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luò)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惟望月空長嘆。
美人如花隔云瑞。
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滌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guān)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唐?李白
開封城外二十哩處郊野,有幢精致靈巧的小小別業(yè)--洞天居。
別看它小,事實上,它里頭的設(shè)計別有洞天,除了典麗院落及兩層樓宇外,另有暗道可以通到別的地方。
別看它沒沒無聞,事實上,那只是它的主子不想讓人知道罷了。
當然不能知道嘍!這洞天居的主子便是駱老實,若讓人知道一個乞丐頭兒可以住這么好的地方,怕是誰也不想再去施舍濟貧了吧!
在乞界,駱老實的乞兒幫是誤打誤撞打出了一片天地的,駱老實不會武,只是唱蓮花落討飯挺有本事的,他壯年時正值天下大亂,亂世里什么都沒就是孤兒最多,一方面是心軟一方面也是他腦子夠清楚,與其讓那些孩子們在外頭讓人當喪家犬欺負,還不如將他們?nèi)M織了起來聚集成了一股力量,于是乎,乞兒幫就是這么而生的了。
駱老實誤打誤撞成的乞兒幫也幸好有個本事足夠、性格強悍的駱拓幫襯坐鎮(zhèn),才能逐步在乞界立下萬子,并讓其它人要不就回避、要不就索性也加入,背后好有人可以幫忙撐腰。
所以現(xiàn)今的乞兒幫,底下分了八大分舵,遍布河洛、魯甘一帶大小鄉(xiāng)鎮(zhèn),幫眾已逾萬人。而依乞兒幫自開幫以來的規(guī)矩,乞得收入必須一半充公歸于駱老實統(tǒng)籌,這么些年下來,他早已躋身為小小富豪之一,只是人富不得忘了本業(yè),他每日還是按著多年來習慣的路線去乞討,穿的吃的也多半是撿回來的,如果不說,誰都不曉得他下半輩子早就可以退休享清福了。
他向來堅持一日做一日食的原則,所以吃的穿的仍是像個叫化頭子。
這幢洞天居是駱拓為駱老實安養(yǎng)晚年而要人蓋的,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駱老實和駱拓外,就只有仗劍及鳳凰、蟬兒知道。
洞天居里沒有丫鬟仆役,駱老實勞動了一生早習慣凡事自己動手,所以這里一年到頭都是冷冷清清的,不知道的人路過了還會以為這兒只是幢無人居住的廢宅。
「鳳凰呀!妳整天不出聲老這么窩在這里也不是辦法呀!」
駱老實睇著窗邊那幽魂似的鳳凰,拉長了嗓音。
不乞討時他惟一的享受便是捉根水煙袋抽抽,這會兒他用水煙袋搔搔光禿禿的腦袋瓜,覷著沒有表情的鳳凰。
「妳該知道義父的規(guī)矩,所衣所食當靠自己出力,咱們乞兒幫,是不養(yǎng)廢人的!
「那正好,您就別養(yǎng)了吧!」
幽幽嗓音自鳳凰口中逸出,這些日子她的進食多半是駱老實既哄帶騙的結(jié)果,否則,她壓根就沒有吃東西的念頭。
「妳這孩子!」駱老實忍不住敲敲頭,「難不成真讓義父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她總算讓這話喚回了點精神,也略彎了下唇角,「您若真能因此而長出幾根白頭發(fā),那還真是該謝謝鳳凰了。」
駱老實不出聲,眼角垂了垂,孩子長大了是這個樣子的啦,各有各的想法,不像小時候只要有得吃有得穿就會笑容滿面,雖然,鳳凰打他認識起就不太愛笑,可這會兒的她,卻失魂落魄得叫人看了心疼。
這輩子他也不知道共撿了多少個苦命的孩子在身邊過活,但真能入得了眼、疼得了心,能讓他愿意認作義子義女的就這四個特別出色的孩子,基于尊重,他從不會去采問他們的過去,也不會去干涉他們的想法與行動,惟一告誡他們的是「有夢,就要靠自己的雙手去完成」。
鳳凰消失了一陣子,說是要去完成個多年的心愿,后來被仗劍帶回,整個人就變得三魂不見了七魄,他也不問,只等著看哪一天她自己想開了愿意說給他聽,可如今看來,她那心頭的結(jié)難解。
「一個、兩個都是這個樣。」
駱老實嘆氣搖頭慢慢走向屋外,聲音緩緩飄進她耳里。
「蟬兒那丫頭昨天回幫里看我,見了面說沒兩句話就哭了,一個笑蟬兒出門變了個哭蟬兒回來,真是弄不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鳳凰沒出聲,卻無法不被義父的話影響。
蟬兒哭了?怎么回事?
