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水聲在浴室內(nèi)響起,無欲被迫坐在浴缸內(nèi),看著時駿手握蓮蓬頭用冷水淋濕她,也看著浴缸里的水淹過腳趾、腳踝,逐漸升高。
「你對你的女朋友太兇了!挂娝麤]有反應,無欲皺了眉頭。「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她不是我女朋友!
「啊?」
「妳說過有些事做了,就得付出代價!顾f,將冷水的水喉扭開到最大。
「所以?」
「她讓妳受傷!
她懂了!杆运拇鷥r是被你趕出去。」
「……我不準任何人傷了妳,誰都不準!
誰都不準……無欲蹙緊的眉不自覺地漸漸舒緩,暗自竊喜。
她果然不是個稱職的天使。她應該教導時駿不能遷怒他人,應該原諒小女友的無心之過,要他撇下自己,趕快去安撫嚇壞的小女友,但她——
實在不想看見時駿和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的畫面。
當她站在客廳里,透過落地窗看見時駿親吻女朋友額頭的景象時,左胸強烈疼痛,痛到她不得不轉(zhuǎn)身入內(nèi),來個眼不見為凈。
至今,她仍不知道左胸疼痛的原因,只知道絕大部分的痛都是因時駿的舉動所引起。
這痛,究竟意味著什么?
無欲凝視漸漸升高的水面,直到布料撕裂聲響起,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中竟發(fā)起呆來。
她揪眉望著自己被剪開的袖子。「燙傷的處理步驟是沖脫泡蓋送!共灰詾樗恢琅,電視上說了很多遍。
時駿手上的剪刀停住,抬起頭,一臉不滿。都什么狀況了,還跟他討論燙傷怎么處理?!
偏偏她異常堅持:「你的步驟有問題!
「盲目的相信電視,不如別看電視。」時駿繼續(xù)沿著她的袖子往上剪。「處理燙傷的正確步驟是沖泡脫蓋送,讓傷處泡在冷水里,用剪刀剪開衣物脫下,以免衣服布料摩擦傷處,造成感染。」
「原來如此!篃o欲不再吭聲,任他剪開自己的衣服。
剪刀在剪至肩線時停下,裸露出紅腫的傷處,讓時駿看得雙眉緊攬!竿淳驼f出來,不要強忍。」
無欲看看自己的手,淡聲道:「這點痛還在我可以忍受的范圍之內(nèi)!
「我寧可妳喊出聲,讓我知道妳會痛!拐f話時,他手上的剪刀轉(zhuǎn)移目標,從她的右腳褲管開始剪起。
看著自己的右腳逐漸裸露出來,無欲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她比較好奇的是時駿此刻的想法。
「我說痛,你會比較開心嗎?」
「不,但至少我會知道妳有多痛!
「然后呢?疼痛還是沒有辦法減輕不是嗎?既然如此,說出來又有什么用?」
時駿垂視褲管的眸終于抬起,不敢相信地望向她。
「我從沒看過像妳這樣的女人。難道妳沒想過萬一燙傷的情況嚴重,將來留下疤痕該怎么辦?」
無欲看看紅腫的傷處!肝蚁氩恢劣诎桑譀]有嚴重到起水泡,最多只是輕度燙傷!
不喊痛求援、不撒嬌哭鬧、不緊張慌亂,她非得這么冷靜、這么怪不可嗎?就不能有一點正常的反應?!就不能——
讓他有機會像個男人那樣疼惜呵寵自己的女人?
「妳——」看見她抬起右臂,凝視右上臂的兩排齒痕,他乍然停口。
「沒想到……它還在!顾浀,她手臂上的傷是他十二歲那年咬的。
時駿伸手向她,最后落在她右臂上輕撫,指腹明顯感覺到牙齒的烙痕。
當時沒有的心痛,如今強烈得令他懊悔當初孩子氣的行為,竟然在她手臂留下這樣一道痕跡。
「可見你當時有多恨我!篃o欲輕道,「充滿強烈情緒所造成的傷口會成為一種印記,這種印記是不會輕易消失的,就算是離開這個人世,也很難消除!顾砩洗蟾艜肋h留著這兩排齒痕了。
「我……」時駿執(zhí)起她手臂,俯首以唇輕撫。
無欲沒有掙扎,只有滿腦子的不解以及一絲連自己也不甚明白的期待,促使她安靜地等待時駿的下一個舉動。
「對不起,那時候的我對妳所做的事……」他為以前的作為真心道歉!父嬖V我,妳一年四季都穿長袖衣服,是不是為了遮住這道傷痕?」
「不是!
