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臺北
午后的一場雷陣雨,來勢洶洶,打斷了剛為初夏所萌芽的新綠;打落了來不及綻放的新蕊,灑落一地滄桑。
任曉辰踩著一地滄桑走出校門,循著紅磚道,閃過幾灘水,在公車站牌處停了下來,等待著熟悉的車影。一輛黃色計程車在她跟前停了下來,任曉辰確定是父親后,迅速鉆進車里,車子隨即揚長而去。
車子里的音響流瀉出的依然是七○年代的老歌。年屆七旬的老司機,歲月的痕跡刻劃在臉上;這部曾經(jīng)走過繁華、早應(yīng)邁入歷史的老車,是主人賴以維生的工具。
“爸,今天生意好不好?”這句話是她每天一上車必問的一句話。
“還過得去!边@句話也是她父親固定的答案之一。
“爸,學(xué)校今年的畢業(yè)典禮是在六月二十日!比螘猿降恼Z氣里沒有一絲絲喜悅。
“那你得好好準(zhǔn)備了!”任父一語雙關(guān),要準(zhǔn)備畢業(yè)考,也要她準(zhǔn)備出國。
面對即將來臨的畢業(yè)典禮,任曉辰?jīng)]有社會新鮮人的喜悅,反倒多了一份惆悵。父親要她出國進修,她心里有千萬個不愿意。凝望父親蒼老的容顏、想著家里拮據(jù)的經(jīng)濟,她不禁悲從中來。為了躲避黑社會的糾纏,父親的苦心安排,她豈會不了解?
父女倆不再交談,很有默契的以沉默避開這個話題,幾年來皆是如此。任曉辰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將煩惱暫時拋諸腦后,這是她搭父親的車最喜歡做的事。
驟雨過后,大地清新得一塵不染,安全島上的樹木還淌著雨珠點點;雨后復(fù)出的陽光似乎也被洗去一身艷火,暖暖的、懶懶的留下一抹殘紅,倒映在高樓大廈的帷幕玻璃上。
任父讓車子在小巷中穿梭,這是避免塞車的最佳方式,只是百川終將匯入大海,車子仍舊得回到大馬路上。就在任父打了方向燈,減速準(zhǔn)備右轉(zhuǎn)進入車水馬龍的車陣中時,左邊車身被一輛車速太快、來不及轉(zhuǎn)彎也來不及煞車的車子撞上;一記猛烈撞擊,父女倆五臟六腑好似移了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兩人便失去了知覺。
車禍現(xiàn)場喇叭聲、叫囂聲不斷。救護車、警車,伴著鳴笛聲由遠而近。現(xiàn)場圍觀的民眾議論紛紛、指指點點,目擊者敘述著這場車禍的經(jīng)過,也一道評論著誰是誰非。
肇事的高級進口轎車里,一男一女推開爆開的安全氣囊走了出來。計程車里先從駕駛座旁抬出一位年輕女孩上救護車,再抬出夾在駕駛座上的司機上另一輛救護車,救護車的鳴笛聲再度響起,完全不受塞車影響迅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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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的院長室內(nèi)。
韋克凡兩手插在西裝長褲口袋里,占據(jù)了院長室內(nèi)唯一有落地窗的一隅。鐘蕓倩則坐在深色牛皮沙發(fā)里,閃爍的眼神就像做錯事的小孩。
“克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發(fā)生這種事!”她提起勇氣打破沉默,以測試韋克凡生氣的程度。
韋克凡親身經(jīng)歷整個車禍過程,他不需要多聽她的解釋。蕓倩因他反對她到巴黎訂做婚紗而大發(fā)脾氣;而自己明知她情緒化,卻未阻止她繼續(xù)開車,他也有責(zé)任。此刻的他,心煩意亂到了極點,兩條人命不是小事,當(dāng)兩具擔(dān)架從他面前抬過……尤其是那個年輕女孩,細致的臉龐看起來約莫只有二十歲。一陣莫名的疼痛緊緊的揪住他,他唯恐一顆正值燦爛的星星因他的疏忽而從此殞落。
“克凡,你為什么不說話?”韋克凡的不言不語,令鐘蕓倩緊張得情緒緊繃。她擔(dān)心克凡因生氣而不幫她處理這場車禍,雖然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韋克凡終于轉(zhuǎn)過身,嚴厲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你已不是第一次把氣出在車子上,這次是兩條人命,你最好祈禱他們沒事!
