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難得的晴朗午后,一掃連日來綿綿細雨與低溫寒冷的惡劣天氣,杜淳雪花了不少時間說服管家和司機,讓她獨自外出,散散心、曬曬久違的陽光。
得到首肯后,她首度來到捷運站,嘗試買票、乘坐淡水線,展開一日的捷運之旅。
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淳雪心中有說不出的愉悅,宛若一只破籠而出、展翅高翔的鳥兒。
這份難得的自在,她要盡情享受。
在臺北出生、長大二十幾年,她卻沒搭過任何大眾交通工具。出入任何場所,都由家中司機接送,自由行動的次數(shù)屈指叮數(shù)。
一直以來,都被同學戲稱是玻璃娃娃,禁不起一點碰撞,因此只要有活動便自動將她排除在外。
十幾年的求學生涯,她向來是個獨行俠。
低調(diào)、內(nèi)向的性格,讓她提不起勇氣主動打入其它小團體,凡事獨來獨往,沒有人作陪。
也就不像一般女孩子,能結(jié)交到一兩個可以促膝長談、分享私密心事的閨中密友。
所以,她的生活除了參加父親安排的宴會外,根本乏善可陳,不似同學想象的多采多姿。
如今,大學畢業(yè)已逾三個月,父親不允許她外出工作,也不放心她出國旅游,像在呵護稀世珍寶,深怕她受到丁點委屈及傷害。
善體人意的淳雪,并不責怪父親保護過度的作法。
大概是她自小體弱多病,三歲那年因杜父的疏忽,導致她差點失去小命,使得愛女心切的父親自責不已,對她的保護更加周嚴。
這些,是她從在杜家任職二十五年的管家口中聽來的。
對于疼愛她如命的父親,她豈忍心有半句怨言?!
即便如此,她這只被豢養(yǎng)在豪華宅邸的金絲雀,仍向往外頭的世界,渴望出去闖一闖,用自己的眼睛,看所有的美好與不美好!
抵達臺北車站,淳雪急忙起身,車門一開,站在車門邊的她幾乎是被人群推著走,寸步難行。
「唔……」她被如浪潮般從四面八方涌來的人潮嚇住,蹙起眉,側(cè)身勉強穩(wěn)住身子,不至于被推倒在地。
在臺北車站里的商店街停留良久,每家店她都抱著濃厚興趣逛了好一會兒,感到新鮮有趣極了。
無意間瞥見鏡中反映出自己一臉好奇懵懂的表情,感覺上,彷佛是個從鄉(xiāng)下北上的土包子。
事實也的確如此,比起時下打扮時髦、作風果敢的女孩,膽怯、保守且足不出戶的自己,顯得好不起眼。
淳雪卻沒發(fā)覺她精致的五官、高雅脫俗的氣質(zhì),讓來往的行人,莫不回頭多看她一眼,以飽眼福,她仍徑自沉浸在自我的思慮中。
或許,她應(yīng)該為自己的人生做幾件值得紀念的事,年老時才不至于抱憾……
例如:四處旅行、談場戀愛……
驀地,淳雪的腦海中浮現(xiàn)一張俊美無儔的男性臉孔,以及三個月前,在家中花園發(fā)生的吻,心口猛然一縮,努力隱藏的思念頓時泛濫成災(zāi)。
「邵蘊齊」三個字,猶如大石塊壓在她的心頭,讓她呼吸困難。
那記出其不意的吻,嚴重干擾她的心思,雖然事隔三個月,每每憶起,身體還是會不自覺輕顫,讓她臉紅心跳。
他對她的影響太大,一句話、一個動作,都左右她的思緒,牽引她的心弦。
淳雪垂下眼,頓時失去了購物興致,卻又不打算回家,遂持著票,往下一個目的地出發(fā)。
輾轉(zhuǎn)來到關(guān)渡站,她讀著手中的導覽,上面建議可到著名的關(guān)渡宮,觀賞恢宏的建筑,順便參拜,祈求健康平安。
一出捷運站,淳雪立刻被天邊漸層的紫色晚霞吸引住,目不轉(zhuǎn)睛的觀賞好久,心中漾著淡淡的感動。
她步行了一段路程,天色迅速轉(zhuǎn)暗,也開始飄下細雨,既而逐漸加大,密密的雨絲交織成一張網(wǎng),將她困在其中。
她邊找遮蔽物、邊注意是否有出租車經(jīng)過,三分鐘過后,兩頭落空,只淋了一身濕。
「唉呀!」她驚呼一聲,整個人跌坐在地,逛街時為父親買的生日禮物,掉出紙袋,滾落到路中央。
緊接著一輛轎車疾駛而過,濺起一灘水花,濺到她的發(fā)上、身上,搞得她狼狽不堪。
縱然冷得發(fā)顫,淳雪仍趁著沒有來車的空檔,連忙撿回物品,重新上路。
然而,就在她轉(zhuǎn)過路角時,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
一輛火紅色跑車以驚人速度逆向行駛,發(fā)現(xiàn)有人經(jīng)過時卻緊急煞車不及,硬生生撞了上去,還滑行了好幾公尺才停下來。
刺耳的輪胎磨地聲劃破冷清的雨夜,淳雪纖細的身軀靜靜的倒在血泊中,生死未卜──
肇事駕駛像座雕像般傻住,沉沉的酒意霎時清醒泰半,震驚之余,隨后陷入一番天人交戰(zhàn)。
是負責,扛起過失?
