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加大尺碼的床鋪上,一雙人兒睡得好沈、好沉,不知是作了什么美夢,兩個人的嘴角不約而同地微微揚起。
女子側躺,枕著男人寬厚的胸膛,隨著他乍穩的呼吸,起起伏伏……
她的手橫越過他精瘦的腰際,牢平地圖抱,修長美腿也毫不客氣地跨越在他腿上,好象怕他會趁自己睡著時偷偷溜走似的。
時間越接近中午,熾熱的光線透過白色蕾絲窗簾灑落室內,好象在提醒他們「太陽曬屁股,該起床了」。
這時,女子的眼皮稍稍顫動了下,緩緩睜開眼。她略瞇著極具風情的鳳眼,努力適應房內的刺眼光線,而男人依舊沈睡,不受陽光驚擾。
卓希桐費了點勁,才有辦法把眼睛完全睜開。
她沒有動作,還是保持原來的姿態。耳邊傳來一陣規律、有力的心跳聲,她瞇眼笑了。
昨晚的一切,不是夢,是真的,他真的在自己身邊。
這是她這些年來,睡得最好、最沉、最安穩的一夜了。
自從八年前離開臺北、離開他之后,有好一陣子,她每晚以淚洗面,總是哭到累了才有辦法睡去。
想到那段難熬的日子,她心頭泛出一點點酸。
算了,難過什么呢?都過去了不是嗎?現在,她又遇見他了,這才是最重要、最值得開心的事了。她眨了眨眼,把失控的淚水收回。
怕打擾了他的睡眠,卓希桐緩緩撐起上半身,低頭看著他像嬰兒般無邪的睡顏,嘴角的笑意更甜了。
纖指悄悄畫過他濃黑的眉。她永遠記得他有多么漂亮的一雙眼睛,深深的雙眼皮,每每含笑斜睇著她時,總讓她的心跳脫序;而那張薄薄的唇,每回親吻,總讓她感到如此柔軟豐潤,忍不住要多嘗幾口……
「靳揚,靳揚,靳揚……」
她幾近無聲地頻頻輕喚他的名,每喊一次,她心跳就加快一拍。他連名字都可以讓她的心跳失控。
如果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秒,那該有多好?她傻氣地笑了。
噯,他到底有多累?睡得這么沉,連她觸碰他的五官、輕喚他的名字,都沒能把他吵醒?
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時,擱在床頭矮柜上的手機突然放聲大響,狠狠嚇了她一跳。
為了怕靳揚被吵醒,她越過靳揚,伸手接起電話。這一時,她也忘了自己不該接靳揚的電話。
沒來得及應聲,便聽見話筒另一端傳來女子輕柔的笑語--
「你還在睡?太陽公公曬屁股嘍。靳老板,你該起床了吧?」
這個聲音,讓卓希桐一愣,握著話筒的手僵在傘空中。
話筒彼端傳來女子甜蜜的柔嗓,像一把刀,硬生生捅進她的胸口,疼得她無法出聲。
她緩緩拿下附在耳邊的電話,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
心翎 通話中
姚心翎?
「靳揚?靳揚!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姚心翎在電話另一頭叫喚著。
卓希桐咬著下唇,把手機重新放在耳邊。
她知道這么做不對,可是,她就是不由得想聽聽姚心翎還會說些什么……而姚心翎跟靳揚,究竟是什么樣的關系?
