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點點。
東方結(jié)束一通電話,長腿跨過落地窗檻,來到房間前方的陽臺。
他坐上陽臺側(cè)緣的水泥圍墻,背脊靠墻,一腿曲在墻上,一腿隨意垂放,英俊臉龐上的濃眉微蹙,放眼觀看遠(yuǎn)處的海面,一邊回想方才那通電話的內(nèi)容。
那兩個小鬼……
風(fēng)平浪靜,兩三艘船只的燈光遠(yuǎn)遠(yuǎn)的像個小光點,在漆黑的海面上航行。
他點了一支煙,打火機(jī)的火光照亮深邃面容的那一剎那,眼角余光瞥見一抹偷偷摸摸的身影。
他抬眼,四目隔空交會,那抹身影僵硬地打住了躲藏的小動作。
又是那個女人。
沙莎莎。
他其實早在踏入陽臺的那一刻,就知道她站在她家陽臺朝他這邊探頭探腦,他沒有拆穿她,打算等她自己識相停止偷窺。
結(jié)果他佯裝不知,她反而正大光明盯著他猛瞧,直到他將目光移向她,才見她慌慌張張的就地找掩蔽,卻又自己發(fā)現(xiàn)根本無處躲藏,于是借故摸摸陽臺上的花花草草,然后朝他扯出笑容后才轉(zhuǎn)身離開。
搬到這里的兩個月以來,他不時發(fā)現(xiàn)那女人朝他家偷窺的行徑。
她有時候盯著他的房子純粹發(fā)愣,有時候兩瓣粉唇嘟嘟囔囔的,不知在喃念著什么,然后附上一記發(fā)狠痛咬敵人的表情作ENDING,他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話。
他做過什么對不起她的事嗎?她對他好像很有意見。
被偷窺的是他,不爽的應(yīng)該也是他吧?
可是當(dāng)他們在門口巧遇時,理當(dāng)對他“很有意見”的她,卻又會氣質(zhì)優(yōu)雅地含笑向他打招呼,看似毫無芥蒂,人前人后判若兩人的態(tài)度搞得他神經(jīng)有些錯亂。
“無聊!睎|方低咒一聲,一半是在譏諷她的矯柔造作,一半是在嘲笑自己干嘛無聊到去注意一個無聊的女人,眸光又移回海面。
不過……她是該適可而止了。
他回到房間,用手機(jī)撥了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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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
“喂?‘綠香屋’您好!彪娫掆忢懀媒(jīng)過話機(jī)旁的沙子接起電話。
“看窗外!甭犕仓袀鱽聿凰隳吧牡统辽ひ,言簡意賅地下了指令。
她不及細(xì)想,依言朝桌幾旁的方窗望出去,就這么對上十公尺外隔壁鄰居的視線,他也站在窗戶邊,正在看她。
是他打來的?
沙子心口猛然一跳,雙手不知道該放哪里——
ㄘㄟˊ,她又沒做壞事,干嘛心虛。
做完心理建設(shè),原本訝異的表情隨即換上無懈可擊的禮貌微笑,輕聲詢問。
“請問有什么事嗎?”她猜不外乎點明天的午晚餐之類的。
“你對我有興趣?”
?沒料到他問的是這個,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咳咳……抱歉,你說什么?”她有沒有聽錯?
“你是不是對我有興趣?”他耐著性子重復(fù)一遍。
對他有興趣?
莫名其妙!
沙子心火一起,小手用力絞起電話線。
他臭美咧!他以為世界上只有他一個男人呀,她才不會沒眼光到這種程度!
她優(yōu)雅地輕揚一笑!跋壬銉蓚月來只吃我煮的東西,我才想問你是不是對我有興趣哩。”
電話那頭有片刻的沉默。“方便。”他看著她回答。
“什么?”
“叫你店里的外送,沒有垃圾,也不用洗餐具。”
沒錯,她都讓小雅或工讀生阿芳去隔壁拿回餐具,他根本不必處理任何廚余,也不必洗碗——
等等!沙子皺眉,瞪著對面窗框里那道高大身影。
“你連續(xù)兩個月叫‘綠香屋’的外送,就只是為了方便?”
他沒答腔,不過她能清楚看見窗口內(nèi)俊酷有型的墨黑濃眉斜挑,眼神像是在回答她——不然咧?
不、然、咧?!
