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沒看見。」
「不可能,剛才還有影子!」
「仔細搜!」
「快啊,別讓她跑了!」
惡夢般的三天,風(fēng)千舞記不清如此窘?jīng)r出現(xiàn)過多少次?粗侨荷衩氐暮谝氯酥饾u逼近,她拉緊衣領(lǐng),冰涼的感覺仍從腳底泛起。
她好累喔!好想睡覺,不知道在這棵樹上,她還能撐多久?
連續(xù)幾天不眠不休的逃,令她身心疲憊,更令她的神經(jīng)緊繃到了極點。
大前天……大前天要是沒下那場雨就好了。
至少,她不會因為避雨而躲進山下那座小破廟,更不會看見那個頭帶大紅新郎帽、背著身子坐在佛龕前的老和尚。
大雨、幽燈、破廟、老和尚、大紅新郎帽……好古怪!
她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就忍不住好奇走了進去。雖然她不是個好管閑事的人,但是,眼前的情景真的好古怪……
「老和尚,您沒事吧?」她歪著腦袋問。
可那和尚彷佛入定般,一動也不動,也沒有回答。
再一次強調(diào),她并不想多管閑事……只是,她真的很好奇,眼前的情形,讓人不由得想探個究竟。
「老和尚,您……還好嗎?」她走近了些,這次到了他身邊。
「桀……桀……」嗄啞的笑聲突地響起,風(fēng)千舞嚇了一跳,抬眼對上一雙慘綠無光的眼睛,接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亂草堆上,身上的衣服干爽無比,四周并無半點下雨的痕跡。
怪了,難道她作了一場離奇古怪的夢?
風(fēng)千舞坐起身,腦袋混亂摸不著頭緒,卻驀地發(fā)現(xiàn)前方出現(xiàn)了十幾名手持鋼刀的勁裝大漢,正氣勢洶洶朝這邊跑來。他們邊跑邊喊著──
「百變神狐!看妳往哪里跑!」
唉!真衰……遇到江湖仇殺了!
懷著事不關(guān)己的心態(tài),她縮縮脖子,轉(zhuǎn)身往草堆里鉆,卻沒想到那些刀、箭、暗器,竟像長了眼睛似的,齊往她身上招呼。
這下,風(fēng)千舞驚得夠嗆。
「喂,等等……這是怎么回事?啊……」驚呼了沒幾個字,她立刻將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因為說話分心,逃命的動作慢了些,差點被一把橫空掃來的大砍刀削掉半個腦袋。
狼狽又驚慌地跌在地上,風(fēng)千舞嚇得魂都快沒了。
「百變神狐,看招!」身后又響起一聲威喝。
百變神狐?是在說她嗎?
「喂,喂,各位大爺,我不是百變神狐,我從沒聽說過這個人,我、我……」幾把亮晃晃的飛刀再度襲來,嚇得風(fēng)千舞不顧形象地來了個就地十八滾,總算驚險萬分地避過了刀鋒。
「各位大爺,你們真的弄錯人了……」她努力申辯,希望有人能耐心聽她說完話。
「少啰嗦,把東西交出來!」
「對,交出東西,大爺們就饒妳一條小命!」
「別跟她廢話!」
「就是,一刀宰了她多痛快,看她還有什么花招好耍!」
「呀!你們這是干什么……」看著那些刀劍呼嘯著往自己身上打來,風(fēng)千舞反應(yīng)極快地左躲右閃。
「還敢躲!」憤怒的男聲暴起。
廢話,難不成叫她洗凈脖子乖乖等死嗎?
乒乒乓乓一陣混亂后,風(fēng)千舞終于沮喪地發(fā)現(xiàn),這些人除了一心想置她于死地外,根本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瘋子,無奈之下,她只好選擇落荒而逃。
而后,一波又一波的人追她、找她、恐嚇她、威逼她,目的只有一個──問她要東西。
東西?什么東西?難道是那塊不起眼的鐵片?
摸著胸口,她不免有片刻的猶疑,因為蘇醒后,她發(fā)覺身上多出樣?xùn)|西,一塊通體黝黑、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黑鐵。
「難道就是這塊破鐵,讓我沒日沒夜被人追殺?」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懷疑。
好幾次,受不了壓力的她甚至手一揚,將那塊黑鐵丟棄荒野。可每次一冷靜下來,她又嘆著氣、不情愿地將它揀了回來。
真是有夠莫名其妙,她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反反復(fù)覆做這種奇怪的事。
或許,她一邊急于擺脫追殺,一邊又覺得,這塊黑鐵里果真藏有什么玄機,丟掉它好像太可惜了……再說,丟掉它不等于不被追殺,萬一到時候被逮著而沒了東西,肯定死得更難看。
可惡!她到底招誰惹誰了,竟在回家途中,被個老和尚算計!