一向驕縱、高傲、倍受寵愛的鐘蕓倩,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她原想用她對男人慣用的認錯方式跟韋克凡認錯,卻沒想到他不安慰她反而數(shù)落她。面對韋克凡的指責(zé),她一時也拉不下臉,忿忿的說著:“有事又怎樣,頂多賠錢了事嘛!”
“賠錢了事?你當(dāng)真以為金錢萬能?”韋克凡縱然明白金錢無往不利,但多金的他為何心中仍有股空虛?
“雖然不是萬能,但沒錢也萬萬不能。∧銢]看見電視上那些罹難者家屬,到后來要求的還不是高額賠償。”鐘蕓倩理直氣壯的說著。
鐘蕓倩看事情往往只看表面,她何曾想過,賠償是對肇事者必要的懲罰,家屬就算要求再多的錢,也未必能撫平永久的痛。
韋克凡再度沉默,兩人思想觀念上的差距,讓他不想再浪費唇舌。如果賠錢能換得心安,他此刻又何須在此憂心如焚,又何須被莫名的心疼緊緊揪?
“克凡。”姚立杰推開院長室的門,打破一室沉默。
“立杰,處理得怎樣了?”姚立杰是韋克凡的下屬,也是他得力的左右手,更是他的同窗兼好友。
“警方那邊林翌會處理,他會把案子抽掉,絕對不讓警方干涉,現(xiàn)場的車也處理好了。還有,那司機叫任慶華,那女孩是他女兒叫任曉辰,暫時查不到其他親人!币α⒔軐⒄{(diào)查到的事一口氣說完。
“繼續(xù)查。立杰,這件事就麻煩你了!”韋克凡是命令也是請求。
“克凡,依現(xiàn)場的車況來看,撞得滿厲害的!币α⒔芸桃鈱⒛抗怙h向鐘蕓倩,他知道她才是肇事者。而他的不友善換來鐘蕓倩的白眼,但他根本不在乎,他對她印象一直就不好,就算在好友面前他也不隱瞞他的感覺。他故意繼續(xù)挑釁道:“如果有人不會開車,不妨請她搭計程車,免得害人害己。”
“姚立杰,我哪里得罪你了?車是我的,你管不著。”鐘蕓倩知道姚立杰在指桑罵槐,她的高傲不容許在韋克凡以外的人面前被破壞。
“你是沒得罪我,是安全島還有人家兩父女得罪你。BMW的業(yè)績?nèi)磕沌姶笮〗悴拍艹砷L,撞一次換一部,花的全是我們韋大老板的錢,那些錢可以開間孤兒院了。”姚立杰著實看不過,縱使講的話稍微夸張了一點,但他是想一舉兩得,教訓(xùn)一個、點醒一個。
“克凡,你就這樣任由人家說你老婆?”雖未結(jié)婚,但她總是以韋克凡的老婆自居。
“夠了!立杰,麻煩你替蕓倩叫輛車送她回去!
鐘蕓倩沒料到韋克凡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這才頓覺自己禍真的是闖大了!不過話說回來,韋克凡要她先回去,即表示愿意替她處理這件事,想到這里,上升的怒火、害怕的情緒這才降了下來,她再笨,也知道不應(yīng)該在這個時候違抗韋克凡。
“克凡,經(jīng)過這件事……我知道自己不適合開車,謝謝你愿意幫我處理這件事,我不會要求你再買車給我……真的!”鐘蕓倩終于拉下臉,來個勇于認錯。
韋克凡的眸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不是因為她認錯,而是因為她不再買車。韋克凡對他的女人的態(tài)度是,只要對方開口要物質(zhì)方面的東西,他一向都很大方。
姚立杰直覺這女人一定又要玩把戲、耍心機,她的態(tài)度完全不像原來的她?磥,他非得趕快把她送走不可!扮姶笮〗、未來的韋太太,走吧!”
