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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女情深 第四章
作者:楚巫
   
  三日后,馮迦陵如期來到了康王府。

  此刻她正站在王府門樓外,請人進去通報。

  大屋里面出來一位中年人,他自稱是王府里的總管,姓崔。

  “王爺出府去了,敢問姑娘貴姓?”

  “敝姓馮。請問崔總管,王爺何時回府?”

  “這位姑娘,老崔只是個下人,哪里會知道主子的事呢?這么吧!你留個信讓老崔替你轉(zhuǎn)交給王爺!

  馮迦陵看得出來這崔總管心里的訕笑。雖然他滿臉笑容,但是那眼神卻顯出輕蔑之意。

  這不是傳言口中的妖女么?看起來果然低賤,比不上我族女子尊貴!

  他不住打量這位姑娘,心想,王爺外出之際并未交代有人來訪。她來訪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應(yīng)該快快打發(fā)她離去。

  “我們家小姐跟王爺已經(jīng)約好了”身旁的小月忍不住插嘴。

  “小月,別說了!”馮迦陵制止她。

  “可是……”小月還不死心。

  馮迦陵搖了搖頭。她看著崔總管和氣而虛偽的敷衍微笑,心里知道他是不會讓自己進王府去的。

  “感謝崔總管熱心,我這就不麻煩您老了。”說完話,便躍上馬背作勢離去。

  崔總管見她走了,才放心地轉(zhuǎn)身回王府。

  馮迦陵估量那崔總管該是進了王府,于是又折回王府外。

  果然身份尊貴的人說的話不能盡信。那天康王還信誓旦旦地說三日后據(jù)實以告;沒想到他根本就忘了這回事,

  早知如此,那天她就該打鐵趁熱地把事情問個明白,也不用等到今天換來區(qū)區(qū)一個下人的污蔑。

  剛剛那崔總管待她的態(tài)度輕賤,讓她不禁感慨良多……

  她能想象這門樓墻垣內(nèi)是棟怎樣奢華的屋宇,而這些壯觀與華美,也明白地告訴她——康王的身份地位是不同常人的。

  她一向不多加細想關(guān)于品第、名位、身份之事。但不知怎地,此刻這門樓卻引發(fā)她心中無限感慨。

  不過,無論如何,她今天都要見康王一面。這是康王欠她的!

  過了端陽便是仲夏時節(jié),烈日高照讓空氣中的溫度顯得郁悶蒸騰。馮迦陵不知道自己在康王府外究竟待了多久;只覺得盛陽赫赫、郁郁無風(fēng),整個人就好是被放在火上烘烤的野味一樣。

  此刻該過了午時吧!街道上來往的人群全不見了,不見人也不見狗,甚至連只飛鳥都沒有;只有日正當(dāng)中的烈陽仍毫不留情地肆虐著。

  “小姐,我們回去吧!”

  “你先回去吧!”馮迦陵搖搖頭。

  “小姐,我們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小月焦急地說。

  “呼,”她吐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好累好渴,她不知不覺閉上了雙眼。

  “小姐,你醒醒。 

  小月的聲音愈來愈遠,不知過了多久……

  “馮姑娘……”似乎有人在拍她的臉頰,溫涼的氣息讓她覺得好清爽。

  “嗯,別吵我,我今天一定要等到康王爺……”她口齒不輕地呢喃著!斑@手好涼、好舒服……”

  “……你快醒醒啊,太陽這么大,你怎么蹲坐在這里呢?”

  那人把她整個人架了起來,非把她叫醒不可。

  “別吵我!給我水喝,我好渴……”她一點也不想睜開眼睛。好累喔,她全身上下都痛著。

  “拿水來!”

  她聽見這樣的話語。之后,有人扶起了她的身子,拿水給她唱。那水更甜美,她唱了好多。

  似乎有個人將她橫抱起來,她掙扎地說:“別趕我走,我要見康王!

  “你休息一會,等下便會見到他的……”有個聲音這樣說著,但不久她已完全昏迷了過去。

  ? ? ?

