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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夜修羅 第九章
作者:藍歆
  天色變得昏暗,嘈雜的雨滴聲掩去了一沉—慌的腳步聲。

  強健的長指握住油紙傘柄,雨滴沿著傘緣不住的墜落,闕暝一手穩穩扶住冰焰的腰,往“璇璣湖”而去。

  愈走近“璇璣湖”中的水榭,冰焰的心揪得愈緊。

  佇立在水榭里的頎長身影是那么的熟悉,風挾著雨絲染濕了他墨黑的長發。

  “看到他了么?”闕暝的聲音平靜,不帶一丁點的情緒。

  冰焰咬緊了下唇,雙拳緊握。

  “在我眼中,他是障。”闕暝淡淡的說:“可他卻是——慕容陽!

  原本靜止的身影動了動,像是察覺他們的到來。

  身影的主人回過臉來,赫然是已昏迷許久的慕容陽,他原本俊雅溫和的臉容變得冷漠,時常帶著笑意的唇緊抿成一線。

  “你們來了?”

  “陽弟盛意拳拳,闕某怎敢不赴約!标I暝若無事然的撩袍而坐,一旁的冰焰卻弄不清眼前的情況。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她已經被搞糊涂了,為什么陽哥哥沒事?他的表情為何如此冷漠,令她感到陌生?

  “你這女人還真蠢,闕暝,你確定自己受得了她么?”慕容陽諷嘲道。

  “不勞您費心,我非常滿意她。”他牽住她的小手,卻發現她的手冰冷得可怕。

  “陽哥哥,你為什么要這么說?”冰焰掙開闕暝的手,哽咽著:“你是怎么了,為何會變成這樣?”

  “少跟我稱兄道弟的!蹦饺蓐柨∶赖哪樔輲鹨荒ù棠康男Α!拔乙幌蚨际沁@樣,只是在你面前做做樣子罷了,誰叫你這么好騙,這三年來倒解了我不少寂寞,”

  “你騙人!”她忍不住哭喊,不愿相信自己所信任的,竟是這么不堪的人。

  “我本來就在騙人,騙的是你這無知的女人。”

  風帶起他的鬢發,看起來仍是那么的溫文儒雅,可柔和的語調卻掩飾不了他殘忍的話語。“當初買下你,不過是因為生活乏味。像你這樣一個尤物,我想知道,若沒墮入風塵之中,你的生命會是什么樣子!薄皼]想到你竟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唉,多無聊!”

  對她盈滿眼淚的臉容視若無睹,他繼續殘酷的說下去:“孰料突然又飛來一個大哥,這下可好了,我不趁此機會耍弄耍弄你們,豈不浪費?大哥你說是吧?”闕暝沉著張臉,不發一語。

  慕容陽見他沒反應,皺起劍眉怨道:“做兄弟的也算對你仁至義盡,特地留這等尤物給你,竟然換不到你的一句感謝,真是枉作小人!

  “這一切事都是你做的?”冰焰寒著臉,淚痕交錯在她的頰上。“春邑織 失火,蘭若的死、沈雋、還有夜襲慕容府那兩人……”

  “你變聰明了!蹦饺蓐柨鋸埖墓恼疲D身望向闕暝。

  “恭禧你大哥,至少你的女人還沒笨得死脫!

  闕暝冷冷看他一眼。

  “廢話少說,你想炫耀就盡管炫耀吧!

  “大哥說這話真傷人!蹦饺蓐柾犷^一笑!跋翊蟾邕@么冷靜又機敏的人,當我的對手可是—大挑戰,所以我假意來個月下吟詩會,買通了蘭若,叫她如此這般,大哥你果然受不住引誘,和冰焰……”

  “別說了!”冰焰捂住臉喊道,心痛得像是要流出血來。

  “至于沈雋那個傻子,我不過給他點好處,他就急著找殺手來殺你。”慕容陽聳肩:“那可不干我的事,純粹是你和他的私人恩怨!