鐘蕓倩拎起皮包,輕吻了韋克凡的臉頰一下后說:“明天中午一起用餐,拜拜!”
送走了鐘蕓倩,竟讓韋克凡感到輕松了些。他再度將目光鎖在落地窗外,繼續(xù)品嘗那陣心疼。
當(dāng)院長室的門再度被推開時,姚立杰與韋少凡同時進入。
韋少凡面色凝重!翱朔,情況不樂觀!彼沁@家明星醫(yī)院的院長兼外科主任,而幕后老板正是韋克凡,他們二人是堂兄弟。
“少凡,有話直說吧!”韋克凡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那位老先生回天乏術(shù)了!撞擊力太大,我已盡了最大努力,尚可讓他留口氣交代遺言!彼(dāng)醫(yī)生有段時間了,看過無數(shù)生離死別,對于無法讓病人起死回生,仍有份挫折感。
“那女孩呢?”韋克凡心存最后一絲希望,心中仍擁抱著那份心疼。
“她可能有腦震蕩的現(xiàn)象,需要觀察幾天,幸好并無外傷,真是奇跡!
“那女孩醒了嗎?”韋克凡繼續(xù)問道。
“應(yīng)該快醒了!表f少凡看看手腕上的表。
“克凡,那女孩若醒了,你打算馬上告訴她實話嗎?”姚立杰不愧是韋克凡的得力助手,總會在必要時提出關(guān)鍵性問題,而這個問題卻問倒了韋克凡。說實話并不難,難的是無法去預(yù)知對方是否承受得起!吧俜,她現(xiàn)在的身子禁得起打擊嗎?”
“身體絕對挺得住,心理就不得而知了。”他雖是個醫(yī)生,卻無法窺視病人的內(nèi)心世界。“不過,沒時間顧慮這么多了!她父親撐不到明天早上,等她醒來就得面對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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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里總是人滿為患,這是唯一不受經(jīng)濟不景氣影響的地方。在沒有單人病房以及韋克凡特殊身份之下,任氏兩父女被安排到為達官政要所保留的高級病房里。三人將準(zhǔn)備陪同任曉辰聆聽遺言,而韋克凡亦準(zhǔn)備接受任父所開出的任何條件,除了表示負責(zé)之外,也為那一陣莫名的心疼。
三人來到病房里,任曉辰尚未蘇醒。她猶如沉睡中的精靈,靜靜的躺在潔白的病床上,仿佛苦難從不曾降臨過。一張清新脫俗的臉蛋,好似不食人間煙火仙子;一頭長長的秀發(fā)披瀉在枕頭上,猶如黑緞般光滑柔亮,濃密的睫毛覆蓋著緊閉的雙眸。
韋克凡二度見到這張容顏,他不禁納悶,為什么這張容顏會帶給他莫名的心疼?
“沒想到你未來的老婆竟撞落了一個天使!币α⒔苊鎸@張清新脫俗的容顏有感而發(fā)。
“從一進醫(yī)院,她就一直這樣沉睡著,可是急煞了急診室里那些憐香惜玉的醫(yī)生。”韋少凡也深受這張容顏的影響,盡管他正是新婚燕爾。
而韋克凡是個成功的企業(yè)家,一場車禍,雖奪走一條寶貴人命,但他相信,他絕對可以處理得仁至義盡。可那股心疼,竟擾亂他整個思緒,教他不知所措。
任曉辰在三人期待下幽幽的轉(zhuǎn)醒,她眨眨雙眸,開始逡巡眼前種種。眼前這三個人,尤其是韋少凡一身醫(yī)生服,使得車禍前的片段記憶陸續(xù)回到她腦海里重組。
她很快的發(fā)現(xiàn)父親就躺在她隔壁的病床,她起身下床搖搖晃晃地沖趴在父親身上,韋少凡立刻推了張椅子讓她坐下,在醫(yī)院里,醫(yī)生的反應(yīng)總是快于常人。
“爸……你還好嗎?”任曉辰輕搖父親雙手并緊握著,害怕、緊張,盡現(xiàn)眼底。
任父張開雙眼注視著愛女,老淚已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
“爸…你是不是很痛?”看見父親流淚,任曉辰只能猜測,因為沒人告訴她,她的父親是因即將離開她而流淚。她轉(zhuǎn)身求助于韋少凡,氣息虛弱的說道:“醫(yī)生,求求你快看看我爸爸,他好像很痛!”