  未時,康王一回府,便見到蹲坐在王府外頭昏昏欲睡的馮迦陵,還有那虛脫大半的婢女小月。

  康王身邊的參軍都護展平向前欲扶起二人,發(fā)現(xiàn)馮迦陵已經(jīng)虛脫了。至于婢女小月還醒著,卻口齒不清地嘟噥著:

  “他們不讓我們進去……小姐,我們回去吧……”

  展平對康王說:“啟稟王爺,馮姑娘可能是中暑了!

  康王急忙躍下馬背,趨上前察看。

  只見她神智不清地喃喃自語,一會說要見康王,一會又說很渴要喝水,怎么喚也喚不醒。

  “先把她們帶進去?烊フ垈大夫來看看……”

  大夫診斷之后,說是中暑了。

  康王讓隨侍的婢女替她解開衣物,并遣人依大夫所下的方子去煎藥,并召來崔總管詢問。

  “崔總管,這是怎么回事!?”他冷著聲問話。

  “王爺恕罪,小的以為她只是尋常的放浪女子,不敢隨意讓她進府里來——”

  崔總管聽到一向說話溫和的主子,竟然用這么冷硬的口氣說話,不由得驚嚇出一身冷汗。

  “難道你不知她爹便是樂陵公馮邈馮大人,而皇后是她的從姐?”

  康王用冰冷的目光掃視著崔總管,令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王爺?shù)钠庖幌驕匚,這會竟發(fā)了這么大脾氣。崔總管心知這下子糟了,立時雙腿一軟跪下,伏首說道:“小的知罪……”

  康王良久不發(fā)一語,沉默的氣氛不禁令下人們感到一種壓抑沉悶的恐怖。眾人心里都不約而同想著:崔總管這下可糟!

  突然,康王大手一揮,說道:“你們?nèi)汲鋈グ桑?br />
  “是!”在場所有的奴仆、婢女、都護十?dāng)?shù)人轉(zhuǎn)眼間便一一退去,偌大的房間頓時只剩下二人。

  搞什么!好好的一個姑娘,現(xiàn)在曬得跟肉干一樣。

  康王看著她被烈日曬得紅通通的臉頰,以及平緩卻微弱的呼吸,心里不禁有一股莫名火冒上來。

  他懊惱自己竟然忘了與她的約定。

  他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看見她因酷熱干渴而緊皺的眉頭,現(xiàn)在才漸漸舒展開來?匆妱偨腥伺鮼淼囊慌枨逅放在床邊,于是他將浸了水的錦帕擰干,輕輕擦拭她的額頭、雙頰、粉頸,還有微露的酥胸。

  開敞的領(lǐng)口令她的貼身衣物若隱若現(xiàn)。方才在緊急混亂之際,他并未留意太多,這會兒只剩下他倆,她柔軟身軀所展現(xiàn)出來的曲線玲瓏,以及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不禁讓他感到有點緊張。

  這種身體的緊繃感對康王而言并不陌生,他知道自己身為男子的需求,并不會因禮法的禁忌而有所改變或消失。而這種感覺,竟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暢快。霎時間,他就像著了魔似地重復(fù)著手上的動作——他用錦帕替她擦拭頭、手、胸口,為的僅是貪戀她身上獨特的味道……他想捕捉那味道,想確認它,但是卻無從捉摸。

  “英健!鄙砗蟮呐晢净亓怂丝袒秀钡男纳瘛

  他無須回頭便知來者何人。

  “阿雪,我正要找你來幫忙呢!”

  賀連雪盈盈淺笑,反身關(guān)上了門扉。

  “是么?我感覺你似乎對于‘服侍他人’這事上了癮呢!”

  康王被她的話給逗笑了,剛剛的躁怒頓時消失不見,整間房中的沉郁氣氛也因著二人的笑聲一掃而空。

  “還是讓我來吧!”賀連雪說。

  康王將手中的錦帕交給她,讓她幫馮迦陵擦拭身子。

  “英健,這位姑娘為何如此堅持一定要見你呢?”賀連雪柔聲問道。

  康王良久不語。

  他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她,馮聰失蹤一事。

  “我想是因為馮聰?shù)氖掳!”賀連雪冷靜地說。

  康王身子微微一震。

  “馮聰好久沒出現(xiàn)了,不是么?”賀連雪強忍激動的情緒問道。

  康王還是沒回答。

  “你告訴我,他怎么了?”賀連雪刻意讓自己的聲調(diào)聽起來輕松而隨意。

  康王頓了一下,思索該不該對她說這件事。他想,紙是包不住火的。

  “他……失蹤已有月余,原因……不詳。”他還是不敢把他與馮聰之間的談話告訴她。

  “咦?”