抑或……若無其事的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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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先驅(qū)集團大樓頂樓燈火通明,寬敞氣派的辦公室悄無聲息,纖塵不染的落地窗前,有一抹修長挺立的身影,居高眺望萬家燈火。
啜一口琥珀色的酒液,邵蘊齊扯松領(lǐng)帶,解開襯衫最上面兩顆鈕扣,松弛緊繃一天的神經(jīng),但腦子里仍有許多重要計劃與決策運轉(zhuǎn)著、一刻不得閑。
加上近來奶奶的病情與緊迫逼婚,讓他眉頭始終深鎖。
滴鈴鈴──
手機響了好一陣子,才傳進他耳中,邵蘊齊收斂心神踅回辦公桌。
屏幕上顯示出妹妹的名字,他才放心接聽!甘裁词?」
彼端沉默許久,惹得他不耐煩!干厶N妍,說話!」
「哥……」哽咽的嗓音透著顫抖,彷佛正遭遇什么可怕的事。
邵蘊齊蹙起眉,沉聲道:「發(fā)生什么事了?」不好的預(yù)感油然而生。
「我……我……」邵蘊妍抽噎著,無法成句。
「妳又惹出什么事了?」他嚴厲的口氣飽含無奈。
靜默了約莫一分鐘,在他以為斷訊之際,傳來她虛弱的聲音:「我……開車撞到人了……」
邵蘊齊一怔,從她害怕顫抖的音調(diào)判斷事態(tài)嚴重,恐怕不單單是像以往一樣的擦撞。
「妳在哪里?對方狀況如何?」他鎮(zhèn)定的問。
「對方……」她忍不住嚶嚶哭泣,說不出完整的話。
遇到這種人命關(guān)天的場面,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會六神無主,何況是個涉世未深的女孩。
「對方怎樣?!」他知道大事不妙,輕斥道:「別光哭!說話!」
「對方好像死了……」邵蘊妍克制不住,哭了起來。
邵蘊齊閉上眼,深嘆一口氣,堅定的指示道:「無論如何,妳先打電話叫救護車!
「我好怕……」才十九歲的她,早已失了方寸。
「妳在哪?我馬上過去。」他已經(jīng)抓起鑰匙,邁開步伐奔出辦公室。知道她大約的所在地后,他直奔停車場疾駛而去。
平常需要半小時車程的距離,邵蘊齊只花了一半的時間,一路狂飆。
途中,他再度接獲妹妹的電話,告知傷患已送往淡水馬偕醫(yī)院急救,于是又急速前往,壓根不在意、亦無暇在意是否超速、被拍了多少違規(guī)照。
「哥──」
一見到他,邵蘊妍的淚水又潸然落下。
「對方現(xiàn)在情況如何?」邵蘊齊摟著她的肩頭,當她強力的依靠。
她偎住他懷中,頻頻搖頭,恍神呢喃道:「不知道……她……滿身是血……好可怕……她一定死了……一定死了……我撞死人了……」
「蘊妍,鎮(zhèn)定點!」他輕拍她的背,企圖安撫她失控的情緒!覆粫惺碌、不會有事的!
