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下午五點多,傷心酒店才開始營業不久,此刻店里的客人并不多。
倚時寒面無表情地站在吧臺內。
那個年輕女孩又來了,而且還是坐在她常坐的那個座位上。
她為什么天天上這兒來?只為了來這兒喝杯飲料嗎?或者是為了風伊文而來?倚時寒看著那女孩暗自思忖著。
許多年輕女孩有事沒事都喜歡上店里來,而且一待就整個上午,為的是想吸引伊文的注意,只可惜她們都打錯如意算盤了,風伊文不可能會喜歡上她們其中一個的。
此時,風伊文的目光一直在倚時寒那張無表情的俊臉上打轉,仿佛倚時寒的臉上長了一粒特大號的肉瘤似的。
倚時寒察覺到風伊文的視線,冷冷地瞄了她一眼,“你沒事可做了嗎?”如果是,他會十分樂意多分派一些工作給她,免得她老是盯著他看。
“現在客人不多,休息一下也犯法了嗎?”風伊文笑意不減,他那一張撲克牌臉唬別人還可以,拿來對付她?省省吧!她才不吃那一套!
沒錯,她——風伊文是個貨真價實、如假包裝的女孩,不過,沒有幾個人知道,來過傷心酒店的人都以為她是男的,況且,她也懶得解釋。
倚時寒沒有回答,低下頭又開始了他的工作——擦杯子,擺明了他要開始工作,閑人勿擾。
風伊文一把搶走他手上的抹布,“我在跟你說話?!你難道不能尊重我一下嗎?”
倚時寒不得不抬起頭直視她。
這還差不多!風伊文滿意地甩了甩那一塊自倚時寒手上搶來的抹布,不料,卻甩得倚時寒一臉是水。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辈贿^,她是真的很想笑。
倚時寒抹去一臉的水,淡淡地開口:“你要跟我說什么?”
風伊文勉強克制住滿腔的笑意。
倚時寒直直地盯著她,瞧她彎彎的眉毛和快要瞇成一條線的眼睛,他就知道她想笑。
他后悔了,他不該帶她同行的。
“我……咳!咳!你看見角落那個女孩子了嗎?”風伊文憋笑憋得滿臉通紅。
倚時寒當然看見了,他又不是瞎子,難道風伊文也注意到她了?
坐在角落的那個女孩剪了一頭俏麗的短發,有著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直挺的鼻,還有一張嬌艷欲滴的紅唇,她并不是絕世美女,而且皮膚大概因經常曬太陽而顯得有些黝黑,但是,有一股健康美,且充滿活力,一個年輕無憂的女孩。
心中一動,梅兒和他交往時不也是這個年紀,無憂無慮,倚時寒嘆了口氣,收回目光,他早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
風伊文饒富興味地盯著他,嗯!好兆頭。
“如果沒事的話,把抹布還給我吧!”倚時寒朝風伊文伸出手。
“誰說我沒事?!”風伊文立即反駁,“那個女孩子幾乎天天上這兒報到,而且固定坐在角落的那一個位子,不過,有時候她也會和同學一起來!
倚時寒揚了揚眉,一點也不想回應風伊文的話,因為他覺得那干他何事?
“她是來看你的!憋L伊文又是一聲輕笑。
看他?他是動物園里的猴子嗎?倚時寒并不感到好奇,俊臉上還是那一百零一號的表情。
風伊文推了推他,“過去問問她要點些什么?”她這可是在為他制造機會?!
“那不是你的工作嗎?”他真搞不懂,到底誰才是老板?
“沒錯,可是……”
倚時寒打斷她的話,“那么就該由你去!背蔑L伊文不注意時,他把抹布給奪了回來,繼續擦拭他的玻璃杯。
風伊文翻了翻白眼,她真受不了他,人生苦短,他干嘛活得那么痛苦?
驀地,腦中靈光一閃,風伊文頗是自得的宣布,“我肚子痛,要上廁所,你自己去招呼人家吧!”語畢,她立即踩著步伐走向后頭。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肚子痛的人,倚時寒搖搖頭,認命地拿起一份Menu朝角落的那個女孩走去,誰教他是老板呢?
“小姐,你要點些什么?”倚時寒遞上Menu,十分公式化的詢問。
聶書影自眼角偷偷瞄了他一眼,太幸運了,沒想到她竟然能和他靠得這么近,她的心跳一下子加快許多,雙頰也染上紅暈。
她是聾子嗎?倚時寒不耐煩地又問了一次,“小姐,你要點些什么?”