這些日子她始終回避著所有的人,一個人躲在洞天居里,不論是誰,她都不想見。
那日仗劍來看她時只淡淡問了句,「妳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夠恢復好情緒做回妳的趙元凈?去過妳正常的日子?也好把這一切亂了調(diào)的腳本兒搬回原位。」
她用幽幽的瞳子睇著他彷佛聽不懂他的話,「蟬兒那笨丫頭是瞞不了多久的,我想,宋子寰該是心中有了數(shù)卻也不知為何不點破?而皇上竟也配合著妳演這出假鳳真蟬的戲碼什么都沒說,可這樣下去對蟬兒、對宋子寰,甚至對妳自己,其實都是很累人的!
「你真認為只要我和蟬兒將身分對調(diào)過來,這一切就能歸回正軌?」
仗劍冷哼,「至少,蟬兒不用整日再戰(zhàn)戰(zhàn)兢兢擔心謊言被人戳破,而妳,也可以做回妳的趙元凈。」
做回趙元凈?
當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
仗劍冷冷清清睇著她,一字一字說得毫不留情,「就算妳不做回趙元凈,笑面閻君已死的事實也已經(jīng)永遠不會改變了。」
仗劍說完話便徑自離去,留著鳳凰繼續(xù)縮回自己的殼里。
是的,這就是她這些日子里失魂落魄的原因,石崩云,死了!
她當日買兇殺人時想殺死的是趙光義,甚至是趙元凈,可笑的是,這兩個人現(xiàn)在都還活得好好的,卻偏偏死了個不關(guān)他事的殺人工具--石崩云!
弒君逆上大鬧皇陵的隔日,她就急著讓仗劍去幫她到艷幟樓買消息,他才上街兜了個圈就回來了。
「這事兒壓根不用上艷幟樓!拐虅β柤缫粡矫鏌o表情,特意審視著鳳凰的眼睛。
「大街上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昨日大亂皇陵的惡徒笑面閻君讓御前七品帶刀護衛(wèi)宋子寰一路追殺到皇陵后山山巔,當世兩大高手飛掠在峰頂對決,殺得雀鳥盡藏、風云變色,連大批皇前禁衛(wèi)軍及開封衙差都只能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數(shù)百回合之后,兩人陸續(xù)掛了彩,天色也暗了,由天明戰(zhàn)到天暗,眼看著又要從天暗戰(zhàn)到了天亮,破曉前戰(zhàn)局終了,宋子寰一個鷂子翻身將石崩云給踢下了絕崖!
他……死了?
鳳凰腦中轟隆隆作響,轉(zhuǎn)半天無法會意過來,他的意思是--石崩云死了?
放心吧!玩玩不代表非要有人喪命,至少我可以答應(yīng)妳他絕不會死,我不會殺他的,這樣子妳才能有機會和他來個龍鳳團圓的大結(jié)局!
石崩云笑嘻嘻的話聲還在她耳畔回響而未了,死的人卻是他?
他守諾沒殺宋子寰,卻喪了他自己的命?