  “借刀殺人,挺毒的啊。”闕暝仍是不動聲色。

  “好說。他收起折扇,勾眼一瞟全身顫抖不已的冰焰!悻F在可找到如意郎君了,還不快感謝我?’‘你為什么要殺蘭若?想到蘭若死前的心情,她心里跟著難過。相信蘭若絕不是為錢而幫助慕容陽。

  “那女人太煩,一直纏著我,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既然我不可能愛她,所以干脆給她一個痛快!蹦饺蓐柸恍Τ鰜,臉容邪艷得駭人。

  “你不是這樣子的,你不是這樣子的……”冰焰喃喃說,太多的刺激使她幾乎要承受不住。

  “我就是這樣!蹦饺蓐柶鹧郏荒槦o聊。“連你到廟里燒香遇劫那次,也是我安排的。本想看看女人被凌辱后,那種痛不欲生的模樣,可是——嘖!那幾個沒用的……”

  “啪!”一聲響亮的脆響回蕩在亭中,瞬間被雨聲掩沒。

  慕容陽凈的臉上倏地浮出五道淡紅指印,他停住口,靜靜地看著冰焰。

  “無——恥——”她眼淚直流,咬牙從齒縫里迸出這句話,接著轉身沖入偌大的雨幕中。

  風吹動檐外的青紗,而仍淅瀝瀝的下得兇猛。

  時間仿佛靜止了,過了許久、許久,慕容陽聲音干澀的開口:“你不去追她?”

  “不。”闕暝搖搖頭,一臉平靜!拔抑幌肼犇氵有什么話說。”

  靜默丁好一會兒,慕容陽柔和的嗓音才響起:“我……早就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同胞弟弟,大家都以為娘生產時痛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其實她心里,比誰都還清楚!

  闕暝聞言,鷹眉雖驚愕的挑起,卻不答話。

  “爹在成親前有孩子的事,自然也不乏人來告訴她,”慕容陽唇邊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金錢與權勢的好處,所以我怕——怕爹流落在外的孩子會回來爭產,所以我……”

  “夠了!”闕暝厲喝一聲,頸上筋脈隱然浮現。

  深吸口氣,慕容陽繼續平靜的說下去:“我告訴娘,我很怕很怕那未曾謀而的大哥,因為,我夢到他會在二十四歲那年殺了我!

  闕暝緊握住拳頭,平穩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我看過爹保存在瓷枕里的信,知道當年他與闕氏的淵源,因此我把信交給了娘,讓娘去找殺——”手腕驀然傳來一陣劇痛,慕容陽驚愕的望著眼前放大的怒容。

  闕暝一掌將慕容陽的雙腕鎖在頭頂的亭柱上,左手則扣住他的下巴,惡狠狠道:“說完了沒?你這拙劣的說謊者!”

  雙腕脈門受制,慕容陽渾身頓時失了氣力,他倔強的別過臉。

  “我說的都是實活!”

  “實話?”闕暝將慕容陽的臉硬扳日來,加重左手的力道,他痛得鎖起劍眉。

  “你說了這么多、這樣傷害冰焰,無非就是要維護‘他’!”闕暝沉痛的說。

  “我沒維護誰!一切的一切,無論十二年前或最近的事,都是我做的?”“你這又是何必?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就是你恨的人,你要就殺我,沒有別人,”

  他突然抬起腳疾掃闕暝下盤,闕暝往后縱跳,避了開去,慕容陽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撲上去將它握在闕暝手中。

  “拿住!你若恨我就殺了我,我就是害死我們共同弟弟的兇手,不關任何人的事!”

  他將刀尖指著自己的胸膛,眼神悲傷。

  “殺了我,一切的仇恨割1可以丁結,伯;父母和弟弟的死,只緣于我的不安全感;玩弄你冰焰,只因我為乏味的人生找樂子,這還不足以構成你殺我的理由么?”

  “當然不夠,因為這一切都不是你做的。”闕暝冷冷的說!岸悄愕挠H生父親——焦瓚!”

  雷聲忽然大作,“轟”地一聲巨響,慕容府整個微微撼動,落雷不知劈在府內哪一處?

  “你……你怎么會知道?!”慕容陽的臉色變得慘白,唇上血色盡褪。

  “蘭若臨死前告訴我的。她……其實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吧?”’闕暝眼神里充滿同情 。‘因為愛你太深,又不愿接受現實,所以才選擇死……那天,你是要救她,不是要殺她……’‘蘭若很小很小時,就是娘房里的丫頭,服侍著她一直到去世。我心里,是很感謝她的。’慕容陽痛苦的閉上雙眼,長睫不停地顫動。

  ‘若非半年前,她在整理娘遺物時發現這個秘密,只怕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你將一切罪孽全攬在自己身上,為的就是要維護你那認不得的親爹。’闕暝冷冷的敘述:‘可蘭若卻因為愛上你,而不敢將事實真相告訴焦瓚,因此他始終不知道你和障是他的孩子。’‘真諷刺,慕容晉和闕氏生下了你,而焦瓚卻和娘生下我和了弟。我們都是頂別人姓氏而活下來的孩子,多可笑?!’他突然仰天長嘯,嘯聲里滿是痛苦和無奈。