如果不是風伊文,他也不用像個呆子似的站在這里,他簡直可以想像她捧腹大笑的樣子了。
聶書影趕緊回答:“一杯柳橙汁。”
“好的,馬上來。”倚時寒旋身朝吧臺走去。
他才走沒幾步,就聽到風伊文的聲音揚起,“抱歉,沒有柳橙汁。”
倚時寒殺人似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風伊文,她是來攪局的嗎?柳橙汁明明還有一大桶呢!
風伊文看見倚時寒的表情卻開心地笑了。
倚時寒恨得牙癢癢的,只好又再度走回那女孩身邊,道:“對不起,沒有柳橙汁了,能不能換一種?”
“那……咖啡好了!
“好的!币袝r寒才一轉身就又聽到風伊文那可惡的聲音響起。
“抱歉,咖啡也沒了!
咖啡……也沒有?!倚時寒氣得快冒煙了,風伊文到底在搞什么魔鬼?他真怕他會失控掐死她。
好奇地轉頭朝風伊文看去,聶書影卻瞧見他滿臉笑容地朝她眨了眨眼,他是在幫她?!
聶書影回他一笑,雖然不明白這么做的原因,但是,她很高興能和Boss說上話。
“那你們店里賣什么飲料?”聶書影笑問。
“各式各樣的花茶!币袝r寒眉頭深鎖,他想是女孩大概未成年,不適合喝酒。
“茉莉花茶好了!
“馬上來。”
倚時寒走向吧臺,迅速地弄了杯茉莉花茶讓風伊文端過去,并附聲地警告著,“別再搞花樣!
“知道了啦!”風伊文應了聲,輕快地移至那年輕女孩身邊,“小姐,你的花茶。”風伊文一屁股在她的身邊坐定,“我是風伊文,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聶書影!
“你還在念書?”
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她身上還穿著制服呢!不過聶書影還是回答了風伊文的問題。
“嗯!高職三年級!
風伊文突然又問:“你想知道老板叫什么名字嗎?”聲音中有著濃濃的笑意,她發現聶書影的視線不時飄向吧臺內,停留在倚時寒身上,她相信自己沒看錯。
聶書影心中一驚,他看出來了?但她表面上仍故作鎮定地答道:“老板叫什么名字與我無關!
“你不想知道?”風伊文瞅著她。
“不想!彼髅餍睦锵氲靡豢侠侠蠈崒嵉爻姓J。
聶書影不由得拿風伊文和吧臺內的老板來作比較,前者愛笑,溫柔親切;后者沉默,冷若寒冰,這樣兩個極端不同的人為何能結成好友?
“既然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風伊文四下張望,就見店里的客人已經逐漸增加,“我得去工作了,拜。”
聶書影懊惱地咬著唇,沒事耍什么酷嘛!這下可好了,白白失去一個知道他名字的機會。
見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聶書影迅速地喝完茉莉花茶,付了帳,背起書包離開傷心酒店。
風伊文一直注意著聶書影的一舉一動,自動自發地把她知道的情報全都告訴倚時寒,“她叫聶書影,今年讀高三!
倚時寒沒有反應,仿佛她剛才說的話他全都沒聽見似的,他才沒興趣當一個三姑六婆。
“這么晚了,她一個年輕女孩只身走夜路是很危險的!”風伊文試圖讓倚時寒良心不安,“更何況人家是為了看你才來的?!”
晚?現在才六點!倚時寒無動于衷,他的良心今天公休。
倚時寒揮了揮手,“伊文,你打算在這兒呆站一個晚上嗎?”此刻若是其他服務生在發呆,他只消看他們一眼就行了,偏偏這會兒發怔的人是風伊文,她可是一點也不怕他。
風伊文回過神來,朝倚時寒咧嘴一笑,“我這就去招呼客人,行了吧?”她丟下話就徑自走開了,沒有等倚時寒的回話,因為她知道他根本就不會回答。
倚時寒寧愿自己忙碌,不停地忙碌,因為如此他才不會再想起過去……
十八歲那一年,他認識了梅兒——桑梅兒,一個甜美可人的女孩,他為了她不惜偷偷出島與她相見,并且每天寫一封信給她,兩人的感情如膠似膝。三月十七日這天,他們約好了在公園相見,可是,他卻被朋友纏住,無法前去赴約,卻也無法聯絡上梅兒,他以為她若沒等到他,便會自行離開的,但事實證明他猜錯了。
隔天一大早,他接獲電話,得知梅兒出了意外,因為為了等他,她遲遲不肯離去,因為慘遭輪暴身亡。
倚時寒的心在滴血、雙目赤紅,不顧一切飛也似的趕到梅兒身邊,生平第一次,他落淚了,為梅兒、為他自己,也為他們夭折的愛情;恨天、恨地;更恨他自己,是他害死梅兒的!熱氣襲上他的眼睛,眼眶微微發紅……
他不想再帶給別人不幸,若是梅兒不曾認識他,沒有愛上他,沒有和他相約,或許她就不會死去了,他是兇手!