「不要騙我。」
「我從不說謊!固焓共荒芤膊粫f謊。
「那為什么——」他一頓。
★跟你一樣不好嗎?★
倏地,他想起許多年以前,他們談論類似話題時,她曾說過的話。
「無欲!」
「嗯?」無欲挪動身子,讓頸部以下完全泡在水里,熾熱的刺痛感大減,令她舒服得想閉眼,也真的閉上了眼。
「妳在陪我守喪!
沒有一個女人不愛美,而她卻只挑長袖的深色衣服穿,就像他自父母雙亡后,出入任何場合只著深色西裝一樣。
他不想自作多情,但無欲的行為卻讓他不得不這么想。
「告訴我,是不是?」
「這很重要嗎?」她不答反問,雙眼依然緊閉!溉绻艺f不是呢?」
「不可能!箷r駿斬釘截鐵道。
「既然你心里早有答案,何必問我?」果然是個奇怪的小孩。
居高臨下俯視那雙眸輕合的秀麗美顏,時駿幾乎想嘆息了。
她知不知道她現(xiàn)在這副毫無防備的模樣,會讓人想人非非?
「不要在一個男人面前閉上眼睛!顾f,卻不由自主地彎腰,拉近彼此的距離,兩人的鼻尖輕觸,感受得到對方吐出的氣息。
他跟她,從來沒有這么靠近過,他想更靠近她、更靠近,近到……
能吻住她毫不設防的唇!
感受到唇瓣突來的壓力,無欲睜開眼,時駿的臉瞬間占滿她的視界,除了他,她看不到其他事物。
不是正在吵架嗎?為什么突然演變成這情況?她困惑極了。
「少爺!無欲小姐沒事吧?」門外,張嫂焦躁不安地喊道,硬生生劃開浴室內(nèi)的曖昧氛圍。
時駿像被雷擊中一樣,猛然往后一退,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事,他雙眸盯著無欲的臉,企圖從中讀出些什么。
但就如同往常一樣,他在她臉上讀到的只是與平常無異的木然表情。
這瞬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原來只有我……」
什么原來只有他?無欲啟唇欲問,張嫂卻在這時打開門,福態(tài)的身子擠在浴室門邊。
「少爺!小姐她沒事吧?」張嫂惶惶不安地探看,怕少爺怒氣未消,把她跟剛剛那位許小姐一樣給趕出去。
「剩下的交給妳。」帶著濃重的失望起身,時駿將剪刀遞給張嫂!讣糸_她的衣服,小心脫下,我去拿藥。」
「是的,少爺!箯埳⿷,蹲在浴缸邊,繼續(xù)時駿未完成的事。
直到時駿的腳步聲遠去,張嫂才敢出聲——
「小姐,請妳幫我說說話吧。我第一次看少爺那么生氣,我怕他一氣之下就把我給辭退,我很需要這份——咦?小姐?!」張嫂緊張地尖呼,瞪著眼前紅透耳根的俏臉!笂叀叺哪樢脖粻C到了嗎?怎么紅成這樣?!糟了糟了,女人的臉最重要,這、這下該怎么辦才好……」
只見無欲嘟囔了幾聲,垂首將臉埋進冰涼的冷水里。
上帝,這是怎么回事?
時駿竟然……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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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適當?shù)木o急處理,也上了藥,無欲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可到了半夜,右半身強烈的刺痛將她從睡夢中喚醒。
「所以我才討厭人類……」半夢半醒之間,她自言自語,呢喃地抱怨起化身人類之后帶來的種種不便。
這點小傷,如果在天堂,只要到專門供天使療傷的愈傷池浸泡一會兒,任何傷口都會立刻痊愈。
但在人間,她只能像個普通人,慢慢地等待傷口痊愈。
「……人類就是這么脆弱……」所以她才覺得麻煩。
「別忘了妳也是其中一分子!购诎抵,時駿的聲音響起,透著不滿。「不要說得好像妳不是人。」
「我本來就——」無欲強迫自己睜開眼,沒開燈的房內(nèi)視線不明,但她猜得出是誰在她房里,「時駿?」
「是我!箷r駿扭開她左手邊的床頭夜燈,大掌壓上她額頭!笂叞l(fā)燒了!
