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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女情深 第七章
作者:楚巫
   
  康王和馮迦陵坐在馬上,在曠野中奔馳了許久。

  馮迦陵斜靠在康王身前,為了怕自己坐不穩(wěn)落馬,她勉力以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身。

  她不確定自己的傷勢如何,時值六月流火酷熱,但她卻覺得身子愈來愈冷、雙手愈來愈麻,到后來幾乎是無力再攀住他的身軀。

  康王感覺到那攀住他的手勁愈來愈小,擔憂她不知是否已昏了過去。

  “你還好么?”

  馮迦陵無力回話,只能抵著他的胸膛搖搖頭。

  不知道奔馳了多久,她感覺馬兒的腳步漸趨和緩,好似穿梭在彎曲的林間小徑。

  不久,馬兒停在一灣小溪,淙淙的水流傳來清涼聲響。那原是酷夏消暑的好去處,但此刻的馮迦陵只覺得寒徹心扉。

  康王將她抱下馬,緩緩地放在一棵樹下,讓她倚樹而坐;然后輕撫著馬兒,牽它到溪邊飲水。

  “你沒事吧?來,喝點水!”

  馮迦陵勉強睜開雙眼,看見康王雙手掬了把清水靠在她的嘴邊。

  “謝謝你!

  她張口吸吮他手中的清水,清涼的水滋潤了她干裂的喉頭。

  吸吮盡他掌中的清水,她仍不舍地舔舐著他手掌上剩余的水漬……

  康王按捺住自己體內(nèi)的激動,仔細檢視她肩頭的傷口。他決定先將露在外面的長箭鋸短,等找到了落腳處,讓她能夠好好歇息的時候,再把肩頭的箭頭拔出來。否則不出兩個時辰,她一定會因大量失血而有生命危險。

  “我先幫你鋸掉露出來的箭身,等找到了歇腳處,再替你拔出箭頭!

  “就由你處置吧!”她疲累得不想再睜開眼睛。

  康王先用腰間那只薄刀鋒利的匕首鋸斷了箭身,否則箭身過長,稍一震動便會牽動傷口,引起疼痛。

  爾后,他又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披覆在她身上,好維持住她身上的體溫。然后他抱起她攤軟的身子,向馬兒走去。

  “我們走吧!”

  馮迦陵在他懷里沉沉睡去,他的呼吸與心跳讓她心安。

  ? ? ?

  一路騎乘了好一陣子,來到了一間年久失修的小木屋。

  康王橫抱著她下馬,她便從夢中驚醒過來。

  推開了那陳舊傾斜的半掩門扉,只見小屋里陳設簡陋、灰塵滿布,僅有的竹制桌椅都蒙著一層厚厚的灰。

  馮迦陵在伸手可及的窗欞上以指輕輕一抹。

  “這兒多久沒人住了!”

  “我有好一陣子沒來了!

  “您堂堂一個北魏王爺,怎么會到這種荒郊野外的破爛小屋來!真是破天荒的奇聞。”

  康王并未接話,只是四處打量屋內(nèi)角落。

  “請把我放下來吧!我想我還可以站得住!

  康王將她放下。她扶著桌腳,雙腳著地但卻虛浮無力,便一屁股坐在那滿布灰塵的竹椅上頭。體弱力虛并未稍減她與生俱來的好奇心。她四處張望著,十足興味地說:“等我回去以后說給他們聽,他們一定會覺得很新鮮有趣的!”

  “你倒是挺悠閑的,還會想到以后拿這些去同人家說三道四、天南地北一番。別忘了你肩上還插著一支箭,而與你同行的可是個官兵緝拿的朝廷要犯!

  “您剛剛才說會幫我拔出箭的,我還不健忘。至于跟我同行的這個朝廷要犯呢……”馮迦陵睇了她一眼微笑道:“我可是從頭到尾親眼看見他被人陷害的經(jīng)過呢!”

  康王聽見她的玩笑話,臉色瞬間凝住了。

  他不再繼續(xù)同她說笑,徑自朝內(nèi)走去,看來像是在察看屋內(nèi)狀況,但實際上卻是因為她的玩笑話不經(jīng)意地又勾起了他內(nèi)心的哀痛。

  馮迦陵看見他緊繃的臉色,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她深深感受到他心里的痛苦,但她也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因此而妥協(xié)。即使得忍痛揭開他的傷疤,她依然不能妥協(xié)。因為她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幫助他殺出重圍;甚至不惜以身相護,為的不就是要知道在這一切的謎團背后,真相究竟是什么?