純真無知的表情讓三個大男人不知所措。
“小姐,你先不要激動,我們有話要跟你父親說!贬t(yī)生不愧是醫(yī)生,見多了這種狀況,總有辦法應(yīng)付家屬的激動情緒。
韋少凡一說完,便向韋克凡使了個眼色,暗示他時間已不多。
“任老先生,我叫韋克凡,弘韋集團的負責(zé)人。禍?zhǔn)俏谊J的,你需要什么盡管開口,我一定盡力而為!
任父亦知自己即將死去,他將目光移向講話的韋克凡。他無法判斷這個男人是否能接受重托,而此時此刻也只能希望,他臨老托孤托對人。他氣息奄奄,緩緩道出他唯一的需要:“終其一生,盡你所能保護……照顧我的女兒曉辰!彼ㄒ徊环判牡木褪沁@個女兒。
“爸……你為什么這么說?”任曉辰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而這樣奇怪的遺囑也跌破三個大男人的眼鏡。他們總認定,任父一定會來個獅子大開口,要求一筆大數(shù)目才是。
任父的目光依舊鎖住了韋克凡,那雙充滿父愛的眼使他無法多加考慮,隨即答應(yīng)道:“我會的,我以我的人格保證!
“爸……你不要這么說,你會沒事的。”被蒙在鼓里的任曉辰只能安慰著父親,她自己毫發(fā)未傷,父親應(yīng)該也不會太嚴重才對。
“孩子……你一定……要勇敢,爸爸……會在……天上……保佑你……”任父咽下最后一口氣,帶著韋克凡給他的承諾,得以瞑目的合上雙眼。
看著父親閉上眼睛,任曉辰問著韋少凡:“醫(yī)生,我爸爸只是睡著了,對不對?”她的口氣中充滿不確定,卻又希望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小姐,我很抱歉,我們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
任曉辰不可置信的望著父親老淚未干卻帶著一絲微笑的容顏,她無力地讓父親的手由她手中滑落。她沒有任何激動的表現(xiàn),快得來不及令人反應(yīng)的噩耗,仿佛讓她在剎那間變成了化石。房間里除了空氣尚在流動,一切似乎都沉寂了,大家皆在等待任曉辰下一個動作。
在大家屏息以待之下,任曉辰漸漸恢復(fù)神智,有了動作。
淚水如決堤般傾瀉而下,卻沒哭出聲,她緩緩起身、轉(zhuǎn)身,充滿淚水的雙眸瞅住方才在父親面前自首的兇手——韋克凡。她握緊粉拳,跨至他身前,雙拳如細雨般落在他胸前大叫著:“兇手!兇手!你是兇手……”隨即昏倒在他懷里。
韋克凡適時地扶住她,將她緊抱在懷里,感受著柔軟的身軀所在他內(nèi)心深處挑起的另一股騷動。他打橫抱起任曉辰放回床上,韋少凡立刻趨向前去查看、按鈴叫護士,隨即交代處理任父的遺體,在詳細檢查任曉辰并確定沒事后,一行三人才放心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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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父的喪事在韋克凡的全權(quán)處理下,算是圓滿落幕,他也依任曉辰的要求,將她父親與母親的靈位放在一起。任曉辰歷經(jīng)了人生最大的痛苦與轉(zhuǎn)折。她在醫(yī)院觀察這段期間,全靠韋少凡與姚立杰的陪伴與鼓勵,才能這么快的走出傷痛。
