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年復一年在這彈指間逝去,赫連終于嘗到什么叫后悔莫及。
當年只是一心想放,撟杂桑瑓s沒有料到,她出了王府竟會走投無路,等到她失了蹤,人海茫茫、芳蹤無處可尋,他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他不該讓她走的,如果當初王府的生活讓她不適,他就應該努力改造整個王府,讓王府變成她的家,而不是趕她走。
正如打造金籠困住了鳥兒,當鳥兒已經對你產生依賴的時候,哪怕牠再向往遨游天際,你也不該把牠放飛,因為,牠已經為你失去了飛翔的能力。
何況,把牠放飛了,自己也會傷心寂寞而死。
已經三年了,赫連仍舊獨身,不放棄地尋找,。
眾人都在為他著急,就連玄德駙馬都放棄了希望,從法蘭西寫信回來勸他再娶,勸他為了延續宣親王府的香火,就算納一房小妾也好。但他執意拒絕,只說傳宗接代的事自然有赫麟擔著,叫他們不要勉強他。
此刻,他站在杭州的街頭,懷著一份渺茫的希望,打聽她的下落。
這兩年蘇杭也漸漸有了一些洋教信徒,不過他們的活動比較隱密,通常是在一些百姓的家里設教壇,他想,如果她流落到此處,大概會有教友知道。
其實,她并非真正的洋教信徒,他也不確定,她到底會不會出現在洋教信徒的集會中,但凡是跟洋人有關的一切,他都不會放過,因為,這是他惟一能尋找她的途徑。
春夏之交的杭州,時常有暴雨怱至。
赫連來到此地已經好幾天了,幾個洋教信徒常常聚會的地方他也紛紛打探了,但仍然沒有絲毫關于海瑩的消息。
心灰意冷之際,他打算即刻回京,因為忽然想起該給小侄子買些好玩的禮物,便撤了隨從,獨自在街頭逛逛,看看有什么有趣的玩意。
無奈大雨說下便下,沒帶雨具的他,只得避到一處屋檐下。
檐下有一間小小的樂器店,赫連無意間瞥了一眼,心頭不由一暖。
這樂器店中,賣的并非普通的中國琴瑟,而是純粹的西洋樂器。
他想起當年與她初遇,也是西洋樂器牽的線。
興起之下,他步入店里。
一名小二快步上前招呼,「喲,客倌,想看點什么?我們這兒全是希罕的西洋玩意,全部從外國用大船運來的,不像有的店,東西都是本地匠人仿制的,您可以放心地挑!
赫連拿起一把小提琴,溫柔地輕撫琴弦,腦海深處的記憶也隨著一一浮現。
「客倌,如今咱們大清國的夫人、小姐們都時興玩這洋樂器,杭州城里幾個大戶人家的千金都是我們這兒的常客呢!您可以買一把回家送給尊夫人,準能逗得她心花怒放,如果您不確定這樂器音質如何,我們這兒有現成的樂師,可以馬上給您揮奏一曲……」
「杭州城里的小姐們都知道你這家店?」赫連一怔,某種大膽的假設自心底油然而生。
「對呀,咱們這店可有名了!」
「那么,你可曾見過這個人……」赫連從懷中掏出,摰漠嬒瘢诸澏吨归_在店小二的面前。
她最最喜愛西洋樂器,倘若真在這城里,不會不來這兒逛逛。他頓時興奮不已,渾身血液加速竄流。
店小二瞅了一眼畫像,神色馬上變得有些奇怪,隨后,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赫連,肅然道:「這位客倌,這畫中人我沒有印象,但我們掌柜的見多識廣,如果您不介意,我把這畫拿進屋里給掌柜的瞧瞧,或許掌柜的知道也不一定!
