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她的孩子不講話?
也許,是因為環(huán)境的緣故。
「用晚餐了。」女傭阿娟走進(jìn)起居室,以手語告訴夏音曉。她是安家人特地雇來與夏音曉溝通的。
夏音曉輕拍身邊的安海微。小女孩立刻放下才綁好一邊頭發(fā)的洋娃娃,跑到起居室的另一邊,拉拉獨自在角落玩積木的雙胞胎姊姊——安曼菊。
夏音曉帶著兩個女兒,三個人跟在女傭后面出了起居室,下樓來到餐廳。
一進(jìn)餐廳,就見頭發(fā)花白的安老太太正在講電話:「你又要應(yīng)酬?你已經(jīng)一個禮拜沒回來陪我吃晚飯了……你老婆陪我?我對著那個啞巴,還有什么胃口哪?何況我們家的啞巴不只一個,是三個!你存心要我得胃潰瘍是不是……」
夏音曉默默收回注視婆婆唇形的視線,讓兩個女兒坐下來,幫她們披好餐巾,自己才落坐。
安老太太又講了幾分鐘,才掛掉電話,嘴里仍嘮叨著:「就生這么一個兒子,偏偏是個不肖子,老是放我跟他的啞巴老婆在家里,大眼瞪小眼,飯都吃不下了!柜尜F地踱到餐桌邊坐下,瞪了兒媳一眼——
「妳今天上哪兒去了?」
夏音曉以手語回復(fù):「我去找表姊。」
阿娟立刻口頭轉(zhuǎn)述。
「找妳那個做特教工作的表姊?啊,我知道了,妳還是想送這兩個小丫頭去上課,是不是?」安老太太嗤笑一聲,「算了吧,一個有自閉癥,另一個雖然沒自閉癥,也不會講話,去上學(xué)只是讓人看笑話罷了!
「但冠玲說,自閉癥只要接受治療,還是可以——」
「不行!」安老太太一口否決,「生出這種小孩已經(jīng)是恥辱,我才不會讓妳們出去丟人現(xiàn)根!」
夏音曉臉色轉(zhuǎn)為蒼白,
「孩子既然生了,不能讓她們就這樣——」
「妳還敢說?」安老太太憤怒地拍桌,「當(dāng)初要不是妳引誘我兒子,我兒子怎么看得上妳,還生下這種有問題的小孩?!以后不準(zhǔn)再提讓她們上學(xué)的事!」她氣極了兒子當(dāng)初不聽她的話,硬是娶了個啞巴當(dāng)老婆,害她這個母親從此在社交圈抬不起頭來,而且結(jié)婚五年,只生了兩個女兒,不過就算生得了兒子,八成也是個不會講話的啞巴。
安老太太心中盤算著,要怎么讓兒子放棄她,娶個健康的妻子?可兒子又死心眼得很,雖然結(jié)婚以后還是在外頭風(fēng)流,卻怎么也不肯離婚……
見婆婆開始夾菜,夏音曉這才動筷,夾了糖醋魚到女兒碗中。瞥見二女兒安海微垂著頭,擱在腿上的小拳頭微微顫抖著,她輕握住女兒雙手。
她很肯定二女兒聽得見聲音,因為她在安老太太說出那些尖銳的言辭時,總是害怕得顫抖。
是因為聽得出那其中對她們母女三人的憎厭和排斥,所以從不敢開口說話吧?