「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我看你是真的很累哦。」
姚心翎發出銀鈴般的清脆笑聲,續道:「這不像你哦,平常最早到店里的是你,怎么今天卻遲到了?太不應該了。快,起來吧,再賴床,你會被員工笑的……靳揚,你、聽、見、了、沒、有?」
她快不能呼吸了……
卓希桐揪著浴袍領口,任電話由手中滑下,掉落在床上。
她隱約能聽見姚心翎在電話另一端叫著靳揚的名字,只是,現在她也顧不得這么多了……
一股心慌與酸楚涌上來,來得這么狂猛。原來昨晚真的是一場美夢,從來好夢容易醒,她現在也該醒了。
卓希桐只能以不驚動靳揚的情況下離開床鋪,換下浴袍,匆匆套回自己的襯衫、窄裙,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靳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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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之后,靳揚再也找不到卓希桐。他們又再一次斷了聯系。
靳揚不斷撥電話給她,到最后總是轉接語音信箱;盡管留言給她,或者傳了無數通簡訊,她不響應就是下響應,像狠絕了心一樣。
因為她避不見面,靳揚的心情蕩到谷底。壞情緒讓他整天繃著臉,這前所未有的冷峻模樣,讓一干識相的員工每天戰戰兢兢地做著分內工作,就怕一個不小心就觸怒了老板。
這天,午餐的尖峰時段已過,又非假日,店內客人稀稀落落,是一天之中難得可以空閑下來的時間。
趁著這段空檔,靳揚走出店外,獨自一人來到店門口的老榕樹下。他坐在石椅上,望著馬路上的行人車輛來來往往。
道路上混亂的交通,就好象他紛亂無章的心情。
午后的陽光透過綠色樹梢,淡淡地灑落,在他身上染上一層金黃。陽光炙熱,他心中卻是冷的,感覺不到溫暖……
他真的不懂她。
那個晚上,她可憐兮兮的,希望他可以收留她一晚。她哭得那么傷心,緊緊抱著他,不讓他離開,甚至主動親吻他,最后與他一起攜手相擁而眠……
他不懂的是,為什么那一晚的溫存之后,隔天醒來,她卻已經不在身邊,獨留下他,和她匆忙之中忘了帶走的外套。
這幾天,夜深了,他卻因心中記掛著她,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他坐在床沿,手里抱著她的外套,傻傻發怔。
外套上,淡淡的熏衣草香味,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依然撩動他的心。
初識那一天,當她的外套落在他頭上,鼻端傳來的,也是這一股味道,他不曾遺忘過……
她為什么要走?在他醒來之前,發生了什么事嗎?
靳揚想得很專心,就連難得出現的好友已經站在一旁打量他許久,他依然沒察覺。阮恒新等了好一會兒,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在想什么?」
靳揚恍然回神,抬眸一瞥,又斂下眼,淡淡回答:「沒什么!顾坪跸氚言掝}扯開,他問:「今天怎么有空來?」
「喂,大老板,你是想把我操死?我每天忙著東奔西跑,就是幫你巡店,偶爾放個假,你就看不過去啦?天哪,好苛刻的老板。」阮恒新做出咋舌的表情,在靳揚身邊坐下。
靳揚略撇了撇唇,淡淡笑了!刚媸切量嗄氵@個苦命的員工了。」
阮恒新雖然不常待在屏東店,卻多少也從商曉粟那里聽說了。自從卓希桐出現以后,靳揚一些反常失神的舉動,他這次回來,多半也是想來看看好友。
「怎么了?我聽說最近你心情欠佳!顾敛槐苤M,直接問出重點。
靳揚略瞇起眼,嘆了口氣。沒有先回答好友的問題,反而問道:「有沒有煙?」
「煙?你跟我要煙?」阮恒新張大了眼!负懿粚こE叮憔谷桓乙獰?」靳揚不沾煙酒很久了,今天是怎么回事?看來事態嚴重哦。
「有沒有?」靳揚的口氣開始不耐煩。
「有有有,我什么沒有,煙最多!