「那就煩勞小二哥和您家掌柜的了!购者B看到一線希望,不禁面露驚喜。
心中興奮,腳下也閑不住,他不由在店里踱起步來,步履焦急。
屋外的雨更大了,雨花順著風斜斜地飄了進來,滿屋似乎彌漫一層輕煙。
等待時刻如同過了千年般,讓人越等越急。
赫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站到門口看屋檐下直而密的水柱。而他的一顆心,也好像那水柱,重重地落到地上,又濺起來。
「客倌……」店小二總算從樓上下來了,站在他身后輕輕地喚了一聲。
「怎么樣?掌柜的怎么說?」赫連連忙回頭。
「掌柜的說……也沒見過這畫中的人!巩嬕呀浌すふ鼐砗茫晷《䦟⑺贿赫連的手中,「抱歉,幫不了您。」
「真的嗎?掌柜的真的是這樣說?」赫連感覺店小二表情有些不自在,似乎隱瞞他什么。
「當然,我為什么要騙您呢?」店小二不自然地笑笑,「客倌請回吧!」
不對勁,肯定有什么不對勁,否則為什么要急著趕他走?
「我沒帶雨具,暫時走不了!购者B試探道。
「我可以借傘給您。」店小二急忙答道:「天色已經晚了,我們也要打烊了!
「那好吧!我就不打擾了。」
赫連并不急著逼問出真相,但從他踏出店的那一刻起,他可以確定,這店里的人肯定知道,摰南侣洌徊贿^礙于某種原因不愿說罷了。
第二日,他沒有回京城,反而再度來到樂器店,買了一支長笛。
店小二對他的態度與昨天不同,冷冰冰的,掌柜的也沒有露面。但越是這樣,反倒越讓他信心大增。
于是,他干脆在樂器店附近尋了一間客棧住下,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店里閑逛。
今兒買一支笛,明兒買一把琴,后天買了一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樂器……就這樣,一直買買買,在杭州一住便是半個月。
他有種直覺,總有一天,那掌柜的會見他,他有得是耐心,不怕被消耗。
終于,在另一個大雨傾盆的下乍,店小二對他開口了,「客倌,我家掌柜的請您到樓上喝杯茶!
赫連抑制住心中的狂喜,步上木梯,聽著腳底咿呀作響的聲音,彷佛踏上懸空的云端。
樓上收拾得很整潔,靠街的窗口掛著一大幅竹簾,雖處于市井之中,卻讓人感到綠意盎然。
一個女子端坐在窗邊,身著樸素的旗袍,臉上蒙著一層西洋式的面紗。
赫連感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她婀娜的身影如此熟悉,即使隔了這么多年,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客倌請坐!购,撀氏乳_口,「聽說客倌最近天天都來,不知您到底想尋訪一件怎樣的樂器?」
「妳……妳就是掌柜的?」他的聲音立刻變得沙啞。
「客倌不是早已猜出我的身分了嗎?何必明知故問。」
「我只是以為掌柜的認識妳,沒想到……妳就是她。」
不敢想象,這些年來,她竟過著這樣自食其力的生活。一個女子背井離鄉,獨自做著連男人也未必能賺錢的買賣,一定經歷了許多艱難吧!他當初放她自由是想讓她幸福,而非要她落到如此光景……
「其實……其實我是想買一把弓!罐D念之間,淚光已在眸中閃爍。
「一把弓?」,撾m表現得還算鎮定,但言語已有微微的哽咽。
「許多年前,我買了一把琴送給……我心愛的女子,可惜,那琴少了一把弓。」
「這么久以前的事了,那琴恐怕已經不在了吧!」她望向窗外,幽幽地說。
「琴當然還在,只是……琴的主人卻失蹤了,我找了她好久……」
「既然琴已經沒有了主人,也不必再為它買弓了。」
「聽說掌柜的您知道琴主人的下落?」赫連故意這么問。
她的身影微顫了下,沉默良久,終于答道:「是的,我知道她的下落,可就算我告訴您,也毫無意義!