  過一會兒,康王蜇了回來。

  他看看馮迦陵!拔蚁葞湍惆纬黾^吧!”

  他掏出了一條素色錦帕,將它卷成一束交給她,要她先咬住,以免等一下因為痛楚而不慎咬傷了自己的舌頭。

  他讓她俯身趴在自己的膝上,好讓她能完全放松。但是她柔軟的身軀卻刺激著他的想象,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起了反應……

  他有點不自在地挪動坐姿,試著終解下腹的緊繃,不料卻適得其反,他的男性抵著她溫軟的乳房,隨著脈搏的律動更加挺立。

  馮迦陵并未察覺到任何異樣,此刻她只希望他能快點把那箭頭拔出來。

  康王解開了她上身的儒衫,將之褪到肩下,露出大片鮮血殷染的肌膚。

  他輕輕拭去污褐血跡,白皙的肩頭逐漸顯露。她的肌膚滑如玉脂,透著淡淡的粉紅,散發(fā)著柔柔光采……

  他刻意忽略這蕩人心弦的親昵感,拿出身上的火折子準備點火,好用火烤烤隨身攜帶的匕首,再用那一首挑出沒入她皮肉之中的箭頭。

  “你準備好了么?我要開始了。”

  嘴里咬住錦帕的馮迦陵不能作聲,只能點點頭。

  康玉很快地用力劃下一刀,馮迦陵痛得眼冒金星。如果不是她口中咬住錦帕,她可能會痛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

  康王很快地挑出了箭頭。為了先止住血,他用他隨身攜帶的金創(chuàng)藥替她抹上。他發(fā)現(xiàn)傷口周圍似乎有點紅腫,看來他必須找些草藥替她敷上,否則傷口有可能惡化,她將有性命之虞。

  金創(chuàng)藥的清涼藥效消消減輕了她的痛楚。她輕輕扭動著身體,像是故意折磨著他身為男性需要似的,他只能咬牙忍著。

  里好傷處之后,他替她撫去額上滲出的汗水。

  “好了,你沒事了!”

  馮迦陵微微睜開眼睛,虛弱地朝他笑了笑。

  “真謝謝你了,救命大恩,迦陵沒齒難忘!

  康王打斷她。

  “得了、得了!都什么時候了,客套話就少說點吧!真有那么多精力講這些廢話,不如留著那些力氣把傷口早些養(yǎng)好了。省得我老是得帶著你麻煩!”

  他將她的衣衫理好,讓她斜臥在榻上休息。

  馮迦陵又是虛弱地微笑。“遵命!”

  雖然他把她講成是一個大麻煩,但她并不介意;因為她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

  “你先在這歇會兒,我出去抓幾只野鼠。我想你該餓了。”

  馮迦陵目送著他出門,斜臥在滿布塵埃的榻席上,深深吐了一口氣。

  漸漸地,她感覺眼皮愈來愈沉重、神智也命一來愈渙散,再也無法集中心神去思考今天所發(fā)生的一連串事端。

  ? ? ?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轟然一聲巨響,把昏睡中的馮迦陵驚醒了。

  原來是雷聲。

  她轉(zhuǎn)頭向窗外看去,只見烏云黑壓壓一片,沉甸甸地壓下來;空中不時傳來轟天雷聲,還間雜著閃耀的電光。

  看來,馬上便要下一場大雨了。

  經(jīng)過一陣小憩,她感覺傷口已經(jīng)不那么痛了,體力也好些了。

  不一會兒,豆大的雨滴開始落下,轉(zhuǎn)瞬間一滴兩滴的雨水,即轉(zhuǎn)變成傾盆而下的大雨,她斜臥在榻席臨窗而望。

  雨水一掃空氣中的炎熱,涼風陣陣吹來,正是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滂沱大雨中,林間的樹影變成一片模糊綠意。

  她四處張望,屋內(nèi)除了自己之外,不見康王的身影。

  他還沒回來么?是被雨困住了?或是在大雨中的樹林迷失了路途?

  馮迦陵開始感到有點擔憂。

  康王是此刻在她身邊的惟一伴侶,她不希望他出事。

  突然間破舊的門板碰的一聲打開。只見康王全身濕淋淋地站在門口,一手捉了幾只野鼠,另一手則握了一把不知名的青草。

  馮迦陵立時起身上前!疤彀!快進來,你全身上下都濕了!”

  馮迦陵把他拉進門來,闔上門板,并接過他手上物事,將它們放在案上。

  康王用著雙手,拍打著濕透的衣襟,想要甩干身上的雨水;然而他身上的衣服實在是太濕了,這樣做完全徒勞無功。

  馮迦陵想,如果他一直穿著這身衣裳,恐怕會受寒的。

  “王爺!您快將這身濕衣服脫下來吧!慢了,我怕你會著涼傷風!