  “對不起,以我們的交情是應(yīng)該讓你知道的。但是,我和馮熙都不希望這件事情張揚開來,所以我連你也沒講!笨低趼詭Ю⒕蔚卣f。

  “莫非你知道其中緣由,否則馮姑娘為何并死要來見你?”賀連雪不掩急切地問道。

  康王看見她眼中焦急的神色,心中霎時略過一絲妒意……他明白在她心中,馮聰一向是最重要的人。

  “不!”他急急地否認!拔抑皇恰饝(yīng)了要與她一同找尋馮聰!

  “那你已經(jīng)查出他失蹤的原因了么?”賀連雪繼續(xù)追問。

  康王搖搖頭,不發(fā)一語。

  房內(nèi)變得安靜,只有不時的擰水聲。

  此時,門外隨侍的下人們正竊竊私語地說:

  “崔總管找來賀連姑娘真是太正確了!也只有賀連姑娘才能平息王爺?shù)呐稹?br />
  “不過,那位昏倒在咱們府外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惹得王爺對崔總管大發(fā)脾氣?我從小到大可沒見過崔總管如此被訓(xùn)誡呢!”

  “咦?你不知道么!?那就是城中最有名的妖女馮迦陵!聽說她不知從哪修煉來的狐媚妖術(shù),能夠把男人迷得失了心魂?磥韨餮怨患侔,”

  “那咱們的王爺是不是也被迷了心竅。俊

  “噓這可不能亂講!你不要命了么?”

  幸而,這一番穿鑿附會的談話,并沒有傳入他們主子的耳里。他們十分謹慎小心地低聲談?wù),以免再惹出其它事端?br />
  ? ? ?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昏迷的人兒這才幽幽轉(zhuǎn)醒。

  馮迦陵初醒之際,霎時間無法分辨自己置身何處,只聞到一股熟悉而奇特的味道,并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

  “英健,她醒了!”

  她微睜雙眼,看見了康王的臉。

  迷糊之際,她伸出手輕摸他的臉頰,喃喃說道:“王爺,我終于見到你了!”

  她的手依然溫?zé),讓人感受到她身上的暑氣肖未消退?br />
  “你終于醒了!”

  康王不假思索地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并不細致,指節(jié)間生有粗繭,是練箭時拉弓磨出來的吧?他想。

  “好香啊!”馮迦陵的神智恍恍惚惚的,張開眼又合上眼,就像三魂少了七魄似的。

  原來人的魂魄有時是會飛散的,莫怪古代南方楚人有“招魂”的儀式。但即使是失了魂兒,她還是能感覺剛剛有人悉心地在照料她,讓她喝水、替她擦身。那清涼的感覺讓她渾身舒暢起來,消解了太陽底下的酷熱與刺痛。

  “阿雪,你快去請大夫過來!順便看看菜煎好了沒!?”他轉(zhuǎn)頭對賀連雪交代道。

  “好!”賀連雪快步地推開房門出去。

  康王繼續(xù)叫喚她:“馮姑娘……”

  是康王的聲音,這回她聽仔細了。

  “王爺……”她睜開雙眼,映入眸中的正是康王的面容。

  “你在外頭等了多久?”

  “不知道……”她瞇起眼睛努力回想,但實在是想不出來。“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已經(jīng)晚了,日頭都快落下了!笨低蹩纯刺焐氐馈

  “我昏了么?”她撫撫自己的額頭,迷惑地問他。

  “你曬昏了,大夫說你中暑了!

  “小月呢?”

  “她也中暑了,我差人帶她下去休息。”

  “謝謝王爺!”她想起身,沒想到一坐起來,竟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于是碰的一聲又倒下床去。

  “我看你的身子還很虛弱,今兒個就留在王府歇息一宿吧!我差人去府上通知一聲。”

  “王爺……這恐怕不妥吧!”

