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會議室里,靜得沒半點聲音——除了老舊冷氣機發出的嗡嗡運轉聲,以及宣傳部主任口沫橫飛的述說最新專輯的宣傳策略。
好不容易說完了,全部的人把目光集中在關鍵人物身上。
「嗯。」楊恭平只是點點頭,應了一聲,表示沒問題。
眾人同時吁出一口氣。
這也不能怪他們,這家「美聲」唱片公司是做古典音樂和佛教音樂起家的,本來已經是風中殘燭,搖搖欲倒,靠著楊恭平半年前發的那張專輯,才免除破產危機。
當初連成恩也考慮過其它幾家大型唱片公司,以楊恭平的外型和實力,他相信就算想進業界龍頭也不是問題。
但考慮到楊恭平任性又龜毛的個性,再加上美聲的老板和他是多年好友,他最后還是選擇了這家很小、但絕對可以給予楊恭平完全掌控權的唱片公司。
的確,事實也是如此。
由于楊恭平的第一張專輯讓美聲不但免除破產危機,甚至還讓他們賺進比過去三年來的營收更多的利潤,因此上至老板、下至員工,無不把這尊財神爺當佛一般供著、哄著,完全不敢怠慢。
接下來,輪到企畫部上場。
「關于這次的造型……」被推上來送死的是一名小新人,欲哭無淚的望著下頭的前輩們,結結巴巴的報告著,「我們覺得……應該……可以做更多的變化……」她不想被開除啊!嗚嗚……
楊恭平的難搞,在公司里可說是蔚為傳奇。
新人雖然才進來一個月,但早已聽聞他的許多「英勇事跡」,光是因他老大不高興而被開除的員工就有十幾人,而其中,又以企晝部為最。
因為企畫部負責整張專輯的統籌執行,只要跟專輯有關的,幾乎也通通跟企畫部扯上關系。
只要一個環節惹得楊老大不高興,恭喜你!包袱款款,準備走路吧!
不過,說要死、不說也要死,新人還是硬著頭皮、顫抖著聲音說完了,接下來,全數人的目光再度轉往楊恭平身上,等著他宣布可憐新人的生死。
「嗯……」他緩緩張唇,眾人屏氣凝神。「對不起,我聽不懂,可以請你再說一次嗎?謝謝。」
瞬間,眾人找眼鏡的找眼鏡、扶下巴的扶下巴、掏耳朵的掏耳朵,全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這不是真的吧?小霸王居然說了「請、謝謝、對不起」,而且還是同一句話全部含括?!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天要下紅雨了!
「怎么了?」楊恭平揚眉,不明白為什么眾人全拿驚異的目光看他!覆荒茉僬f一次嗎?」
眾人立刻點頭如搗蒜。
「可以、可以!」什么一遍?再來十遍、一百遍,他楊老大一句話,他們豈敢有異議。
至于新人則如獲大赦,感激涕零后,兩腿這么一軟,就給昏在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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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恭平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十一點鐘。
專輯后制作業已經完成,接下來便是開始忙碌的打歌期,他大概會有好一陣子天昏地暗的生活,他那和室友間斗嘴的小小娛樂,大概也會因此被剝奪了吧?
這倒是讓他有點遺憾。
他打開門走進玄關,聽見客廳傳來電視的聲音不禁有些訝異,他這個室友,生活作息規律得仿佛裝了時鐘,每天就是那個時間起床、那個時間出門、那個時間睡覺,完全沒有差錯。
通常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就寢了才對。
楊恭平疑惑的走到客廳,昏暗的室內,電視機正閃爍著五顏六色的七彩光線,使得氣氛帶著一絲詭譎。
他瞇眼,瞧見謝欣菱穿著睡衣,就這樣在沙發上睡著了。
關燈開電視睡覺?這不像她會做的事。
心里有個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太對勁,可他卻不曉得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走近,小心翼翼的在她身旁蹲下,就著微弱的光線,發現她臉上有著未干的淚痕。
「謝小姐?」他低聲輕喚,有些憂心。
謝欣菱兩眉緊皺,將自己縮得更小,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
楊恭平在地上坐下,猶豫著是不是該叫醒她。
看起來,她似乎正為什么事而傷心著。
是什么事呢?什么樣的事,讓她即使在睡夢中仍然流著淚?
