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沐浴過后顯得如海棠般清新動人的春兒坐在簡陋的床褥上,披散著長及臀的如瀑青絲,小臉透著重重的思索,看著擺放在薄被上的二十兩銀子。
這二十兩銀子,她受之有愧。
該死到了極點,她的良心此時此刻冒出來做什么?
錢到手了就好,還理會那么多做什么?
可是腦子如此勸說,她的心還是緊緊地糾結著,無法放松。
“他看起來……好像真的很生氣!彼氐,眼前浮起駱棄臉色鐵青的情景。
而且看起來有那么一點點傷心……
“討厭,我為什么要去在乎他傷不傷心?又不是我害死他老婆的!
春兒甩了甩頭,正要將銀子收起來,一雙涂滿紅艷蔻丹、青筋滿布的手卻搶在她之前,將所有的銀子一掃而空。
“娘!”她心頭熱血一沖,悲憤地抬頭,“你把我的銀子還來!”
“哇,春兒,你真的去賣了呀?嘖嘖,二十兩銀子,你娘我最風光的時候也還掙不了一天二十兩,你早該聽娘的話,以你的美色絕對可以哄得那一票男人樂歪了,從此要什么有什么,金銀珠寶財源滾滾來。”柳寶惜一雙鳳眸透著貪婪與興奮光彩,忙不迭將銀子塞進胸前衣襟內。
春兒腦子轟地一聲,仿佛看見所有的希望被漫天而來的黑暗吞沒──
她的銀子,她和妹妹的未來!
“娘,你怎么可以這樣對姊姊!”聯兒抱著折妥的衣裳走進來,一見這熟悉的景象,不禁哽咽大喊!澳闶俏覀兊哪,怎么、怎么可以對我們說這樣傷人的話呢?那是姊姊辛苦掙來的錢……”
“辛苦?不就是張開雙腿,有什么好辛苦的?你們倆就是這樣想不開,美色可是掙錢最好的工具。”柳寶惜雙手叉腰,已四十歲的她隱約可見當年的青春美艷,然而歲月和貪婪扭曲的性格已令她最后的一絲絲美麗也變樣了。
聯兒心痛又難過地瞥了眼臉色雪白,緊繃僵立著的姊姊,“娘,你快把銀子還給姊姊吧!
“聯兒,不用求她了。”春兒冷冷地開口,神情蕭索。“銀子一吞入她口,哪里還有吐出來的可能?你今日才認識她的嗎?”
“可是姊姊,那是你的銀子……”
“是去張大腿賺回來的,有什么好耀武揚威?別跟我裝得一副三貞九烈的模樣,呸!你是我生的,我還會不知道你是什么種嗎?”
春兒沒有辯白,只是心灰意冷,陌生而遙遠地望著娘親。
這就是她的親生娘親嗎?
也許這個娘打從她們一出生就等待,盤算著她們長大,好大張艷幟待價而沽。
所以她痛恨自己的美貌,這見鬼的、受詛咒的美貌!
“銀子拿了,你可以滾了!彼⑽⒁恍,笑容冰冷!熬团履切┻不夠你在賭桌上輸兩把!
一摸著幾個銅錢,就可以連命都不要地扔進賭場里,更何況是這天上掉下來似的二十兩鉅款?
“呸呸呸,老娘都還沒下場就給你咒楣了!”嘴上這么說,柳寶惜卻已掩不住喜上眉梢,揣著銀子就往門口疾走。
再說對烈性的春兒也有幾分忌憚,得了便宜馬上就走,省得她改變心意,那事可就麻煩了。
“姊,你就真的讓她把你賺的銀子拿走?”聯兒扔下衣裳,慌亂地奔近緊抓住她的手臂急搖!版㈡⒀剑
“沒用的,我負責把銀子藏起來,她負責找到銀子拿去賭,防不住的!贝簝浩>氲刈乖诖采。
終究得到幾時,她才能擺脫這樣恥辱冰冷無情的出身?
她是娼妓之女,母親從良后依舊未忘過去絲竹喧嚷,錦繡著身,和那眾星拱月時的極樂滋味。縱然姿色不若從前,她還是暗地與舊時恩客藕斷絲連,這才氣病了父親,最后如她意地成了艷寡婦。
后來……后來她自恩客身上染了病,從此顏色俱變,門前冷落車馬稀,受不了打擊的她又再一次選擇墮落賭場。
進了賭場還是個完整的人嗎?