“所以當(dāng)我試著將主餐的配菜減少、或者故意不放蔬菜,你并不是遲鈍到?jīng)]發(fā)現(xiàn),因此沒向我這個缺德的老板抗議,而是你根本就不在意作菜的人廚藝如何、里頭放了什么配菜醬料。你吃我煮的食物,純粹是為了方、便?”
“我不介意!笔卟藢λ斑@種人”而言,一向是可有可無,當(dāng)她以多一塊牛排或雞排代替蔬菜時,他還吃得比較過癮。
“你不介意,我介意!”她惱火低吼。
“我以為你吃不慣生菜,所以將生菜沙拉換成燙青蔬,又以為你覺得燙青蔬太清淡,所以把蔬菜炒過或烤過、甚至炸過,每天替你變換口味菜色,當(dāng)季時蔬我哪一種沒試過,結(jié)果你每次還是剩一堆菜不吃?你知不知道臺風(fēng)季節(jié)菜價漲得兇,你沒有健康概念就算了,錢多不代表可以隨便浪費食物!”
她最痛恨浪費食物的人,農(nóng)夫看老天爺?shù)哪樕绿镉卸嘈量,一場臺風(fēng)或一波寒流就有可能把農(nóng)夫整年辛勤工作的成果毀于一旦,他們知不知道?
沙子說話的聲調(diào)爬高了好幾度,最后連咬牙的聲音都從齒縫迸出來了。
東方看見對面的儷影頭頂冒出熊熊怒火,白皙小手幾乎要絞斷電話線,他懷疑自己現(xiàn)在如果站在她面前,她絕對會拿話筒直接敲死他。
不過,他對她口中有如機(jī)關(guān)槍掃射的內(nèi)容,感到有些詫異。
她觀察他的……剩菜?她每天替他變換口味菜色?
異樣的感覺在他心口悄悄滑過。
“為什么?”他問。
“什么為什么!”小臉上的笑容早就煙消云散了,說話的口氣也不會好到哪里去,沖得很。
“我沒有要求你為我這么做!
她瞪著他!安粸槭裁,我是個廚師,有我的原則和尊嚴(yán),我可以從剩菜剩飯得知客人對我的料理有什么想法,進(jìn)而改進(jìn)自己的廚藝?墒俏易隽诉@么多努力,還是不明白你的嘴、你的胃到底哪里有問題。這樣吧,你對我有什么不滿,直接說出來好了!”
看著她氣到發(fā)紅卻意圖維持風(fēng)度的小臉,東方有些失笑。
這女人雖然做作了點,對工作倒是滿執(zhí)著的。
“我不喜歡蔬菜!
“總不會每一種蔬菜都不喜歡吧?”
“是,每一種!
“那我以后可以省掉你那份蔬菜?”
“隨你!
他無所謂的態(tài)度,讓沙子更加火大,腦中的理智“啪”地一聲繃斷。
過分過分過分——
氣質(zhì)俏佳人搖身一變,變成一只噴火酷斯拉,霹里啪啦朝他怒罵。
“去你的西巴爛理由!你對我的料理有意見就直說,用不著掰這種爛借口敷衍我!你又不是肉食性動物,世界上有哪個正常人對每一種蔬菜都反感,非洲難民連樹皮都沒得啃,你還挑成這樣,根本就是欠——餓——”呼!她從頭到尾把心里的不爽一口氣痛痛快快發(fā)泄出來后,才停下來喘息。
然后,她看見那對深邃黑眸有一瞬的沉黯,變得比原本的黑色還要黑。
當(dāng)下她心頭被他眼底的深沉一震,總算意識到自己口無遮攔,臉上的窘色也一吋一吋飆高。
他是花錢消費的顧客,高興倒掉整盤食物也是他家的事,她憑什么教訓(xùn)人家,剛才那席話好像說得太過火了……
沙莎莎,道歉呀!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就算她往后做不成他的生意,她都應(yīng)該該為自己的沖動失言道歉吧……
該死,她為什么說不出口!
“我對你的料理沒有意見!
聞言沙子有些錯愕。
那男人的神色如常,低沉的語調(diào)沒變,剛才嚇人的表情也……不見了?
是她看錯了嗎?他不生氣?
