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欲并沒有花太多時間找人,事實上,當(dāng)她聽見時家那個小鬼不見了,直覺就知道他會到哪兒去。
「就算你住在這里,你爸媽也不會活過來。」腳步停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無欲實事求是道:「他們已經(jīng)死了!
面對墓碑跪坐著的時駿渾身一顫,并不吭聲。
「我知道你有聽見我說的話,時駿!辜氻⌒亩⒁晻r駿的動靜,這小子下一秒會做出什么事,誰也不知道。「跟我回去!
背對著她的身子還是倔強地不肯轉(zhuǎn)過來,用沉默不語表達自己的堅決。
「既然你不聽,」無欲邁開步伐走向他,二話不說就要拉人離開,「那我只好動手——嘶!」右手臂突然被他狠狠咬住。
低頭俯看,時駿的發(fā)頂正對著她,嘴上力道絲毫沒有放松的跡象,反而愈咬愈緊。
唉,如果這就是他表現(xiàn)「在意」的方式,那被他「在意」的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倒霉。
「這樣咬是咬不死人的!辜殢澋拿家蛲炊⑽櫫讼。
他咬人的力道更重,深深陷進無欲的手臂,不一會兒,鮮紅的血絲滲出,沿著無欲的手臂流下。
看見自己的血,無欲淡聲道:「傷害別人并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心情變好,你的悲傷也不會因此減少分毫!惯@不是勸說,只是陳述事實。
然而,咬在她右臂上的牙齒依舊沒有松動的跡象。
真不該聽信管家的話,他根本就是在騙她,說什么時駿在意她,根本就是想咬死她!
「時駿,你這樣會好過一點嗎?如果我喊痛,你的心里會比較好過一點嗎?」
「唔……」
「你很聰明,應(yīng)該聽得懂我說的話吧?」她問,卻還是得不到響應(yīng)。
所以說她對小孩子沒有興趣,除了煩,還是煩。
「時駿,想說什么就說,不然沒有人知道。」
感覺他牙齒的力道減輕,無欲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說法,耐心等著聽他即將出口的話。
時駿抬頭,一雙充滿仇恨憤怒的眼神兇惡地與她俯下的視線交會,聲音穿過沾血的牙齒怒吼——
「滾出我家!滾!」
沒料到會聽見這話,無欲愣了下。
當(dāng)然,有大半原因是他的吼聲大得震痛她耳膜,讓她無法立即做出反應(yīng)。
「你要我離開你家?」
「滾!滾得愈遠愈好!離我、離我家、離我爸媽遠一點!滾開!」
美顏一寒,冷然的眸相較于他激動且布滿血絲的眼,更顯得無情!改阋詾槲蚁肓粼谶@兒?」
「那就走開!我不希罕!」他只要他的爸爸、媽媽,除了他們,他誰都不要!誰都不希罕!不在乎!
「叫我走就走,我算什么?」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有這么好使喚嗎?「你區(qū)區(qū)一個人類想命令我?哼,門——不,不只沒有門,連窗都沒有。聽清楚了,死小鬼,我不走,說、什、么、都、不、走!
「妳——」
無欲單手揪住他衣領(lǐng)往上拾,湊近臉與他對視!赣媚隳翘柗Q智商兩百的腦袋記住我的名字,我叫無欲!
時駿別開臉。
無欲用另一只手扳正他臉蛋,強迫他與自己面對面!肝沂遣豢赡茏叩模谀愕玫綄儆谀愕男腋V,我不會離開!
屬于他的幸福?「哈!孤兒有什么幸福?我爸媽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我還有什么幸福?妳說!我還有什么幸福?!」
無欲很認真地想了想,櫻唇微啟:「……好問題,問倒我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激動的時駿愣了下。
「你的父母都死了,身邊的親人不是貪圖你的錢,就是覬覦時氏集團,沒有一個親人打從心底在乎你、關(guān)心你。你唯一能夠引以為傲的,大概就是成為全臺灣最富有的小鬼這個身分,再多就沒有了。」
「妳——」
「我有說錯嗎?」無欲反問,可事實上她根本不期待他的答案,接著又說:「也許對你來說,讓你跟你爸媽一起離開這個人世,就是你想要的幸福,對吧?」
「妳——」她想殺他?!時駿的腦袋突然蹦出這個想法,臉色倏地刷白。
「是吧?你也想跟隨你爸媽的腳步,離開這個世界吧?」
「就、就算妳殺死我!爸爸留給我的錢和時氏集團也、也不會變成妳的!」時駿倔強地不肯流露出一絲恐懼。
「我也不想要。我要那么多人類的東西做什么?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身為天使,她不需要人類的貨幣。
「騙人!」
「奇怪了,」無欲朝他哼了一聲,「你不是想跟你爸媽一起死嗎?還在乎那些錢和時氏集團做什么?你的親戚這么多,他們會幫你花光的,別擔(dān)心!