想到悲慘處,她一遍又一遍地嘆氣,這幾天,她大概把這輩子要嘆的氣全都嘆完了。
只可惜嘆氣不管用。就像現(xiàn)在──
「快!她在右邊那棵樹上,別讓她逃了!」拔高的聲音陡然傳來。
完了,被發(fā)現(xiàn)了!風(fēng)千舞知道自己又要開始逃命了。
沒完沒了的追殺,她真的累了、煩了、厭了,就不知道后面還有什么等著她。
算了,隨他們?nèi)グ桑?br />
還沒拿定主意往哪邊逃,幾十束響尾箭交織成的天羅地網(wǎng),已經(jīng)夾著風(fēng)聲朝她襲來。
風(fēng)千舞一驚,本能地躍身而起,左躲、右閃、一個后空翻,再點著舒展在空中的樹枝斜飛。
她的輕功不能說不高明,姿態(tài)不能說不優(yōu)美,可就是躲不完那飛雨般落下的利箭──有一支犬齒倒鉤箭,呼嘯著就到了她的眼前!
糟糕,要做孤魂野鬼了!
風(fēng)千舞慘白著臉閉上眼睛──她不想死,一點也不想,但她很清楚自己避無可避。
箭入胸口的一剎那,預(yù)想中的疼痛并沒有降臨,像是被什么東西擋住了。
那塊黑鐵!
這個意外不僅讓風(fēng)千舞驚喜萬分,也同時點燃了她求生的欲望。
她驀地睜眼,腦子里頓時有了主意。
「啊──」風(fēng)千舞雙手抓住刺入衣衫的箭身,尖叫著倒在地上,看上去十足一副中箭身亡的樣子。
追擊她的黑衣人紛紛收起弓箭,謹慎地慢慢圍了上來。
「死了嗎?死了嗎?」有幾個聲音在問。
死了?當然沒有!
近些,等那些人再近些,她會將滿地的落箭全數(shù)奉還──就算不能傷到他們,至少也能擋上片刻,給她爭取逃跑的時間。
哼,她風(fēng)千舞絕對不是狡詐的人,會使出詐死這種手段,絕對是被逼的!
也不想想,莫名其妙被人追殺了三天兩夜,一路上也不知挨了多少冷箭,遭過多少暗算,如果不是她輕功高超、腦袋瓜還能隨機應(yīng)變,再加上一點點好運的話,她早去閻王爺那里報到了。
眼下,京城遙遙在望,只要咬牙挺過這最后一關(guān)……呵呵,等她入了京,她立刻變回尚書府的三千金,這個遭身分不明人士追殺的小女子,會在這個世上徹底消失!
見幾名黑衣人走近了些,她的手悄悄從胸口松開,指尖暗自運力,很有耐心地把握時機。
「大人,百變神狐好像死了!」瞧她披頭散發(fā)、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有人回頭,向身后一名首領(lǐng)模樣的男子稟報。
大人?難道他們是官家人?風(fēng)千舞心念一動。
「死了?」沉斂的男子聲音微微一頓,顯然不太相信手下的話!感⌒狞c,把東西找出來!
東西,又是東西,真要命!
這塊毫不起眼、卻替她消災(zāi)解難的黑鐵,難道真藏有什么驚人秘密?