  ‘當殺手來回報,說他殺了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時,娘就知道了。她不明白,為什么派去殺你的人會殺死別人?而那別人——竟是當年遺落的孩子。

  所以當晚她就自盡了……’慕容陽竭力使自己的聲音維持平靜,卻還是讓淚光泄漏了情緒。

  ‘煽動沈金環殺我、給她買兇門路的,就是焦瓚。

  吧?’闕暝冷厲的說,雙眸紅芒閃動,幾要噴出火來。

  ‘一切都是我做的,你怎么還不明白?’慕容陽臉上忽然露出輕忽的微笑,闕暝心里一驚,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的匕首仍抵在他的胸膛。

  想抽回匕首,卻還是慢了一步。闕暝只覺手掌被他向前大力一帶,匕首‘滋’地,已沒人慕容踢心口。

  ‘不——’往日的惡夢突然又卷住他的心頭,他聲嘶力竭的喊出聲,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

  慕容陽的身子輕輕往下落,他連忙伸手抱住他。

  ‘大哥,’他的氣息微弱,柔柔拂過闕暝的耳鬢。

  ‘如果我們真的是兄弟,那該有多好!f什么?!’闕暝雙眼通紅,熱淚沖上眼眶。

  ‘我們本來就是兄弟,你、了和我!’‘我們是兄弟?’慕容陽微微的笑,溫熱的鮮血從唇角滑下,流人闕暝的頸中!煜聼o敵的好兄弟?’‘天下無敵的好兄弟!’闕暝忍著淚,堅定說道。

  ‘大哥,’慕容陽輕輕喚道,聲音里有無限滿足。

  ‘背負著眾人的期望……活下去,好……累……’話聲未落,他懷中一輕,慕容喝的身子突然滑得抓不住,一下子溜出他的懷抱里,摔落湖中。

  ‘陽弟!’他嘶喊著,心如被扯裂一般。不!不要再這樣了!

  正欲跳入湖里,身后一聲輕響使他猛然回過頭來,‘冰焰?’冰焰臉色蒼白如雪,全身瑟瑟而抖,不可置信的顫道:‘你……殺了……殺了他?’‘我——’沖口想否認。但,匕首確實是由他手中送人的。

  他沒來得及阻止他,這樣和親手殺他有什么兩樣?

  ‘你不否認?你為什么不否認?’”她捂住頭,尖聲哭喊。

  “你說什么我都會相信!你說你喜歡我、你說會饒過陽哥哥,這些我都相信,現在我要你說,你沒有殺他!”心仿佛被絲線絞緊,然后慢慢的扯開,帶來了不可思議的疼痛。他的額端冒出汗珠,想要否認,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他——的的確確是殺死慕容陽的兇手!

  看著他臉上慘痛的表情,她明白了。

  腿一軟,她不受控制的坐下,她已經受夠了。

  直信任的蘭若背叛她,然后是陽哥哥,接著是他———自己這輩子最心愛的人。

  她想逃離開這個殘酷的紅塵俗世。

  她還記得,初次落湖時,眼前這個男人帶她看過的極樂世界。

  水里的世界很寧靜,冰藍色的波流緩緩在四周搖動,不需承載沉重的軀殼、不需沾惹太多塵埃,那里有永遠的靜謐、永遠的無知無覺。

  陽哥哥也在水底呢,她要去找他,方才他—定是逗她玩的。一個邪惡冷酷的人,是不會有那種澄澈無瑕的眼神;一個罪孽墮落的人,是不會發出那么痛苦懊悔的聲音。

  所以她選擇相信他,她要去問一問,為什么要開這么惡劣的玩笑!

  她提起裙擺,輕輕一笑,然后落入水中。

  “冰焰——不——”闕暝胸口一陣劇痛,內息猛地在體內亂竄互撞。

  他悶哼一聲,嘔出一口鮮血,四肢不聽使喚的軟倒在地。

  “哈哈哈哈——”拔高的笑聲刺耳的響起,肥腫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

  焦瓚一掃過去怯懦而恭敬的表情,臉上盡是得意陰冷的笑。

  “想不到慕容府竟有這一天,慕容晉啊慕容晉!你在墳墓里還待得穩么?”

  闕暝冷冷的注視著他,眼里滿是怨憤。

  “你這是什么眼神?!”