三個星期過去了,她雖失去了父愛,卻也感受到韋克凡與他的朋友真心的關(guān)愛。雖然在這三個星期里,韋克凡盡量避免與她碰面,以免加深她對他的恨意,卻不時透過韋少凡和姚立杰從中表達他的關(guān)懷和誠意。
任父出殯當(dāng)天,場面雖哀傷卻也在和諧的氣氛中進行。任曉辰緊抱著父親最后安身立命的小壇子,沒有大哭大鬧,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代表了她已勇敢接受事實。
也在當(dāng)天,韋克凡大膽的以任父遺囑為由,要求任曉辰搬進韋家,并接受他的照顧。不知所措的任曉辰在韋少凡、姚立杰和好同學(xué)謝珊珊的勸說之下,勉強點頭答應(yīng)。
是日,任曉辰整理好行李等候著韋克凡時,她開始后悔自己的決定。她根本不了解韋克凡,而韋克凡也不了解她。她只知道他是個有錢的企業(yè)家,足已承受父親的遺言,而他是否知道,自己就像個燙手山芋,背負著黑社會要人要債的壓力?
他一心想彌補過錯,殊不知父親遺囑的背后,有著愛女心切的自私,她應(yīng)該拖累他嗎?
門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猶豫不決。她知道自己還是得跟他走,她根本無法保護自己。她打開門,來人不是韋克凡,而是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男人。“你好,你是任曉辰小姐嗎?”他禮貌的問著。
“是的,請問你是……”
“我是韋家的管家,我家少爺臨時有個會議不能來,你這里又沒有電話,所以韋先生就派我來接你,等他開完會他會馬上趕回家!
她打開鐵門,“請進,那就麻煩你了。”
“請問行李就這些嗎?”他指著二箱書、一袋衣物。
“是的!彼透赣H必須節(jié)儉度日,方能存錢讓她出國讀書。她的衣服皆以牛仔褲為主,原因是耐穿、冬夏兩相宜,就算洗白了也不退流行。就像現(xiàn)在,她依然是一條泛白的牛仔褲、一件黑色T恤、一雙布鞋。
韋家的管家體貼的將車子盡量開到接近任曉辰的住處,等到人跟東西都上了車后,黑色高級進口房車緩緩駛離狹窄的巷道。
她習(xí)慣性地將目光鎖在車窗外,思緒卻飄得好遠,熟悉的景物一一飛掠而過,她并沒有依依不舍,或許,未知的將來比已知的過去,更讓人需要花心思擔(dān)憂吧!
車子繼續(xù)往郊外行駛,接著進入了山區(qū)。約十分鐘后,車速緩慢了下來,韋家的管家將車駛進韋家大門,一棟四樓高、充滿異國風(fēng)味的別墅隨即映入眼簾。
房子大門在車停的剎那應(yīng)聲而開,花園里站著一位年約五十多歲的女人,臉上堆滿笑容!靶〗隳愫,少爺叫我董嫂,開車的是我先生,你叫他董伯就可以了。他一定沒自我介紹對不對?他那個人就是這樣。來,我先帶你到你的房間去!