他兩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
過了一會兒,眼角馀光瞄見她的睡衣因姿勢的關系被往上拉開,露出了背部一小塊肌膚,他連忙站起,替她把睡衣拉下。
他這人平時雖輕浮,也喜歡吃她豆腐,可還不至于喪盡天良到趁這時候占人家便宜。
手才剛碰到柔軟布料,他動作立即一僵。
因為他看見了一條丑陋的疤痕,由她的下背往上延伸,沒入布料之間。
楊恭平瞪著那道疤痕,一時之間楞住了。
那是怎么造成的?由疤痕的大小看來,顯然當時受的傷不輕。
他蹙眉,告訴自己,這不關他的事,但是好奇心戰勝了理智,他還是輕輕的將她的睡衣往上提了一些。
這一瞧,嚇壞了他。
在她白皙的背上,大大小小疤痕遍布,觸目驚心。
他驚愕,不敢置信,而且非常憤怒。
那些傷痕看來像是舊傷,有一些已經淡得幾乎快看不見,可是數量之多、之密,讓人簡直不敢想象當初……
他默默的替她拉好睡衣,輕巧的將她抱起。
為什么像她這么一個單純的女子,會有那些恐怖的傷痕?她的堅強,究竟是經過多大的痛苦才鍛鏈出來的?
楊恭平的腦中有一大堆的問題,但不管是哪一種假設,都讓他有殺人的沖動。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敢這樣對她?
他將她放到柔軟的床墊上,為她拉好被子,她還在流淚,而他,覺得整個心莫名的揪緊了。
「我會保護你的!顾谥x欣菱的額上印下一吻,輕聲保證。「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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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悄悄在公司流竄。
凡事精明,偏偏就是感情方面特別遲鈍的謝欣菱,完全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成了同事們口中的八卦女主角。
甚至,就連八卦男主角明顯的示愛舉動也毫無感覺。
「大姊,」說話的人是那個她曾幫忙過的新人林哲彥,此刻,他正掛著一張耀眼陽光笑臉圍著她打轉。「我要出去幫同事買飲料,你想喝什么?我幫你買!」
謝欣菱停下手中的動作,揚眉。
「你最近好象常做這種跑腿的工作?」一下子買飲料、一下子買點心,什么時候他們公司的同事學會虐待新人了?「這不是你份內的事,你可以拒絕。要是不好意思說,我替你講。」
「沒、沒!顾B忙搖手!肝易栽傅摹!
「真是自愿的?」就怕他不想得罪人,說謊騙她。
「真的!」她的體貼關心讓林哲彥看著她的目光更加癡情!复箧ⅰ恪銘摏]有男朋友吧?」
「沒有。」她繼續打著文件,沒有發現他含情脈脈的眼光。
「那……」緊張的咽了口口水,他問出真正想問的重點,「你喜歡哪種類型的男人?你……介不介意男朋友年紀比你小?」
一張年輕俊俏的臉龐驀地閃過她的腦海。
「我沒想過!拐媸巧窠浟耍【谷粫氲侥莻大少爺。
「喔!沽终軓┯悬c失望的應聲,但隨即安慰自己,她說沒想過,表示應該不介意的,是吧?
頓時,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
「大姊……你、你覺得……我……」語聲漸小。
「什么?」她皺眉!改阏f話太小聲了,我聽不見!
林哲彥深吸」口氣,終于鼓起勇氣大聲問:「大姊,你覺得我這個人怎樣?」
「還不錯啊,挺可愛的!勾蛲晡募,按下存檔,謝欣菱轉頭對他露出一個親切的微笑!妇拖駛小弟弟。」語畢她站起身,「我要去行銷部一下!拐f完便逕自離開。
獨留心碎的男孩,哀悼他還未開始就已被宣布出局的戀情。
「大姊真的不是普通的遲鈍耶!」
「我們全部的人都看出來了,她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難不成她真的打算一輩子單身?」
員工休息室里,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方才親眼目睹的「慘劇」。
當事人之一的林哲彥失魂落魄的坐在角落,一臉欲哭無淚。
這比被發好人牌還慘吶!
一名同事見狀,上前安慰他,「誒,我說哲彥啊,不要太難過,說不定大姊只是遲鈍了一點,粗線條了一些,不代表你沒有希望!別這么早放棄!