  馮迦陵想阻止他,但康王卻不容她置喙。

  “你別擔(dān)心,好好休息一晚。有事明兒個再說!

  不久,有人叩門而入,賀連雪領(lǐng)著一個婢女端了湯藥進來。

  她扶起了馮迦陵,柔聲地對她說:“馮姑娘,喝點藥汁降降火氣!

  “不敢勞煩賀連姑娘,我自己來吧!”

  她認出了這位姑娘正是康王的義妹賀連雪,因此想要接過湯碗。

  康王阻止了她。

  “你連起身都沒氣力,就別再逞強了!

  賀連雪也急忙說道:“是!跟我客氣什么呢?來!嘴巴張開!

  馮迦陵只得從善如流地張開嘴巴,一口口地喝下藥汁。藥汁苦澀,讓她的眉頭全都皺在一塊兒了。

  除了藥汁苦澀難以入喉之外,她也隱約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這是她剛醒來時鼻間所聞到的氣味。

  馮迦陵轉(zhuǎn)頭嗅嗅身邊的賀連雪,確定鼻間所嗅的正是賀連雪身上的氣味。

  “敢問賀連姑娘用的是哪一種香料?”

  康王聞言不禁失笑。心想姑娘家就是姑娘家,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刻,也不忘胭脂、香粉之類的小玩意。

  “我?”賀連雪驚異地說:“我從不用薰香,身上怎么會有香氣?”

  “是么?”馮迦陵迷惑地搖搖頭。“但是我覺得你好香呢!”

  康王在一旁笑道:“想必是被太陽曬壞了!竟然能嗅著。無味‘香氣’馮姑娘,你真該好好休息了!”

  他輕拍她臉頰,完全是一派兄長的關(guān)愛姿態(tài)。

  “英健,我想我們還是先出去吧!讓馮姑娘好好休息,有事明兒個再說!辟R連雪盈笑說道。

  “你好好歇息。有事的話吩咐下人一聲。我們先出去了。”

  “王爺請留步!”馮迦陵急忙拉住康王的手。

  她的舉動惹得欲舉步離去的二人紛紛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馮姑娘還有什么問題么?”賀連雪以不解的眼神看著她。

  “嗯……我一個人有點怕……”

  天!這是什么爛理由!她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急切地望著康王。她仍記得康王的顧慮,因此不好當(dāng)著賀連雪的面問他馮聰?shù)氖虑椋皇墙辜钡赝,希望他還記得自己答應(yīng)的事。

  “那我再多待一會吧!阿雪你先下去休息吧。”

  康王似能理解她的用意,便示意賀連雪先行離開。

  賀連雪只覺得兩人看起來怪怪的,直覺猜想,或許兩人之間有什么情愫存在,于是便依言告退。

  康王見賀連雪走遠了,才回過頭來看著她。

  “說吧!把我留下來做什么?”

  “王爺,您忘了一件事——”

  “我沒忘。只是希望你多休息一會!

  “我已經(jīng)好了。還望王爺能坦承告知!

  康王看了她一眼,她正以懇求的眼神望著他。

  “我和馮聰、阿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近來馮聰對阿雪十分冷漠,但是……阿雪又傾心于他。馮聰對她這么冷漠,教她非常傷心……”

  “難道您曾經(jīng)去同聰哥哥說,要他別對賀連姑娘這么壞?”

  “我是要他別傷害一個好姑娘!笨低觞c點頭。

  馮迦陵不解。

  “我真不懂,為什么你要這樣做。那聰哥哥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如何!”

  “一開始他很驚訝,但很快地他便知道無需再跟我客套下去。所以,那天他對我亦是言無不盡……”

  “您們談得不愉快么?”

  “不!那天晚上我們談得很愉快,說開了反而讓我們兩人都輕松多了。你知道,三人之間存在著一些心結(jié),總會讓人心悶的!

  兩另一女之間的心結(jié)?怕是感情問題吧!馮迦陵兀自揣測。

  “您們?nèi)酥g……能有什么心結(jié)?難不成,您也喜歡賀連姑娘?”