隨即,董嫂領(lǐng)著任曉辰進入大廳,直上二樓房間。二樓只有二間房,一間是韋克凡的臥室,另一間則是給她的。
房間里的擺設(shè)一應(yīng)俱全,音響、電視更是一樣不缺,還有一臺她盼望好久的電腦,而且還是最新機種。她是個電腦高手,家里卻買不起,每次總要窩在謝珊珊家打一整天電腦。
整間房比他們租的地方還要大,光是浴室就比她的房間大。她跌坐在床上,撫摸著絲絨花色床單,剛才的后侮又襲上心頭。她不該接受韋克凡的安排,這里不屬于她,她應(yīng)該回到自己的世界,貧富的差距令她自卑得想退縮,她不想用父親自私的遺囑來換取榮華富貴。
她匆匆下樓,急欲離去,遇見正在大廳打掃的董嫂。
“小姐,需要我?guī)兔幔咳绻块g里還有缺什么,盡管跟我說。”董嫂看見下樓的任曉辰,依舊滿臉笑容的招呼著。
“謝謝你,董嫂。我想我不適合住這里,你可不可以請董伯送我到同學(xué)家?”原來的房子已經(jīng)退掉,她只好先去打擾謝珊珊,再作其他打算。
“這可不行,少爺回來見不到你,我們可不好交差,你還是等他回來再說好不好?”
任曉辰不想為難他們,只好點點頭再度回到房間里。
韋克凡開完會立刻驅(qū)車趕回家,聽到董嫂的轉(zhuǎn)述后,他直接沖上樓去,情急之下,竟忘了敲門便直闖而入。只見任曉辰趴在床沿睡著了,一旁原封不動的行李證明了董嫂的話。
開門聲驚醒了任曉辰,“為什么想搬走?”韋克凡劈頭便問,也不管她是否已清醒。
“我……”她站起身抬頭看著韋克凡,欲言又止。
“你還在恨我?”韋克凡單刀直入地問。
“不是的,你千萬不要亂想。爸爸常常告訴我,意外總是難免,沒有誰愿意發(fā)生。更何況你已經(jīng)為我做了很多,而我也已經(jīng)接受你的誠意,那就夠了!所以不應(yīng)該再繼續(xù)麻煩你!
“絕對不是這樣的,你既然接受我的誠意,那就該讓我真真正正的照顧你。你愈是推辭,我愈會不安。還是你氣我沒去接你?”
韋克凡的問題令任曉辰想發(fā)笑。“你怎么會這樣想?”她輕笑一聲,立即收回笑容。
她的笑容雖然只是曇花一現(xiàn),卻已足夠教他神魂顛倒!拔乙詾榕硕际切⌒难!痹谒磉叺呐藗個如此。突地,他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于是急忙補充:“我不是說你小心眼,我是說女人好像特別注重一些感覺!
“你不要多想,我真的只是覺得我不適合這里!
韋克凡輕勾起她的下巴,望進她的黑眸底,那絕俗的容貌、身上那股特有的氣質(zhì)又勾起他心中的騷動!案嬖V我,為何覺得不適合?”
他炯炯有神的雙眼、壯碩的身軀、王者的氣勢、俊美的五官,第一次深深震懾住她!拔摇彼Z還休,再次語塞。
他竟有股想吻她的沖動,但鐘蕓倩的倩影卻在這時閃過腦海,他立即壓抑下自己荒唐的想法!安还苣愕睦碛墒鞘裁,你都必須讓我照顧你,我住哪里你就住哪里,懂嗎?”
她被勾住下巴,無法點頭或搖頭,只能定定的看著他。
“有甚么需要盡管跟我說,或是跟董嫂說也可以。我必須回公司一趟,晚上我會回來陪你吃飯!辈坏人卮,他立即退出房間,不敢稍作停留,唯恐自己會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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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辦公室,韋克凡立即找來姚立杰。
姚立杰象征性的敲了一下門,便推門而入!斑@么急著找我,一定不是公事。”
“如你所說,我想請你調(diào)查任曉辰所有的資料!彼疽馑隆
“曉辰今天不是搬過去了嗎?”姚立杰在任曉辰住院期間內(nèi)與她建立了良好的關(guān)系,直呼其名本是正常,但聽在韋克凡耳里竟有一絲嫉妒。
“是搬過來了,不過她父親的遺囑總讓人覺得不對勁,如果沒猜錯,應(yīng)該另有隱情。”
“說得也是,我也覺得奇怪。沒問題,我立刻去辦!