  焦瓚一腳踩住他的手,使勁的轉著,直到青石板上出現血痕才滿意的停止!安贿^是只垂死的喪家之犬、慕容晉的野種!”

  他恨恨的啤道:“慕容晉,天殺的你竟死得這么早,沒眼?茨闳齻兒子被我摧殘殺掉的模樣!”

  “你確定么?”闕暝躺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廢話!待會兒就有你受的,你還怕死不了么!”

  “既然要死,我想知道,你為什么這么恨慕容晉,非要讓他痛苦絕嗣?”撐著最后一口氣,他強問道。

  “因為我要闕家和慕容家的財富,這就是我最終的目的!”焦瓚滿臉狠毒之色!爱斈晡覀內值芙Y拜,可闕、慕容兩人卻處處刻意排擠我、惡意苛刻我,哼!

  既然他們無情,我也不需要有義!”

  “當年你唆使沈金環殺我、借機滅我闕氏一家,爾后又在慕容陽找我日來后生出這么多事,就為了錢財與你那口氣?”

  “不錯!洛冰焰那小娘兒們遇襲、春邑織失火、沈雋兩人的死,還有其余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劃的。

  可恨那蘭丫頭竟然這么傻,寧愿為慕容陽這野種也不愿幫我!這種女兒,死了也罷。”焦瓚恨聲道。

  “野種?說的好、說的好——哈哈哈:!”闕暝忽然狂笑起來,血絲不斷滲出唇角。

  他瞇上眼,任雨水打在身上。

  “你笑什么?”焦瓚被他笑得惱怒起來,伸腳欲踹他。“死到臨頭還得意!”

  笑聲陡停,他睜開眼,目光灼灼的看著焦瓚,“再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偷走沈金環的另一個兒子?”

  “因為他也是慕容晉的兒子,只要他痛苦,我就快樂!”焦瓚厲聲說道,伸臂捂住雙眼,闕暝長長吁出一口氣,像是想把這十多年的郁結之氣吐盡。

  抬臉對著灰暝的天空,他輕聲說:“偉,這種結局對你來說可能比較好,你的父、你的母,都要致你于死地,這樣的人生,不要也罷!

  “賊小子,你胡說什么,”焦瓚莫名其妙的喝道。

  “什么父母致你于死的?!”

  “你知不知道,當年沈金環曾在你茶里下過藥?”

  他的手仍沒移開。

  “茶?”焦瓚一愕!澳挠惺裁础

  “當年你在酒中下藥,使我爹和慕容兩兄弟失和,卻沒料到受丈夫冷落的沈金環為了賭氣,竟也如法炮制在你的茶中下藥!标I暝嘲諷地勾起滲血的唇角。

  “不記得了么?參蜜福圓茶,和你倒挺有緣的……”

  猛地靈光一閃,焦瓚仿佛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某夜,也是如同今天般不著雷雨,他到慕容晉房里卻沒見到人。

  然后沈金環出現,端了一杯茶……對了,就是參蜜福圓茶!

  他喝下去后立刻神智不清,接著,他做了一個夢,一個他和沈金環的綺夢……

  “你……你究竟想說什么……”焦瓚的聲音顫抖起來,臉上的肥肉瑟瑟而動。

  “不錯,就如你在我和冰焰身上所做的一樣。”他咧開嘴微笑。“二十個月后,沈金環產下一對雙生子——”

  “騙子,你這騙子!”焦瓚股陡然脹得通紅,抬起腳死命踹著闕暝!膀_子,你說慌!我要殺了你!”

  “你以為蘭若為什么會死,你以為慕容陽又為何而死?”

  闕暝并不伸手格擋,只是嘲諷的望著他。

  “都是因為你一個眼中只有貪婪和怨憤的‘爹’。”

  “你這野種胡說什么!我什么時候和沈金環生過孩子了!我要殺了你!”焦瓚腥紅著眼,雙爪似鐵鉗般扼住闕暝的頸子。

  “承認……吧!标I暝被他扼得喘不過氣,卻仍然掙扎的說:“你其實……心里已經……明白……”

  “住口!我要殺死你,殺死你這造謠者!”他的面孔變得猙獰,肥肉混著汗水顫抖著。

  “水榭樓閣的……案上,有一本札記……是沈金環……”他的頸部劇痛,幾乎快被扼碎。

  雷聲隆隆作響,倏地一道閃電落下,擊中亭上的飛檐,“迸”地一聲巨響,碎石木屑噴射四散、焦瓚突然悶哼一聲,捂住額頭,鮮血從指縫中迫迫流下、他站起來,轉身便跑。

  闕暝頸部突然松開了,他翻過身、劇烈的咳嗽著,大口喘息,四肢仿佛恢復一點活動的能力,他勉力站起身,蹣跚的向前走去,焦瓚已經不見了,地上留下一攤血漬。

  他并不同情他,也不恨他。為了私欲和貪念而親手結束三個兒女的性命,世界上還會有比他更悲哀的人么?