  康王搖搖頭,露出一個苦笑。

  “奉勸你一句話不可說十分,得預(yù)留三分才好。既然你心知肚明,為何要當(dāng)著我面揭露傷口呢?”

  “我很抱歉!”馮迦陵滿懷歉意地說。

  康王拍拍她的肩。

  “你好生歇著吧!我不吵你了!

  馮迦陵看著他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心里頓時充滿了一種酸楚的悵然……

  ? ? ?

  待她再度轉(zhuǎn)醒之際,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四下一片漆黑,一時間她竟無法辨別自己置身何處。她摸黑起身,好不容易走到吉邊,微略使勁地推開窗子,好讓窗外的月光照進屋里。只見一彎半月高掛天邊,看那形狀已是下弦月了。

  在月光的照耀下,馮迦陵走出了房門?磥硪咽巧钜,房外的庭園十分安靜,只有蟲聲唧唧。

  夜涼如水,不復(fù)白日熾熱,月光如絹,撒落一地。

  經(jīng)過了半日沉睡,她現(xiàn)下已完全清醒過來了。在毫無半絲睡意的情況下,她興起了游園的興致,便好奇地在回廊間漫游了起來。

  她從不曾在這個時辰還清醒著,因此也不曾明白夜深月明的寧靜之美。

  平常在日光下顯得繽紛斑斕的林園景致,在夜幕的沉淀與月光的洗鏈下,顯得清冷而絕美,其雅致的氛圍絲毫不遜于白日的絢爛。

  她沿著曲折的回廊信步走著,究竟是到了何處,她也不甚清楚,只覺得自己像是受了魅惑一般,不自覺地往前走去。

  忽爾,空中傳來幽長的簫聲,簫音深沉悠遠,盤旋在夜空中,伴著月色如水,宛如一縷涓涓細流注入了聽者心中。

  馮迦陵不覺緩下了腳步。

  只見園中一座涼亭,亭中一人背對著她優(yōu)雅地站立著,是康王。

  她欲舉步上前,卻又不忍打斷這深幽的簫音,那揚蕩的簫音竟使她有片刻出了神……

  一曲吹畢,她忍不住附掌笑道:“王爺吹得一手好簫!”

  康王這才回過頭來,看見她身體似已無恙,不覺露出微笑。

  她微笑地向前走去。來到?jīng)鐾ぶ校灰娛郎现昧艘粔鼐,看來他也是趁著夜色在此飲酒吹簫自娛?br />
  “你身體好些了么?怎不再多歇會?”

  康王放下手中的玉簫,替她斟了一杯酒。

  “迦陵已經(jīng)沒事了,多謝王爺費心。今兒個給您添麻煩了!”

  康王聽了微笑不語,只是把酒遞給她。

  她啜了一口,頓覺芳香滿盈,忙問:“是什么酒?這般香甜來著!”

  “這是西域特產(chǎn)的葡萄酒。我特地請來西域的酒娘,將去年生產(chǎn)的葡萄釀成酒。聽說在西域,葡萄酒是最佳良飲,有錢人家經(jīng)常庫藏數(shù)十萬斛在地窖之中。我還記得,小時候有西域人以葡萄酒進貢給太武皇帝,太武皇帝又將這貢品賞賜給我的父親景穆太子。父親在酒酣耳熱之際,見我與皇兄在一旁好奇窺視,便把我們叫過去,分別賞了我們一杯葡萄紅酒。當(dāng)時我們不過才四歲余,那是我們生平第一次喝酒呢!本來葡萄酒紅得像血色一般,我們兄弟倆還不敢喝呢!后來是皇兄鼓起勇氣,咬著牙、捏著鼻子喝了一口,吞下去后才發(fā)現(xiàn)葡萄酒雖然口感酸澀,卻是齒頰留香、令人回味!薄奥犉饋砟鷤冃值艿母星椴诲e!”馮迦陵笑答。

  “后來,葡萄酒竟成了皇兄與我的最愛?上Щ市宙(zhèn)日忙于國事,所以我才會找來西域的酒娘學(xué)習(xí)釀制葡萄酒的技術(shù),如此我們便無需等待西域的進貢!