而大女兒——夏音曉看著一旁安靜地用湯匙挖著飯粒的安曼菊。海微還會對周遭環(huán)境表現(xiàn)出興趣和互動,曼菊卻極度缺少反應(yīng),連和她這個母親都不親近,也缺少一般孩子的模仿學(xué)習(xí),常出現(xiàn)局限、重復(fù)的行為,排斥常規(guī)或個人生活環(huán)境細(xì)節(jié)的改變……經(jīng)過數(shù)個醫(yī)生的檢查,曼菊被判定是自閉兒。
而她無法讓女兒接受治療,因為安老太太不肯讓這「家丑」外揚(yáng)。
她看了自顧自吃飯的婆婆一眼,又注視著一對和自己相貌一模一樣的女兒,淡淡吐出一口沉重壓抑的氣息。
父母早逝,將她留給姑姑撫養(yǎng)。姑姑一家人并不樂意多養(yǎng)她這個侄女,不時對她的缺陷冷嘲熱諷,她知道自己寄人籬下,也不會多和他們接近,安分地活在無聲的世界里,只期待從學(xué)校畢業(yè)以后,趕緊找到一份工作,就能離開姑姑家。
直到她高一時遇上了他——安隆楷,發(fā)生了那件事……而他說愿意負(fù)責(zé),還提出一大筆聘金。
她驚恐羞愧之余,只能向姑姑求助,豈料姑姑竟說:「既然他要妳,那妳就嫁他吧!反正發(fā)生了這種事,以后也沒人會要妳!褂谑牵瓦@樣嫁給安隆楷,成為安氏企業(yè)的總裁夫人。
人人都說她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對她來說,不過是從一個牢籠換到另外一個。
而她完全無法逃離這個牢籠。姑姑一家人在收了聘金之后就移民國外,她曾向表姊冠玲求助離婚的事宜,卻遭安隆楷施壓阻止,他知道她想逃,從此將她看得更緊,幾乎斷絕她一切對外的聯(lián)系。
幸好有對可愛的天使——她的兩個女兒,來到她的生命中。
她曾怨恨她們的降臨,畢竟她們身上流著安隆楷的血;但孩子終究無辜,而又太像她,怨恨轉(zhuǎn)變?yōu)樾奶叟c母愛,成為支持她的力量。在這幢冰冷的豪宅里,她們是她唯一的安慰。
越愛孩子,就越對她們感到歉疚,讓她們誕生在這樣的地方,連上學(xué)都成為奢侈的事。
她可以忍受加諸自己身上的種種,卻不愿讓她們也被這樣封閉一生。既然婆婆不肯,只有向安隆楷求助,雖然他毫不關(guān)心女兒,從她們出生以來,一次也沒有抱過她們……
沉思良久,回過神來,夏音曉才發(fā)現(xiàn)夜已深了。
視線移向床上的雙胞胎——曼菊已經(jīng)蓋著毯子睡熟了;海微仍枕在她腿上,小手壓著攤開的圖畫書,也是沉沉睡著。
她輕輕將二女兒的手從書上拿開,卻有個東西從她手里滾下來,掉到書上。
是那個男人給的圓耳環(huán)。
海微每周都要定時收看他的節(jié)目,她陪她看過幾次,只記得他有張表情豐富的娃娃臉。今天遇到他,沒想到他本人比電視上更年輕,像個大孩子。
連親生父親都不敢親近的海微,卻一點也不怕接近他。也許因為是喜歡的電視明星,興奮之情讓她忘了害怕吧。
她將耳環(huán)放在女兒枕畔,回房拿睡衣,打算今晚還是陪女兒一起睡。
伹剛進(jìn)臥室,還沒開燈,她就聞到酒味——一種丈夫回來時身上常有的味道。
她一愣,一雙手臂無聲無息地自背后抱住她的腰。她嚇了一跳,猛地掙扎起來,卻掙不開那有力的雙臂。
「音曉,是我。」安隆楷放開妻子,開了燈,見她一臉驚惶,只覺得好笑,「妳以為是誰?還有誰會進(jìn)我們的房間?」
夏音曉駭?shù)媚樀皯K白,后退了幾步,卻又被他拉回懷中,刺鼻的煙酒味讓她不舒服,忽覺丈夫的手從她毛衣下襬探入,她霎時渾身繃緊。
「妳好香、好軟!拱猜】(xì)細(xì)吻著她頸子。他的小妻子有一身潔凈嬌嫩的肌膚,永遠(yuǎn)像是剛沐浴過一般,這是他有過的女人中誰也比不上的。尤其在應(yīng)酬結(jié)束,離開那群妖艷放浪的酒女,這個從不沾染脂粉味的小女人,更像只美麗清雅的白色畫眉,總會瞬間引起他的渴望。
夏音曉勉強(qiáng)掙開了丈夫,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談!