豎起耳朵,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風(fēng)千舞咬緊唇、沉住氣,并沒有動手發(fā)招,因為就在她想出手的時候,忽然聽見不遠處的地面上傳來陣陣細微的聲響。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她立刻明白了這一點,不僅僅是出于直覺,還是這幾天逃亡生涯的經(jīng)驗總結(jié)。
事實證明,她的判斷一點也沒錯,那些黑衣人剛走到她身前一丈開外,就有無數(shù)暗器如飛蝗般從暗處射出。
「不好,有埋伏!」
幾名黑衣人應(yīng)聲而倒,更多的黑衣人則怪叫著,抄起腰刀沖上去,就連那個大人也按捺不住,親自動手了。
風(fēng)千舞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耳朵和眼睛上,聽到的是刀劍相擊的聲音,見到的是一群殺紅眼的瘋子。
去亂吧,反正場面越亂,越有利于她脫身,只要小心點,不被人發(fā)現(xiàn)就行。
瞅了個人少的空檔,她屏住呼吸,動作放得極輕,速度飛快地向前方不遠處的斜坡爬去。
攻擊黑衣人不等于會來救她,另一群人想要的,亦無非是那個「東西」,對于這一點,她早在幾天前就已經(jīng)認清了。
她終于爬進斜坡下的小樹林,風(fēng)千舞看看左右沒人,連忙甩開胸前吊著的那支破箭,拔腿就往前跑。
她知道,自己只是暫時安全,用不了多久,交手雙方就會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到時候,說不定兩邊還會聯(lián)合起來一起追殺她。
快點,再快點……只要回到家,她就能完全擺脫眼前的惡夢。
可是……她好累,剛才一陣狂奔,她已經(jīng)用盡身上所有的氣力,此時的她,腿像灌了鉛似的根本邁不開步子!
她緊咬著牙努力向前跑,卻沮喪的看著自己跌倒、爬起、再跌倒,如此反復(fù)多次,風(fēng)千舞終于雙手握拳、頹然倒在地上──難道她的命運如此坎坷,竟要在這兒坐以待斃?
氣餒的她剛垂下腦袋──
「文宣……好了沒有,快點……」
時斷時續(xù)的低抑嗓音從右前方傳來,聽著有些距離,可不知怎么的,每個字都能清清楚楚鉆進她的耳朵。
誰?聽口氣不像那些追殺她的人!風(fēng)千舞驀地抬頭,順著聲音的來處望去。
透過稀疏的枝葉,就見兩點幽火在林中晃動,仔細一看,好像是燈籠,而燈籠后面映著的龐然大物不是馬車,又是什么?!
啊……馬車!沮喪的小臉重新燃起光亮,風(fēng)千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求生的欲望讓她再度從地上跳起,連滾帶爬向馬車跑去。
有救了,她終于有救了!她就知道天無絕人之路!
由于心情激動,她咿咿唔唔差點叫出聲,方才逃跑的激烈不但讓她頭發(fā)散亂不堪,身上也沾滿塵土,整個人就像剛在泥土里打滾過似的,但這并不影響她此時愉悅的心情。
馬車就停在樹林邊一條不起眼的小道上,四周黑漆漆的,要不是兩盞風(fēng)燈掛在車前突出的橫杠上,幾乎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就是這兩盞風(fēng)燈,讓風(fēng)千舞把眼前的情形看了一個大概。
這輛烏木制成的馬車,從裝飾來看,明顯為官宦人家所有,奇怪的是,車夫并不在車上,周圍也沒有任何隨從。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怎么會有這種馬車?該不會是陷阱吧?
被風(fēng)一吹,風(fēng)千舞的腦子驟然清醒,情緒也不像方才那般激動,一個先前沒想到的問題在心頭涌起,她猶豫了。
「文宣……我忍不住了,我……」
先前聽到的那個聲音在車中響起,有人掀開簾子,哇地一聲俯在窗沿上嘔吐起來。
空氣中飄來的酒味和酸腐氣令風(fēng)千舞眉心一皺,不自覺捂住鼻子。
「大人,文宣馬上就好!喲,肚子還疼!」
另一個含糊的男子聲音在一旁的黑暗中響起,說到最后,竟變成輕微的呻吟,一副內(nèi)急得很的樣子。
瞧這情景,怕是遇到過路的酒鬼了。
風(fēng)千舞挑眸再次看向馬車的時候,決定冒一次險。
雖然她不知道這輛馬車駛往何處,但總比在這兒等死強,更何況……一個醉酒之人該不會太難對付吧?
回頭看看樹林那頭,隱約跳動的火光不像剛才那般凌亂,估計那兩伙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
一咬牙,她從林中竄出,果斷地掀起簾子,鉆了進去。
「啊……文宣,你回來了……」身邊突然多出一個人,車上的男子雖然俯在窗口,還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問出一句話。
風(fēng)千舞沒工夫多想,飛快地伸出食指,點中那人的睡穴──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焦頭爛額,最不需要的就是引起別人的注意!