這時,桌上的專線突然響起,韋克凡示意姚立杰等一下。
“喂,我是韋克凡!彼苯影聪旅獬致犕驳陌存I。
(克凡,你想不想我呀?)電話另一頭傳來鐘蕓倩嬌滴滴的聲音。
“你人在哪里?”韋克凡不想回答她的問題,因他不曾對女人甜言蜜語過。
(我在巴黎?朔,我訂做了一件婚紗,要三個星期才會好,你會不會怪我離開你太久?)任慶華去世的第二天,她就借故出國去了。車禍這件事對她來說,似乎已被拋至腦后。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只能搖頭嘆息,把不屑的表情寫在臉上。
“你做好再回來吧!我還有事要處理,Bye-bye。”韋克凡迫不及待的結(jié)束通話。
“我覺得你該慎重考慮一下你的婚姻!币α⒔芴岢隽夹牡慕ㄗh。
“她有什么不好?你對她的成見太深了!彼麄円巡皇堑谝淮斡懻撨@個問題。
“勢力、愛慕虛榮、不夠善良、沒有內(nèi)涵,她有什么好?”姚立杰說出她的缺點。
“女人不都是這樣嗎?起碼她夠漂亮、身材又好!
“你在國外長大的,不曉得在臺灣美德兼具的女人有多少!說真的,克凡,你到底愛不愛她?”
“我不知道什么叫愛,你我同學(xué)一場,你應(yīng)該知道。”
姚立杰實在不了解他在想什么!凹热徊粣,何不寧缺勿濫?”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從我爸死后,我媽一直想要抱孫子。”
“婚姻不是兒戲,伯母會諒解的!
“現(xiàn)在婚期都訂了,恐怕難回頭,只好順其自然!
“開什么玩笑,你韋克凡若不要這個女人,誰也沒辦法強迫你!
“好了,不要挖苦我了,今天請你來是要請你晚上到家里用餐!
“有得吃當(dāng)然好。”他起身往外走,又回頭道:“如果你怕曉辰不能接受你,為什么不告訴她真相?”他當(dāng)然知道這一餐是為了緩和氣氛。
“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她父親,就會負責(zé)到底。若告訴她真相,她將不會再接受我的幫助,那我豈不是陷自己于不義?更何況,她現(xiàn)在已不再恨我!
“如你所言,那我也只能守口如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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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曉辰整理好行李已是黃昏。她拉開房間的窗簾,讓微風(fēng)輕送入屋。她憶起韋克凡說的話——他會回來吃晚餐,想必此刻董嫂正為此事忙著。
她的到來肯定會增加董氏夫婦的工作量,而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增添別人的麻煩。于是,她下樓想到廚房幫董嫂的忙,董嫂卻要她先認識環(huán)境。
臺灣的夏天,太陽沉得晚,夕陽余暉穿過樹梢斜射入屋,隨著樹葉的擺動,一會兒明、一會兒暗。
回到屋里,董嫂已在餐桌上擺上餐具,有錢人連吃飯都講究,光是餐具就已將餐桌點綴得琳瑯滿目,待會兒要是上菜,豈不教她眼花繚亂?她不禁要懷疑自己是否能從青菜泡面的日子中走入山珍海味的生活。
剛剛韋克凡在房里說的話,讓她有一股莫名的悸動。想起他的氣勢與俊偉,讓她覺得全身不自在。她想躲回房里冷靜一下,卻聽見汽車駛進大門的聲音——韋克凡回來了。
大門很快的被推開,跟著韋克凡后面進來的還有姚立杰。姚立杰的出現(xiàn),讓她松了一口氣。一整個下午,她為了要與韋克凡共進晚餐而緊張不已,她曾不斷的告訴自己,放輕松、沒什么好緊張的,但是一顆心就是莫名其妙的不聽使喚。
“嗨!曉辰!币α⒔茌p松的打著招呼。
“嗨!姚大哥!庇质且荒⒓词栈氐奈⑿。