安隆楷沒學(xué)過手語,但看久了也大概知道她的意思,「什么事?如果要談離婚,那就別提了。我永遠(yuǎn)都不會跟妳離婚的。」
這句話早就聽丈夫說過不只一次,但每一次都教她重重一震,仿佛讓已身處地獄的她往下更陷入一分。
她瞪著丈夫開始脫下衣物,臉色越發(fā)蒼白,卻堅持把話說完:「我表姊的學(xué)校有開特教班,我想讓海微和曼菊去上課……」
「好啊,媽說可以的話就可以!
就是婆婆不肯,她才向他求助!
她還想解釋,卻被他推上床,見到他眼中濃濃的欲望,心頓時冰涼了。總是這樣,他從不理會她的感受,只顧他自己想做的事,從五年前在那個陰暗的教室里發(fā)生那件事以來,一直如此……
她閉上眼,強(qiáng)迫自己麻木,被動地等待事情發(fā)生……數(shù)秒后卻被丈夫推開。
她怯怯地睜開眼,看著安隆楷寒著臉穿回衣物,翻身下床。
情欲還沒開始,就被迫結(jié)束,只剩下深深的厭惡感,令他皺眉。
沒錯,他們的第一次是留給她不好的感覺,但后來哪次他不是溫柔相待?可每次履行夫妻義務(wù),她總毫無反應(yīng)地任他擺布,讓他覺得自己像抱著個人偶在求歡,對她的胃口越來越差,不由得又想念起外面那些放蕩大膽的酒女來,她們伺候男人的手段如果像她這么差勁,長得再美也沒有男人要。
但就算她只是尊徒有美麗皮相的人偶,他仍然想要她。為什么會這樣?
「也許妳讓我喝了什么符水!顾麩┰甑刈哉Z著,徑自走進(jìn)浴室淋浴。
直到丈夫的身影消失在浴室內(nèi),夏音曉快繃斷的神經(jīng)才放松下來,將臉深深藏在枕頭里。
因為害怕若不順從丈夫,他會把怒氣轉(zhuǎn)移到兩個女兒身上,所以她從不敢反抗。但他每次的碰觸都讓她驚惶恐懼,不斷想起五年前那天他對她做過的事。
他的氣味已從空氣中消失,他碰觸過的感覺卻仍留在她肌膚上。她緊緊抱住自己,眼眶微微發(fā)痛,卻什么也流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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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鐘響了……足足五分鐘。
丁綠堯心不甘、情不愿地睜眼,按掉鬧鐘,「阿尹這丫頭,就跟她講我會自己起床,又給我設(shè)鬧鐘……」連打了幾個大呵欠,他爬出被窩更衣,然后離開房間。
剛到樓梯口,就聞到陣陣食物的香味,讓他精神一振,快步下樓,探頭往廚房看,果然見到瓦斯?fàn)t前紅褐色頭發(fā)的中法混血男孩。
「小靛,你來啦?」
谷靛回過頭,「我早上沒課,就過來了。你早餐要吃什么?我順便弄吧!
「好啊,我要——」
「不行!」一旁在削水果的丁綠尹立刻出聲制止,瞪著哥哥,「小靛是客人,應(yīng)該我們招待他才對,怎么可以讓他弄早餐?」
「有什么關(guān)系?小靛就要搬進(jìn)來住了,跟我們就算自己人了啊。」丁綠堯皮皮地從盤中拈了片谷靛剛烤好的土司,看著他俊秀的面容,「話說回來,你家境還挺不錯的,干嘛不自己在外面租公寓?不然也還有學(xué)校宿舍嘛。」這個天才兒童念的大學(xué),提供的可是高級的兩人套房,哪是他們這個破舊的育幼院比得上的?