  她開始動手脫去他身上的衣服,但這個舉措?yún)s讓康王覺得有點錯愕不安。

  “你——這樣不好吧!你一個姑娘家,我不能在你面前赤身露體的——”

  馮迦陵聞言愣了一下,但隨即繼續(xù)動作,但雙眼并不看他。

  “我都不在意了,您也別想太多。在這荒郊野外的,如果生病了可不是開玩笑的!”接著俯打趣道:“我寧可現(xiàn)在眼睛痛點,看一下你打赤膊,也不愿等你生病了再來伺候你湯藥!

  她手不停歇地解開他的腰帶,褪下他身上兩檔衫、長袍,還有貼身的單衣絲懦,一件件抖開,然后披晾在榻上。

  她刻意地把眼光移開,避免看見赤身露體的他,讓兩人都尷尬。但她終究還是看見了他褪去衣衫之后,那全然專屬于男性的陽剛胴體。

  她一直都以為他很瘦,是個弱不禁風的王族男子,但眼下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他的胸膛看起來堅硬結(jié)實,古褐色的肌膚顯示了他經(jīng)常在陽光下活動。他身下穿的白色絨褲和他深色的肌膚形成強烈對比,使他看起來少了一些華美,更多了一些野性。

  他的肩膀平直寬闊,腰身則窄小了些,和女子柔軟渾圓的身材完全不同。他有胡人血統(tǒng)中高壯的體格;以前距離遠,不覺得他高,現(xiàn)在近在咫尺才覺得他高大得令人有壓迫感。

  當她褪去他最后一件單衣之際,纖手拂過他胸前那暗褐色突起,他竟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此刻兩人如此親昵的距離令她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粗重的氣息、厚實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著,還有他身上的氣味令她暈眩。她看著他漆黑如星的眸子變得氤氳,仿佛正輕撫過她全身,緩緩地由她的雙眸來到她的唇上,最后落在她挺立的雙峰上……

  她的視線則貪婪地流連在他的眉間、鼻梁,最后落到他寬闊的唇上。這樣的視線交融仿佛是在告訴他,她渴望著他的唇來占有她。他們之間的張力如此強烈,讓她幾乎忍不住要尖叫起來。

  康王陡然抓住了她的手!昂昧耍≈x謝你,”

  他的聲音喚醒了她。

  她的身子微震,迷蒙的雙眼頓時清明了起來。她對于自己方才的失態(tài)懊悔萬分。她慌亂地點點頭,便兀自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

  她努力地平復自己慌亂的心緒,不斷地告訴自己,現(xiàn)在她得準備火堆烘干衣物,以及烤熟這些野味作為晚膳。

  于是她背對著他蹲在一旁,從袖中掏出火石使勁地敲打著。沒想到她氣力不足,連打了數(shù)十下仍點不著火花,倒是累得滿頭汗水淋漓。

  站在她身后的康王一把接過她手中的火石!斑是讓我來吧!”

  他兩三下便將火點了起來。

  馮迦陵看著逐漸燒旺的火堆,心下高興了起來!罢媸嵌嗵澞懔!”

  她轉(zhuǎn)頭欲向他道謝,沒想到一望見半身赤裸的他,臉頰不自主又紅了起來。

  為了掩飾自己的躁紅,她順勢拿起一旁的野鼠,假意要處理膳食。然而,實際上她并不知道該怎么處置這些野味,好讓它們變成可以下肚的晚膳。

  康王見她對著野鼠發(fā)愣,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將它接過。

  “還是我來弄吧!麻煩你將我的濕衣服烘干,好么?”

  馮迦陵點點頭,沒有看他。此刻她了心懸念的不再是馮聰?shù)男殴{,也不再是他為何會被人構(gòu)陷……她只怕自己不安的臉色會泄露出心里那些不可告人的綺念,還有那地些困擾她無數(shù)個夜晚的綺夢。

  康王默默烘烤著手中野鼠,心思卻飄蕩在半空中,無法沉靜下來。

  她單純的舉動喚醒了他潛藏的欲望,她柔軟的手碰觸他的感覺令他難以遏抑;她的氣味盈滿了他的感官,更加刺激了他的情欲,狂烈的欲望幾乎要令他全身疼痛了起來。

  他想自己需要冷靜,因為他就快不知道如何控制住自己的欲念了。

  在這場大雨中,屋內(nèi)的兩人緊鄰著火堆,并肩而坐,各自作著手邊的事情,思索著自身的難處。

  ? ? ?

