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兒“空降”到這時代來,已經過了一個月。這天,她又趴在池邊接水戲魚。
“無聊,無聊……”她撥一下水便說一聲。
她沒有工作,還有青青伺候飯食起居、替她梳頭、替她整理衣務,甚至替她盛飯……她過的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清閑生活。所以,每天天一亮,她就像抹游魂似的由客居蕩到天地,再漫步上花家?墒枪淞艘粋月,她大概連石家堡有幾個老鼠洞都數得出了。
“噢!受不了了!”靜極思動,她忽地站起身,掉頭直奔石咸的書房。
她推門而入,站在石咸書桌前道:“我好無聊,非常非常無聊!”
石咸緩緩抬頭,看著眼前這張清麗絕倫、活力四射的小臉。
“石咸,你再不給我事做,我會發瘋的!彼龑嵲谑懿涣诉@么清閑的生活,天天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來,然后早點、中飯一并解決,下午睡個午覺,接著等天黑再吃飯睡覺,她愈來愈覺得自己像只豬。
沒辦法,這時代沒有電視、沒有麥當勞,也沒有電動玩具;而且,一到夜晚寂靜無聲,她只能蒙頭睡大覺。整天不是吃、就是睡,醒兒指掐腰間的贅肉,意思是說:再這樣下去,她會變成一只超極大肥豬。
“拜托,帥哥,請你給我差事做!
“姑娘來者是客,怎能勞動大駕?”石咸搖頭笑道。
“那就把我降為丫鬟好了,我愿意伺候人!
石咸看了她一眼。“姑娘說笑了。你真的很想找事做嗎?”
醒兒點頭如搗蒜。
石咸沉吟了一下!斑@樣好嗎?姑娘可愿學習一些技藝?”
“技藝?是什么?”
“閨女該會的如:習字、彈琴、作話、剌繡……等。”
“我討厭刺繡!毕氲侥且桓毤毿⌒〉尼,她就頭疼!傲曌、作畫、彈琴,這我倒有典趣。”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利用時間學些古代人做的事好了。
就這樣,石咸讓青青陪她習字,商請月梅教她彈琴,預計隔天“開課”。
拂曉時分。一道人影靜悄悄地降立在石咸的臥房門外。人影身輕若柳絮,落下時無聲無息,沒驚動花草,也沒揚起半點灰塵。
“是白衣嗎?”屋內的石咸問。
“堡主好耳力!遍L笑聲中,白衣推門而入。
“這么早,有事?”
“白衣特來向堡主辭行。”
“又要出遠門?為了何事?”
白衣輕嘆。“黃河犯濫成災,百姓流離失所,朝廷遲遲不肯撥款賑災,白衣想盡一己之力。”
石咸濃眉上揚!澳阋毩鉀Q?”
“堡主不需褂心,白衣自有變通之法!
“是了!笔厅c頭!澳阋幌蛏裢◤V大,但我很好奇,你一向超然物外,不理凡塵是非,怎么這回把麻煩往身上攬?”
白衣瞪他一眼!凹戎滓铝曅,堡主何以還引龍姑娘入小軒?”
石咸笑著擺手。“別動氣,我只是憐她飄流在外,思鄉心切,才向她談及你。希望以你通天徹地之能,為她指點迷津。”
白衣重重一哼!澳阏鏁鋈饲。”
“白衣,展現你的寬容大度吧,別為小事計較!
白衣余怒未消,重重坐下,自行倒茶就口。
“言歸正轉,你真的要自己解決黃河災民的問題?”
“沒辦法,白衣負有天命,不得不為;不過,你別插手,我不希望你趟進渾水里,再惹是非!
“我明白!笔毯祝粲兴嫉哪抗馔麄曙色漸明的天空。“天命?真的難逃嗎?”
“石咸,你在想什么?”白衣輕喚。
“沒什么。”石咸把迷雕的目光由穹蒼中收回來,掩飾性地低頭喝茶。他喝了口茶,又道:“據我估計,這回你可能得獨力解決黃河決堤的問題了!
“何以見得?”白衣疑問。
“探子回報:朝廷方面準備輸出歲幣賜于西夏,我看他們是沒有余力接款賑災了。”
當今宋朝有兩大外患,一是塞外遼國,一是西北方的西夏。面對這兩大外患,宋仁宗一向花錢保太平,年年輸出大量歲帑,以求戰端不起,國境平安。
白衣冷冷一哼。“世代興衰,本應天命。不過如王朝這般,以民脂民膏求短暫和平者,自古以來,只有一個賣地求榮的石敬瑭差可比擬!
“胡言。”石咸笑責:“兒皇帝石敬瑭,豈能與我朝天子相比?”
