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亭走后,將軍府里接連著發生了幾件大事。
先是思環和施敏華的婚事告吹,施姚兩家的關系更因政治上的摩擦而告決裂;思環雖然選上了市議員,但卻處處受到施家龐大的政治勢力牽制,甚至因此而惹上了官司。
緊接著,是思宓和林啟東離婚了。這件事,將軍和夫人自然是全力反對,但任性的思宓哪管得了這背后的利害關系,甚至為了偉倫的監護權,不惜和林家撕破臉。這對將軍投資的一些事業多少有些波及;股票每跌—回,將軍的健康狀況就緊跟著跌一回。
唯一不變的是思謙,他仍然我行我素,依然故我的過他自給自足的日子。
平時,除了教書之外,他最關心的仍是小葳。那份感情,早由仰慕升華為深摯的關懷了。有事沒事,他就到小葳的店里走一回,看她忙上忙下的打理店務,聽她煞有其事的談論她對服裝布紋的研究心得;但是,小葳從來不問思亭的事。
他不知道她為什么不問,也不知道她對思亭的感情有多深,但他感覺得到小葳只是在隱藏,只是在逃避,她只是不想再觸那—道傷口。
他仍然喜歡她,但他不會去追求她了。
思謙很清楚,他的背景對小葳是個傷害,他們兄弟間任何一個愛上小葳,對小葳來說,都是不幸。
其實,這樣不是很好嗎?平平實實的,當個可以談心的好朋友;思謙總是這要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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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小葳!泵烂拦镜墓衽_小姐招呼著小葳。
“嗨!.我找美美,她在嗎?”
“在,在辦公室里。”
小葳有事沒事就往美美公司里跑,和美美公司上上下下混得好熟。
“美美!瞧,我真是迫不及待要向你炫耀了,這是我昨天晚上設計出來的布紋!毙≥谝话褜⑹稚系脑O計稿攤在桌上,興高采烈的解說著。
“全是昨晚設計的?”美美很訝異,小葳的工作狂和表現欲,經常出乎她的意料。
“是啊!我昨天一直在想,如何讓夏季的服裝展現更多的清涼,想著想著,一陣冷風吹來,靈機一動,就想出了雪花的圖案來了。你瞧,藍底白紋,有藍天白云的寬廣,又有雪花的清涼,用紗質的布可以設計出輕柔飄逸的美感來……”
“好了!”美美抓住小葳揚在空中的手!靶≥!
小葳愣住了。有什么不對嗎?
“你這樣拼命的工作不是辦法,你看看你自己,眼眶黑了、臉頰凹了……我知道你急著闖出一番事業來,但這樣忙法,身體會忙壞的。”
小葳抽回手,摸摸自己的臉!笆菃?我看起來真的那么糟嗎?也許吧!想想,也不知有多久沒好好吃一頓飯了,店里生意好,賺了錢,就想開第二家,如今第二家店開張了,總想再投資點什么……”
“你這樣沒命的做,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還是為了賺錢?”美美不禁替小葳憂心起來了。
小葳沒答話。她也不知道自己為的是什么,她只是不想自己閑下來,不想自己有空閑想不該想的心事。而且,她真的沒什么安全感,什么她都掌握不住,無淪親情、友情或是愛情;她唯一能掌握的,是她自己!是自己的事業,是錢!有了錢,有了事業,她才能揚眉吐氣,才能覺得自己有所倚靠。
“小葳……”
“美美,你不必擔心我啦!我只是覺得這個點子不錯,欲罷不能嘛!這真的是我的興趣,真的給我帶來很大的成就感。”
“可是也不能太累啊!瞧你把自己弄得這么丑,還沒嫁人呢!我怎能不擔心呢?”
“好好好!我小心點,每天多吃飯、多睡覺,把自己養胖一點,總行了吧?”
“喂,聽說那個姚思謙常到店里去找你,是不是……?”美美的表情曖昧極了。
“沒有啦!喂,你別跟我大嫂胡說哦!”
“才不會呢!小田啊,忙著懷孕害喜,哪有精神管你!”美美點了根煙:“說真格的,你對布紋的設計,真的有興趣?”