  不知不覺外面的豪雨已經(jīng)停止了,鳥嗚蟲唧聲紛紛響起。

  馮迦陵看了火堆一眼,見他烘烤的野味應該已差不多熟了,便提醒他:“就要烤焦了!”

  康王低頭一看,連忙把手中烤熟的野鼠遞給她。

  “哪!可以吃了!”

  “嗯!彼舆^這得來不易的膳食,輕輕吹了吹氣,想讓它涼一點。“想必你也餓壞了……”

  兩人安靜地進食。

  沉默,有時候反而是一種無比親密的情境。

  馮迦陵一邊吃著烤肉,一邊覺得有股寧靜的溫暖。在奔波了一整天之后,能夠這樣靜靜地坐在林間小屋,享受著香嫩的野味,可說是一種難得的福分。

  她不禁要想,如果此刻兩人不是在逃亡的話,那該有多好?

  此時,身邊的康王卻突然嘆了一口氣。

  她連忙問道:“怎么了?”

  他嘆道:“像這樣安靜地坐在這里品嘗鮮美的野味,未嘗不是人生一大樂事。如果我們不是在這樣逃亡的景況,那就更圓滿了。”

  他這番話竟與她心里所想的念頭一樣,這樣的巧合默契,大大撞擊著她的心,讓她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低頭微笑。

  康王見她低頭微笑,以為她不以為然,遂繼續(xù)追問:“你說呢?”

  “我也是這樣想!彼吐暬卮穑幌胪嘎冻鲎约含F(xiàn)下內(nèi)心的波濤澎湃。

  晚膳之后,馮迦陵起身踱到窗前,見外頭雨已停歇,夜空澄澈明凈,一彎明月斜掛在林梢。月光雖不明亮,反而更顯得繁星點點;空氣中凈是林木的香氣,還洋溢著草木間的唧唧蟲嗚。

  “雨停了!彼崎_門走到外面。

  雨水洗凈了塵囂,林間的草木顯得格外清新,空氣中除了雨水落地的特殊氣味之外,還彌漫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芬芳,樹的芬芳。

  她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想把這種芳香吸入胸膛。

  康王則拎著不知從哪找來的木桶,往林子深處走去。過了一會,他提著盛滿水的木桶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他咧嘴笑道:“渴不渴?等會兒進來喝點水……”一邊將那桶水提進了屋里。

  她望著康王的背影,心里突然涌上一種莫名的感動。

  “如果哪家的姑娘嫁給你,一定很幸福,”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話。

  “?你說什么?”屋內(nèi)的康王大聲地反問她。

  “沒什么!我說,謝謝你!”她隨便亂辦了一句回答他。

  其實康王并不是真沒聽見她說的話,他只是不知該如何回應,也不想去回應這樣的話題,所以裝傻帶過。

  這無心的話卻引發(fā)他內(nèi)心一絲愁緒,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能力去愛一個女子,并且對她賦與全然的信任與關(guān)愛。

  ? ? ?

  夜深了,馮迦陵已沉沉睡去,但是康王還清醒著。

  他獨自蹲坐在火堆旁邊,烘烤著那一身濕漣漣的衣裳。雖然他的身體疲累無比,但神智卻異常清晰。他無法阻止自己腦中紛亂的思緒。只要一閉上眼,他便會看兒阿雪那泫然欲泣、冷然悲哀的雙眼,像是要跟他說些什么似的。

  但無可置疑的是——她背叛了他!而這一點深深刺傷了他。

  他們相識五年,情同兄妹,阿雪一向是他最重視的女子。

  他把她看得那么重,但是她卻背過身就出賣了他!

  康王長長嘆了一口氣,但這似乎驚動了睡在一旁的馮迦陵。

  她微微蠕動著身軀,想要翻身繼續(xù)睡,但一翻身卻壓到了肩上的傷口,令她在睡夢中眉頭一皺,又乖乖地回復原來的睡姿。

  康王凝視著那在熟睡中依然眉頭深鎖的嬌顏,心疼她不知是因為傷口疼痛還是作了惡夢?想著想著他竟忍不住伸手輕撫她居間,似乎想要撫平她緊皺的憂慮及痛楚。

  剛開始見面,他對她并未存有任何緋色異想,因為她的容貌看似冷然,舉止也稱不上溫柔婉約;但她卻是一位極有自信的女子不容易情感泛濫,更不輕易自憐自艾。她笑的時候燦爛如朝陽,予人美好的印象。

