南天門。
正當他要走進南天門時,二郎神擋住他的路。
「何人擅闖南天門!」
「吾乃青汾河河神,有要事求見玉帝!购由駡笊仙裉。
「原來是河神,方才失禮了!苟缮癖I。
以為二郎神同意他入玉殿,河神邁開腳步前進。
「河神!」二郎神再一次擋住河神。
「神君,為何擋住本神的去路?」河神不解地問。
「河神沒有受玉帝的召見,擅自上天庭,似乎有些不妥!咕S護天庭的秩序是他的責任,所以他不能放任何的神仙隨意進出南天門。
「本神有要事求見玉帝!购由癫粣偟氐芍钃跛亩缮瘛
「就算真有要事也得先通報啊!
「說的也是!沟窍砂褚矓登炅,河神當然知道玉帝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覲見的!改蔷陀袆诙缮窬嫘∩裢▓罅恕!购由裼星笥谌耍瑲鈩蓊D時低了一截。
二郎神使了個眼色,遣了名天將前去通報。
過了好一會兒,天將回來了,在二郎神的耳邊小聲地回報消息。
「河神,玉帝現下正在歇息,不見任何神,恐怕你白跑這一趟了。」二郎神委婉地道。
「不行,我一定要見玉帝。」河神不肯放棄。
「河神請回,改日再來求見玉帝吧!」二郎神冷著聲說。
要是河神再不離開,他就得對他動手了。
見眼前的情勢對他不利,河神知道他若不離開,盡責的二郎神一定一點顏面也不留,直接轟走他。
算了,今日見不到玉帝,他改日再求見,不差今日此時。
「本神改日再求見玉帝!」
抱拳福身后,河神立即離去。
見河神離去,二郎神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勒起一抹別有深意的淺笑。
要見玉帝,恐怕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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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河神數度求見玉帝,卻一直遭拒在南天門外。
看著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河神不由得開始心慌了。
他心中若有所覺……玉帝不接見他實在太怪異了,玉帝似乎已經知道他是為何上天庭。
為什么玉帝要一直拒絕接見他呢?
玉帝若是不肯同意他的提議,大可當著他的面斥責他、拒絕他的請求,何必一直躲著他?
這一點,河神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重陽節的腳步越來越近,河神的心越來越沉重。
他該怎么做呢?河神不知該如何抉擇。
遵從玉帝的旨意?還是順從楊楨的心愿?
河神進退兩難,因為不管他選擇哪一邊,都會讓自己陷于萬劫不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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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心碎的重陽節又到了,東月村里又是一片愁云慘霧。
遠離村子的楊楨似乎能感受到那份令人心酸的哀戚,她不忍心地落淚了。
原以為她可以改變村子的命運,誰知她現在是有家歸不得,還任由家中的人以為失去她而痛苦度日。
她真的好傻、好傻……
以她一介凡人卻想和天作對,她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正當楊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時,門突然被打開,她嚇了一跳,忘了拭去掛在雙頰上的淚珠。
這是河神賜給她的房子,從來沒有人敢這么大膽地破門而入。
來者是誰呢?她睜大了雙眼望著門口。
當河神的身影出現時,楊楨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你有事嗎?」她不解地問。
河神從來不曾如此魯莽過,他今日會有如此怪異的舉止,實在令人非常不解。
「妳哭了……」他知道她今日一定會傷心,但他沒想到,他竟會看見她的淚水。
聽見了他的話,楊楨趕緊別過頭,拭去臉上的淚痕。
「有事嗎?」她不肯轉頭面對他,因為她不想讓他看見她的眼淚。
「今天是重陽!顾鹆藗頭。
「我知道!咕鸵驗榻袢帐侵仃,她才會傷心地落淚。
他再一次問她,「妳還是希望我能出面救妳的村人嗎?」
「是的!」
河神原本希望能聽到否定的答案,但事與愿違……
算了,在來找她之前,他不是就已經做好決定了嗎?
「我答應妳!」
楊楨愣住了,她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改變心意呢?
「我……」她不知該說什么,要道謝嗎?
「妳什么都不必說了,快跟我走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話一說完,河神一把抱住楊楨的柳腰,在她尚未有任何反應時,將她帶上了云霄,乘著一朵雪白的云,火速地往東月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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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盯著這一幕的玉帝,此時可笑開了眼。
他等了許久,終于等到河神行動了。
他還以為河神多能把持,沒想到為了一名女子,河神竟然不顧天條,寧愿為了女人抗旨。
接下來的戲可好看了,他更不能錯過。
「二郎神!」玉帝聲如洪鐘地叫喚。
不一會兒,守在南天門的二郎神立即出現在大殿上。
「參見玉帝!」
「朕命你立即帶領十名天兵天將前往東月村,若青汾河河神輕舉妄動,立即將他押回天庭,切記要見機行事,不要毀了這一出好戲!