  康王又斟了兩杯酒,徑自踞坐在石椅上,然后拍拍身旁石椅。

  “你也坐下來,陪我喝杯酒吧!”

  馮迦陵依言坐下。捧著那半透明的琉璃酒杯,在銀白的月色中,更顯得葡萄紅酒的邪艷。她仰頭快飲下這血色酒汁,酸澀的液體瞬間流過喉嚨,感覺有些許灼熱刺痛。

  “你喝得太急了!葡萄酒易醉——”

  康王伸手欲阻止她快飲,卻來不及阻止她,只握住了那捧著空酒杯的纖纖素手。

  “真是好酒!”她旋而掙開康玉的緊握,為自己再斟了一杯酒,一仰飲盡。“如此良辰美景、邀月對飲,實在是人生一大樂事!”

  康王見她如此豪放不羈,酒興大起,也跟著連喝下兩杯酒。

  在第三杯酒入喉頭之際,馮迦陵開口了。她如實地道出心里疑惑。

  “既然你與皇上如此手足情深,為什么你還要謀反?”

  “什么,咳……咳……”

  康王一不小心嗆著了,才入口的酒汁竟噴得身上衣襟一片血紅。他手忙腳亂地撫了撫胸口。

  馮迦陵不發(fā)一語地看著他。酒意教她滿臉配紅,呈現(xiàn)出一種詭譎的絕色艷麗。

  “你再說一次?什么謀反來著?”康王緊皺了眉頭問。

  她突然有一股沖動想要撫平他緊皺的眉,要他別皺著眉。

  “外面正在謠傳,說康王要造反!彼卮,想看他怎么說。

  “是么?”

  康王默不作聲,只是伸手撫著桌上玉簫,然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馮迦陵深深凝腴。

  “方才您反應(yīng)這么激動,是心虛,還是訝異?”

  “你真大膽……”

  康玉緩緩舉起王簫,一眨眼時間,驟然抵住了她的頸子。

  “你知不知道你剛剛說的話非常不敬,我可以馬上讓你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

  “我知道王爺您不會的!彼従彽赝崎_玉簫,正色說道:“而且迦陵相信,王爺明白我并無惡意,只是詢問罷了!

  康王嘴角微掀,看似譏嘲地反問:“那么,你的看法呢?”

  他收了玉簫,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目光灼灼。

  “我沒什么看法!瘪T迦陵搖搖頭。

  “那又為何問?”康王繼續(xù)逼問。

  “我也不太明白。似乎冥冥中有股力量牽引著我,讓我非問個明白不可。”

  “為什么?”康王逼近她。

  “我覺得不太對勁……您給我的感覺,跟傳聞中的一點都不一樣……”

  其實,她是想表達她心里并不相信謠言,但卻說得片斷不成章。

  他嘆了好長的一口氣。

  “你可知,這話是誰說的?”

  她搖搖頭,抬眼相詢。

  “話是誰說的有這么重要么?”

  “當(dāng)然,”康王正色道:“世上主要有兩種人:一種是了解事情變化的人,一種是不了解事情變化的人。那些不了解事情變化的人,從來也不曾了解過什么是真相,他們只是人云亦云而已;但是偏偏謠言便是透過這種人渲染開來。正因如此,古人才會有‘謠言止于智者’的說法。正因為他們不是智者,不能分辨是非,所以只是以訛傳訛地說些流言輩語……”

  “但是,空穴不來風(fēng)。如果不是,又怎會有人繪聲繪影——”

  他說的是滿有道理的,可是沒事的話為何會有流言呢?

  “誰說空穴不來風(fēng)的?”康王一笑斜困她!澳敲搓P(guān)于你的那些難聽名號也是其來有自嘍?”

  “那不同……”馮迦陵急忙辯解:“那是他們誤會了!”

  “這世間哪有什么‘誤會’可言?不過是有沒有人要放你一馬而已。你當(dāng)真以為堂堂的紇骨家少爺會因為你的拒絕而有絲毫損傷么?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借題發(fā)揮,加以夸大,又何來‘因太過傷心而七日不得下床’的夸張傳言呢?”