“當然!有興趣極了。”
“我是在想,咱們不妨自己開家公司,你來成立個設計部門,專門設計布紋,交由廠商去做,然后透過業務部門外銷。國內的紡織技術,其實已經相當成熟了。”
“嗯,這是個好主意。其實,咱們不一定只能做外銷,也能做內銷貿易啊!國內的服裝業,不是傾向于國外買布、國內制作嗎?這也是個市場!
“那你是贊成嘍?”
“當然贊成!只是……”
“只是什么?”
“我剛開分店,手頭上資金有限……”
“那有什么問題,錢的事我來解決!
“那太好了!”
只要一提到工作,小葳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那天,和美美一談,就談去大半天。
離開美美公司后,小葳獨自走在紅磚道上,依著紅磚,兩格一步兩格一步的走著,走著走著,腳步竟無法平衡的亂成一團。
“唉,真是邯鄲學步,刻意要走,反而走不好了!毙≥谒餍酝O履_步,抬頭看天。
臺北的冬天,天空藍藍的沒有一點云彩,看來竟有幾分假了。
一架直升機飛過,在小葳心底旋起一陣悸動,眼睛莫名其妙的涌上淚水。
“該死!怎么又難過了……”小葳抹掉淚,深吸一口氣,低頭快步走著。這些日子以來,她逃避自己,逃避對思亭濃濃的想念,觸都不敢觸動那根為情所困的心弦,可是……
小葳停下腳步。奇怪?她好像又看到什么和思亭相關的東西……她回頭張望著,卻什么也沒看見。
“哦!”小葳恍然大悟,原來是瞥見小診所的招牌,那個寫著“內兒科”的招牌!翱啤保茖W的科,這么一個平凡的字,也能教她如此慌張?
她無可奈何的想笑,卻笑不出來;想哭,又欲哭無淚。
是她讓他走的,不是嗎?是她傷透他的心,決定了分手的,不是嗎?她有什么資格在此傷心呢?真是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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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亭回到水牛城后,就一頭鉆進他的研究室里。但這回,他卻發現一向最實事求是的科學,竟無法使他信服了。
科學的功能在于“知其然”,然而,他也只能“知其然”,卻無“知其所以然”。他能證明“桌子存在”的事實,但他卻無法解釋桌子存在的理由?茖W的功能竟如此片面,如此不周全,那他還研究科學做什么呢?
除了科學的功能之外,思亭還想到科學的目的?茖W的目的是什么呢?求真嗎?那他該如何證明他的研究是真的呢?十九世紀時生物學的原則是“凡是哺乳動物就是胎生動物”,但澳洲的鴨嘴獸出現后,這項原則又受到質疑了!
究竟什么才是真的?思亭放棄了科學實驗,開始他哲學的思考。
他每天在紐約州閑晃,像個瘋子似的思索著生命的意義。
紐約州的地形恰似一個直角三角形,直角的頂端是紐約市,三角形的斜邊則是五大湖中的伊利湖和安大略湖,而思亭居住的水牛城則位于伊利湖畔。
伊利湖和北邊的安大略湖間有條尼加拉河,由于兩個湖的湖水水位相差很大,因此形成了舉世聞名的尼加拉大瀑布,有一段時間,思亭幾乎天天在瀑布前發呆。
尼加拉河的河面相當遼闊,望著湖水浩浩蕩蕩的自水牛城向北流,無邊無際的,教人自慚形穢,自覺渺小。
“我看到了什么呢?一條大河?我覺得它大,可是和整個宇宙相比,它是何其渺小啊!我的判斷是錯的,尼加拉河不大,它是渺小的……為什么我的判斷是錯的呢?對了,因為感官不可靠,我的感官使我判斷錯誤!”思亭決定把眼睛閉起來,因為要避免錯誤,就要避免使用感官。
把眼睛閉上之后,思亭突然覺得瀑布的聲音變得好大好大,他仔細的聆聽著,居然有種聆聲交響樂曲的快感!他有點喜不自勝了。
思亭狂喜的張開眼睛!霸瓉硪汝P閉了一個感官,另一個感官才會張開!”但很快的,他又陷人了另一個沉思:“可是,究竟怎樣才是真的呢?”