「這里人多,比較熱鬧。」谷靛溫和微笑,過去幫丁綠尹洗水果。
丁綠堯咬著土司,環(huán)視廚房一圈,「陶媽呢?」
「去買菜了!苟【G尹切著蘋果,「她叫你今天去聚餐的時候,要好好跟那個安總裁說聲謝謝。他不但是你們節(jié)目的金主,還長期捐款給我們晨安呢!
他哼了聲,「那種企業(yè)會捐款給我們,還不是為了賺個名聲?真好心的話,怎么會每年才捐那些錢,買一打垃圾桶都不夠!有什么好謝的?」
今天錄像結(jié)束后,制作人安排聚餐,要工作人員和贊助節(jié)目的幾家廠商吃飯,他對這種飯局興趣缺缺,但制作人堅持所有人都要出席,想起來就煩。
「總之陶媽是這樣交代的,我話帶到了,你沒跟人家道謝的話,回來陶媽念你可不關(guān)我的事。」
丁綠堯又哼了聲,「如果他下次捐款一百萬的話,老子再考慮跟他說個『謝』字!罐D(zhuǎn)頭看到餐桌上的幾本書,「這是什么?」手語書?
「我最近參加手語社,從學(xué)校圖書館借來的!构鹊褰忉。
丁綠尹又道:「哥,記得我跟你講過,我要跟同學(xué)組樂團(tuán)的事情嗎?」
「記得啊。」丁綠堯翻開書頁,里面有詳細(xì)的圖解,從單詞到句子,循序漸進(jìn)。
「我們真的組成了耶!」丁綠尹本就童稚的嗓音,一興奮起來更像個小孩,「我是主唱哦!」
「妳是主唱?」他哈哈大笑,「妳唱歌能聽嗎?妳那聲音根本還沒轉(zhuǎn)大人,唱起歌來鐵定像貓在叫,不然就是鬼在哭——」抬頭驚見妹妹黑著臉,推開谷靛直沖而來,手里還握著那把閃閃發(fā)亮的水果刀,他咳一聲——
「那很好啊。有妳在,這樂團(tuán)一定厲害得不得了,你們表演我一定去看,送花給妳!箛K,真沒肚量,開個玩笑就拿水果刀出來威脅他的生命安全。
丁綠尹盯著哥哥,慢慢把水果刀收到身后,「可是設(shè)備我們得自己買,練團(tuán)也要找地方,可能要花不少錢。」
「要錢還不簡單!顾罋獾匾粨]手,「我賺的錢都交給陶媽了,要多少跟陶媽拿就好啦!
「可是,你賺錢不容易啊!」現(xiàn)在哥哥可是正當(dāng)?shù)刭嵜恳粔K錢,比以前來得辛苦,而且育幼院的開銷不少,要為了自己的興趣花大錢,她有些良心不安。
「錢是小事,再偷……再賺就有了嘛。妳是我的寶貝妹妹,我賺的錢不花在妳身上,要花在誰身上?」瞄一眼那把亮晶品的水果刀,他繼續(xù)慷慨陳詞:「賺錢就是為了要高興地花光光,如果還要考慮一大堆,不就變成錢的奴隸了?」
丁綠尹嘆口氣,「你就是這樣,一點理財觀念都沒有!箤细珉y得展現(xiàn)的兄妹之情,她是很感動啦,可這種用錢的態(tài)度,她實在不敢茍同。
「反正要錢就跟陶媽拿,不用來問我了。我還要錄像,先出門了。」翻著那幾本手語書,他遲疑一下,「小靛,可以借我一本嗎?」
「好啊,拿去吧!