  馮迦陵驟時刷白了臉。

  “您是說……有人刻意要毀夸我?這是為什么?我從不與人爭利、與人結(jié)怨,”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的存在是否威脅到他人?你自個兒仔細想想吧!”

  馮迦陵沮喪地趴在石桌上。也許石桌的冰涼可以讓她更清醒,然后她就可以把康王講的話好好想清楚。

  她想起日前高思與裴修所言,難道這些日子來關(guān)于她的污名在平城的上流社會如此盛傳,僅僅是因為有人想要阻止她獲選進宮么?

  沉默宛如一張網(wǎng),將對酒賞月的二人緊緊縛住。

  康王只是自顧自地繼續(xù)飲酒,不發(fā)一語也面無表情,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壞。

  不知是酒意令她臉上一片灼紅,還是因為聽見了這樣的見解過于激動,她一臉脹紅得比方才更顯紅艷了。

  石桌的冰涼適時減輕了她臉上的燥熱,也讓她的頭不那么昏沉沉的。

  沒想到喝酒的感覺這么奇特!

  她忍不住閉上眼,感覺著天地旋轉(zhuǎn)……

  “王爺,那會是誰放話說您要謀反呢?您心中可有個底兒?”

  馮迦陵口齒不清地呢喃,聽起來有一種麥芽糖般的甜膩滋味。

  “或許吧!”他見她不勝酒力的攤倒在石桌,不禁笑了!拔也挪幌衲愦舸舻,連被誰害了都還不明不白的!”

  他拍拍她緋紅的臉頰,她臉上那滑膩柔細的觸感再度引發(fā)他身上一種莫名的激動,讓他的手還想再停留得久些。

  馮迦陵閉著眼睛,感覺康王那大大粗粗的手掌正溫柔地摩掌著她的臉頰。

  葡萄酒似乎有種魔力,它解除了平時堅強的防衛(wèi)姿態(tài),讓她變得柔軟……此刻,她竟希望他能夠繼續(xù)這樣撫摸著她,直到永遠。

  感受著石桌的涼意與他那大手的暖意,這一涼一暖,竟在她體內(nèi)交織成一種奇異的酥麻感受,好像有什么熱力從自己的下腹竄升出來……

  “你喝多了!”他附到她耳畔輕輕說著。

  他口中吐出的熱氣,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她脆弱的耳朵,直讓她體內(nèi)的酥麻感受更加強烈。她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驚心動魄的感官知覺,但她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逃避,只是想不斷地沉溺其中……

  “張開眼……”他的聲音已變成一種低聲的呢喃。

  他要她睜開眼,所以她便睜開了雙眼。

  觸目所及盡是他的五官——濃密的劍眉、直挺的鼻梁、深邃的黑眸,還有那棱角分明的唇……

  霎時間,他的容顏盡成了她的世界。爾后,他的臉愈來愈近,雙唇就這么印上來了。

  “你……”她張口驚呼,卻正好讓他的舌趁機滑入。

  濕熱的舌、溫軟的唇刺激著她的知覺,她再度閉上了雙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唇舌眷戀地與他唇舌隨綣相依,不忍分離。

  這就是吻么?她神智不清地想著自己過往曾經(jīng)翻閱過的書籍。

  古人經(jīng)常詠嘆不已的男女歡愛,便是這種奇特的感受么?此刻她只想讓自己融化成一灘水……

  在激切的熱吻之中,康王的雙手不知不覺捧住了她的臉蛋兒,將她整個人從石桌上拉起來,貼著他的前襟胸膛,好讓他能夠吻得更深、更熱。

  這是作為一個男子的本能反應(yīng),他完全無需經(jīng)過思索。

  于是他放肆地摟著她的纖腰,讓她柔軟的曲線緊緊靠著他,全無縫隙;就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鑲進自己的身體里面一樣。

  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游移,一路向下?lián)崛,熱燙的掌心像火斗般熨貼著她的背,穿透她輕薄的衣衫、穿過她的肌膚,直達內(nèi)心……

  是酒醇,是月色,是夜深,還是紅顏,竟讓他在此刻全然忘卻了一切?