  神思轉念間.前方樓閣突然冒起火苗,陣陣黑煙從紗窗冒出;饎萜鸬脙疵停词箖A盆大雨也無法阻止它的肆虐! £I暝搶住胸口,一步步艱難的向前走去。他看見樓閣中,有一個高胖的人影,手持火炬,另一只手抓著燈油瓶,正呵呵呵的狂笑著。

  “我沒有兒子!我沒有兒子!哈哈哈……”焦瓚的額角有個茶碗大的傷口,正汨淚留著血。

  他仿佛感受不到痛,只一味大呼小叫著,“呼!兒子,爹爹帶你們去放風箏,呼——”

  他邊叫邊將燈油灑向各處,接著舉起火炬,高聲呼叫著。

  “住……手!”闕暝喳啞的低叫!敖弓懀∈!你會死的,快出來啊——”

  焦瓚恍若未聞,燈油倒盡了,他隨手一摔,拿起桌上酒瓶繼續傾灑!昂脺嘏,兒子、蘭兒快來取暖。”

  “別……咳咳咳……”受傷的頸部吸入嗆鼻的濃煙,闕暝只覺得喉嚨似火燒。

  身子忽然一緊,他轉過身,焦瓚瘋狂的臉赫然在眼。

  “兒子,兒子。∧銣喩矶紳裢噶,快跟爹爹來取暖!

  發瘋后的焦瓚氣力大的驚人,闕暝一個顛簸,竟被他扯人火場之中。熱氣倏地迎面而來,火舌四處飛竄,高熾的溫度瞬間燃起兩人身上的衣裳。

  闕暝奮力推開焦瓚,踉蹌的往外走,可焦瓚竟又撲上來,死命的抓住他。

  “兒子——”

  著火的梁柱“轟”地巨響,落在兩人身后,火苗噴飛,熱浪撲卷而至。

  闕暝呼吸一窒,漫天漫地的腥紅映人他瞳眸中。

  柴火嘩剝的發出聲響,室內暖融融的,闕暝陡然睜開眼。

  他沒死?!

  遲來半刻的認知讓他閉上雙眼,心里一陣絞痛,不知是喜是悲,抬眼望向四周,他才發現,自己被安置在慕容府的大廳里。

  大廳已被煙薰黑,陣陣燒灼的味道自遠處飄來,闕暝憶起子水榭閣里的大火。他摸摸身上的錦被,衣裳已經被換下,燒傷的地方也被妥善的處理過。

  會是誰救了他?又是訛將他移到此處照顧?

  闕暝勉強移動身體,想取幾上的茶水來喝,傷腕上的絹布突然傳來一股熟悉的馨香,他全身陡然劇震!

  是冰焰的味道!冰焰沒死?!

  他振奮的坐起身來,干啞的叫道:“冰焰、冰———”

  他的聲音?

  闕暝握住自己的喉嚨,急促的喘息著!他的聲音——為何變得如此哈?

  “冰——呃……”一股氣哽在喉頭,他劇烈的咳起來。

  窗外的雨仍舊淌答的下著,一聲聲落在枝極上,仿似在哭。透過窗欞上的花框望出窗外,園中那株蕊花繁茂的梨花樹已枯萎焦黑,是那聲雷打壞了它。

  那時候,慕容陽還活得好好兒的,冰焰也是……

  他呆呆的注視著綿綿不絕的雨滴,天色漸漸黑暗窗外忽然閃過—個纖細的人影,他坐了起來。

  是冰焰?!

  他不會看錯的,那身影一定是地!她沒死,她回來了。

  闕暝拖著重傷的身體蹣跚的往前走,每走半步,四肢百骸便傳來陣陣劇痛。他額上冒出令汗,腦子里一片昏眩,可想見冰焰的熱切渴望,足以讓他忘卻所有的不暢快。

  “冰焰——”他打開門,期盼的喚道。

  梨樹下,有一娉婷裊娜的身影,孤伶伶,青絲垂肩,長睫微顫,蒼白的臉容是愁苦的。

  “冰焰,我就知道你沒死!标I暝心緒激蕩,猛力將她攬入懷中:“為什么這么傻?”