「我、我——」
「我奉命來幫你得到幸福,但是老實說,我實在不知道幸福是什么。」無欲揪緊他衣領(lǐng),冷冷地說著:「如果你的幸福真的就是和父母一起死,我可以讓你如愿!
「妳放開我……」
「然后你在天堂的父母親,將無法看見你長大成人,當(dāng)然也無法看見你守護他們留給你的一切,無法看著你結(jié)婚、生子——如果放棄你爸媽給你的生命,就是你想要的幸福,我絕對會成全你!
「妳、妳敢殺、殺人?」
「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我、我……我……」
「你怎樣?想死想活一句話,男孩子說話不要吞吞吐吐的!
感覺脖子上的壓力倏然收緊,時駿一時害怕,喊出內(nèi)心深處最真的想望:「我想活!我想活!我想——嗚嗚……」
他不是好孩子,不是爸媽的好孩子!
爸爸、媽媽都死了,可是他……他卻還想活下去,而不是跟他們一起——嗚嗚……
「我想活下去……可、可是……可是只有我一個人……我好怕、好怕……」
「總算有點小孩的樣子!篃o欲低語,拉他并肩坐在墓旁的欄桿上,細臂攬他入懷!该總人都想活下去,這是本能,換作是你爸媽,也會跟你有一樣的想法。你不必因為有這種念頭就責(zé)怪自己,我相信你爸媽也希望你在他們離開之后,還能堅強地活下去。」
「真……真的?」
「真的!顾谔焯糜鲞^許多靈魂,他們都希望還活著的親人能好好地繼續(xù)活下去。「如果你一直這樣愁眉苦臉的過日子,反而會讓他們擔(dān)心!
「騙人,這世上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不要拿大人那套來騙我!巩(dāng)他是好騙的小孩子嗎?哼!
「不管你信或不信,這世界有天堂,也有地獄。你父母親的靈魂在天堂!
「真的?」
「你可以懷疑也可以相信,反正你怎么想都與我無關(guān)。」
冷冷的回應(yīng)讓時駿沮喪地低下頭。
由于對人性不甚了解,無欲并不知道時駿之所以反復(fù)探問,只是單純地渴求她的撫慰,希望她能給予他肯定的答復(fù),即便明知是謊言,也能讓他好過一些。
兩人頓時陷入沉默,誰也沒有開口。
直到一陣風(fēng)吹過,帶來嚴冬刮人膚痛的寒冽。
時駿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顫抖的震動傳到無欲攬住他的臂膀。
「回去了,不然那個老管家又要在我面前哭了!顾懿涣四昀系娜祟愒谧约好媲暗粞蹨I,也不想想都幾歲的人了,嘖。
「……」
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他沒有跟來,無欲回頭,語帶警告地輕喚:「時駿。」
「……」
「你說什么?」風(fēng)太大,她沒聽清楚。
「……我不要一個人!谷绻挥兴粋人,他……他寧可跟爸媽在一起。
「你不會是一個人。」無欲想也不想便道,「我會在你身邊,直到你找到屬于你的幸福!
「……真的?」
無欲微惱地白了他一眼。前前后后問了好幾遍,他不累嗎?真是奇怪的小孩。「你真煩!闺S即掉頭,自顧自地邁開步伐。
噠噠噠——男孩的腳步跟上高跟鞋的節(jié)奏!笂呎娴臅恢痹谖疑磉?」
「會!
「不離開?」
「嗯!
「也不會想搶走爸爸留給我的東西?」
「哼!