他望向被羅拿島和山羊島區隔開的三股瀑布,內心有了另一股狐疑。
由于尼加拉河由上游奔瀉而下時,到了中流被羅拿島和山羊島阻擋了,因此瀑布分成了三股?拷绹模小懊绹佟;靠近山羊島的,最短也最美,叫
“新娘的面紗”,有種神秘的美麗;另一股則叫“馬躥瀑”。這三股瀑布,在美國境內,都無法看見正面。因此,為了證實自己求“真”的決心,思亭決定到加拿大境內,從另一個角度重新看待這個他原以為已經夠熟悉了的瀑布。
他真的到加拿大去了,從加拿大境內的尼加拉鎮(美國境內也有尼加拉鎮),踏上尼加拉河上的彩虹橋,看到了三個瀑布的正面面貌。
“天!我以為我對它夠清楚了,原來,原來我一直看到的,都只是一部分罷了!這雄偉的氣勢、詭譎的變幻,才是真的曠世巨觀啊!”思亭呆立在橋上,久久不能自已。
天黑后,峭壁上的探照燈亮起,投射在亙古如一的瀑布上,五光十色,千奇百變,與白天相比,又是另一番風情。再一次將思亭日間所見的尼加拉推翻了。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呢?究竟我能不能找到真的?”
思亭喃喃自語,他是愈來愈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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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在籌備貿易公司,小葳是愈來愈忙了!但忙碌與成就,并不能帶給她心靈上的滿足與快樂。
“小葳,我給你們帶點心來了!彼贾t每次到小葳店里,總要帶些吃的,因此,店里的小姐們都很歡迎他。
“哇!太好了,我正餓著呢!”小葳自柜臺的帳目堆中抬起頭來,高興的笑著。她的朋友不多,而思謙是最勤于找她的。
“中午沒吃?”
“是啊!好忙哦。”
“身體要注意,別累壞了!
“不會啦!喂,大家來吃點心嘍!姚公子請客。”小葳吆喝大家來吃東西。這么個年輕的女老板,和伙計就像姐妹一樣!澳氵@樣經常送點心來,教我們這些小姐的心全被你收買了!
“是嗎?公司籌備得怎樣了?”思謙在小葳身邊坐下。
“還好,都就序了!
“你是愈來愈能干了……唉!”思謙有感而發似的嘆了口氣。
“怎么了?”
“家里出了點事,亂糟糟的!
“什么事?思……”小葳想問思亭好不好,但還是把話咽回去了。
“大哥惹了點官司,有人告他關說,一些……其實是派系間的斗爭啦!你還記得那個施敏華吧?大哥為了競選的事,和施家關系搞砸了,和施敏華口頭上的婚約也不了了之,F在明知事情的關鍵在哪兒,卻拉不下臉來道歉!爸那脾氣你也知道,唉!愁云慘霧的!
“哦!可是將軍政壇上的朋友很多啊,不會沒辦法吧?”
“你也知道爸是淡出政界,主要做一些經濟投資。政壇上的朋友,平時沒事當然禮尚往來,一旦有利害關系,哪比得上施家的勢力?”
“那……”
“其實也不會真拿大哥怎么樣,我想,他們只是想殺殺大哥的銳氣罷了!”
“思宓還好吧?”小葳旁敲側擊的,她其實最想知道思亭的情形,偏偏思謙的遲鈍是有名的了。
“不好,全都不好。她離婚了!鬧了半天,非但倫倫的監護權沒拿到,還……唉!爸被她氣得……身體差多了!”
“怎么會這樣?那——”
“思亭是嗎?”思謙替小葳說了。
“……”
“我真的懷疑……你就那么能憋?哼!他不好。寫信給他都沒回,打電話嘛,又常常答非所問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過,我知道,他并不快樂!