「對啊!對!」另一名同事跟著附和。「不努力到底怎么知道有沒有機會?你放心吧,我們全都會幫你的!」
聽見這句話,陽光重回俊秀臉龐,「真的嗎?」
「真的、真的!挂淮蠡锶思娂娐曉
在這家公司里,大家都喜歡謝欣菱,當然希望她能有一個好的歸宿,因此對于他的心意,大家都特別的支持。
有人登高一呼,「來來來,大家一人出一個主意,集思廣益!
霎時,眾人七嘴八舌的,好不熱鬧。
很快地,便擬出了一套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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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兩個禮拜,楊恭平忙得不見人影,謝欣菱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一個多月前的獨居生活。
每天早上她起床時,他已經出門;她就寢時,他還沒回來,周末假日也沒有他在
一旁煩人、惹她生氣,原本,這樣的生活她應該感到很快樂的,可是她卻意外的覺得空虛。
沒有他在,屋子好象變得特別冷清,甚至有時,她還覺得有點寂寞。
原來,她已經習慣了有他的日子。
習慣?多么可怕的習慣!
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呢?
雖然一再告訴自己,他們只不過是室友,他忙,她倒樂得輕松,至少再也不必三天兩頭被氣個半死,不用時時刻刻提防他出人意料的舉動,不需忍受他的任性妄為,更不怕被吃豆腐,但——
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作曲、寫詞能這么忙嗎?她已經好一陣子沒見到人了。
「大姊,在想什么?」
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謝欣菱沒發現背后多了一個人,嚇了一跳。
「小張,是你呀!」
「不然還有誰呢?」
「有事嗎?」她一邊整理桌子,隨口問。
「是這樣的!剐埳ι︻^,有些遲疑的開口,「同事們想辦個聚餐,算是新人的歡迎會。」
「那很好。∈裁磿r候?算我一份!
「好是好……只不過……」
「有什么問題嗎?」
「有一個小小、小小、小小……的問題。」
她挑眉,無聲詢問。
「沒有場地!」這話一出口,后面的話就溜了!敢驗榕聜冋f想辦個什么家庭聚餐,就是大家一塊包包水餃、煮煮菜啊,說是這樣氣氛比較輕松。要是上餐館,大家排排坐,好象在開會,多別扭,是不是?」
「嗯,也對!怪x欣菱完全不疑有他,應聲附和。
「所以啦,我就去問了,有哪一個同事家里能借辦餐會的。結果,不是不愿意,就是不方便!
「這倒是挺麻煩!
「是啊!」小張頓了一頓,忽然擺出了笑臉,「所以我就想,大姊……」
「咦?」她終于發覺不對,但已經來不及了。
「你是我們最后的希望了!」小張夸張的道:「要是你這兒再不行,我真的沒別的辦法可想了!闺p手合十,高舉過頭!赴萃,拜托!
「這個……」她猶豫著,有千百個不愿意。
「是真的沒別的法子可想,所以我才來拜托你!剐垏烂C著一張臉強調!肝乙仓肋@有點強人所難,但還是請你幫忙。」
謝欣菱不語,考慮著。
其實她不是不愿意,而是有所顧忌,她和楊恭平兩個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說清白,會有人信嗎?
但最近他忙得連個人影都看不見,每天早早出門、很晚回家,所以……應該沒關系吧?
何況,讓同事到家里來也是好的,免得她假日無事可做,一天到晚胡思亂想,她受不了這樣的自己。
「嗯,好吧!」最后,她點頭答應。
星期六早晨,為了公司的聚餐,謝欣菱破天荒起了個大早——真的非常早,她清晨六點就起床了。
經過楊恭平的房間時,她忍住去敲敲房門,看他在不在的沖動,直接出門到傳統市場采買食材。
等她回到家時,已經是八點鐘了,距離和同事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她正把東西塞進冰箱,背后卻傳來帶著濃濃睡意的低沉聲音,「你打算煮」桌滿漢全席嗎?」
謝欣菱猛然轉頭,看見久違了的俊美臉龐,竟有些開心。
「你怎么在家?」語氣是帶著驚喜的。
楊恭平也發現了。
他揚唇,十分滿出息,「怎么?好久不見,很想我嗎?」
此話一出,她臉色一沉,佯怒道:「胡說八道!」可嘴上這么說,她心里的確帶著喜悅。
看出她口是心非,他也不窮追猛打,岔開話題,「有客人要來?!」話聲方落,門鈴已響。
謝欣菱猛然瞪大雙眼。
完了!