聽見靳揚少有的低沈口氣,阮恒新雖然嘴上叨念,還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放在掌心敲了敲,抽出一根,遞給他。
「喏,拿去。」末了,還貼心地為好友點煙。
靳揚把煙叼在嘴上,深鎖著眉,微瞇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香煙燃起白霧,讓他深邃的眼眸更加朦朧……
「到底什么事?你已經很久不碰煙了,不是嗎?」
靳揚煙抽最多、酒喝最兇的時候,是卓希桐不告而別的那段時間。靳揚還委靡頹廢了好一陣子,經過靳伯母一番勸說,才把他給勸醒的。
把煙夾在指間,吐出一口白霧后,靳揚才緩道:「好不容易,我終于等到她了,那天……」接著,他把遇見卓希桐之后的事說了一遍。
「那天晚上,我以為我們已經找回以前那種戀愛的感覺,我確定自己對她的心情一如往昔,如果我沒有誤會的話,我相信地也是?墒歉籼煨褋,她就這樣不見了,跟那年一樣,她沒留下只字詞組,就消失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那種感覺……」他抿著唇,苦笑了下!妇拖褚凰查g又回到了八年前,穿越了那個慌亂、空洞、無法平靜的時空隧道里……」
靳揚的手顫抖了下,還燃燒的煙掉落在地上,他也渾然未覺。
阮恒新在心中深深嘆了口氣。
雖然他跟靳揚這么要好,但靳揚很少會跟他提起感情的事,而他也極少主動問起。只有今天,靳揚竟侃侃而談了這么多。
他對卓希桐的感情有這么多、這么深吶……
「想找她還不簡單!
靳揚微微轉頭,看向他,眼中寫著不解。
「她不是給了你名片嗎?既然山不來就你,只好你去就山了。她再怎么躲你,也不會躲到連公司也不去吧?」阮恒新攤攤手,深深覺得自己有顆媲美諸葛亮的頭腦。
是啊,這點他怎么沒想到?靳揚緩緩揚高嘴角,露出近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你這個朋友總算有建設性。」
阮恒新不層地哼了哼,反唇相稽!负撸诲e喔,會開玩笑了喔。」
靳揚朗笑出聲,一掌用力拍在他肩上!钢x了,兄弟!顾腔帕,才會沒想到這一步,幸虧恒新提醒了他。
「免禮,兄弟!谷詈阈乱哺α。
抬頭望著艷陽高照的藍天,靳揚瞇起眼,心中暗自發誓--
希桐,我絕對不會再讓妳從我身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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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希桐工作的汽車公司展售中心位于通往高雄的主要道路上,而她專屬的辦公室,則隱身在展售中心的接待柜臺后面,一個不被注意的小角落。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無聲,卓希桐坐在辦公桌后,什么事也沒做。
這幾天,她只待在辦公室里,別說外出跟顧客吃飯了,她連外頭的展售中心都待不住,成天窩在辦公室里發呆。
卓希桐兩手交握,雙眼盯著擺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直瞧,像在等待什么,心里焦躁不安。
他放棄了嗎?為什么下打電話來了?連通留言、簡訊也沒有……
他是不是真的放棄了?
如果他真的放棄了,那不正是她想要的結果嗎?為什么她卻坐在這里,瞪著手機發呆,心里只覺得失落呢?
嘟嘟……嘟嘟……
電話聲響起,她心中一緊,拿起手機,心中猶豫著是否該接電話。
可當她定睛一看--手機哪有來電?弄了半天,原來是桌上的電話在響,根本不是手機。
卓希桐拿起話筒,意興闌珊地道:「喂?」
「經理啊,妳晚上要吃什么?我們要叫便當欸!乖瓉硎墙裉熵撠熢诠衽_坐鎮的小李。
「不用叫我的分了!
她無力地掛上電話,悶悶不樂地趴在桌上,雙眼依然盯著手機屏幕。好矛盾啊,她想逃避他,不接他電話,可是卻又希望他會來電……卓希桐,妳到底在想什么。!
卓希桐煩躁地直起身,目光流轉間,剛好瞥見辦公桌上的一面立鏡,鏡中反射出她臉上的焦躁與不安。
她忍不住看著鏡中的自己,目光卻被自己身上微微敞開的領口袒露的肌膚給吸引住了……本來烙印著的紫紅色印記已經淡去,只隱隱約約看得見淡淡的痕跡,提醒她那一晚的火熱纏綿……
卓希桐感到兩頰紅得發燙。
那天她匆忙離開靳揚家后,直接搭出租車返家,卻正好與弟弟卓睿安碰個正著。當時,睿安的眼神古怪又曖昧,因為心慌意亂使然,地沒想太多,也沒跟睿安多說什么便躲回了房間。
帶著重重心事,她進了浴室準備梳洗,才在鏡子里面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羞人的……吻痕。
她的眼神放柔,嘴角露出羞澀的笑,腦中一遍又一遍回味靳揚柔軟的唇……可是,一想到姚心翎,俏臉瞬間垮下,眉心深鎖。
姚心翎會打電話叫他起床……那種口氣、那種關系,不是普通的朋友、同學吧?