「哥,你一定要幫我……我不想坐牢……」邵蘊妍緊緊抓住他的大手,嚇得六神無主。
事發(fā)當時,她下車看到染滿鮮血的軀體后,恐懼感襲擊四肢百骸,當下慌張地一走了之。
行駛了約莫一公里的路,她還是逃不過良心譴責,選擇回到車禍現(xiàn)場,和哥哥通過電話后,以第三者的身分打電話叫救護車。
邵蘊齊黯下眼瞳,將她安置在長椅上,捺著性子柔聲誘哄:「妳是怎么撞到對方的?對方超速?還是闖紅燈?」
她默然無言,淚水洶涌。
「妳不說,我沒辦法幫妳。」他睨住她,沒好氣道。
蘊妍咬著唇,遲遲不敢說出實情。
「蘊妍?」輕緩的聲調(diào),是他耐性用罄的前兆。
雖然事事依賴哥哥,卻也懾于他的威嚴,她囁嚅著供出肇事經(jīng)過。
聽完她的敘述,邵蘊齊面色凝重。
酒后駕車、逆向行駛、車速過快、肇事逃逸──每樣都對她不利。
不管她惹出多少麻煩,都是他負責善后,憑借著他在政商界的影響力,事情都能輕而易舉的圓滿解決。
但這次事態(tài)超乎他想象的嚴重,因為關(guān)乎一條人命,非同小可。或許,該讓她記取一些教訓,約束她幾近目中無人的脫韁行為。
「一切等醫(yī)生出來再說!顾瓛佅乱痪浔悴辉匍_門,等待醫(yī)生宣布結(jié)果。
邵蘊妍則雙手交握,忐忑不安的祈禱對方能脫離危險,她可不想背負殺人兇手的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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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剛拿到受害者皮包內(nèi)的證件許久,起初,邵蘊齊只覺得照片上噙著溫柔笑容的女子似曾相識。
經(jīng)過一番認真思索后,他的眉心打了死結(jié)。
是她!幾個月前,在杜家花園遇到的如水一般純凈的女人,而她,竟就是杜家唯一的女兒。
那夜的一景一物又清晰的重回腦海,包括她唇瓣的柔軟觸感以及身上的馨香。
從沒想過,兩人的重逢方式居然如此令人震撼且遺憾。
「通知杜淳雪的家人沒?」他放下證件,啞聲詢問護理站的醫(yī)護人員。
護士小姐紅著臉,答得有些結(jié)巴!敢呀(jīng)通知了,應(yīng)該快到了。」
話甫落,杜正笙在管家的陪同下,步履急促的沖出電梯。
「我女兒……我女兒情況怎么樣了?!」杜正笙失去身為商場大佬的氣勢,布滿風霜的臉龐,盡是著急與無措,不斷地往手術(shù)室方向走。
護士小姐沉浸在親眼目睹「先驅(qū)集團」執(zhí)行長真面目的美夢中,壓根忘了份內(nèi)的工作。
「杜老,手術(shù)還沒結(jié)束!
反而是邵蘊齊出聲,制止他繼續(xù)前進。
「邵先生?!」在杜家服務(wù)了二十幾年的忠心管家──阿福,馬上眼尖的認出他來。
他輕輕應(yīng)了聲,俊臉沒有表情。
「阿齊?」杜正笙怔了下,瞇起泛紅的眼,語氣有掩不住的詫異!改恪⒛阍趺丛谶@里?」
醫(yī)院可不是個好地方,在這相遇一點都不值得高興。
邵蘊齊叱咤商場,見過無數(shù)大場面,應(yīng)付過各種難纏對手,然而,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竟讓他啞口無言。
「是不是誰病了?」杜正笙以長輩的身分關(guān)心道。
「有個朋友出車禍,順路來探望!顾裆匀,煞有其事的撒謊!竵淼臅r候,剛好聽到護士在和您聯(lián)絡(luò),所以就留下來了!
杜正笙感慨萬分,情緒也稍稍緩和,不似剛來時那么激沖。「還好吧?」
「嗯!股厶N齊胡亂虛應(yīng)。
「淳雪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杜正笙嘆口長氣,一夜之間顯得蒼老!敢俏以诩覄e去應(yīng)酬就不會發(fā)生了……」
「老爺,是我不好!构芗野⒏_煅手,自責的抬不起頭來!笇Σ黄、對不起……」
都是他擅作主張,讓小姐獨自外出,才會釀成意外。善良體貼又尊貴的小姐若有三長兩短,他有十條老命都不夠賠。
思及此,阿福忍不住流眼淚,氣氛更形沉重、哀傷。
邵蘊齊煩躁的耙梳著頭發(fā),坐在長廊的椅子上,不發(fā)一語,被強烈的罪惡感團團包圍。
彷佛歷經(jīng)了一世紀,手術(shù)室上方「手術(shù)中」的燈「啪」一聲熄滅,穿著無菌衣的主刀醫(yī)生率先出來。
「醫(yī)生,我女兒怎么樣?」杜正笙跑向前,抓著醫(yī)生追問,心中忐忑難安。
醫(yī)生摘下口罩,清清喉嚨正色道:「手術(shù)很成功!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三個男人都像吃了定心丸般,明顯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是觀察期,隨時都可能有危險!贯t(yī)生道。「您可能要有心理準備,傷患的頭部嚴重受創(chuàng),即使脫離險境,恐怕也會有后遺癥產(chǎn)生!