「真的?」
「你問不煩嗎?」高跟鞋加快節(jié)奏,拉開距離。
「等、等我!」
時駿追上她,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冬陽余暉下,意外地融合為一,糾糾纏纏著彼此,像分不開似的。
然而,此時此刻誰也不知道,這樣交迭的身影竟巧合地預(yù)言著兩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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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時氏集團的代理總裁是個美人,今日一見,才知道傳聞不假!刮餮b筆挺的男人露出白牙粲笑!负芨吲d見到妳,敝姓陳,陳德昌。」
「我是無欲!顾膫字,簡單明快,一如無欲身上所穿的全黑套裝。
「黑色不適合妳!龟惖虏袊@道,「天生麗質(zhì)的妳穿什么都好看,但黑色——實在不是個好顏色!
「你特地前來,應(yīng)該不是為了談我該穿什么顏色的衣服吧!篃o欲淡聲道,「我想陳董的時間也很寶貴,不應(yīng)該隨便浪費。」
「失禮了,我只是有感而發(fā)!
「希望這個感想能讓我方多出百分之五的利潤!
陳德昌聞言,愣了下。
無欲當(dāng)作沒看見,傾向前再問:「如何?」
「看來時總經(jīng)理小看妳了。」他來,一方面是出于好奇,想會會這位在時氏前一任負責(zé)人身故后突然出現(xiàn)的神秘代理人;另一方面則是聽信時達的話,以為對方很好欺負,想藉此讓自家公司得利,沒想到反被將了一軍。「妳是塊做生意的料!
誰說美女無腦?陳德昌暗忖在心里,不敢再小覷這位板著美麗臉孔的女子。
「多謝夸獎。」冷漠的麗顏一點謝意也沒有!缚梢曰氐秸}了嗎?」
陳德昌聳動雙肩,攤攤手。
「當(dāng)然,不過……若是能在別的地方談公事,我會更樂意配合!顾f,低頭看了下表,抬頭提出邀約:「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與妳共進午餐?我們也可以趁著午餐的時間談?wù)劊徽撌枪禄蛩绞!?br />
人類追求異性的手法,百年來還是這幾招。無欲冷嗤,「嘖,真沒長進。」
「抱歉,妳剛說什么?」
意識到自己說溜嘴,無欲揮揮手,只想打發(fā)過去!溉绻也淮饝(yīng),是否意味這項合作案沒有希望?」
陳德昌賴皮一笑,故作神秘道:「也許會,也許不會!
無欲眉頭攏了攏,正欲啟唇說話,會議室大門突然被打開,一個小小身影沖了進來——
「二媽,妳還要我等多久?我快餓死了!」十二歲的男孩大刺剠地殺進成人世界,瞪了穿西裝的男人一眼后,專注地看著無欲。
二媽?!
不只陳德昌,就連無欲也難掩訝異之色,兩人四目牢牢鎖定時駿。
只見他筆直跑來,越過陳德昌,毫不害臊地抱住無欲,撒嬌道:「妳說中午要帶我去吃大餐的,二媽……」
無欲一雙眼落于在她懷中磨蹭的時駿身上,因為發(fā)生的事太過驚悚,讓她一時間無法反應(yīng)。
這個小鬼現(xiàn)在腦袋里裝了什么?這是她目前最想知道的事。
他竟然叫她——二媽?!她化身為二十出頭的人間女子,而他這個十二歲的男孩竟然叫她二媽?!
陳德昌也呆愣住了!笂、妳是時總裁的情、情婦?!」
難怪啊難怪,傳聞中她出入任何場所都穿著深色服裝,其中又以黑色居多,原來是為已故的時總裁守喪!
還在守喪的情婦……罷了罷了。迷信的陳德昌頓時打消了采花的念頭。
「我看這項合作案就先暫停,今天我來,也只是針對合作的可能性做討論,并非正式會晤,以后還是請我們雙方的代表負責(zé)洽談細節(jié),就這樣,幸會,告辭。」溜!
陳德昌沖出門的速度,快得讓無欲沒有機會挽留,黑眸目送狼狽退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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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生意的對象像逃難似的沖出會議室,門板因為開門的作用力緩緩擺蕩,最后「砰」一聲合上。
靠在懷里的體溫乍然消失,無欲收回視線,看著雙手環(huán)胸、怒火盈眸的男孩。
「請問,我什么時候變成你的二媽?」她很在意這件事。
「誰教妳看起來這么老!箷r駿也板著臉,絲毫無懼于她冷淡的態(tài)度。
摸摸自己的臉,無欲懷疑地瞅著他。
這事關(guān)自己的法力問題,她很難不在意!刚娴暮芾?」不可能,她明明變的是二十二、三歲的女人,而不是「媽」字輩的婦女啊。
「對!」時駿大聲回應(yīng)!咐暇筒灰嘧鞴秩ス、引男人!」
勾引?「誰教你這個字眼的?」十二歲的小鬼懂這兩個字的意思嗎?