天!好煩,她真的好想知道他們究竟是不是男女朋友……
卓希桐不知道究竟發呆了多久,直到辦公室的門傳來敲擊聲,她才從冥想中回神。
她清了清喉嚨,說:「進來!
小李推開門,只探進一顆頭,狐疑地問:「經理,我們要下班了喔,妳呢?」經理這幾天怪怪的喔……
平常經理如果沒有飯局,也不用外出跑業務的話,通常都會在展示中心的柜臺中坐鎮,幫忙他們招待上門看車的客人。然而這幾天,她一上班開始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到下班了才肯出來。
唉!到底有誰知道經理怎么了?一整天陰陽怪氣的也不是辦法啊!
「喔,好,你們走吧,我也該下班了!
卓希桐這才驚覺時間飛快地過去了,她心中不由得一嘆:唉,一天又過去了,真快……
小李離去后,卓希桐慢吞吞地收拾桌面上散落的文具紙張,然后再整理一些私人物品收入公文包里。最后,她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辦公室。
展示中心里,燈光都已經關了,只剩下外面馬路上的路燈和霓虹招牌從透明的玻璃窗外照射進來。
她推開展示中心的大門,按下遙控器,降下鐵門,設定了保全系統,確認一切無誤,這才往自己停放車輛的方向走去。
「卓希桐。」
身后忽然傳來熟悉的低沉男嗓,敦她的腳步頓時僵在當場,身體因為緊張而悄悄發顫。她不可能聽錯,這個聲音的主人是……
靳揚緩緩走到她身后,淡淡地說:「逮到妳了。」
卓希桐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確信自己已經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了,她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轉身面對他。
「嗨,老同學,怎么想到來找我?」她的眼神四處游移,就是不敢正視他那雙好象會透視人心的漂亮眼眸。
「老同學?」靳揚低聲嗤道。
「怎么了嗎?」她故作不解。
靳揚淡淡揚起濃眉,拿高手中的那件白色外套。「來還妳東西。」
卓希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強自鎮定,微笑說:「啊,我真胡涂,還麻煩你拿過來,真不好意思。」她上前幾步,要接過外套。
靳揚卻將手挪開,讓她的手落了個空。
見她詫異的張大眼,他不再拖拉,直接問出心中的疑惑!高@幾天,為什么不接我電話?」
他逐步走近,帶給她無盡的壓迫感。卓希桐不由得退后幾步。
「我沒有不接你電話。」她抿著唇,一臉倔強。
「是嗎?那么,那天為什么不說一聲就走?」靳揚一步一步逼近,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卓希桐被逼到無路可退。她的背靠著自己的車,面對他來勢洶洶的氣勢,她別過臉!肝覜]有不說一聲,你在睡覺,我不想吵醒你,所以--」
「妳當我是三歲孩子嗎?」靳揚忍無可忍。
卓希桐咬著下唇,眼光落在地面上。
折揚忽然嘆口氣,伸出手捧起她的臉,讓她正視自己。他低下頭,鼻尖幾乎與她碰在一起。他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希桐,妳可不可以不要再突然消失了?」
他看著她,沉沉的目光中隱約透著淡淡的悲傷,像一個受傷、被拋棄的小動物的眼神。她怔怔地望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對不起……對不起……靳揚,對不起……」面對他受傷的眼神,她有些無助。
「不要說對不起,希桐,我不要妳的對不起!顾p輕搖頭!笂吳肺业,不是那些對不起,妳知道嗎?」
卓希桐深深吸了口氣。
她能逃避到什么時候?這些事,早晚要跟他說清楚的。他曾經參與過那段時光,而她,卻臨時抽身離開,他滿腔的疑問得不到回答。現在他們重逢了,她沒有道理繼續瞞他。
把事情說清楚,也等于在他們之間作個了斷,這樣也好啊……
也許,該是說出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