「我們可以看看她嗎?」聞言,杜正笙心痛難當,迫切想見寶貝女兒一面。
「她已經(jīng)轉(zhuǎn)進加護病房,還不方便探視。」醫(yī)生公式化的說著。
「謝謝你,醫(yī)生!苟耪项l頻致謝,由衷感激!钢x謝……」
邵蘊齊站在一旁,向醫(yī)生頷首示意。
管家阿福則行九十度鞠躬禮,直到醫(yī)生離開,嘴里反復(fù)祝禱著!钢x天謝地,謝天謝地……」
「杜老,我還有事,先走了!股厶N齊打破沉默。
他需要一處空間冷靜思考,為一樁樁惱人的麻煩,尋求完美的解決之道。
長這么大,他頭一次有種沒轍的無奈。
不過,麻煩總會化解,他堅信:天下無難事。
越困難的挑戰(zhàn),他越想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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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遭到嚴重撞擊的杜淳雪雖然安全度過危險期,卻沒有蘇醒的跡象。
她雖有多處外傷,但臉部卻未受到一絲傷害。
她美麗的容貌依舊,猶如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只是深深沉睡,等待心愛王子的親吻就能復(fù)元,恢復(fù)活力。
杜正笙每天都守在醫(yī)院,誠心祈禱上天,希望女兒能快點清醒。
另一方面,他也祭出高額的懸賞獎金,盼有目擊者出面指證肇事者所駕駛的車型及車號,為女兒討回公道。
「淳雪,妳一定要醒過來,爸爸有好多話想跟妳講……」杜正笙緊握著她冰冷的手,啞聲低語。
「老爺,您的身子會負荷不了,先回家休息吧!」管家阿福隨侍在側(cè),擔憂的勸慰!溉绻B您也病倒了,小姐知道會很傷心的!
他清楚,唯有搬出小姐的名義,才有可能讓意志如鐵的老爺屈服、退讓。
管家勸說之際,邵蘊齊也悄然現(xiàn)身在病房外,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后才推門而入。「杜老。」
「阿齊!苟耪掀鹕碛蛩!改銇淼谜,我有事想跟你談!
他斂眉。「請說!
「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苟耪现币曀难劬,發(fā)現(xiàn)它們不若往常熠熠有神!缸蛱,我無意間看過淳雪的日記,知道了一個秘密──」
邵蘊齊黯下眼瞳,不急著追問,不過,腦子里掠過許許多多想法。
杜正笙頓了下,接續(xù)道:「原來她早已心有所屬,而且,還默默的暗戀對方三年多,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即使不明白與他何干,他還是靜心聆聽。
「淳雪她愛慕的男人,就是你啊,阿齊。」杜正笙揭曉謎底。
邵蘊齊攢起有型的劍眉,一臉不可思議,隨后撇唇嗤笑!付爬希陂_我玩笑?」
「不。」杜正笙語氣肯定!复狙⿲δ愕男囊,是真的!
「那又如何?」他的態(tài)度冷漠,不以為然道:「您該不會要我負責吧?」
愛慕他的女人何其多,倘若每個女人他都必須接受,那恐怕不止后宮三千。
「我不是那個意思!苟耪陷p嘆!溉绻狙]有發(fā)生意外,也許我會提出如此無禮的要求!罐D(zhuǎn)頭盯著病床上女兒了無生氣的面容,他懇切請求!钢灰愠3砜纯此⒏f說話就夠了,說不定能幫助她早日醒過來。」
邵蘊齊的臉部線條緊繃,沉聲允諾!肝冶M量!
「謝謝你,阿齊!苟耪铣錆M感激。
畢竟,他可是身分不凡的集團執(zhí)行長,行程滿檔,要他抽出空滿足他這老人的心愿,也算是強人所難。
「您先回去休息,我可以陪令嬡一會兒。」每天挪出時間特地探望,是他替闖禍的妹妹贖罪的方式。
「麻煩你了!苟耪吓呐乃募,這是男人之間表達情感的動作。
「慢走!
豪華的病房內(nèi),只有儀器發(fā)出的微弱聲響,反而顯得死寂。
邵蘊齊凝睇著淳雪寧靜宛如熟睡的面容,陷入沉思。
他必須在杜正笙傾盡一切揪出嫌犯前,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就算杜老查出肇事者身分,也不能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