  從外表上看來,她不比阿雪的楚楚可憐,會教人想用心去呵護她;但是她不過分敏感,也不隨便發(fā)怒。與之相交,既無需像呵護公主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伺候著,也無需像保護瓷娃娃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今天一整天相處下來,他對她開始產(chǎn)生了一種絕無僅有的感受。

  她的身子柔軟溫暖,一旦碰觸到她,就有一股奇異的暖流從他體內(nèi)升起……那是情欲。他是男子,自然了解男性身體的需求與反應,但是這樣的情欲還引起其它種種復雜曲折的感受……他不僅僅對她的碰觸有所感應,對她整個人都產(chǎn)生了一種無法言語的悸動。這悸動顯然與身體的渴望無關(guān),那么究竟是什么!

  馮迦陵突地全身一顫,睜開了雙眼,驚動了沉思中的康王。

  “怎么了?”他將頭探過去貼近了看她,深伯是她的傷口起了變化。

  醒來的一瞬間,她驟然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她乍然以為這男子又出現(xiàn)在她夢中,他的臉頰如此貼近,氣息濁熱而真實,讓她從頭到腳都發(fā)軟……

  他們的面容如此貼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鼻間的呼息,那氣息是如此地熾熱,代表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特有的溫度。

  馮迦陵只能怔怔地望著他,而康王幾乎可以看見她眼中所燃燒的火焰,那么地激烈且熾熱……“迦陵……”他有些遲疑地喚著她的名字,并伸手輕拍著她的臉!澳銢]事吧?別嚇我……”

  馮迦陵被這真實的觸感喚回了神智,而從半夢半醒之間清醒過來。

  定睛一看,康王的確是在她臉的正上方;不過他并不像在夢中一樣引誘著她的諸多感官,只是眼神焦急地看著她。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失望。

  她伸出左手,想要摸摸他近在咫尺的臉龐;沒想到一移動卻牽動了傷口,引來一陣撕裂的疼痛。她痛得緊皺眉頭,微抬起的左臂則因劇痛而頹然落下。

  “我看我?guī)湍銚Q個草藥敷一敷吧!”

  她點頭示意,于是康王幫她將平躺的身子翻身側(cè)躺。

  “這回敷的可是你傍晚采回來的藥草?”

  “是的。我們小時候出來打獵,在林子里面如果有什么皮內(nèi)外傷,大人都是用這種藥草替我們包里的,療效相當好呢!”

  他看了看傷口,紅腫發(fā)熱的情況并未減輕。他眉頭深鎖,擔心傷口惡化。

  “我得將你的孺衫褪下才能里藥包扎……”

  馮迦陵點點頭表示任憑他處置。

  他把她的前襟打開褪至肩下,露出大半背部。他用手定住她的身子不讓她亂動,并將口中嚼碎成泥的藥草敷在傷處。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著,這讓她感覺刺痛,忍不住呻吟出聲。

  康王一面替她包扎,一面對她說:“有點痛是吧!但是它有效得很。我保證,等明兒個你醒來時就不痛了!

  康王細心地替她將傷口包扎好,再將她的衣衫整理妥當,最后才把她的身子安實平躺好。

  馮迦陵虛弱地向他稱謝:“謝謝您!可以扶我坐起來么?”

  “你不睡了?天還沒亮呢!”

  “我醒了就睡不著了。你不也一夜沒睡么?”

  他伸出手,她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勉力地坐起身。

  她看見他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略顯紅腫,忍不住問道:“您還好么?”

  她心里生起一股柔柔的疼惜……他外表看起來雖然平靜,但她相信在他心里必定十分痛苦煎熬。

  “我沒事!”康王一派平靜地說。

  “現(xiàn)在平城里面可能已經(jīng)亂成一團了!彼孕覟臉返湹目谖钦f著。

  康王微微牽起唇角,一臉似笑非笑地嘲諷說:“是!他們不會這么快就找到我們的。不過……”康王眉頭一挑,語帶譏諷地說:“我們雖然逃得過官兵,卻不一定逃得過狼群!

  馮迦陵看看他,又看看外頭一片漆黑。

  她曾聽過荒原上的狼群是最兇狠無情的,他們能否安然在荒野中幸存下來呢?

  她想,自己所求的不過是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原委。然而,世情卻比她想象得更為復雜詭譎;也許他們這次脫逃之后便再也回復不了往日的生活了。

  一思及此,她不禁輕嘆了一口氣。

  “怎么?后悔了?后悔救了我,后悔跟著我走,后悔把命交在我手上?”