想起這兒,聶書影的神情也更冷了。
“媽,我回來了!甭檿跋耜囆L似的席卷而至。
“去洗手吃飯了!标懼ヶ⿲檺鄣嘏呐乃哪橆a。
“嗯!甭檿稗D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道:“沈叔呢?”
“他有公事要忙!
“哦!”聶書影不再追問,她沖進浴室洗了手,然后又沖了出來,神秘兮兮地道:“媽,你喜不喜歡沈叔!
“小影——”陸芝雯真拿這個女兒沒法度。
聶書影邊盛飯,邊道:“老爸已經死了那么多年,你還年輕,才三十八歲?,尋找第二春是天經地義的事。
聞言,陸芝雯差點自椅子上跌下去。
眼明手快地,聶書影趕緊扶住母親,“小心一點!彼f錯了嗎?沒有吧!她心中困惑著。
陸芝雯阻止女兒再繼續說下去,“我們吃飽飯再談!币驗樗刹幌胂涣肌
“好吧!”聶書影沉吟了一會兒才勉強同意,反正現在談跟等一下再談好像沒多大差別嘛!
扒了口飯,聶書影偷偷地打量著坐在對面的母親,她是該讓母親去追求屬于她自己的幸福了;而且沈叔那么愛母親,這么多年一直陪在母親左右,她是該撮合撮合他們了。
可是,該怎么做呢?聶書影開始動起腦筋來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飯,聶書影隨即拉著母親往客廳走。
“小影,碗還沒洗呢!”陸芝雯仍試圖作垂死前的掙扎。
“我等會兒再洗。”聶書影看穿母親的詭計,一語便將問題帶過,等母親坐好之后,她才笑問:“媽,你到底喜不喜歡沈叔嘛?”
“你今天怎么這么晚才回來?”陸芝雯迅速地轉移話題,不想碰觸到那個問題,至少目前還不行。
“那個等會兒我會告訴你,現在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甭檿安挪粫狭四赣H的當。
陸芝雯嘆了口氣,誰說女兒比較貼心的?她訥訥地開口,“你爸爸……”
“老爸已經上天堂了,說不定此刻他正左擁右抱呢!”聶書影為了刺激她母親,不惜抹黑父親,隨口胡謅地亂說一通。
陸芝雯哭笑不得地瞪著女兒。
對于母親的瞪視,聶書影一點也不曾察覺到,她還是一臉期盼地等著母親回答她的問題。
“你問這個作啥?”
“沈叔等了你這么多年,你也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了!逼鋵嵚檿巴ο矚g沈浩偉的,對她而言,他像父親也像朋友,“如果對他沒有感情,那就對他明說,別再耽誤人家的青春了!
瞧她說的,好像自己真成了薄情寡義的負心人!陸芝雯無奈地搖搖頭。
她誠實地說:“等你長大了有好歸宿之后,我才會考慮這事!
原來如此,她懂了。
“我已經十九歲了!甭檿罢J為十九歲就已經長大了,至少,可以報考汽機車駕照了。
陸芝雯笑著揉揉她的頭,“等你結了婚,我才能放心!
這樣子!那么當務之急就是趕緊把自己嫁出去!
但是,嫁給誰呢?聶書影左思右想,就是找不到一個人選,這可是個大難題,可是為了母親的幸福著想,再困難她也得找個丈夫嫁了,這樣一來,母親才能沒有牽掛地追求屬于她自己的幸福。
“好,”她斬釘截鐵般地道,“我一定要盡快把自己嫁出去,免得耽誤了你和沈叔的青春。”
陸芝雯怔了一下,懷疑是不是聽錯了?剛剛小影說什么來著?盡快把自己嫁出去?她才十九歲?!
“你在開玩笑的吧?”陸芝雯希望女兒點頭。
誰知,聶書影卻非常認真地否定了母親的論點,“我是很認真的。”
此時,在她的心中已經有一個適當的人選了,一個不愛說話、冷漠的人,就是傷心酒店的老板。
雖色聶書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那并不是問題,名字只是一個人的代號罷了,她看上的是他這個人,無關乎他的名字,不是嗎?即使他叫阿貓、阿狗,她還是喜歡他。
陸芝雯看著女兒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她有預感,女兒有心上人了。
“你談戀愛了嗎?”