“他……”
“他什么?你問呀!是你要他回美國的,對不對?你知道他離不開科學,所以要他回美國;可是,你可能沒料到,他更離不開你……回美國前的那幾天,唉!你沒看見他那樣子,我簡直都要懷疑他隨時都會結束生命……”
小葳淚水盈盈,卻啞口無言。
“寫封信給他吧!給他一點鼓勵,也許,等他回國,—切都不一樣了。”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毙≥谑肿銦o措的把衣角絞成一團。
“寫封信給他,不要管后果了,想那么多,只會給自己添麻煩!”他握住小葳的手。“我很喜歡你,但這其中敬佩的成分居多。可是思亭不同,他是真的愛你,從他的‘失!妥阋宰C明一切。緣份,錯過了,不見得會再來。”
小葳點點頭,也許,是該面對自己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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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想寫信給思亭,但實在不知道該寫些什么!長久的逃避,造成了她和思亭心靈上的距離;長期的壓抑,使陌生取代了思亭在小葳心中的位置。那種既熟悉又遙遠的感覺,讓小葳半天寫不出一個字來。
總是寄點什么給他才好?墒,寄點什么才好呢?
寄個有意義的東西,寄個能讓他記起她的東西吧!可她身邊又不像古代的人,有個從小佩帶的玉佩什么的,拿什么寄好呢?
小-葳左思右想,東番西找,就是沒一樣妥當的!
她無奈的在鏡前坐下,攏攏長了的發絲。
“發?對,頭發……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表征,思亭還贊美過它,梳理過它的……”小葳邊想著思亭為她梳理秀發時的柔情,忍不住悲從中來,毫不猶豫的“咔嚓”,剪下一把烏亮的發絲。
隨即使在紙上寫下:
思亭:
你好嗎?冰天雪地里,赤子之心是否依舊?
直升機呢?修好了嗎?我一直在等,等哪天它突然出現輕敲著我的窗欞。
你怪我嗎?恨我嗎?還肯見我嗎?
千言萬語,千思百想,無言訴衷曲。這一束青絲,你梳理過的,代表我飛越千山萬水,尋你。
靜盼佳音。
小葳把信封好,附上滿懷的期待與相思,寄給遠方的恩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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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謙一如往常,下班就直接回家,但他今天還沒踏進家門,就感覺到家里氣氛不對。
“奇怪?這時候管家應該在的啊!”思謙在院子及大廳里轉了幾轉,竟一個人影兒也沒有。
“周伯!周伯——”還是沒人應。
“奇怪?”思謙望望空蕩蕩的屋子,心底揚起—股不祥的預兆;但凡事都往好處想的他,心想可能大伙兒各忙各的去了吧!然后便回房看書去了。
冬季的夜來得特別早,大屋里今夜例外的,連一盞壁燈都沒有,整個的籠罩在墨色里。
這樣空洞的黑,過份的寧靜,使將軍府像個繁華落盡、鬼魅蟄伏的過氣官邸。幾世幾代迷戀塵世的先祖、飲恨而死的子孫都要在今夜尋隙前來,在每一個生前死后依依難舍的角落里,哀悼回想過往的云煙。
思謙自房里出來,一陣冷風灌進衣領,他下意識的把衣服緊一緊,然后延著樓梯,扭開成排輝煌的壁燈,再將大廳的主燈打開。
將軍府中,無論人在與不在,一律是燈火通明的!因為將軍相信,明亮的大廳,是家運昌隆的象征。
“奇怪?都七點了,怎么沒人回來?”思謙走到大門前,朝院子望了望,電話聲正好響起。
“喂?——是,你在哪?怎么家里一個人都沒有?什么?情況怎樣?好,我馬上過去!”思謙掛上電話,立即開車出去,半刻不敢遲疑。
“少爺!”“怎么樣了?”思謙急急地問著管家周伯。
“東西都抽出來了,可是精神很不穩定。醫生給她打了針,已經睡了。”管家周伯經一下午的折騰,疲憊憂心極了。
“怎么會這樣呢?你知不知道老爺夫人去哪?”