春兒自一個稚嫩女娃漸漸長成絕艷少女,冷眼旁觀看盡多少發生在母親身上的人情冷暖,而她也自心疼母親、同情母親,慢慢地冷了一顆滾燙激蕩的心。
她現在只有一個心愿,就是在姊妹倆被母親賣掉前,攬夠銀兩帶著天真無邪的妹妹逃離這兒,永永遠遠地逃離這兒。
可是再這樣下去,她要到幾時才能攢到足夠的銀子呢?
饒是堅強剛烈的她,一思及此,也不禁熱淚奪眶。
驀地,一雙溫熱柔軟的手臂緊緊環抱住她單薄顫抖的身子。
“姊姊,對不起!甭搩簼M面淚痕,泣不成聲地抱住她。“都是我拖累了你,若不是為了我這無能的人,無能的身子,你早就可以高高地飛出這囚籠,去過那屬于自己的自由自在日子了!
“不!”好不容易強抑住的堅強瞬間崩潰,春兒反手緊緊將妹妹擁入懷里,哽咽喑啞地喃喃。“不是你的錯,是姊姊太沒用了,我改變不了娘,也保護不了你,也沒有勇氣就這樣空著雙手,帶著你去到哪里是哪里……”
“不對,不是姊姊……的錯……”聯兒已經哭到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我的錯嗎?那么事情怎么會演變成這樣?”春兒茫然地仰頭,望向窗外暗沉沉的黑夜。
今晚,連一彎月亮也無,已是初夏時分,怎么還有凄惻寒風卷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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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萬籟靜寂,夜深月斜了,春兒還是睡不著。
她嘆了口氣,推開那單薄老舊的格子被,披了件外衣,披散著一頭長長青絲,悄悄走出窄小的老屋。
夜越發沉了,連星子都已不見,仿佛天上人間只剩下她一人獨自醒著。
春兒也不怕,她緩緩穿過白日人車擾攘,此刻卻寧靜悠然的大街流水小橋上,看著楊柳映落在水波瀲滟中的影子,看著大紅燈籠竟夜燃燒著串串暖紅,非但暖了沁涼的夏夜,還與天邊月共吟和。
她不是詩人,只是個俗人,卻也被這石橋煙柳,水色月光撼動得癡癡然,激嘆不已。
就在這時,她眼角余光瞥見在橋的那一頭,一株柳樹畔,一個好不熟悉的玄色高大身影。
她心一跳,急急揉了揉眼睛,深恐是自己眼花了。
不。
那人不正是艾公子嗎?他在做什么?釣魚嗎?
可是釣魚怎么會選在這夜深人靜的?瞧他坐在大石上,身畔還放了一只酒壺。原來是自斟自飲自垂自釣,好不快活。
她鳳眼明亮了起來,胸口熱血沸騰激昂著,沖動地飛奔過石橋,奔近他。
駱棄詫異地望著那個輕巧疾舞而來的俏生生女人──
“你?”
“艾公子,真巧啊,怎么會在這兒遇見你?”她喘著氣,眼兒閃閃發光著來到他身旁。
“三更半夜的,你怎么還不睡?”他皺起了眉,難道她不怕危險?
“睡不著!贝簝翰徽堊詠淼匕ぴ谒磉呑讼聛恚鞓返匦χ,“你在釣魚嗎?”
“我在獨個兒靜靜,想事情!彼凇蔼殏兒”三個字上加重音。
春兒不是聽不出,但現在夜色太美,她太驚喜,又太寂寞了,所以她假裝什么都聽不懂,一個勁地對著他笑意嫣嫣。
“你那壺里是酒嗎?我可不可以喝一口?”
駱棄瞪著她,完全不知該怎么斷然推拒這個遲鈍的女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有著這么一張絕色可人、嫵媚嬌甜容顏的她。
“那不是酒,是茶!彼祰@一口氣,無奈地道:“‘江南雨’茶,你想喝就喝吧!
“謝謝艾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她歡呼一聲,一把抓起壺身打開壺口,就這么大剌剌地灌了一口。
“當心燙!”他要阻止已是來不及。
“哇……呸呸呸!”她一張小臉全皺成了一團,猛吐舌吹氣!鞍パ剑『脿C呀。”
他一怔,不禁哈哈大笑。
她好笑又好氣又埋怨地白了他一眼。笑得那樣開心,她的舌頭可是燙得差點就熟了呢!到時候變成了啞巴美人,看還怎么叫賣饅頭?