“沙小姐,如果你對我的好奇僅止于此,你也已經(jīng)弄清楚了,別再偷窺我。”
在一陣輕微的喘息聲中,他聽見她倒抽一口氣。
“要是我再發(fā)現(xiàn)你偷窺,我就當(dāng)你對我有興趣。正巧我目前沒有女人,不介意和你上床。”他黑眸半瞇盯著她,嗓音低啞了些!澳阋脑,隨時都可以跟我說一聲,看是我過去,還是你過來。”
一時之間,沙子還反應(yīng)不過來,兩人明明距離少說有十公尺,送入耳中的低語卻仿佛帶著灼熱的男性氣息,性感撩人地輕搔她的耳根,她的喉頭突然有些干澀,粉頰也越來越紅……
他率先掛斷電話,還立在窗口看她,一臉?biāo)菩Ψ切,像是等著看她下一步有什么舉動。
答、答、答……秒針不停前進(jìn)。
兩人一動也沒動,就這么對望了三十秒。
她承認(rèn),偷窺隔壁是因為對他的房子有興趣,對他好奇也是真的,但她又不是因為對他有“性”趣才偷窺,他居然以為她想跟他上……上床?而他也“不介意”和她上床?
可惡,去他的不介意!好像跟她上床有多委屈似的,他以為他條件多好?臭美臭美臭美臭美啦——
沙子如夢初醒,丟開電話,以最快的速度沖到窗前拉上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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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以后,一切依舊照常。
他照常叫“綠香屋”的外送,她照常在他的餐點里放上一點青蔬。
他照常會在盤中剩一些菜渣,她照常努力將蔬菜烹調(diào)得更美味。
他照常過著除了夜間慢跑以外幾乎足不出戶的生活,她照常忍不住“欣賞”他家。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被抓包后的沙子也懂得應(yīng)變了,趁他出門跑步時才敢大剌剌將視線越過她的白籬笆、他的灰磚墻。
她才不想被他誤會成欲求不滿的色女。
她沙莎莎是“綠香屋”氣質(zhì)優(yōu)雅的老板娘,OK?
“我又沒礙到他,看幾眼也不行,什么道理嘛……”沙子拎著囤積了一天的垃圾袋走向后院,在經(jīng)過屋側(cè)的矮籬笆前,又多看了隔壁幾眼。
他家的綠色草皮長高了,他似乎還沒有修剪過,看上去有點像片小草原,但兩個多月都過去了,整個院子里依然只有青草,看起來有些單調(diào)。
如果屋前種幾株甜菊和天竹葵,圍墻邊種一排藍(lán)色羽葉薰衣草,窗框上擺幾盆百里香和薄荷,大門內(nèi)側(cè)種些白色海芋,后院還可以辟個玫瑰花園,那就顯得有朝氣多了——
“你找我?”
呃!該死,他回來了。
為什么這么剛好!
沙子對身后傳來的低沉嗓音充耳不聞,挺直腰桿轉(zhuǎn)向另一邊,跨出步伐——
“我現(xiàn)在有空。去你房間還是我家?”
去……去死啦!欲跨出的步伐硬生生頓住,她回過身,滿臉笑容可掬。
“抱歉,我沒空!
“你不是在找我?”東方皮笑肉不笑,剛跑完十幾公里的他,臉不紅氣不喘,倒是汗水沿著剛毅的頰側(cè)滑落,渾身散發(fā)邪肆不羈的男性魅力。
“你看錯了,我正要去倒垃圾!彼荒槦o辜,把垃圾袋舉到兩人面前,手臂故意往前伸直,讓他聞“香”。
“你趴在籬笆上踮腳往我家偷窺,我看到了。”他不客氣地直指而出。
被人當(dāng)場抓包,沙子不免尷尬心虛,但她選擇ㄍㄧㄥ住職業(yè)式的禮貌微笑,顧左右而言他。
“不好意思,本店營業(yè)時間已過,你如果要在店內(nèi)用餐,明天請早!
“既然已經(jīng)打烊,你應(yīng)該有空‘做……愛做的事’!备叽蟮纳碥|俯近她,刻意把最后五個字的語氣放慢。
她咬牙退了一步,不忘微笑解釋:“打烊后還是有很多雜事要忙,譬如掃地拖地呀、清潔店面之類的。”
“不是有那個女孩在做?”
沙子順著他的目光從窗戶望入店里,看見小雅正拿著拖把一邊拖地一邊唱歌,地拖到哪里,手中的抹布也擦到哪里,偶爾還會把拖把當(dāng)麥克風(fēng),高唱幾句。
漏氣。
她繼續(xù)微笑補(bǔ)充:“不只是店面清潔,廚房里的鍋碗瓢盆也要刷洗,干凈整潔的廚具在餐廳內(nèi)是‘絕對’必要的!彼运苊苊苊Γ藳]!