丁綠堯穿上外套,正要離開,衣架旁的電話忽然響了。他邊翻著手語書,順手拿起話筒,「喂?」
「丁綠堯在嗎?」是個陌生的男聲,口氣不善。
他哼了聲,「老子就是丁綠堯!
「啊,丁先生!」對方語氣立刻變得恭敬諂媚,「終于聯(lián)絡(luò)上您了!」
「干嘛?」這種口氣,一聽就知道有目的。他懶洋洋地倚著墻,望向廚房里正嘰嘰喳喳和谷靛在討論樂團(tuán)的妹妹。「如果是要雇用我?guī)湍恪耗谩皇裁,你現(xiàn)在就可以掛電話了!
盜賊之間有個黑市,如果偷來的東西不易脫手,通常就進(jìn)入黑市交易,自然有人替他們找到買主。黑市除了幫忙找買家,也幫忙找生意——有些狂熱的收藏家想要已經(jīng)落入其它收藏者手上的珍寶,就會從黑市尋找管道,委托盜賊去偷取。
不過,打電話來的這個人并非從前幫他接受委托的代理人,顯然是收藏家自己找上門來。
對方沉默了一秒,「我打算出很高的價錢——」
「我說不干,聽不懂?」果然又是來引誘他犯罪的。
「我愿意出四百萬!如果您嫌不夠可以再加,只是一些畫——」
「老子收山半年了,就算你有四億也只能叫我?guī)湍阃祩屁!」
「你囂張什么?!又不是只有你……」
沒等對方說完,丁綠堯用力摔上電話。
丁綠尹從廚房探頭出來,「誰啊?」
「打錯電話的神經(jīng)病!顾麩┰甑厣χ馨l(fā),「跟陶媽說一下,找時間把號碼換過!
丁綠尹傻眼,「只是打錯電話而已,不需要把號碼換掉吧?」
「不換的話,以后神經(jīng)病會越來越多。」有一個人找到他,其它人也找得到。這種電話多來幾次,他的定力可能抵擋不住。
「你有沒有搞錯?號碼一換,我們要通知很多人耶。」丁綠尹扳著指頭開始算,「對外登錄的電話要改,小朋友他們學(xué)校那邊要通知,還有捐款贊助的人……重點是,你根本小題大作嘛!」哪有人為了一通打錯的電話就換號碼的?!
「多跑幾趟就辦完了嘛!顾窃俜福墒菚蛔トリP(guān),相較起來,換電話號碼只是小事一樁。斜睨了嬌小的妹妹一眼,「還是妳怕妳腿太短跑不快,辦不完?」側(cè)頭閃過妹妹扔來的蘋果,嘆息著——
「只是換個號碼,干嘛生氣。堪,別人的妹妹都是又乖又聽話,老子我卻養(yǎng)了這種潑辣野蠻的矮冬瓜……哎喲,我罵人還有押韻耶!」
「你去死啦!」從國一以后就沒再長高的丁綠尹,最恨人家提到「矮」、「短」等字眼,被哥哥虧得七竅生煙,她拔下拖鞋扔了過去。
「兩分鐘前說我賺錢很辛苦,現(xiàn)在叫我去死,女人變臉還真快啊!顾钌罡袊@,對趕出來勸阻的谷靛揮揮手,「她就交給你啦,小靛。這丫頭脾氣不好,你多多擔(dān)待哪。」對被攔住而不能過來扁他的妹妹嘿嘿一笑,他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一走出育幼院大門,他臉上笑意便褪去,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要克制內(nèi)心蠢動的劣根性,似乎沒有想象中那么困難,至少,當(dāng)他看著妹妹嘻笑怒罵的面孔時,很慶幸自己剛才選擇斷然掛掉電話,沒有受到誘惑。
如果坐牢,妹妹來探視他的時候,怕是只有失望難過的表情了吧?