饒是如此,當他渾厚清朗的笑聲回蕩在夜色里時,她的心,還是奇異地感覺到喜悅歡暢了起來。
她居然逗笑他了呢!
“你想來道‘白燙豬舌’當夜消也不是這么個作法……”春兒索性耍寶到底,博君一樂。“只要你公子說一聲,小女子我是很樂意替你烤烤釣上來的魚,給你喝茶時搭著吃的。”
他笑意更盛!班藕撸l說我這魚是釣來吃的呢?”
“不是釣來吃的?”她睜大雙眼,詫然道:“那敢情還是釣來看的?嗯,你們富貴子弟公子哥的腦袋果然和常人不一樣!
咦,不對,她越想越覺得不對,這艾公子器宇軒昂、英姿煥發,說起話來條條分明、冷靜從容,哪像是個受打擊太重而腦子失靈的人?
她該不會是被艾老爺騙了吧?
就在她驚疑之際,駱棄微笑著拿過茶壺,自懷里取出了只白玉夜光杯。
這是他以前飲酒時慣常攜用的杯子,只是現在酒戒了,這隨身習慣卻難戒掉,眼下正好派上用場。
“來!彼麅炑诺貫樗辶似叻譂M的杯子,遞給了她。
“謝謝你!彼煮@又喜,有些含羞帶怯地雙手接著杯子,癡癡望著那白玉杯里透著碧色綠波的熱茶。
“喝茶并不適合用白玉夜光杯,但是現下也只好將就了。”
“不,我覺得這剔透的白襯著綠汪汪的茶,實在好看得不得了,最是恰當合拍不過!彼龕鄄会屖值囟丝粗喼鄙岵坏靡豢诤认。
“你喝吧,這壺里滿滿都是,喝完了再斟就是了!
她眸兒一亮,“你愿意讓我陪著你在這兒喝茶釣魚?”
“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不讓你留下!彼麆e過頭去,硬生生抑下心底莫名怦動的感覺。
只是一個靜得令人心痛的明月夜,只是一個美得教人屏息的女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含意。
他的理智如此告誡自己,卻未發覺自己眼神竟透著一抹溫柔。
今早的不悅,好似已經蒸發在月色里。
罷了,他堂堂大丈夫怎可因小事就介懷別扭?何況她對于蘇秀的事全然不了解,他又怎可遷怒于她?
一想到這兒,他的心又似軟了三分。
“那么待會釣著了魚,你愿意和我一同烤著吃嗎?”她雙眸亮晶晶,咧著嘴笑,得寸進尺地祈盼問。
“你那么愛吃魚?”他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當然,誰不愛吃魚?魚太好吃了,可以紅燒、清蒸、酥炸、白灼……哦,對!還有糖醋魚、五柳魚、東坡魚……”春兒背菜單似地一溜兒念了下去,還邊念邊吞著口水。
真是,她一點都不像蘇秀那樣纖細易感,就連一彎月色、一抹柳絲都能夠惹得她感喟良久。
面前這絕色女子,活脫脫是個大俗人,清艷嬌媚卻大紅花似的熱熱鬧鬧、喧喧嘩嘩,若說蘇秀是一幅濃淡相宜峻奇動人的畫,那么這柳春兒便是一張喜氣繽紛搶眼的年畫。
駱棄怔怔地看著一口干掉一杯的春兒,看著她咂咂舌,笑嘻嘻地又自己斟了茶,瞥見他在看時,還一臉心照不宣的俏皮相對他眨眨眼。
“這‘江南芋頭’真好喝!彼d高采烈的稱贊。
“是‘江南雨’,不是江南芋!彼麤]力地揉著眉心,覺得傷腦筋又不禁想笑。
她揮揮小手,“哎呀!都可以啦,茶好喝最要緊。呃,艾公子,你釣了半天到底釣到魚了沒?我幾百年沒嘗過魚的滋味了,今天可是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
“你真吵!痹掚m這么說,他唇角卻已泄漏了一絲笑。
“我吵?”她忍不住哇啦哇啦起來!拔以趺纯赡軙艹?我今兒晚上是因為心情不好……對,就是那個叫心什么不佳來著,這才出來散心的,我這么有氣質的心什么不佳……”
“心緒不佳!