“為何不能?石敬瑭與趙禎同一個德行,同樣膽小怕事,懦弱無能,白白葬送大好江山!
“直呼仁宗名諱?”石咸皺眉。“白衣,你忘了當初離開汴京時你說過的話嗎?”
“水遠不再入皇族,不泄漏自身身分!彼鋈坏皖^!鞍滓聭M愧。”
“何出此言!笔虛u頭!捌鋵,倘若你尚在朝廷,局勢當不致如此……”
“往事休提!卑滓陆乜诘馈
“是。”石咸暗嘆!澳闳グ,我會暫時封閉小軒,靜候你歸來.”
“多謝堡主。”白衣拱手道。他走到窗口,突又回頭道:“堡主,紅鸞星動,情勢難逃,也請堡主保重!闭Z畢,他騰身破窗而出。
石咸怔怔瞧著他疾似飛鷹穿空的曼妙身姿,莫名地嘆了一口長氣。
“對不起,青青,我會再努力的。”醒兒很尷尬地說。
青青瞪著桌上白紙那些歪七扭八、雜亂無章的字體,面呈菜色。
“沒關系!彼銖姷溃骸靶〗阒皇窍铝晳T,相信假以時日就能寫出一手好字!痹捠沁@樣說沒錯,但是青青一點把握也無。實在差太多了,一個好好的國字,她寫成四不像的蝌蚪文,想練出好字跡,難矣!
唉!青青暗暗嘆息。枉她費心拿來珍貴的紫石硯臺,用清香襲人的松煙墨,按腕運指,磨了一硯濃墨,又取出銀鑲斑竹的羊毫筆,輔開柔細的宣紙,還為她點上上好的龍腦溫麝香……煞費苦心的結果——大失所望。唉!
醒兒盯著她,大略猜得到她心里的不以為然。真可惡!她是二十世紀的新人類耶,一向是用原子筆、鋼筆寫字,教她適應這種軟趴趴的毛筆,她寫不好是當然,居然用輕視的眼神看她,真過分。
“吱……咚……喳……”一陣嘈雜剌耳的琴聲由花家傳出。
月梅皺緊秀眉,醒兒則羞愧又懊惱。
“姑娘,琴分七弦;古人有云:輕攏慢捻抹復挑,琴聲之袋由彈者手勁而束。姑娘縱使全無彈琴之基楚,也該有惜琴之心,在按捺挑抹之間多費心思!
她說一句,醒兒點一下頭,臉色卻愈來愈“憂郁”。
“琴韻之美,操在奏者之手。姑娘弱冠之年始學琴,本就遲了,更該用心啊!
“是!毙褍簯暎念^哀欺:錯了、大大錯了!她不該任意要求,輕率允諾;她早該明白學成一項技藝不是三兩天辦得到的。她喃喃咕噥:“興趣是一回事,做起來是另一回事。我真是大嘴巴,好好的輕松日子不過,偏偏自找罪受,簡直是吃飽了撐著,笨蛋。”
“姑娘?”月梅疑惑地輕喚:“你在說什么?”
“沒有!彼龕瀽灥負u頭。
“嗯,那我們接著來談指法……”
饒了她吧!霸旅锋ⅲ医裉觳惶娣,我們改天再繼續好嗎?”
“這……也好。”
醒兒飛也似的逃離花家。
“石咸,我改變主意了!毙褍和崎_書房的門,急道。
“學習該有耐性!
哇!真神。她都還沒說到重點,他就知道她的來意。
“好吧。”醒兒聳一下肩。“但是一個好學的學生,也該有休閑的時間吧!
“嗯,也到時候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啊,你帶我去。”她伸長了手。
他蹙眉,無奈地伸手握住柔荑,拉她跨出門檻。
“謝啦。”她笑開一張臉,很高興他終于放棄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
自從那一夜醒兒演出“失蹤記”之后,她和石咸的距離也在無形中消失了。
“請吧。”
“咦?我今天不用回去換衣服啦?”
“姑娘喜歡換嗎?”
“當然不。”她立即反應!安贿^我知道你要我換是為我好。而且,你替我裁制的衣服,套套都是柔絲軟綢,質感極佳。做那些衣服一定花了你不少錢吧?真是謝謝你了!
“姑娘言重了!笔填I她走上古木參天的森林小徑。
“我才沒有!
龍家也投資服裝公司,每一季龍天都會請專人為她設計、裁制新裝。醒兒了解專門訂裂衣服的價格昂貴,加上這時代沒有縫紉機,衣服純手工制作,一定所費不菲。
“石咸,你是做什么的?”她突然問。怪不得她有此疑問,他太有錢了,蓋這么大的宅子,還無條件收留一個吃白飯的人,又有閑錢為她做這么多套料好、式樣花俏的衣服。
“姑娘是問在下以何營生?”