「我一向是個好哥哥,不會讓弟妹失望的。」也許有時候嘴巴賤了點,不過這份心意始終沒變過啊。
他得意地微笑,回頭望著育幼院大門,幾秒后,笑意再度褪去,俊臉完全垮下。
可是……四百萬哪!他竟然把送上門的錢往外推!那些錢他要錄像錄多久才賺得到啊?!
他懊惱得連連跳腳,吸口氣,對遠(yuǎn)處的公車站牌張開雙臂,大叫一聲:「我來了!」向站牌飛奔而去,想象自己正奔向金礦,聊慰與四百萬失之交臂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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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干嘛跟谷靛借書?
站在麥當(dāng)勞里排隊,丁綠堯瞪著手上的手語書。
是因為母親,他才會接觸手語,倘若沒人讓他練習(xí),學(xué)了也很快就會忘記……腦中浮現(xiàn)那個鬈發(fā)小女孩的身影。
「說不定以后根本不會再見面,學(xué)會了又有什么用?」隨便翻了幾頁,小女孩可愛的臉蛋仍在腦中徘徊下去,他喃喃道:「隨便看看吧。反正我在做兒童節(jié)目,說不定以后會用到。」
也說不定還會再遇到那個小女孩,還有……她姊姊。
那少女的模樣似乎只有十七、八歲,卻有一種很滄桑的神情,似乎經(jīng)歷過一些太沉重的事,抹去了她那個年紀(jì)應(yīng)有的單純活潑,變成什么也不相信的防備。比起他那個還會跟院童搶電視看卡通的老妹,那少女穩(wěn)重含蓄的模樣,簡直像個已經(jīng)四十歲的母親。
「『味噌湯』?」他瞪著書上的圖標(biāo)。本以為會教些簡單的問候語,怎么一開始就教這么奇怪的東西?姑且照著書上的解說練習(xí)看看吧。「兩手握拳,右手在上,以相反方向做研磨的動作……咦?」兩手開始不受控制地亂揮,活像肌肉失調(diào)。他暫停幾秒,又試了一遍,還是很像手臂關(guān)節(jié)沒接好,咕噥道:「怎么這么難啊……」
忽然,有人拉拉他的外套。
丁綠堯一低頭,就見到身畔有張興奮的臉蛋,正是那天遇到的小女孩。
他驚喜萬分,「嗨!又遇到妳了……」話沒說完,發(fā)現(xiàn)小女孩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正一同對著他瞧。
雙胞胎?他愕然瞪著眼前粉妝玉琢的一對小人兒,而兩個女孩身后正是那天見過的少女。
少女素凈的容顏略顯憂愁,認(rèn)出他時掠過詫色,頷首表示招呼。
他當(dāng)場對這三個洋娃娃看傻了眼。好樣的,是哪家歐巴桑生出這樣漂亮的三姊妹?兩胎的基因都這么棒,他一定要好好學(xué)一下秘訣,以后也生一對這么可愛的小孩。
夏音曉被他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后退了一步。
她一早帶著兩個女兒到公園玩,然后帶她們來這里吃早餐,沒想到會遇到他,正猶豫該怎么辦,卻見二女兒仰著頭,伸手去摸他手上的書。
丁綠堯連忙把書藏到背后,「這個妳都會了,不需要看啦!
安海微卻像發(fā)現(xiàn)了新奇的事物,回頭以手語告訴母親:「他在看手語的書!」
夏音曉有些詫異,看著丁綠堯。
「呃,我以前學(xué)過,只是想復(fù)習(xí)一下!股倥须p清澈明凈的黑眸,像一片平滑如鏡的湖面,輕易就能照出世間一切的污穢,方才他那點小小的期望仿佛也瞬間反映在她眼底,教他臉龐不自由主地燥熱起來。
不過,雙胞胎嘛……他看著容貌和衣著完全相同的一對女娃娃,輕嘆口氣。真是帶回了好些回憶啊……
衣角又被安海微拉住,看著興奮地拿出一副小撲克牌的她,他立刻會意,「妳想看我變魔術(shù)?好。∥易蛱觳啪毩诵碌,準(zhǔn)備今天錄像要用,先變給妳看!」接過撲克牌就蹲下來,一大一小就這么旁若無人地開始玩起紙牌魔術(shù),「來,選一張牌,別被我看到……」
感到周遭店員、顧客們的眼光紛紛射向他們,夏音曉不由得發(fā)窘,正想找個借口帶女兒離開,卻見丁綠堯?qū)⑴颇玫桨猜彰媲埃Φ馈?br />
「換妳,挑一張吧?」
安曼菊起先仍是不動,過了幾秒,竟真的伸手抽了一張牌!