被點住穴道的男子──雖然有著高大的身軀,卻哼都來不及哼,軟著身子倒在椅榻上。
風(fēng)千舞伸出手,將男子靠好,而后放下車簾,自己則猶豫了一下,挨在他身邊坐下。
她也不想和這個陌生男子靠得這么近,但馬車內(nèi)空間狹小,她的腿又累得像要斷掉,只能將就著忍一忍。
樹林中響起腳步聲,一陣窸窣后,那個叫文宣的仆人回來了。
「大人,可以上路了嗎?」即使隔著車簾,風(fēng)千舞也能看見他彎腰說話的恭謙模樣。
吸了口氣、放粗喉嚨,風(fēng)千舞打鼻孔里哼了一聲,聲音含糊不清,聽不出是男是女。
說句實話,只要能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別說讓她裝男人,哪怕讓她學(xué)狗叫都成!
文宣不疑有他,坐到車頭,啪地一記甩開鞭子。
馬車愈行愈快,出了山路后拐進大道,風(fēng)千舞閉上眼睛,深深呼吸著,緊繃的心弦緩緩松弛。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她總算可以好好歇會兒。
好不容易,她的神經(jīng)舒展了些,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卻令她額上的青筋再度跳起──
車身一晃,身邊的男人,就是那個滿身酒氣的男人,竟像沒骨頭似的直往她身上倒。
「閃開!」風(fēng)千舞皺著眉,將他推開,嘴里咕噥著輕喝。
那人一頭撞上車壁,整個人往后仰,可沒過一會兒,又軟綿綿的靠了過來。
搞什么名堂!
如此三番五次,風(fēng)千舞不禁火起,她必須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一腳將他揣下車的沖動。
如果不是想著自己霸占了他的馬車、又點了他的穴道,再踢他下車實在有違天理,她幾乎就要這么做了,當然,只是幾乎!
粗魯?shù)匕醋∧侨说募绨,她將他固定在靠椅上,湊上臉在那人耳邊低吼:「姑娘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若再敢亂動,小心姑娘把你大卸八塊!」
她當然知道這人聽不見,可她心煩得很,不放幾句狠話實在不痛快。
就在她回頭的當兒,也不知是不是她耳背,竟然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
怎么回事?!
風(fēng)千舞一怔,立刻警覺地掃視四周。
車廂狹小,一覽無遺,除了這個酒鬼外,并沒有其他人。而這個酒鬼,若非像爛泥般癱在座位上、一身難聞的氣味熏得她直想吐,她真要懷疑剛才發(fā)笑的人就是他了。
「奇怪……」風(fēng)千舞小聲嘀咕著,大概這幾天太緊張,聽錯了……
「勞駕,開一下城門!」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叫聲響起,馬車隨即停下,風(fēng)千舞手一抖,差點掀開簾子沖了出去。
城門?哪里的城門?難道是京城的?
她不敢置信地湊到簾子邊,果真看見巍峨的城墻,以及墻頭上高高懸著的京城燈盞。
這馬車竟是進京的?真叫人意外又高興!
「開什么開,這么晚了,還讓不讓人睡覺,天亮再來!」城墻上響起不耐煩的回應(yīng)聲。
文宣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奴才,見守城的士兵怠慢,立刻霸氣十足地扯開嗓門吆喝!覆恍校瑺斢幸o公務(wù)在身,耽誤了爺?shù)墓,小心你的狗命!?br />
城墻上的人噎著似的氣焰頓失。「對不住了,爺……」不一會兒,嘎吱的聲音響起,厚重的城門被人緩緩打開。
就在文宣走到城門下和士兵對話的時候,風(fēng)千舞偷偷溜出車廂,轉(zhuǎn)而趴到車篷頂上。
現(xiàn)在先出來,等下進了城,就能找個機會逃跑,她心里盤算著。
果不其然,文宣一進城,彷佛知道她的心事般,將馬車停在個幽暗的拐角處,自己則跑到街邊的小店里買東西去了。
風(fēng)千舞喜出望外,躍下馬車的姿勢雖然狼狽,一張臉蛋卻掩不住笑意。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就在離家不遠的朱雀大道上,她確信自己這輩子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想家過。
入夜的京城,街頭巷尾雖有燈火燭光透出,卻遮不住沉沉夜色散發(fā)出的凝重,風(fēng)千舞愉快又焦急地走在回家途中,馬車上的短暫休憩,讓她重新有了體力。
跨過一座拱橋,眼前出現(xiàn)一條鋪著青石的筆直通道,她看見自家高大的院墻,以及門楣上鑲嵌的「風(fēng)府」兩個大字。
「嗚……」她感動得幾乎要俯地而泣,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一直跟著個頎長高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