「你快去躲起來!」她砰的一聲關上冰箱,飛也似的拉著他便往臥房走。「今天我公司的同事要來聚餐,你絕對不能被他們看到,」
楊恭平順從的被她拉著走,只沒頭沒腦的問了句,「男的女的?」
「都有!」天啊,真是要命!要是讓同事發現她有一個男室友,她的一世英名就毀了!冈趺磿@么巧?」她喃喃自語,「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你就選在今天……」
他聞言皺眉,剛剛她明明還很高興見到他,現在倒嫌他礙事了?
「我還沒吃早餐耶!」他抗議!附兴麄兏奶煸賮砗昧恕!
「說什么傻話!」謝欣菱沒發覺他心情微妙的變化,沒好氣的道:「等一下我送進房里給你,但你要乖乖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他愈來愈受不了她那有意無意間,老愛把他當小孩的說話態度。
「那算我拜托你,行不行?」她打開房門,將他推進房里!覆灰l出任何聲音,有需要,打手機給我,我會想辦法送進來!
楊恭平沒答腔,他在賭氣。
雖然就算她不介意,他也不能在她的同事面前曝光,可是她這種好象他見不得光的態度,還是讓他的「奇檬子」很不舒服。
就怕他孩子氣,為了一時意氣之爭,故意讓她難堪,謝欣菱破天荒的軟下了語調,「請你忍耐一下,好不好?我求你嘛?」
察覺此時自己是在比較有利的位置,楊恭平心中的不悅消失了,他揚唇,得寸進尺的要求,「親我一下,我就答應你!
「喂!」她喝斥,「別太過份喔!」
「不答應是不是?」他作勢要走出房間!肝覜]差!反正我光明正大,也不怕人家說,介紹你同事給我認識好了!
這家伙要不要臉啊,居然這么卑鄙,拿這個要脅她?
「快點考慮清楚喔!」他涼涼的說道,「別讓你同事等太久,人家會不高興的。」
雖然心中氣極,也有千百個不愿意,但是……沒有時間討價還價了,謝欣菱牙一咬、眼一閉,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快速印下一吻。
「這樣行了吧?」
楊恭平撫著臉頰,開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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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兩個小時后,他就笑不太出來了。
無聊、無聊,無聊到快發瘋了!
睡也睡不著,沒電視看、沒書翻,由于他的房間貼了隔音棉,外頭的動靜根本聽不見,簡直像在關禁閉!
他站起身,在室內踱著方步。
偷偷看一下就好了……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慫恿他,只是偷看一下,她不會發現的。
腦海中一旦有了念頭,不馬上付諸行動便覺得渾身不自在,掙扎了許久,楊恭平還是向那個聲音低頭了。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房門,只開了一個小縫,外頭歡樂的笑聲立即竄入。只是,人真的不能做壞事,因為他才剛打開門,便恰巧被謝欣菱給撞見了。
「你在做什么?」她三步并作兩步的沖上前,壓低了聲音質問:「不是說好了嗎?你想反悔。俊
「人都有生理需求的,小姐!购美碛,他很佩服自己。
謝欣菱眨眨眼,隨即不好意思的道歉,「對不起,我沒想到!顾D頭看著客廳的方向。
此時,所有的人全圍在桌前包著水餃,談天說地,有說有笑。
好時機!
「走吧!」她拉著他的手,快速沖向浴室!肝以谕忸^把風,你連戰速決。」
楊恭平在浴室里無言的瞪著門,突然有點感慨。
為什么他難得的星期假日要這樣辛苦?又為什么他得為了一堆陌生人,在自己家里躲躲藏藏,像在作賊似的?
因為他是明星?因為萬一被發現了,將會變成娛樂頭條?不,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他才不在意記者怎么寫,甚至不在乎上頭條。
「好了嗎?」外頭傳來她清亮的聲音。
答案很簡單,因為這個女人。他不希望她發現他是明星,因為他不希望讓這事影響他們之間的關系。
嗯……他得好好想想這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