「我知道,人類一有病痛,免疫系統(tǒng)就會發(fā)揮作用,利用發(fā)燒消滅外來的病菌!固焓乖跓o法進入愈傷池時,也會利用這方法自我療養(yǎng),與人類相同。
時駿雙眉攢得更深!覆灰眠@種口氣說話!
無欲有時會用這種「非我族類」的語氣說話,每次都讓他覺得分外刺耳。那種口氣就像在畫清某種界線似的,令人厭惡。
「算了。」他不會懂的。無欲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在這里做什么?」
「看妳!箷r駿幫她將絲被拉開,減去傷處的壓力!肝覇栠^家庭醫(yī)生,他說燙傷有可能引起發(fā)燒!
「沒想到我這么脆弱!箾]想到幾乎無所不能的天使,來到人間還是有落難的時候。
「脆弱?那是在妳身上最不可能看見的東西!沟鞎缘,他多希望能看見她脆弱的一面。
當然,只有他能看見,其他人休想!
「現(xiàn)在你看到了!
時駿忽然沉默下來,坐在床側(cè),將她扶坐起來靠在自己身上,右手避開她的傷處,摟住她纖細的腰以穩(wěn)住她的身子。
「時駿?」他怎么了?
一包藥和一杯水,同時送到她面前。「這是消炎藥,為了防止細菌感染,妳最好吞下去!
「我不必——」
「聽話!」時駿打斷她的拒絕,語調(diào)霸道。
這是第二次,時駿以如此強硬的口氣跟她說話。
發(fā)燒且炙痛的傷處消磨掉她大半的精神,讓她沒辦法像平常一樣跟他抬杠,只好點頭配合。
「風水輪流轉(zhuǎn)了!篃o欲吞下藥錠,并喝干一整杯的水后,沒頭沒尾說了這么一句話。她沒忘記時駿當年跟楊應龍打架后,因為發(fā)燒想喝水,自己卻刻意刁難他的事。
也虧時駿聽得懂,逸出一聲低笑:「但我不像某人那么惡劣,趁人之危,存心讓人難堪!
他口中的「某人」抬眸,投了記無力的白眼給他。
「我只是要你知道生命比一切都重要!巩斎唬瑦赫@個平日就愛惹事來煩她的小鬼也是目的之一。「人要活著,才有希望!
「我知道!箯哪羌轮,他學到生命中總有些事必須妥協(xié),硬碰硬不一定會給自己帶來好處。
但卻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她當時為何會一整晚都待在他房里。
「妳知道那天晚上我有可能發(fā)燒,所以才守在我房里對不對?」就像他,守在這兒一整晚,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放心不下她。
「那是巧合!
「巧合會讓妳守在我房里一整晚?」
無欲沉默了,她不懂他究竟想問出什么。
「無欲,我不會后悔吻妳!顾K于還是說了出來!肝沂钦娴南胛菉,所以我不會后悔。」
「你這樣會讓事情變得很復雜!
「我不認為!故终戚p捏她小巧的下顎,他強迫她看著他!敢郧安欢氖,我現(xiàn)在有點懂了!
「懂?」她懷疑他究竟懂了什么。
「無欲,我喜歡妳!
什么?!美眸訝然圓瞠,望著今年十九歲、依照臺灣法律規(guī)定來看尚未完全成年的時駿。
「你、剛、說、什、么?!」
「我喜歡妳!箷r駿不介意再說一遍,甚至再送上威力加強版的告白:「無欲,我非常非常喜歡妳!
上帝啊……
無欲從沒有如此真切吶喊過上帝之名以尋求救助,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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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欲簡直不敢相信。
堂堂天使之軀來到人間,照理說,以她高于人類數(shù)等的優(yōu)良體質(zhì)來看,沒有道理比人類的身體還要脆弱。
但事實證明——她這個落人人界的天使連個小小的燙傷都贏不了,更別提之后的發(fā)燒竟讓她躺了四天,到現(xiàn)在仍虛弱得連下床都辦不到。
神志介于清醒與渾噩之間,她時睡時醒,難過得受不了,好幾次想大聲吼叫,都被自己壓了下來。
天使怎能做這么狼狽的事情,太丟臉了。
「無欲?」門外飄進一聲試探。
是時駿。聽出他的聲音,無欲本來是想回答「進來」,但話才到喉嚨,又給莫名其妙地吞回肚子里。
自從那天之后,無欲感覺到自己與時駿之間有了變化,但她又說不上來是什么變化。
人類的情緒,一向是天使無法理解的困難課題,她怎么也想不透。
時駿突如其來的吻,有別于她和無情、無求在天堂時的親吻,讓她直覺自己應該與他拉開距離,愈遠愈好。
而他的告白更讓她覺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應對。
站在門外的時駿久久不聞回應,決定不請自入。
「妳果然醒著!