  康王聽見了她的嘆息,敏感地反唇譏嘲。

  他早該知道不會有人真心地相信他,甚至想要保護他。

  馮迦陵搖搖頭。聽見他尖銳急促的問話,她知道他誤解了她的意思。

  “您誤會了,我只是有感于世事無常,一切的世俗成規(guī)、品第身份,在轉(zhuǎn)瞬間都能灰飛煙滅……”康王聽了她的話,癡癡地望著她,心里浮現(xiàn)一種溫暖的感動。

  他接口說:“還有人與人的信任……”

  “還有感情……”馮迦陵微聲說道。

  她的話才說完,便感覺康王的身子一顫。

  她低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緊握著她的手從剛剛到現(xiàn)在,一直沒放開過。于是她反手握了握他的手,并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反正呢!現(xiàn)在王爺把我?guī)С隽似匠,就得負責保護我!這是您欠我的!我很少出來狩獵呢,可從來沒見過狼群、聽過狼嚎喔!”

  康王見她說俏皮話逗人,也不禁笑了。

  “絕對不會讓你少一根頭發(fā)的!”

  “還有啊!我很膽小的。如果晚上作惡夢的話,王爺不可以笑話我……”

  “別擔心,我會幫你把夢魘驅(qū)走的!”他拍拍她的臉,替她撫去灰黑塵埃。

  “君子一言……”馮迦陵伸出小指。

  “駟馬難追!”康王也伸出小指跟她勾了勾,算是定下了約定。

  馮迦陵眼見方才那種哀傷沉重的氣氛煙消云散,便想跟他討論那些她想不通的事情。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提議:

  “王爺,既然我們都睡不著的話,那么來聊聊,您看好么?”

  “你想聊什么?”

  幾次相處下來,康王已經(jīng)很了解她的個性了。她會在氣氛詫異的時候想辦法化解沉重的氛圍,讓每個人都感到愉快;但是她也不是個事事沒主見的女孩,所以她總是想盡了辦法要了解她想知道的事情。

  “看起來,‘聰哥哥失蹤’跟‘您被陷害’這兩件事是有關(guān)連的!

  康王點頭表示同意。

  “原先我還以為馮聰?shù)氖й櫴且驗榘⒀,現(xiàn)在想來卻像是對我的示警。直到數(shù)天前的某個晚上,他突然出現(xiàn),警告我六月初五有人設下了陷阱要抓我,我才知道他是安然無恙的……”

  “如此說來,他留訊要我六月初五到您的別館來,為的是要我?guī)湍,而不是要跟我見面嘍?”

  康王點點頭,但卻笑得很詭異。

  “不過,那時我一見你在門口鬼鬼祟祟地流連徘徊,還以為你就是馮聰說的那個陷阱呢!如果真是這么遜的陷阱,那我真是要哭笑不得了!”

  馮迦陵聞言睨了他一眼,不悅地說:“那你還真是太抬舉我了!”

  康王仰頭哈哈大笑。

  “唉,現(xiàn)在既然我們已經(jīng)變成共患難的伙伴,今后你就直接叫我英健吧!”

  馮迦陵看看他,笑道:“我可以直呼你的名諱么!可我更喜歡子推這個名字呢!”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說,但是她不想跟賀連雪一樣喚他“英健”。

  康王則稍稍愣住了。他并不明白她的曲折心情,不過倒也覺得這提議不錯。

  “哈哈哈!你真是得寸進尺的人,隨便你吧!你覺得愉快就好!

  她發(fā)現(xiàn)她很喜歡看見他笑。他長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是十分開朗的面相,一點也不適合愁眉苦臉的。

  他被她的視線看得動彈不得,突然間覺得口干舌燥,無意識地伸出了舌頭舔了舔干燥雙唇。

  “你別再看著我了!”

  他的喉頭微動,從唇間逸出低沉沙啞的嗓音,著實嚇了她一跳。

  “對……對不起!”她低下頭去,對自己的舉止感到羞愧。

  最近她總是這樣,無端端地就會陷入這種亂七八糟的想象之中。

  康王見她一臉驚慌的樣子,以為是自己粗聲粗氣嚇壞她了,于是伸手將她攬到胸前,輕拍著安撫她。

  她側(cè)耳貼著他的胸膛,傾聽著他的心跳,沒來由地卻嘆起氣來。

  “怎么了?沒來由地為何嘆起氣來?”

  “世間事實在是太復雜難解了,我想我這一輩子都搞不懂大家心里在想什么!