“他們陪思環少爺赴宴去了,好像……是將軍擺宴,請施老爺和他的外甥。我知道是為了思環少爺的事,所以不敢驚擾他們,怕節外生枝了!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都是我不好,沒好好照顧小姐,我早該料到,她從來不洗衣服的,拿漂白水做什么,可我怎么也沒料到……這……我真笨啊!”管家跟著將軍十幾年了,幾個少爺小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一陣心疼,竟老淚縱橫了。
“好了,別這樣,不關你的事,姐的脾氣大家都知道,沒人會怪你的。”
“可是……”
“沒事了就好。要不是你早送醫,恐怕不只這樣呢!”
“我有先灌牛奶給她喝,當下就吐了不少,起先她還不肯喝,后……”
“好好!我知道。你先回去吧!家里沒人,爸爸回來了會不高興的。我去看看她!
思謙將管家支開后,才進病房去。
思宓躺在床上,蒼白得可憐。這些日子,失掉了丈夫的心、丈夫的人,緊接著還被迫和唯一的兒子分離。一連串的打擊,讓思宓瘋了似的任仇恨在心中燃燒,如今,終于燒出這個可怕的結果來了。
更悲哀的是,離開背叛自己的丈夫,非但沒有得到家人的同情和支持,反而要兩方抗爭,承受兩方的責難。
思宓其實只是將軍的一顆棋子,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但是,當她覺醒了,不愿再受安排時,卻又要付出如此沉痛的代價。
“我不放過你的,我死都不……放過你……”思宓皺著眉,喃喃自語著,仿佛急欲從夢進邊緣掙扎出來。
“姐,姐!”思謙握住她的手,好冰啊!
“啊——”思宓睜開眼睛,喘著氣?匆娏怂贾t,立即淚雨紛紛!八贾t……我不要活了,什么都沒有了,教我怎么活,怎么活啊!……”
“姐,別這樣,你需要休息!
“不……我不會放過他的,我又沒錯,是他錯了,為什么倫倫還要給他,為什么……”
“姐……”思謙有些手足無措;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勸她。事實已經這樣了,所有的勸說,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小葳,找小葳來勸勸她吧!她應該是最懂得自挫折中自我療傷的人。思謙想到只有求助小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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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洛凡服飾!
“喂?小葳啊,我是美美!
“美美,什么事那么興奮?”
“你這次設計的圖案很受歡迎哩!美國那邊,我簽了一筆大訂單哦!”
“真的?”
“騙你有什么好處?對了,你的想象力真的很好哩!我實在很佩服你的設計量,有沒有什么秘訣?說來聽聽吧!”
秘訣?小葳忍不住竊笑著。
說沒有,其實是騙人的,但說有,聽起來又仿佛有些可笑。
自從給思亭的信寄出去以后,小葳就成天期待著他的回信,幻想著他的生活、他看信后心中的喜悅、感動。
相思是容不得一點頭緒的,只要抓住了—點點,其余的便要排山倒海而來,教人無法招架。小葳抑不住時時刻刻對思亭的想念,竟愛屋及烏的迷戀起顯微鏡下的世界。
剛開始,她只是偶爾看看毛發、細胞什么的:有一天,她無意中將一只打死了的蚊子放在顯微鏡下看,竟從中發現了蚊子的腳毛、翅膀的纖維紋路,在放大之后,都躍成一幅幅美妙的圖案來。
小葳真是驚奇極了!宇宙無限的寬廣是一個世界,萬物在無限放大下又是另一個世界,于是她毫不猶豫的,將它們——記錄下來,再加上自己的感動、想象,便成了這許許多多璀燦豐富的設計了。
以后,不管她看見什么,總要好奇的看看它在顯微鏡下的樣子;看顯微鏡,也就成為小葳生活中的—部分了。
“喂!你有沒有在聽?”
“哦,有哇!哪有什么秘訣,隨便想的!
“好啦?傊,今晚我請客,好好慶祝這一筆公司未開張就先接獲的大生意!”
“好哇!你來接我嗎?”