  他緊緊抱住她,像是深怕自己放手,她就會從懷中飛去,再也不會日來。

  冰焰軟軟的靠在他肩上,杏眸中沒有神采,只喃喃的說:“我找不到他,找不到陽哥哥,他究竟到哪兒去了?你可不可以把他帶回來?”

  闕暝的指節逐漸收緊,熱辣的感覺沖上鼻頭。

  “……對不起……”

  “我在水里一直找、一直找,始終找不到他,本想就這么死了!

  淚霧浮上眼眶,濕潤了她的雙眸。

  “可是我卻想著你,想著你對我笑,想著你像孩子般的哭泣,想你像一個男人似的愛著我,我走不掉!

  她將臉埋在他的臂膀中,讓淚水滲入他的衣衫里,忍不住嗚咽:“如果我們能這樣一直下去,該有多好?”

  “我們可以的!”闕暝抱住她,激動的說:“我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只有你和我,好好的過完這一輩子!

  “我們可以這么好么?”她忽然推開他,全身不自主的顫抖起來。“我們親手將匕首刺人陽哥哥胸膛,你認為我們還能夠在一起么?”

  “冰焰——”如果能夠,他寧愿殺死自己,也要換回慕容陽的命。

  然而,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告訴我,他是一個好人,他還是我們初次相遇時,那個仁慈、善良、溫柔的慕容陽!彼煅实膯枺骸八蛱熘皇窃隍_我的,對不對?”

  闕暝看著她,內心痛苦的掙扎,他可以騙她,告訴她慕容陽就是這么可惡的人,讓她不再傷心,跟他遠走高飛。

  他可以瞞她,讓她的記憶停止在慕容陽傷人的時候,至少,她不會再為他流淚。

  “冰焰,你聽我說,”他握住她的雙肩,很溫柔、很溫柔的說:“陽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他和了一樣,都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他和暗一樣,永遠都是我最好、最好的兄弟!

  明知道說慌可以留住她,可以挽救她脆弱垂危的心,可是,他還是做不到!

  冰焰的臉頓時變得蒼白,爾后,又露出一個安慰的微笑。

  “我知道,他一直是這樣的……”她慢慢的轉過身,向外走去.“冰焰,你去哪兒?”闕暝焦急的喊。

  “離開,離開這兒。”她淡淡的笑,笑里已不帶哀愁。

  “冰焰,別走,請你留下來!”他暗啞的聲音里帶著懇求。

  “陽哥哥已經死了,”她還是笑著,淚水卻從眼角一直落下!岸λ浪奈覀,憑什么能幸福的笑著活下去?”

  “我們……是否永遠不能在一起?”他閉上眼,沉痛的問。

  抹干眼淚,她抬頭,看著身旁焦黑干裂的梨樹,那繁花似錦的過往仿若一場夢,既歡樂卻又殘酷得短暫。

  “梨樹若能再次開花,我們或許——”

  輕輕哼起小調兒,冰焰恍惚的向前走去。漫漫長路、天地寬廣,她卻覺得無所適從……

  滴滴滴滴——雨下得愈發急了,淋濕他錯落在鬢邊的發,高大的身影在雨中,看起來卻有一種落寞的孤單。

  闕暝仰頭望向昏暝的天空,臉上交雜的不知是淚是雨,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的人生,從開始就是個錯。為了這虛幻的仇恨,他自愿墜人地獄的深淵,成為復仇的修羅。

  他以為自己是為仇恨而活著,所以在這條路上,即使有過猶豫、困惑,他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可他卻沒想到,這條路,竟會是這么一條痛苦難行的不歸路!

  他——已經無法回頭了。

  內傷已逐漸沉重,外傷也開始在身上肆虐,闕暝再度倒下去了。

  他呈大字形的仰躺在地,雨水打在肌膚上微微生疼。此刻他腦中一片空白,甚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理。

  焦瓚死了、慕容陽也死了,還有爹娘、臉……前半生里的人都離他而去,連后半生想要與之共度的人也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些什么、擁有些什么,他只覺得累了,他想好好的睡一覺,一個很長、很長的覺,如果能夠,他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闕暝安詳的閉上雙眼,任雨水吞沒他逐漸模糊的身影。

  六個月后,戰爭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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