“好,我等你洗完。要多久時間?”
這男人挑逗她,居然還一臉八風(fēng)吹不動的酷樣,當(dāng)她是什么。!
“我還要記帳、寫明天早上采買的菜單。”
“一小時夠不夠?”
沙子眼角開始抽搐,抓著塑膠袋口的手憤憤捏拳。
精蟲沖腦的笨沙豬!滿腦子只有色情嗎?
他是哪個星球來的,她在拒絕他,聽不懂是不是!
真想一拳打爛他像是在看廉價應(yīng)召女郎的該死表情!
東方不著痕跡打量眼前笑臉迎人的女人。
這女人的相貌只能算是中上程度的清秀,老愛藉微笑掩飾內(nèi)心的想法,可是一對清湛有神的眉眼又會在無意間透露真實的情緒,心機(jī)單純,要看透她不難,他猜她現(xiàn)在一定在心里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還有,她好嬌小。
個頭這么嬌小的女人,氣焰倒是不小,不知她的身高有沒有到他肩膀?
東方忍不住又朝她跨近一步。
發(fā)現(xiàn)他再度逼近,沙子防備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腳根無預(yù)警絆到矮籬笆下的檸檬草盆栽,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后栽——
“!”
在她發(fā)出驚呼的下一秒鐘,眼明手快的東方長臂一撈,將她拉入自己懷里,阻止了一場“人草悲劇”。
沒錯,要是他見“摔”不救,那幾盆植物可能就會被她的屁股毀于一夕,而她嬌嫩的肌膚則是會多幾處足以讓她痛好幾天的瘀青。
“呼……謝謝!鄙匙有奶话伲罩哪侵皇肿匀欢痪o緊勾住他肩頸,好讓自己在他懷中站穩(wěn)——不對,是這個討厭鬼害她差點跌倒,她干嘛反過來跟他道謝?
她牙一咬,從那堵寬闊的黑色胸膛前抬起臉,猛地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那對深幽得有如黑夜荒原的眼瞳,正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天,好深邃的眼睛……
第一次這么近看他的眼,她怔忡凝望,一時忘了滿腹的惱怒。
東方的雙掌感受著她腰間的柔軟曲線,和她如此靠近,讓他清楚嗅到一股來自于她的清新。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花草味道,讓他覺得平靜的味道……
他不自覺俯下頭,在鼻尖碰到她之前,發(fā)現(xiàn)她的明眸微微瞠大,他停住了自己的動作,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最后,他仍是稍微使勁提高她的腰,低頭吮住她錯愕的小嘴,讓四片唇瓣之間不留一絲空隙。
她的雙眼瞪得更大了。
濃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著煙草味道突然襲來,沙子聽見自己每分鐘直沖一百八十下的心跳,撲通撲通地和某道也是撲通撲通的聲音相互呼應(yīng)。
那是……他的心跳?
被偷去一吻的她,心中警鈴這才大作,不但意識到兩人接吻的事實,也察覺到自己幾乎整個人貼在他身上,胸脯隔著彼此薄薄的衣料、密密實實地擠壓在他堅實的胸膛上,他稍微移動摩擦,就有感覺傳來……
立即地,她紅著臉掙開他,往旁邊跳開,與他保持安全距離。
看著從懷中脫逃的她,東方先是有半瞬的不悅,而后想起了什么,于是甩去心中的不快。
“你忙的話,這次不打擾你。下次,就不只這樣了!彼谅暤驼Z。
即便沙子的腦袋還有點昏沉,也被他這句“自作主張”的結(jié)論給徹底潑醒了。
差勁!
“麻煩請你聽清楚,我對你才沒——”她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
“下次,就不只這樣!彼麖(fù)述一遍,還補(bǔ)充道:“決定權(quán)在你!
他說完便酷酷轉(zhuǎn)身離開她的店。
留在原地的沙子,不甘心地朝他的身影憤慨揮拳。
該死的自大狂、臭沙豬!
東方開門進(jìn)入屋內(nèi)之前,轉(zhuǎn)頭看往沙莎莎的方向,就見她迅速別開視線,匆匆跑向后院倒垃圾去了。
他嘴角微揚,入屋,關(guān)上門。
或許這次可以讓那女人不再有事沒事就偷窺他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