「我是醒著!篃o欲緩緩坐起身,靠著床頭,將床被拉高至鎖骨處,雙眸直盯著他,看著他進房、關上門,走到床邊。
瞧見無欲防備的動作,讓時駿覺得氣惱,也感到受傷。
「不要這樣防我。妳可以拒絕我,可以不接受我,就是不要這樣防我。」
「你讓我不知所措!箯奈从羞^的慌亂來得突然也強烈,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男孩!笗r駿,你不應該吻我,更不應該跟我說你喜歡我。」
「為什么?」
「你……已經(jīng)有女朋友!蛊婀,為什么每當她提到時駿的女朋友,空蕩蕩的左胸就會發(fā)疼?
「分手了!
「什么?!」無欲難掩訝異地看著他,更驚愕盤旋左胸的痛在聽見他這么說時,神奇地舒緩許多。
上帝,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沒有察覺她的異樣,時駿徑自續(xù)道:「我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妳,誰都不行!
「她不是有心的。」
「就算不是故意的也不行!贡粻C傷的她可以面無表情,連聲痛都不喊地忍下,但他不行,當時他整顆心揪緊,僅剩一絲理智強迫自己冷靜應變。「妳讓我好擔心!
「這只是個小小的意外!箍此@反應,無欲暗自慶幸沒讓他知道其他時家人這些年不時暗地派人傷她的事,不然肯定要掀起一番風浪。
不過,理智雖這么想,她卻無法控制自己地揚起唇角,勾勒出深深的笑紋。
明明不該笑的,但她就是想笑。
「我喜歡看妳笑的樣子!
「咦?」聞言,她的笑容倏地僵硬。
「我喜歡看妳笑。」他重中,黑眸含情地凝視她因笑而變得柔和的麗顏。「妳很少笑,所以每一次的笑容都很珍貴!
這個十九歲的少年渾然不知自己說話時,會不經(jīng)意流露出男人面對心愛的女人才會展現(xiàn)的神情。
但無欲清楚地看見了,看見自她存在數(shù)百年以來,在陷入愛河的男女臉上會看見的神情和光彩。
而這,讓她不知所措。
天使是上帝的使者,根本不懂人間男女的情愛,時駿陷入愛河是早晚的事,她不意外,但對象是她,這讓她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她不是愛神,這件事遠遠超出她所能理解的范疇。
再說,時駿小男孩的模樣還深印在她腦海,仿佛不過是昨天的事,如今小男孩一夕之間長大成人,甚至向她表白情感……這帶來的沖擊實在太大了。
此時,時駿伸手想探她額溫,立刻被她防備地抓住。
但他依然執(zhí)意為她測溫,確定她燒退了,才松一口氣,反手握住她的柔荑!肝覈樀綂吜耸菃幔俊
「我不會說謊,時駿!篃o欲試著抽回手,無奈他不肯放,而身體虛弱的她根本無力掙脫。
「那就說實話。」
「你真的嚇到我了。要我提醒你嗎?你幾乎是我?guī)Т蟮。」無欲用自由的另一手比了比高度!笍哪氵@么小的時候到現(xiàn)在這么高!
時駿聞言,不怒反笑!笂吺且驗槟挲g的差距才無法接受我,換句話說,妳對我并不是沒有感情。」
這是哪門子的解讀法?「時駿,我沒有把你當男人看,在我眼里,你還是當年的小男孩。」
「妳現(xiàn)在可以開始試著把我當成一個男人看!
「就算把你當成一個男人看,對我來說——」
「不要用年齡差距來拒絕我!箷r駿打斷她,急著說服她接受自己,「那不是理由,我無法接受。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有想過,但這并不影響我對妳的感情,這份感情不是一天兩天發(fā)生的,而是一年又一年的累積,直到我跟許桂菁交往,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甚至可以說早已經(jīng)愛上的人,就近在身邊,那個人就是妳!
「就算你說這些,我也——」
「給我機會,讓我證明給妳看。」他要求,認真地看著她!赣脢叺男膩砜次,我是認真的!
無欲迎視他的目光,默然不語。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更不知道要怎么告訴他——
身為天使的她,并沒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