聶書影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嘟起紅唇道:“我只是單戀罷了。”
單戀?陸芝雯這一聽可就有氣了,小影這么甜美可人,雖然有時候會有點沖動、太直接,但,大致上她還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竟然有人不喜歡她?!
“他不喜歡你?”
“也可以這么說啦!不過,正確地說應該是他不喜歡任何女人!
同性戀?!老天,陸芝雯覺得自己快昏倒了,小影什么人不好愛,怎么偏去愛上一個同性戀?這段戀情恐怕是注定要夭折了。
聶書影未語先笑,不必問她也知道,母親一定誤會了她話中的意思。
“你還笑得出來?”陸芝雯不悅地白了女兒一眼。
“媽,你誤會了,”聶書影知道若再不解釋的話,恐怕以后就別想再去見他了,更甭論她準備實行的計劃,“他不是同性戀,他只是很冷酷。”
“冷酷?”
“大概是受過創傷吧!”聶書影說出她的猜測。
“創傷?”
“媽,你什么時候改行當鸚鵡了?”聶書影發覺母親一直重復她的話。
陸芝雯甩甩頭,試著消化才剛接收的訊息,小影喜歡上一個受過創傷的冷酷男子?!
見母親沒有再搭腔,聶書影抓過一個抱枕摟在身前,也陷入自己的沉思中,雖然他的話真的很少,可是,她真的很喜歡他,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他才會待她朋友一樣呢?
風伊文好像看穿了這事,他會告訴他的老板嗎?聶書影有些矛盾地想,她希望風伊文會向他的老板透露關于她的事,但是,她卻又害怕那老板根本就無視于她的存在。
陸芝雯試著委婉地道:“小影,你何不換個對象,換一個溫柔體貼的人,好仔細品嘗戀愛的個中滋味,你不需要急著把自己嫁出去。”
“可是,我想嫁給他!”一說出口,聶書影馬上羞紅了臉,。“。≡撍懒,她怎么這么不害臊?
陸芝雯感到非常震驚,她沒有想到女兒竟然已經這么喜歡那個男人了,“你真的這么喜歡他?”
“嗯!”聶書影不想對母親說謊,“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他!
陸芝雯并不是一個食古不化的人,她也無意干涉女兒的愛情,只要能快樂幸福就好,“其實你喜歡什么人,媽都不反對,只要他能好好待你。”
“我相信他會的!甭檿靶判氖愕氐馈
“再三個月你就畢業了吧!”
“答對了。”聶書影高興得很,她終于可以脫離一大堆的課本。
“你想再升學嗎?”
聶書影聞言驚恐地搖搖頭,上大;蚣夹g學院再深造?她又不是有自虐的傾向,她的原意只是當個幸福的賢妻良母,不然,她干嘛選讀家政科!
“我還有些資料要整理,你早點休息吧!”陸芝雯起身準備回房,今天就談到這里,她怕女兒再說出一些驚人之語,更怕她的心臟會負荷不了。
“哦!”聶書影心不在焉地回答。
陸芝雯轉身回房,留下聶書影一個人枯坐在客廳。
聶書影呆坐了一會兒,記起她的工作——洗碗,她一向主張今日事今日畢,所以,她立即卷起袖子走進廚房,準備開始洗碗。
其實風伊文也長得很漂亮,只不過她對他沒興趣,但是,她的死黨小紀可對他著迷得很,有機會的話,他會替小紀介紹的。
洗完碗,聶書影到房里,第一件事就是喂她的寵物嘟嘟吃東西,它是一只變色龍——也就是蜥蜴。
她伸手讓嘟嘟沿著她的手臂爬到肩膀上,“嘟嘟,怎么辦?我好擔心他看不上我!
嘟嘟打了個嗝,不停地眨著眼睛。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嘛!”聶書影又說,顯然她已經很習慣自言自語,或者對著一只變色龍說話。
“嘟嘟,你說他會喜歡我嗎?”
也不知是天意使然,或者只是湊巧,那只變色龍竟點了點頭。
聶書影欣喜若狂,那么她和他是有希望的哦!她伸手摸了摸嘟嘟,既然連嘟嘟都認為那個老板會喜歡她,那她對自己更該有信心。
“明天我幫你加菜。”聶書影所謂的加菜,不過就是捉幾只蒼蠅來孝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