「我學(xué)來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雇伣K于露出最真實的惱怒情緒!笂呎f過會在我身邊,一直在我身邊!」
她點頭,表示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但——「這跟你叫我二媽有什么關(guān)系?」
「因為——」時駿咬了咬唇,倔強如他,打死也不承認他不喜歡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更不會承認叫她二媽是為了嚇跑那個男人。「厚!妳知不知道那個人想對妳——怎么樣嗎?!」年紀還小的他,無法說出適當(dāng)?shù)淖盅邸?br />
但無欲聽懂了!肝抑浪谙胧裁!
「知道還跟他說話?!」時駿不敢置信。
十二歲的他,就算智商高于一般人,依然是個孩子,不明白大人世界的復(fù)雜。
「他想對我怎么樣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此話一出,時駿認真地瞪著她!笂呄矚g他?」
「這是小孩子最近流行的笑話嗎?」
時駿聽不懂她話中隱含的否定意味,進一步追問:「妳真的喜歡他?」
「我真的懷疑你的智商高達兩百!乖谒磥,有二十就算不錯了!肝矣憛捤!拐_的說法是,除了與她一體共生的同伴——無情、無求之外,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她都討厭,當(dāng)然,也包括眼前的時駿。
只不過她不會說出來,免得這好不容易乖了點的小鬼又開始造反。
「那妳為什么還要跟他說話?」他還是不懂!肝揖筒粫矣憛挼娜苏f話!
「在人間,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順你的意,小鬼!
「我叫時駿,不是小鬼!」
「好吧,時駿!篃o欲讓步,不想吵這種無意義的架!傅饶汩L大,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并不是你討厭誰,就可以不跟對方說話!
時駿重重哼了聲:「為什么?」
「透過說話,你才能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大人都會說謊,說出來的話不一定是真的。」
「沒錯!共煌谝话闳藢π『⒌暮弪_,無欲很坦率地回答,「所以你要懂得如何分辨話中的真假,一旦知道對方的話是真是假,就可以猜出對方心里在想什么!
「真的?」
又問這個!肝因_你干嘛?」
「嗯……我姑且相信妳!
姑且?「你說話能不能像個小孩子?」她的要求不多,只是要他做個正常的小孩,笨一點、傻一些都行,就是不要在該笨的時候不笨,不該笨的時候耍蠢——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吧。
「妳管我。」他回頂一句。
無欲淡淡地掃他一眼,懶懶道:「我也不想管!
語畢,自顧自地開門離去,目的地是不久前才進駐的總裁辦公室。
不意外的,幾秒鐘過后,腳步聲追上她。
「喂,我肚子餓了。」
「我叫無欲,不叫喂。」她語調(diào)淡然,卻隱隱透著不悅!竿瑯拥,以后我會叫你時駿,不會叫你小鬼!
「……無欲,我餓了!
算他還有點腦袋!赶氤允裁?」問話的同時,無欲的鞋尖也轉(zhuǎn)了方向,改朝電梯走去。
「隨便。」
「連自己想吃什么都不知道,你將來要怎么管理公司?」無欲帶著責(zé)備的口吻道,也等著倔強不認輸?shù)乃仨敗?br />
可令她意外的是,這次時駿并沒有回嘴,沉默不語。
無欲停下腳步,俯首看他。
「時駿?」她輕喚,可惜對方只讓她看見他黑色的小頭顱,沒有抬頭。
他在鬧脾氣?無欲猜想,第N度做出「小鬼真麻煩」的結(jié)論。
但是,這回她錯了。
時駿抬起頭,黑眸定定看著她,說出自己思考之后的答案:「我想吃漢堡。」
這么受教的態(tài)度反倒讓無欲驚訝,頭一次專注地看著他童稚的臉。
她淡冷的眼摻入幾許柔和,櫻唇不自覺地往上微揚,「那就吃漢堡!
難得的微笑猶如不常露臉的冬陽,暖得令時駿收不回目光,傻傻地看著她。
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微笑……時駿小小的腦袋突地蹦出這樣的想法。
而這抹笑,不知為什么,深深印在他腦海中。
深深的,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