玉帝的意思,二郎神可是一清二楚,畢竟天庭上的眾神都知道玉帝許婚給那三神一鬼的事。
「屬下遵旨!」
領旨后,二郎神不敢有任何延誤,立即帶領天兵天將前往東月村,等著河神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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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云端上,楊楨終于體會到什么叫作騰云駕霧。
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好像一點重量都沒有,才能站在如此輕柔的云上,不必邁步就能行萬里路。
她知道這全是河神的法力,他若是沒有扶著她的身子,她早就穿過層層白云,由云端摔至地面上了。
她的心中有滿滿的感激……
他是個非常注重原則的人,今日他帶著她上天際、阻止東月村祭河神,一定是下了相當大的決心。
「河神……」這輩子,她怕是報答不了他的大恩大德了。
河神不知楊楨的心思,若是知曉她現下想著如何報恩,恐怕會氣得掐死身邊的女人。
「我們快到東月村了!」以為她心急,他出聲安撫她。
希望來得及顯靈現身,若是祭神儀式完成,那他的犧牲就沒有價值了。
他知道自己現下是逆天行事,日后勢必會受到非常嚴厲的處罰,說不定會被革了仙職,也有可能被推上誅仙臺,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沒有她在身邊,一切都沒有意義。
「當這件事解決后,妳就能回東月村了!顾幌M匆娝淦堑囊幻。
「為什么?」她以為這件事落幕后,她可以一輩子陪在他的身邊。
「因為……」他說不出他將會遭遇的下場。
「因為什么?」楊楨急了。
「不久的將來妳就會知道!」他敷衍她,其實希望她永遠不要知道。「妳看,東月村到了!顾槃蒉D移話題拉開她的注意力。
如河神所料,楊楨果真不再追問,所有的心神全集中在云朵下的村莊。
「現在的情形怎么樣?」楊楨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幸好我們還來得及!」他摟緊她的身子,躍下白云,而他此刻也變回河神的金身。
因為河神的變身,空中閃過了一道金色光芒,令底下原本要推轎入河的村民們停下動作,好奇地望著天空。
金光消失后,有一男一女立于半空中。
「那是誰啊?」
「有什么人能停在半空中?」
「妖怪!」
「若是妖怪早就飛撲而來了,哪有可能停在半空中。」
底下是一陣竊竊私語的討論,但一直都沒個結論。
「河神!是河神顯靈了!」突然有人冒出了這個答案。
「河神!是河神。
霎時,村民全跪了一地。
「不!他不是河神,他是妖孽的化身!」通天法師立即出言阻止眾村民,他不希望他布好的局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男女給破壞了。
「我乃青汾河的河神,通天法師,難道你認不得我了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沒見過我?」河神的問話如回音般在村子里回蕩著。
「咦!通天法師怎么會認不得河神?難不成他一直在騙我們?」
「通天法師不都說他不是河神了嗎?」
村民中,有人相信河神的身分,但也有人堅持相信通天法師的話。
「不認得河神我,總該認識我身邊的女子吧!」
眾人立即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那名女子的容貌。
「是楊楨,是楊楨!」張杏兒首先大喊。
「是楨兒,真的是楨兒!」楊柳喜極而泣,老淚縱橫地望著天空上的女兒。
他們一說,眾人這才想起楊楨失蹤的經過……她那時是代張杏兒祭河神,這么說來,她一定成了河神的妻子,那站在她身邊的人一定就是河神了。
此時,再無人懷疑他們的身分了。
「河神!」村民們立即跪倒,行五體投地大禮膜拜。
「今天我會顯靈,完全是因為被楊楨善心所感動,她為了解救村里的少女,不惜以自身的性命當祭神的新娘,甚至還一再地苦求本神點醒眾信徒。事實上,我所掌管的青汾河不再泛濫并不是因為你們年年獻上新娘,而是因為雨水正常了,青汾河的水位也就正常了!
眾人一聽,莫不驚呼。
「祭河神全是通天法師的主意,為的是人財兩得,獻祭的少女全都遭他玷污,祭河的金銀珠寶,則全數進了他的手中。本神言盡于此,相信你們都知道該怎么做了,不過,我還是要再說一次,你們若還是繼續信任通天法師,本神也無能為力、愛莫能助了。」
「來人,將通天法師抓起來!」想起村里那些無辜犧牲的少女,悲憤的村長立即下令。
通天法師想要逃,但他終究逃不過眾村民的混亂拳腳。
見情勢已定,河神和楊楨立即消失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