「怎么會毫無意義?」
「已經這么多年了,您想必已經娶妻生子,找到她,除了徒增傷心,還能有什么?」
「原來妳在擔心這個。」赫連定定地看著她,「如果我告訴妳,我仍是獨身一個人呢?」
「你……」她身形一震,一臉不可思議地回頭,深呼吸幾口,強壓下心中的波瀾,再次淡淡地道:「就算你獨身一人,也不會改變什么了。何況,你真的是獨身一人嗎?她可清清楚楚地記得,你有一個小妾,還有一個孩子,你曾經說過不想讓她傷害他們,還記得嗎?」
「只要她跟我回去,她會知道那一切根本不存在。」他不由一急。
「呵!怎么會不存在?」她冷冷一笑,「好吧!就算那一切不存在,但當年你讓她受的傷害,她至今都無法忘懷。她永遠都記得當初是如何苦苦乞求你讓她留下,而你卻仍舊冷漠的趕她走,所以,她永遠不會原諒你。」
「永遠?!」他再也忍不住,沖上前將她柔弱的身子一把摟進懷中,拇指在那面紗邊緣摩挲,目光似要透進她的眸子里,「瑩瑩,妳真的永遠都不能原諒我嗎?」
「我……」,撛谒麘阎袙暝活w心,也在掙扎。
真的不能原諒嗎?
如果是真的,為何在看到他尋找她的畫像之后,那樣欣喜若狂、徹夜難眠?可如果她能夠化解心中的一切怨恨,又為何會左右徘徊、舉棋不定?
這半個月,他天天到她的店里來,她天天由二樓窗戶瞧著他失望而歸的身影。
在見與不見他之間,她思索了良久,心中彷佛有萬般滋味潑灑出來,讓她受盡折磨。
那一年在香山,她巧遇綠竺,在綠竺慷慨解囊的幫助下,她來到江南開了這一間樂器坊。
生活從不安逐漸走向平靜,她慶幸自己終于可以不再為他流淚,誰知道,在她就要忘了他的時候,他又出現在眼前。難道這輩子注定要與他糾纏,至死都不得安寧?
不,她不原諒,為了這些年他讓她嘗盡的苦痛,她不甘心原諒他。
「你走吧!你要買的弓我不能賣給你,你要找的人我也不能讓你見她。」,摯瓜卵劢蓿菪牡氐。
「真的嗎?」他捧起她的臉龐,冷不防地扯掉她的面紗,「你不讓我見她,我也要見。」
「赫連……」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驚呼之中想重新遮掩自己的容顏,卻來不及,被一個火熱的吻堵住紅唇。
赫連緊緊將她擁在懷中,不讓她動彈半分,熱辣的舌侵入她的嘴,大掌倏地撕裂她的藍布旗袍,撫摸她顫抖的嬌軀。
他等了這么久,怎肯就此放走她?他在坐異對自己說,只要有一絲希望,不惜用任何手段,他也要拚命地抓住。
身體深處的渴望逼得他大口喘息,不顧她的反抗,重重地將她壓至一旁榻上,憑著記憶輕撫她從前身體敏感的地方,挑起她同樣的熱情。
,撝挥X得腦子快要被燒成灰了,明明那樣恨他,為何這會兒她的身體在他的觸碰下,又會變得如此嬌嫩濕潤,不顧理智地敞開門扉,等待著他……
她曾經戴過他送的十字項鏈,難道這輩子都要背負這愛情的十字架,永遠卸不下來?
她閉上眼睛,淚水滾滾而落,染濕了被褥。
「怎么了,瑩瑩?」他低柔地問:「我把妳弄疼了?」
「你……」,撾[隱抽泣,捶打著他裸露的胸,「你不愛我,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我不愛妳?!」赫連驚訝地抬眸,「我如果不愛妳,又為什么要踏遍萬水千山尋找妳?」
「既然當初把我趕走,現在又何必尋我?」
「瑩瑩。」他緊緊摟住她,「我后悔了,我當時好傻……」
「我既比不上綠竺,也比不上玉梅!