  康王見她傷春悲秋,”時覺得有趣。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看待世情這么悲觀——”

  “我年紀可不。“⒌家呀(jīng)在替我物色夫婿了!”馮迦陵不服氣道。

  “那么,已經(jīng)有好對象了么?”康王戲譫地問,臉上盡是嘲諷的表情。

  “那當然是……還沒有啊!”馮迦陵泄氣地說:“我的名聲那么差,誰要娶這樣的媳婦兒?”

  康王一聽又呵呵笑了起來。他覺得她真是有趣得緊。

  馮迦陵見他笑了,心下不服,嘟著嘴埋怨:

  “太過分了!虧我還當你是朋友;沒想到這會你倒嘲笑起我來了!連一點口頭上的勸慰都沒有——”

  “我看你是樂得輕松!真要是安了門親事給你,或許你會在家里鬧上幾天幾夜呢!我這是在替你感到慶幸、萬福,怎么反倒誣賴起我幸災樂禍了?”

  馮迦陵吐吐舌頭。

  “罷罷罷!我說不過你!不過你說得倒是挺貼近的,我還真不知道以后若是被安了親事該怎么辦呢!”稍一轉(zhuǎn)念她又問:“說真格的!你會不會覺得為了幾個漢人文官而得罪鮮卑貴族,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一點也不。先祖太武皇帝是個雄才大略的君主,他在位期間四處征戰(zhàn)討伐,奠定了魏國的根基;幫助他打天下的功臣不僅僅是鮮卑勛臣,尚有許多謀定天下的漢人文臣,太武皇帝對他們并未有任何差別待遇。我善待手下的漢人謀士,希望他們將來能為皇兄盡忠、為國家效命,這又有什么錯呢?難道只因為我的立場與大部分北人不盡相同,他們便要想盡辦法編派罪名給我么!?”

  馮迦陵望著略顯激動的他,心里有一種感動,說不上來是什么。或許是因為在這么艱難的處境中,他還能對自己的立場如此堅定不移,這樣的堅持令她動容吧!

  他拿著一根木材,有一搭沒一褡地撥弄著火堆中的灰燼;鸸庠诤谝怪刑鴦樱o默地凝望著他。

  他的側(cè)臉線條分明,映著火焰明暗不定,火光映照著他的側(cè)臉輪廓,鑲出一道金色光芒,那感覺竟似天人般華美。他的眼睫低垂,濃密卷翹的睫毛,不知怎地竟勾魂攝魄得引人魅惑;他的鼻梁直挺、嘴寬唇厚,像極了西北石窟中的雕像,十分端正、氣度凜然。

  康王受不了她肆無忌憚的目光,若再讓她這樣繼續(xù)看下去,要出什么亂子他可不敢想象。于是他轉(zhuǎn)移話題道:

  “你要不要再歇會兒?離天亮還有好一陣子…!”

  “嗯……”她翻身背過身子,閉上了雙眼。受了傷的身體讓她的體力不比以往,她需要更多的睡眠好讓自己盡快復原。

  不一會兒,她再度沉沉睡去,獨留下坐在火堆旁的男子,守著夜深直到天明。

  ? ? ?

  翌晨,當她一睜開眼醒來的時候,整間屋子只剩她一個人。

  屋外的陽光如此燦爛平和,讓她幾乎要以為昨天的一切只是場惡夢——若不是肩上的傷處還真實地疼痛著。

  她奮力站起身,發(fā)現(xiàn)左肩似乎沒那么痛了。心想:他的藥草還真有用哩!

  她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康王和馬兒都不見了,頓時,她感到有點驚慌。

  他走了么?獨留下她一人在這林間自生自滅么?

  她想都不想地奔出屋外,尋著林間小徑一邊奔跑一邊叫喊:

  “子推、子推!你在哪兒!?”

  她的聲音在林間樹梢回蕩,他的名字化成了回聲,忽遠忽近地飄蕩在空中……

  好一會兒,另一邊傳來了馬的嘶鳴聲。

  遠遠的,她看見了康王背著日光,騎著馬向她走來。日光為他的身影鑲上金邊,坐在馬背上的他看起來顯得異常英武健偉;初升的旭日拉長了他與馬兒的身影,從遠方逐漸移近至她跟前,慢慢地籠罩了她整個人。

  她激動地朝他狂奔而去,直奔到了他跟前,被他一把抱上了馬背。

  “怎么了?跑得這么急?”

  她激動地抓住他的前襟,胸口還劇烈地喘息著。

  “我以為你走了!