「弒君是件大事,官府自然不敢大意,當日就派了幾隊兵差下到山谷里去搜尋尸體,花了半天才終于找到散在一堆亂石灘上的尸塊,由那么高的地方摔下,骨骸和四肢早摔得四分五裂,幸好那張笑臉面具沒摔爛,官府還可以拿回去交差……」
仗劍嗓音涼涼地在鳳凰耳際盤旋,但他接下來的話她都已經(jīng)聽不到了。
他,死了?
那個鎮(zhèn)日笑嘻嘻啥都不當一回事的石崩云,就這樣命喪絕谷?在他閉目前什么是他最后的一絲惦記?有沒有想念她、有沒有恨她?有沒有后悔認識了一個叫做鳳凰的女子?
不敢去想、不能去想,她是只折了雙翼的鳳凰,雙臂環(huán)緊,壓低螓首她像只自作了繭的蠶,深深地、深深地將自己埋藏。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是夜是日對于她都已經(jīng)沒有分別,睜眼閉眼她那向來最是瑩亮的眸里卻似乎都只覷得著黑暗,這樣的黑暗最好,才能容著她靜靜地思念,思念著那個在黑暗的甬道中握緊她的手前進的男人。
「少在這兒給我裝死,還不起來!」
是個不悅的嗓音嚷醒了鳳凰。
皺眉掙開眼她見著了窗外的月亮,現(xiàn)在是子夜嘍,她怎么還活著?沒有因著深深的思念而想斷了肝腸。
見著來人鳳凰瞪亮了雙眸,這么多日來她的眸中首次沒了冰漠。石堆雪手持長劍站在她眼前,戴著一副哭臉面具。鳳凰的清醒并非因著那柄長劍,而是因著她那熟悉的裝扮。
與此相似的面具她曾戴過一回,那是殺氣門的專屬面具,在他們秘室里,同類型的喜怒哀樂面具各有不少。戴著一副哭喪著臉的面具,來人眸中閃著殺氣,長發(fā)梳成雙髻,身形嬌巧,纖纖素手持著長劍。雖隔著面具,但光聽聲音鳳凰就知道她是誰了。
「石堆雪!」她輕輕開口喚出她的名字。
「叫我冷面羅剎!」石堆雪糾正她,聲音里有著得意。
「拜妳所賜,江湖中現(xiàn)在已無笑面閻君這號人物了,這會兒殺氣門的頭號殺手叫做冷面羅剎,也就是我石堆雪,懂了嗎?」
「妳是來為他報仇的嗎?」
長劍倏地閃到鳳凰前方不遠處,她卻漾起了暌違已久的微笑,心甘情愿地,寧可死在石堆雪為石崩云復仇的劍下。
「報仇?」石堆雪冷冷笑了。
「妳當咱們殺氣門的長劍或功夫都是這么不值錢的嗎?沒銀子它可懶得動彈!顾种虚L劍在月下無聊地晃了晃。
「所以……」鳳凰若有所悟,「有人出錢向妳買我的命?」
「對也不對。」石堆雪將長劍停下,恰恰指向她心口,「確實是有人給了我銀兩讓我來的,可卻不是買妳的命!
「不買命?」鳳凰面色蒼白,是的,像她這樣做錯太多事情的人是不值得一刀子以痛快的,茍活才是她應(yīng)受的懲戒,「買我的手?我的腳?還是眼睛鼻子?」
「都不是!
石堆雪笑了,那銀鈴似的笑聲讓她想起了石崩云,這樣子的思念讓她心口再度狠狠抽動了幾下。
「那人出錢買妳的心去做個人情!
「買我的心去做人情?」鳳凰傻了,「是誰托付妳的?」
「說出買家是誰是做咱們這行的大忌,可這一回算是和妳相識一場的優(yōu)惠吧!」
石堆雪緩步逼近她,突然扔開劍高舉掌心,眸底燃著壞笑。
「那個人,叫做仗劍!」
鳳凰還來不及反應(yīng),就在她猛然劈至頸項的動作下,順勢昏厥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