「關她們什么事?」他莫名地一愣。
「一個是你的心上人,一個是你孩子的娘。」
「什么?!」他呆愣半晌,總算反應過來,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龐道:「傻瓜,妳才是我的心上人,也只有妳,才能當我未來孩子的娘!
「我?」她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你、你又在騙我了,難道你從來沒有喜歡過綠竺,難道玉梅和她的孩子都是假的?」
「玉梅和她的孩子確實是假的,我從來沒有碰過她,哪來的孩子?」赫連輕輕地揚起唇角,「至于綠竺,我真不知道妳在說什么,我一向把她當妹妹,什么時候她成了我的心上人了?真是天下奇聞。」
「騙人!」,摯鬄檎痼@,「那時候我聽見你跟赫麟在花園里說……綠竺是你從前的未婚妻!
「她從小喜歡我,訂親的事不過是額娘跟她一廂情愿的做法罷了。」赫連嘆了一口氣,「我何曾說過喜歡她?」
「那……」她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就算綠竺的事是我誤會,玉梅呢?有一次我親眼看到她坐在你腿上,你吻著她……」
「哪一次?」他蹙眉思索良久,隨后無奈地笑了,「呵,妳是說那一次呀!那次妳跟那個菲利普吻來吻去的,我在窗口瞧見妳朝我房里來,故意作戲給妳看,氣妳的。真是十足的大傻瓜,這么好騙!」
「你真的從沒有碰過她,那你為什么要納她做小妾?」
「為了妳呀!」
「為了我?」
「是妳說討厭嫁給我,要我快快跟妳離婚,所以我若不假裝寵幸另一個女子,怎么有借口快快休了妳?」
「可她肚子里約孩子……」
「那是府里王二的種,真的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他舉掌發誓。
海瑩徹底呆了,身子僵了好半天,才開口,「反正、反正我不會原諒你的!」
「還不能原諒我?」他幾乎要氣餒了。
「你既然喜歡我,干么要休了我?還騙我說你要立玉梅為側福晉,我不能原諒你!拐f著,她委屈得又想哭了。
「傻瓜、傻瓜……」他撫著她汗濕的發,不知該怎樣解釋,最后終于鼓足勇氣道出真相,「其實,我懂一點英文,那天……我偷看了妳寫的信。」
「我的信?」
「就是妳寫給菲利普的信。妳在信上說很想念從前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討厭王府中的種種束縛。我看了以后好傷心,一直以來,我都很努力地給妳幸福,沒想到妳仍然不快樂,沒有辦法,我只有放妳走。」
「那封信……」,撓肓擞窒,終于記憶復蘇,恍然大悟,「笨蛋!那封信只是我發發牢騷而已,并沒有寄出去,也并不代表我真正的想法。當時我被玉梅懷孕的事氣昏了頭,所以才那樣寫的,你就是為了那個休了我?呵!真是笨蛋、笨蛋……」雙手猛捶著頓時僵硬的身軀,一頓發泄后,她的憤恨才稍稍緩解,抬眸望著他。而他呆若木雞的錯愕神情,引得她破涕為笑。
伏在他的胸膛,她輕輕道:「赫連,看來,是我錯怪你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瞪著雙眼,似乎一時半刻還不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只為了那么一封微不足道的信,就讓她失蹤了三年,險些一輩子也不能團聚,誰聽到這個真相都不會平靜的。
,撝溃摻o他一點時間消化消化。
「赫連……」這一回,她櫻唇主動送到他的嘴邊,「當心哦!我要懲罰你嘍!
小舌主動挑逗著他,柔荑輕撫他偉岸的軀體,讓他不再發呆。
他們已經浪費了三年的時間,現在,應該好好補償、補償。
竹簾外,雨忽然停了,伴著夕陽,透進滿室春光。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