“對對,就是心緒不佳!彼胧桥宸胧橇w慕地望著他,“富家公子就是這點好,書讀得都比別人多一些,肚里學問隨隨便便掏一點出來都能壓倒全部的人!
“壓倒群雄!瘪槜墖@了口氣。
“對對對,你曉得我在說什么就是什么了?傊,剛剛我是很有氣質的心緒不佳才出來走走的,我的心事梗得我半夜睡不下,怎么翻身怎么難受,起來想吐又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彼唤麚u了搖頭,神情又有些沮喪落寞。
“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他關切的問道。
她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他半晌后還是再搖了搖頭。
“沒什么,說了你也不懂。咱們就別提這些煩心的事了吧,我現在只想吃魚,烤得香香的,好好吃的魚。”她深吸一口氣,一臉饞樣。
駱棄心一動,就為了她垂涎著魚兒的嬌憨渴望表情,手中細長釣竿一震一揚,剎那間一條好大的草魚銀晃晃地跳躍著上岸。
“哇!”她看呆了。
“夠不夠吃?該去撿柴生火了吧?”他含笑提醒她。
“得令!”春兒果真像個小兵一樣一挺身,旋即忙著撿柴去了。
而他,卻早已笑得眸底關不住,隨著水月柳波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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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日落,時光不管人間喜悲,依舊自顧消逝溜走。
昨兒晚上陪著意外相見的艾公子笑著烤魚,直到暮星沉去曉星升起的春兒,才睡了一、兩個時辰就迫不及待爬起來,興匆匆地揉著面團,強壓抑著心頭快迸出的喜悅和期待,蒸好了饅頭就往這艾府送來。
拜艾老爺厚賞所賜,她現在只要揉蒸送給艾府的二十顆饅頭就成了,不過這還不是她今早芳心竊喜難掩雀躍的原因。
而是她渴望見到某一個人哪!
昨晚分享了那么美好、開心的一夜,他后來可睡得好?夢里可曾有片刻想起她,夢著她?
她羞紅著小臉,拚命吸氣、吐氣,小手不時扇去頰上不斷升起的紅暈燥熱。
“哎呀,我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呀?不過就是烤條魚喝些茶,談談笑笑的一個晚上,怎么見得人家就非得記掛在心上不可呢?”她告誡自己。
但是不知怎地,她自己可是深深地記掛在心頭,再也難以等閑視之了。
來到艾府,未見到艾老爺,倒是見到友善的傭仆一路上好意帶領指點,直接引導她進了駱棄居住的“七棠樓”。
為什么喚作七棠樓?大戶人家書讀得多,果然連起個名字都這般深奧。
她不禁想到自家姊妹兩人的名,是起自“春、聯”兩字,比較之下,真是那個叫做什么來著?
“就是妹妹嘴里吟過的那個什么形什么拙的,應該對吧?”她搖搖頭,心下又煩悶抽緊了!鞍,妹妹有才又有貌,我卻是個大字識不了一擔的粗人,看來以后妹妹會成為爹那樣的讀書人,而我這壞胚子只能墮落到走娘那樣的路子!
她忽然感慨得不得了。
但是她不服,在命運面前,她絕不輕易屈服。
“你到七棠樓這里做什么?”
一個冷冷不悅的聲音響起,驚醒了春兒紊亂的思緒,也震得她有一乍然的恍神。
春兒猛然抬頭,在覷著他高大的玄色衫影之際,心頭陡熱。
他就在那兒,高大,挺拔,眼神深邃,帶著一絲絲慍怒,還有一絲絲不愿承認的思索和詫異。
仿佛訝異美麗的她怎會此時出現在他眼前?又像是驚喜,又像是惱怒與困擾。
春兒曾設想過千百次,關于他再見到她時會說的話,但是決計不是這個!
她胸口一疼,黯然地低下頭來。
傻瓜,就說了她是一相情愿、胡思亂想吧?他怎么可能把昨夜放在心上,以為有什么不一樣?他又怎么可能認為她美麗?他可是富豪子弟,她則是陋巷村姑,就算名聲同樣的壞,卻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她究竟在想什么?希冀什么?奢求什么?