“OK。 ”
掛了電話,小葳很想立刻再寫封信給思亭,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給的靈感,她的一切成就也都將因他而變得更有意義。
小葳好想再一次被緊緊的擁抱。哪怕有些疼,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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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冬天,冷凍了河水,冷凍住了樹的呼吸,冷凍住了屋子的門窗,冷凍住了人們遠游的心。
紛飛的雪,染白了水牛城,覆蓋了校舍的門窗和進出的道路。往年,遇到大雪的日子,思亭就索性住在研究室里;就算不住研究室,三兩天雪不停,他也會冒著風雪去做研究。但這回,雪只是偶爾飄飄,他卻已經半個月沒進研究室了。
“怎么回事?會不會病了?”尼克是思亭的同學,也是他研究上的好伙伴,雖然偶爾意見不合,但總也還是最佳拍檔。
“得去看看才行!”
尼克繞過北邊的樹林,直往思亭住處走去。他知道思亭這次回學校有些改變,常常自言自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前,有看法不同的時候,一定堅持到底,但最近,老問一些似是而非的問題。連最簡單、平常的運動定律,他都要問:“為什么定律一定是真的?”
“會不會……?”尼克有些擔心,他邊走邊想著思亭的改變,覺得似乎和前二屆的日籍學長有些雷同。 ”
其實不單是那位日籍學長,聽教授說,有不少研究天文的人,因為宇宙實在太深奧,范圍又實在太遼闊,因此往往有極盡一生的努力,仍無法一窺究竟的遺憾;于是轉向宗教的探索、哲學的思考,去尋求自己的定位、宇宙存在的意義。
那位日籍學長,據說一畢業就出家當和尚去了。
尼克愈想愈擔心,生怕一會兒見到一個光頭的思亭,邊敲木魚邊誦著那些他聽不懂的經文。他不由得愈走愈快了。
“思亭,思亭!”尼克大聲叫門,卻沒人搭理他。
叩叩叩!叩叩叩!尼克繞到屋側,猛敲思亭的窗子,零度邊緣的氣溫,凍得他手指發麻!
忽然,尼克聽見屋里傳來陣陣水聲,好像是從浴室那邊傳來的。
“哦!原來是在洗澡!”尼克懸著的心,總算安定了。
思亭的浴室在屋后,對著一片松樹林。尼克踩著脆弱的松枝殘雪,抱著一身厚重,晃晃蕩蕩的走著,直到離浴室窗子的三公尺處,才抬起眼來?蛇@一抬眼,就把他驚嚇住了!
今兒個氣溫雖低,空氣卻干燥得要把人剝掉層皮了,一眼望去,萬里晴空的。偏偏思亭浴室窗外,卻飄啊飄的下著細雪。
“這是怎么一回事?”尼克往前大踏幾步,才發現思亭的窗子是開著的,而雪,正是從浴室里飛出來的。
“思亭!思亭!你在做什么?”尼克往窗里探去——天!這是一種新的實驗嗎?
浴室的蓮蓬頭嘩啦啦的灑著熱水,揚起的小水珠及蒸出的霧氣,遇到外頭的冷空氣,立即凝成細細小小的霜雪,飄在窗里窗外,落在思亭泛紫的唇上。一絲不掛的胸膛上。
思亭只穿著一件內褲,坐在浴室地下——不,是一片奇異的雪景中,傻不楞登的呆笑著……
“嗨!”思亭抬起凍得如死魚般的手,輕輕揮兩下。
“思亭?這是做什么?你會凍死的!”尼克不加思索的跳窗進浴室,扯下一塊大浴巾,將思亭團團包上,再關上穿子,推思亭到蓮蓬頭下沖熱水,暖暖身子。
“怎么樣?舒服點了嗎?”
“喂,尼克……我發現一個大秘密哦!”
“什么?”
“我發現,世界上沒有東西是不變的,水熱了變汽,汽冷了變雪,沒有什么是不變的……”
“物質三態,小學就知道了,算什么秘密!”