  他忘了前一刻他還冷言譏笑她的天真無知,也暫時忘了這些日子以來壓抑的痛苦,像是個溺水的孩子緊緊攀住了浮木。此刻他只想盡情吮啜她口中的香甜……

  她也不自覺地跎起腳尖、抬起雙臂,穩(wěn)穩(wěn)地環(huán)住他的頸項,回應(yīng)著他的吻。

  過了良久,一陣清風(fēng)拂來,她突然感到一陣涼意,張開眼才發(fā)現(xiàn)兩人的身軀竟緊緊相依。

  不知何時她已坐到了石桌上,身上衣衫被褪至肩下,前襟開敞著露出貼身衣物,渾圓裸肩在月光下竟顯得慘白。

  康王則是敞開著長袍,露出平坦而堅實的胸膛。令人驚訝的是她的手,竟四平八穩(wěn)地貼放在他那赤裸的胸膛上。

  馮迦陵這才意識到自己真是大大的失態(tài)!因酒力已退而回復(fù)白督的臉蛋霎時間又脹得通紅。她連忙跳下桌子,訥訥地轉(zhuǎn)過身去整理自己的衣服,卻不知該如何面對身后的男子。

  在此之前,他跟別人一樣,只是個尋常男子。

  也許她對他是多了一分敬畏或是尊重,但彼此的距離是遙遠而安全、妥切。但是現(xiàn)在……經(jīng)過方才那樣過于親昵的身體接觸之后,她竟不知道該把他放在什么位置比較妥當(dāng)。

  馮迦陵默默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匆忙向康王道聲晚安后,便低首快步離去。

  此刻的康王亦不感覺愉悅。他絲毫沒有偷香的快感,卻為著自己方才越矩的行止而后悔著。

  眼看著她頭也不抬地離去,教他連聲抱歉都來不及說出口,想必是被自己的無禮嚇壞了。

  他真是懊惱極了!

  遠方的雞嗚聲喔喔揚起,該是三夏天了吧?

  康王苦笑地拾起玉簫,轉(zhuǎn)身走入了黑暗中。

  也許今晚只是場無邊春夢,待一覺睡醒之后一切便煙消云散了。但在內(nèi)心深處,他卻困惑著:這突如其來的激情與渴望是否代表了什么!

  ? ? ?

  翌日,馮迦陵謝別了悉心照料她的賀連雪,便急急忙忙回家了。她并未再見到康王一面,因為康王一大早便上朝去了。

  雖然心中隱隱有種失落,但她寬慰地想:這樣也好,見了面就更多了一分尷尬。

  回到家中,父親已經(jīng)上朝去了,孫嬤嬤則是邁著她一貫的小碎步,匆忙地在她身邊打轉(zhuǎn)。一會問她身子骨還好吧,一會吩咐下人燉些涼補食品給她吃,一會又差人請大夫過來看看,這么喳喳呼呼、喋喋不休地忙了許久,馮迦陵終于忍不住了。

  “孫嬤嬤,你惹得我頭好痛,可以讓我自個休息一下么?”

  “小姐,你這是嫌棄嬤嬤我煩人么?你可是我從小把屎把尿一手拉拔大的。我疼你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你都不知道昨兒個康王府通報說你昏倒了,我心里聽了有多著急!恨不得馬上過去照顧你……”

  孫嬤嬤又開始她那一連串含茹苦的育兒經(jīng),聽得馮迦陵真是哭笑不得。她只好緊皺眉頭、雙手抱頭,做出頭痛欲裂的樣子。

  果然孫嬤嬤一見她身體不適,便乖乖地噤聲退下,還吩咐下人們不要來叨擾她。

  好不容易恢復(fù)了平靜,馮迦陵吐了一口長氣,從榻上坐起身來。她撫著自己嘴唇,想起昨兒個夜里發(fā)生的事情,心里既是迷惘又有點興奮。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不勝酒力的緣故,才會讓自己失了分寸,竟由得康王對她恣意妄為,但是……為什么她仿佛還能感覺他那炙熱的唇,還有那纏綿難舍的舌呢?

  天啊!難道她真如傳言所說的是個放蕩女子么?否則為什么直到此刻清醒時分,她竟不排斥昨夜那澎湃洶涌的情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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