“唔!边@種文謅謅的話,她實在說不來。
“在下承接祖也,一向經商,做的是畜牧、探礦的生意!
“哦——”醒兒恍然大悟!半y怪我老是看到韋暮邑抱著一大堆賬本進出你的書房,原來你和我哥一樣,也是個生意人!
“令兄也是商賈?”
“嗯,他也是。不過他不做礦業,他開珠寶店!笨磥硭透缫粯樱彩莻了不起的生意人。醒兒想著,突然興奮地抓住他的手臂,直囔:“你說你做畜牧的生意,那你有牧場嗎?”
他頷首,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
“帶我去玩好不好?”她急切地問:“我好久沒有騎馬了,好想去玩!
“這……”騎馬?!他吃了一驚。
“拜托嘛!毙褍豪男渥,搖晃他!拔乙恢标P在這座堡里,悶得快發霉了。你就行行好,帶我出去走走!
閨女本來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石咸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拜托你啦,讓我去玩嘛。”
她拉著他的手臂,仰著祈求的小臉,讓石咸吐不出一個“不”字。“好吧,我帶你去!彼麩o奈地點頭道:“但是先說好,你只能參觀牧場,絕不能騎馬!
“怎么這樣!”她大叫。到牧場卻不能騎馬,那她去干嘛?喂馬?擠牛奶嗎?
“不可以?那就別去嘍!
“你!”可惡的石咸居然跟她談條件。
“如何?”
“好嘛!彼磺樵傅溃骸安或T就不騎!焙撸∠氲妹,她是非騎到馬不可!他不許,那她就自己偷偷去騎。她竊笑心想。
“記住你的承諾!
醒兒避開他深幽的雙眼,不自然地說:“好,只參觀牧場。那你要快帶我去!
“是!
“帥哥,我發現你對我愈來愈壞了!毙褍亨狡鹱欤溃骸耙郧澳銖牟粚ξ艺f不!
壞?石咸覺得好笑!肮媚,在下不準你騎馬,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可是我會騎馬。”
“不行。”石咸搖頭。“太危險了。再說,閨閣淑女也不該做那么劇烈的運動。”
又來了,老頑固!醒兒暗罵!俺羰!”她哼了聲,撇開頭。
石咸輕笑。難得見她孩子氣的一面。“好了,我們到了。你看看,喜不喜歡?”
“什么東西?”醒兒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驚喜地睜大眼睛!扒锴?!”大樹下吊著一只木裂秋千。
她快步跑上前,繞著圈打量秋千,樹藤纏繞做繩,下端用打磨光滑的木板橫拴,看得出這座秋千造得精巧。“這是給我的?”她喘著氣問。
石咸含笑點頭。“還喜歡嗎?”
“喜歡,我好喜歡。”她拼命點頭!皫浉纾x謝你!
“不用客氣。”
醒兒好感動。“你怎么知道我喜歡秋千?”
石咸差點笑出聲。是她自己說過的,她倒忘了。“是你告訴我的!
“真的嗎?”她訝然,拍了拍頭!昂孟裼羞@回事,可是我忘了。”
醒兒這才想到石咸待她實在極好,她說不喜歡米漿,結果第二天就換豆漿喝了;她討厭老是換衣服,他也不再勉強,而今天他又送給自己另一個驚喜。
她真是太幸運了,遇到這么好的人,非但不以她的來歷為異,還包容她的“奇行異狀”,奉她如上賓,處處照顧她。醒兒想著石咸對她的種種好處,感動之余,突然有想哭的沖動。
“姑娘,你怎么了?”見她久不出聲,石咸問道。
“沒事!毙褍何亲印!澳銓ξ艺媸翘昧耍x謝你。”
“別說這種話。想蕩蕩看嗎?試試秋千合不合用。”
“我可以嗎?”
“當然,秋千本來就是為你做的啊。”
“嗯。”能再見睽違已久的秋千,她興高采烈,暫時把滿懷的感動都拋到腦后!笆蹋憧,我蕩秋千的技術很好喔!
她脫下繡鞋,然后一屁股坐上秋千,雪白的小腳在草地上一蹬,秋千上下搖晃起來。
石咸退開兩步,背靠著樹干,看見她蓮足在地一點一抬,身子隨秋千搖擺,姿態優美,衣袂飄飄,整個人沐在晨光中;身影翻飛,恰似彩蝶翩翩繞舞花從。他目不轉睛,靜靜凝視。
醒兒愈蕩愈高,心情也跟著高揚。“哇!太棒了,我看到樹頂了……哇!看得到天地……也看得我住的客居……哇!我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