夏音曉難以置信地看著大女兒。她抽牌之后仍是表情漠然,對這場魔術(shù)秀沒有流露出半點興趣,可是……可是她抽了牌。∑饺账龓缀踹B她這個母親也不理,更別提陌生人。
丁綠堯?qū)⑴颇玫缴倥媲,「妳也選一張吧?」怪了,他的魔術(shù)都還沒真正開始,她怎么就一臉驚訝又感動的樣子?莫非被他變魔術(shù)的英姿給吸引了?
夏音曉隨手抽了張牌,全神注意著大女兒的反應(yīng)。
「好,花色和數(shù)字都記住了嗎?現(xiàn)在把牌還給我!辜热皇潜凰兡g(shù)的英姿吸引,他可要加把勁表演啰!俐落地洗牌之后,將牌展開成牌面朝下的扇形,送到安海微面前,「來,再選一張!
她依言挑了一張,看到牌的花色后,吃驚掩口。
「是妳剛才選的紅心七,對不對?」丁綠堯微笑。
旁觀的顧客有幾個剛才也看到她抽的牌,忍不住發(fā)出贊嘆聲。
他跟著把牌遞向安曼菊,「妳幫我從牌的這邊數(shù)過來,抽出第四張好嗎?」
夏音曉屏息看著大女兒,只見她慢慢伸出手,摸著排成扇形的撲克牌,幾秒俊,正確無誤地挑出第四張牌,小臉始終木然無表情。
顧客們又有幾個發(fā)出驚訝的聲音,只因小女孩挑出的正是她先前選的黑桃三。
夏音曉輕抽口氣,她不知道曼菊會數(shù)數(shù)了。她曾教過海微簡單的數(shù)字觀念,但曼菊的自閉讓她無從教起……這表示,曼菊也許還是有機(jī)會從封閉的世界里走出來吧?只要給予適當(dāng)?shù)囊龑?dǎo)或刺激……
「妳……」丁綠堯愣愣看著那雙溢滿水霧的黑眸。不會吧?他的表演有這么感動人嗎?她像要哭了似的。
反正,目的算是達(dá)到了。他笑咪咪地看著安海微,「想不想來看我錄像?我今天在棚內(nèi)錄,搭公車半小時就到了哦!垢鶕(jù)他神偷與魔術(shù)師的優(yōu)越觀察力判斷,少女顯然很疼愛她的雙胞胎妹妹,如果小女孩想來看錄像,少女應(yīng)該會答應(yīng)。
安海微立刻雙眼發(fā)亮,仰首看著母親,小臉寫滿懇求。
夏音曉拍拍她,看向一旁的大女兒。她還在看手上那張黑桃三,表情就跟她平日對地毯的花紋看上一整天時一樣呆滯,沒有特別顯露出興趣。
如果帶她去看錄像,她會不會像剛才一樣有互動的反應(yīng)?
可是,這個男人……她猶豫地看著他的娃娃臉,在他孩子氣的笑容里,她沒有感受到不好的企圖,似乎只是單純地想邀她們母女去參觀錄像。
畢竟,世界上的男人不會都和安隆楷一樣,還是有好人存在的;再者,錄像的人那么多,應(yīng)該也不會有問題吧?
夏音曉看著他誠摯和善的笑容,半晌,遲疑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