二人沒有多余的交談,在韋克凡的帶領(lǐng)下入座,而董嫂也開始陸續(xù)地上菜,任曉辰緊張的情緒再度升起。餐桌上,除了董嫂上菜時發(fā)出一些聲響外,可以說是鴉雀無聲,這更增添了任曉辰的不自在。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踏進豪門,精致的餐具、豐富的菜肴及貴氣的男主人,皆讓她緊張得食不知味。
“克凡、曉辰,祝你們相處愉快!币α⒔苁紫却蚱瞥聊,舉杯將果汁一飲而盡,韋克凡也接著跟進。
“我也必須一口氣喝光嗎?”任曉辰看看兩個男人手中空空如也的杯子,再望著自己手中八分滿的果汁,發(fā)出疑問。
“你可以慢慢喝光。”韋克凡搶在姚立杰之前回答她的問題。
任曉辰輕啜了一口,原本食量就小的她,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曉辰,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雖然我不是這里的主人,但我仍要跟你說,千萬不要客氣!币α⒔芎敛豢蜌獾恼f。
“謝謝你,姚大哥。我只是暫時住在這里,等我畢業(yè)后,我就有能力照顧自己了。”父親的驟世,將可能改變她原本出國念書的計劃。
“曉辰,你一定要讓克凡照顧你。就算你畢業(yè)后想要找工作,也可以直接到弘韋集團來,工作還可以隨你挑。”
“謝謝你們,只是你們這樣會把我寵壞的,若照這樣下去,我可能會跟你們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那你們豈不是要頭痛?所以,千萬不要寵壞我!
兩個男人當(dāng)然聽得懂她的意思,不禁有默契的相視一笑,不得不被她這種高超的婉拒技巧,以及不受利益所誘的純真?zhèn)性深深牽動。韋克凡心中那股騷動再次澎湃了起來,他一定得跟她談?wù),并讓她認清她將永遠受他照顧的事實。
“曉辰,董嫂這道燉牛腩,你試試看。”姚立杰刻意轉(zhuǎn)移話題,舀了一匙燉牛腩到她碗里,“這道燴百匯你也試試看!闭f著又舀了一匙燴百匯到她碗里!罢埬阍u鑒看看這兩道菜,到底哪一道好吃?”
任曉辰端起碗,各試了一小口后說道:“我只能說各有千秋,因為烹煮的人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人!
她的回答引起韋克凡的興趣,“那喜歡吃它們的人又如何?”
她不假思索的說:“喜歡燉牛腩的人,應(yīng)該是一個個性勤奮樸實、脾氣較直來直往的人;而喜歡燴百匯的人,應(yīng)該是一個勇于嘗試、且能從千頭萬緒中理出頭緒的人。”
“分析得好哇!那你要不要說說看誰喜歡燉牛腩、誰喜歡燴百匯?”姚立杰對她贊賞不已。
“喜歡燉牛腩的應(yīng)該是姚大哥,喜歡燴百匯的應(yīng)該是……”任曉辰望著韋克凡低聲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
“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大哥,而我就直接叫你曉辰。”韋克凡很感謝姚立杰幫他拉近這一步,雖然姚立杰是無心插柳。
“曉辰,莫非你學(xué)過命相學(xué)?”姚立杰感興趣地問。
“才不,我是天賦異稟、無師自通!币妰蓚男人以好奇的眼光注視著她,任曉辰頓覺好笑,活潑的說道:“騙你們的,是董嫂太善解人意,這兩道菜不就分別擺在你們面前?至于個性方面,姚大哥與我相處過,要分析并不難;而大哥……他身處高位,自有大將之風(fēng)!彼┵┒勔验_始覺得自然。
兩人不得不佩服她心思之細膩、觀察之入微。三人開始天南地北的聊著,獨獨回避造成創(chuàng)傷的車禍?zhǔn)录?br />
一頓晚餐吃得是賓主盡歡。韋克凡心中對任曉辰的那股悸動,已隨著血液在全身竄流。
任曉辰第一次與韋克凡正面接觸,對他帶給她那份不自在的感覺已消失,只是,心中的自卑依然屹立不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