  “怎么會?我答應過要帶你安全回城里去的,我怎么會自己走了呢?”康王失笑說道。

  馮迦陵搖搖頭。

  剛剛涌上心頭的那股被遺棄的恐懼是如此真實,讓她幾乎害怕得要顫抖起來,F(xiàn)在她什么也不想,就只想緊緊地捉住他,不想他真的消失不見。

  康王很自然地摟住她,讓她能更舒服地安坐在馬背上。經(jīng)過昨天的生死與共,世俗禮教的拘束對兩人而言似乎是變得多余的了。

  “你不問我去哪里么?”

  馮迦陵把頭埋進他的胸膛,直聞到了他的氣息,她才感覺安全。

  “不,我只要確定你還在就好!”

  她的反應令康王感到有些手足無措。他在心里暗嘆了一口氣,低頭看見她肩頭又滲出血跡,心頭一驚……想必是她剛剛奔跑得太過激烈,又撕裂了傷口。

  ? ? ?

  當天夜里,馮迦陵的傷口惡化,發(fā)起了高燒,全身燒紅得像火炭,口中囈語不斷。

  無奈他手邊除了隨身攜帶的金創(chuàng)藥與外頭采來的草藥之外,并無其它藥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高燒不退、神智不清地胡言亂語。

  他知道她正在作惡夢,這些日子來發(fā)生過的事情正折磨著她,但他卻完全無能為力。

  她說她冷,于是他將她環(huán)抱在胸前,以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如此似乎能讓她感覺舒服些,身子的顫抖也不再那么劇烈。

  “迦陵……”他拍拍她的粉頰。“你聽得見我么?”

  馮迦陵睜開了眼,但卻目光渙散,似乎是望著他,實則眼中失去了焦距。

  “迦陵……”他繼續(xù)呼喚她。

  “是你么?子推……”馮迦陵發(fā)出呻吟聲。

  “告訴我,你現(xiàn)在覺得怎么樣?是不是很難受?”

  “現(xiàn)在比較不難受了。剛剛好冷,現(xiàn)在暖多了……”她虛弱地說。

  康王看她這個樣子,心底一陣難過,眼淚不禁撲簌簌落下,一顆顆落在她的臉上。

  他驚訝自己的眼淚,究竟是為了他自己哭,或是為了她受苦而哭?

  “你在哭么?”

  她吃力地伸出手,想要拂去他的淚水,卻被他握住了手。

  “你先別哭,你要跟我說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你還想知道什么?”

  “你跟賀連姑娘是怎么相識的?”

  “小時候,宮里來了一位武術(shù)高人。他曾經(jīng)傳授過我武功,我姑且便稱他為師父吧!阿雪就是在那時候跟他一同進宮來的小女孩,師父說阿雪是他的女兒。有一天,師父曾要我答應他一件事——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一定要保護阿雪;他要我發(fā)誓一生一世都會保護她,我答應了。后來有一天,師父他真的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他卻沒有把阿雪帶走。這就是阿雪一直待在我身邊的緣故!

  “聰哥哥也是在那時候認識了賀連姑娘?”

  “有一陣子我們?nèi)齻人經(jīng)常在一起玩耍、一起讀書、一起練武。不過馮聰在身分上屬于奴仆,比較特殊,他還負責服侍生活起居等瑣事!

  “你沒有去追查你師父到底是誰?他后來去了哪里么?”

  “有,但是沒有線索。他自稱是來自西域的沙漠劍客,但是后來我派人去追查,卻沒人聽過他的名號。我想,他告訴我的名號應該是假的。”

  “為何皇宮會讓一個不知名的劍客進宮呢?宮中不是一向守衛(wèi)森嚴的么?”

  “據(jù)說他是因為在戰(zhàn)場上救了先祖大武皇帝,因此才能順利進宮成為諸皇子的武術(shù)教練……”

  “賀連姑娘跟你從小青梅竹馬,你一直很喜歡她?”

  “或許是吧。先前在我心里,沒有一個女子的分量比她更重要。我總是想討她的歡心,想要見她在我跟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如果說這樣便是喜歡的話,我想我的確是很喜歡她的……”

  康王臉上隱約有種痛苦的神情。

  馮迦陵摸摸他的臉,柔聲地安慰他。

  “你別難過。我想,她想是這樣應該是有苦衷的。她臉上寫滿了痛苦與掙扎,我都看見了!

  他凄然一笑。

  “或許吧!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現(xiàn)在我只想要你快快好起來,然后找到陷害我的人……”

  馮迦陵覺得自己的頭愈來愈昏,她得費好大的力氣才能維持眼皮不合上。在閉上眼睛之前,她還想要問他一句話,一句對她來說似乎是很重要的話,但她卻在問出口之前,便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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