“不,不是的。不只物質會變,所有的,一切都是變的!人在變,天在變,時間在變,空間在變……連定律、原則也都在變。也就是說,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也沒有一定的,所以,真理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再怎么深的感情,再怎么濃的愛,也不可能天長地久……一切瞬息萬變,永遠沒有窮盡的時候……”
“好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我們的知識也會變,所以我們的研究根本沒有意義?”
“對,對,就是這樣!”
果然不出尼克所料。
“好,我警告你,現在立即穿上衣服,到客廳里烤火,否則,我一拳打爛你這顆沒有意義的頭!”
尼克說罷,就連忙到廳里去把爐火升起,但他心里卻暗自思忖著:看來思亭病得不輕,是不是該請他家人過來處理呢?或者,替他找個好的心理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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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知道思宓服漂白水自殺的事后,就每天或隔天抽空去探看她,并以自己遭遇過的苦難及跌倒后爬起的心路歷程為借鑒,鼓勵思宓由失敗的婚姻中學習教訓,救取另一個重生,迎接生命的另一個嶄新的里程。
思宓驕縱的個性,聽不得別人的勸,但卻從小葳的故事中有所感悟,覺得自己以為多么驚天動地的悲傷,其實真的微不足道。
這天,小葳又到醫院來了。
“思宓,好些了嗎?……呃,夫人,您也在!毙≥谝黄骋姺蛉,立即老鼠見了貓似的垂下頭來。
夫人很溫和,但不知為什么,小葳對她總感到幾分敬畏;蛟S,因為她是思亭的母親吧!
“小葳,這些日子,多虧你了!
“哪里,我沒做什么!”
“不,我聽思宓說了,你教了她很多,如果不是你,她這會兒可能還在大吵大鬧呢!”夫人朝思宓笑笑。
“媽——”思宓嘟著嘴,她不喜歡母親在外人面前數落她。
“小葳,你坐嘛!我早想跟你聊聊了!
“我?”小葳不明白夫人話中的意思,但為了不失禮,也為了好奇,便坐下了。
“從思宓這兒,思謙、思亭那兒,片片斷斷的,聽了不少你的故事。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
思亭?小葳嘴角隨意牽扯一下,心里卻在猜測;思亭說了些什么?夫人,又想說些什么?
“我很抱歉,對你和思亭的事……”
小葳倒抽了一口氣,她究竟要說些什么?
“不是你不好。而是,就算你的過去清清白白,你們的背景、學歷,也實在是懸殊!
“媽!我不贊成你說的!”思宓忍不住插嘴了。什么門當戶對?什么學歷背景?她不就是最佳反例嗎?所有的客觀條件都對,就偏偏還是不幸福啊!
“思宓,讓夫人說完。”小葳咬著牙,但她也習慣了,她要知道夫人真正的想法。
“你也知道,最近家里發生了不少事,思環的事表面上是解決了,但往后的路,還是不好走。思宓的婚姻,也算是個教訓。對這幾個孩子,我以為我保護得很夠,但到頭來,卻反而讓他們失去了克服困難的能力了……”
小葳耐心的聽夫人細說從前,卻絲毫猜不出她目的何在,只能點頭。
“……總之,以后孩子們的事,我是不干涉了。但,將軍的脾氣你也知道,如果你能將服裝店的事暫且放下,到國外去申請個學校;沒有背景,起碼有個留美留法的學歷,唬不唬人是一回事,至少有個匹配的條件,將軍的面子也顧得住。”
“你是說……”小葳幾乎不敢置信,這……這是說夫人不反對她和思亭?天!這是真的嗎?她還以為……
“我是說,我不反對你們交往了。但是,將軍那邊,你們要自己努力。”
“夫人!”小葳高興得話都說不出了。思亭知道嗎?思亭知道了會有多高興
呢?……可是,她信寄出這么久了,為什么沒有一點音訊呢?他在生她的氣?還是變心了呢?
唉!她的感情,為什么如此坎坷?為什么注定這樣飄泊不定呢?從年幼時,親情的無依無靠,到成長后以肉體作交易,感情悲涼而孤獨,一直到愛上思環,遇見思亭……,沒有一次是順遂平安的,真個是——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她的感情,究竟還要飄泊多久,才能找到愛的港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