“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瘪槜壘従彿畔率稚系男$P子,腳下的藥田奇花異草散發著淡淡的花草香氣,混合飄蕩出某種迷離奇幻誘惑的味道。
她就在那兒,雪凈嬌艷的臉蛋上憔悴憂傷,月牙色舊衫裹出一身清瘦伶仃──
他咬牙切齒不愿承認自己被深深地撼動、激蕩了。
今早父親眼光曖昧、言詞閃爍,在探聽著他對于柳春兒的印象如何。
原本昨夜的笑意仿佛還回蕩在他心底,但是在聽見父親刻意的詢問后,他恍然大悟到這一切原是爹的安排。
他就那么有把握,自己一定會被柳春兒的美麗吸引嗎?
可惡!他續不續弦是他的自由,在經歷了上一段情傷痛苦后,怎么爹還會以為他愿意再為另一個女人托付真心?
如果他真的這么做了,那才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白癡。
是!就算他兩個好友續弦后過得幸福極了,就算他也曾想過或許有一天,會有個真心相待的好女人能夠住進他心底,抹去他曾有過的心戀傷痕。
但是絕不是現在,也絕不會是俗麗的柳春兒。
他近乎賭氣地對父親冷冷撂下一句話──
“我是絕對不可能會對一個美麗卻空無腦袋的村姑俗女動心的!”
而現在,她卻又出現在他面前,帶給他的震蕩還不只一些些。
在他無情地吐出冰冷的排斥之詞后,春兒美麗的眼眸里盛滿孤寂和等待,滄桑和無力……黑瞳底熾烈燃燒的火焰恍若虛弱飄搖在寒風中,即將熄滅消失。
他心一痛,昨夜點點滴滴又浮現在眼前。
昨晚,她笑得多么燦爛可愛無憂,所有滄桑與倦意和世故全消失無蹤,她終于顯現出青春無邪稚嫩的本色。
他卻狠心地將這一切又全盤打碎。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低下頭,顫抖著斂去了所有的脆弱和渴盼。
駱棄五臟六腑全數揪疼絞擰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緩緩走向她,大掌輕輕托起她低垂的小臉,專注而深刻地凝視搜尋著。
“你哭過!彼碱^深蹙,心底有一絲愧疚。
是因為他的緣故嗎?
春兒怔怔地仰望著他,因他掌心的熱度和力量而震驚,也因他溫暖的男兒氣息深深包圍住自己,背脊情不自禁掠過一陣戰栗。
并不是恐懼,并不是畏縮,而是一種奇異的、陌生的酥軟栗然,自心底而起,最后涌至她頭臉,在她粉嫩的雙頰上悄悄綻放開了兩朵緋緋嬌艷的紅霞。
“對不起!彼恢醯仂t觍羞赧了起來。
老天,她這輩子還不知道什么叫靦觍呢,怎么今天卻心慌意亂到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為什么向我道歉?”他輕聲問。
她呆呆望著他。
他為什么對她好溫柔?他剛剛不是很討厭她的樣子嗎?不是把昨夜的美好全忘了嗎?
“我、我也不知道!彼鋈幌肟,激昂沸騰的胸口鼓蕩得好緊好緊。
她多么想撲進這個只見了幾次面,卻像已相識一生一世般的偉岸男人懷里。
疲憊、淚水、蒼涼……對人生的無能為力和精疲力竭仿佛統統可以向他傾吐一盡。
可是……不行。
她從沒有一時半刻忘記了自己的身分,尤其在經過昨晚和今天后。
春兒極力收拾起激蕩泄漏的心情,掩去渴望祈盼的顏色,強自一笑。
“我給你送饅頭來了!彼偷偷。
駱棄深深凝視著她,半晌后,悵然若失地搖了搖頭,像是要揮去自己也感莫名的悸動。
“為什么又給我送饅頭來?”他輕輕放開她,但指尖卻好似仍留有她肌膚的細膩和香氣。
“這是艾老爺的意思!彼郎睾偷匮a了一句:“你也應該吃點東西!
“我沒有不吃!彼D身走向藥田,修長的雙腿輕而易舉就和她打開了距離!澳阕蛲磉瞧見我吃了烤魚,忘了嗎?”
春兒怔忡地佇立在原地,不知他這樣是否叫拒絕?
可是他自己又提起昨晚的事,原來他也沒有忘記呀!
春兒一顆心忽喜忽悲,不知該繼續因期待而跳動,還是該認命死心地消極下去?
“你要我站在小徑上吃嗎?過來。”他頭也不回地道,“這里有亭子!
“噢!彼腥,芳心頓時大大雀躍了起來,背起口袋子就追了上去。
有蝴蝶!
不只翩翩然飛舞在身邊,更翩翩然輕舞在她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