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立和遭到檢方的約談,又被停職的消息像枚炸彈在警界炸開。
不到一星期,受到牽連的檢警法三界人士有好幾串粽子那么多,造成人人自危,以往與他有交往的知交好友紛紛劃清界線,加入討伐行列,一時間陸立和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個結(jié)果雖然不能讓單鐸完全滿意,但可以接受。他父親單從民之死,和自己遭陸立和陷害兩件案子,由于年代久遠,查證不易,目前仍陷入瓶頸。倒是陸立和勾結(jié)黑道級證據(jù),鯨幫在一年前主由傅雪從鷹幫那里完整記錄,加上陳鯨和單鐸耗費數(shù)年搜得的旁證,足以讓陸立和身敗名裂。
這一天,大佑方從單鐸那里得知他將修改好的遺囑以快遞寄交美國的律師,心中隱隱有不祥之兆,忽然接到蔣筱薇的電話。
“阿鐸,真的是你做的嗎?”哭音甚深的絕望質(zhì)問聽大佑一頭霧水。
“什么事?”
“立和說,他會被檢方起訴,全是你害的!
大佑一聽,不由得有氣!澳銘(yīng)該問的是,他究竟有沒有做那些事。如果他是坦蕩蕩的君子,任何人都害不了他!
窒人的沉寂自電話一端傳來,就在大佑感到不耐煩時,蔣筱薇再度開口,聲音低啞而顫抖!澳敲炊际钦娴凝?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問得好。”他無奈的嘆口氣,這種事應(yīng)該單鐸自己來回答,他為什么要替他承受?“我之所以處心積慮的搜集他的罪證,不是我這十四年來閑得無聊,而是我與陸立和之間有化解不了的仇恨。”
“化解不了的仇恨?”
大佑將單從民經(jīng),和單鐸在十四年遭陸立和陷害的事簡要說了一遍。“我還懷疑我和大佑在墓園碰面時,大佑為了救我而受到槍傷的事也與他有關(guān)!
像是無法承受這個打擊,話筒另一端的蔣筱薇逸出悲痛的抽泣,兩三秒后,電話像是掉落地面般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大佑聽到一陣急促的驚呼。
“太太,太太……”
“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擔心的呼問。
幾秒鐘后才等到回答,是蔣筱薇的聲音,很微弱!拔覜]事……”
“我過來看你!彼麤_動地道。
“不,不……”她的聲音里滿是驚慌,大佑更覺得不對勁。
“你等我!闭f完,也不等她回答,他卡的一聲掛斷電話,招呼章倫和成昕一塊出門。
陸立和的宅邸位于桃園市,走臺4號公路從大溪到桃園市的路程上,大佑心情混亂。他對蔣筱薇并沒有單鐸那種矛盾的心結(jié),相反的,有種混亂著同情的依戀情感。所以在感應(yīng)到她可能出事時,心急得想看到她。就算她沒事,也可以當面安慰她幾句。
車子很快來到陸家,大佑并不怕會遇到陸立和,他絕不敢在這時機跟沖突,況且他還有章倫、成昕跟著,也不怕他會埋伏人手對付他。
按響了陸家的門鈴,一名臉色蒼白的女傭前來開門。
“陸太太呢?我是她兒子!
“快,快……”女傭急急忙忙的招呼他進去。
大佑跟她來到客廳,在沙發(fā)上找到臉上有著明顯傷痕的蔣筱薇,一股想殺的怒氣沖上腦門。
“怎么回事?”他心疼的沖向陷進昏迷的蔣筱薇。
“是先生打的!迸畟蜻煅实氐馈!八蛲晏蜎_了出去,太太掙扎的爬起身,要我扶她起來打電話。講完電話就再也支持不住的昏倒了。我急得不曉得該怎么辦,正想叫救護車,你就來了!
大佑邊聽邊檢查蔣筱薇的傷勢,發(fā)現(xiàn)她受傷不輕,急忙要章倫叫救護車,一行人跟著救護車到醫(yī)院。
從女擁那里得知陸、蔣兩人的一子一女都在國外,家里只有他們兩夫妻在。陸立和雖然之前也打過蔣筱薇,但從來沒有這么嚴重,聽到這里,大佑恨不得揪出陸立和痛揍一頓。
醫(yī)生告訴他,蔣筱薇的肋骨斷了一根,全身有多處傷痕,內(nèi)臟可能也有裂傷,需要住院治療大佑。為她辦好住院手續(xù)后,到病房探視她,內(nèi)心里百味雜陳。
單鐸一定沒想到他母親這幾年過的是這種日子吧!
他到病房外以行動電話聯(lián)絡(luò)單鐸,把蔣筱薇發(fā)生的事通知他。
話筒里濁重的喘氣聲,暗示著另一端的人情緒不穩(wěn)定,沉寂了一秒后,單鐸回道:“我馬上出發(fā),另外……”
“什么事?”他警覺地問。
“陸立和顯然失去了理智,為了怕他狗急跳墻,你先將我祖母送到安全的地方!
“好!睊焱觌娫捄螅笥哟蚪o陳?,將事情重要說了一遍!澳阆葴蕚湟幌。至于安置祖母的地方,你有什么主意?”
“老人家這幾日的情況很不穩(wěn)定。我在臺北有相熟的私人醫(yī)院,送到那里去最安全!
“就聽你的,我馬上回來!
交代陸家的女傭好好守著蔣筱薇后,大佑帶著兩名保鏢回到家中。上回的槍擊事件還沒查出將他的行蹤泄漏給陸立和的人,大佑只告訴家里留守的仆人要送祖母到醫(yī)院,讓陳?帶著特別護士,并要章倫和成昕隨行保護。
“你呢?狗急跳墻,陸立和現(xiàn)在是一只瘋狗,我擔心他對你不利,還是讓章倫和成昕跟著你吧!标?憂慮地說。
“沒關(guān)系,大佑很快就趕來,我不會有事。再說,我可是道上有名的狐狼,你不要小覷我!”嵌在那張俊臉的星眸在說話的同時,迸射出溫和著幽默的自信光芒,看得陳?目眩神迷。
她握緊他的手,依依不舍地乘車離去。
送走他們后,大佑回到房間沖澡、換衣服,帶著事先吩咐仆人燉好的魚湯到醫(yī)院探望蔣筱薇。
幾聲悶雷敲響了夏季午后的雷雨序曲,傾盆大雨直泄而下,鴿灰色的天空映著令人心悸的一抹紅,大佑看了眼手有,發(fā)現(xiàn)時間是下午四點。
他走進病房,躺在病床上的蔣筱薇吊著點滴,蒼白的臉容抑郁寡歡。見到他來了,陸家的女傭起身招呼,說要回去拿東西。送走她后,大佑打開保溫壺,舀了一碗鮮美的魚湯。
“你覺得怎么樣?”
蔣筱薇看向他,眼角閃爍羞愧的淚光。大佑心中一痛,扶她坐起身。
“什么事都不要想,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體!彼ψ屨Z氣顯得平和,但看著她嘴角的擦傷,一股難言的憤懣還是燒紅了他的眼!
“阿鐸,媽對不起你……”蔣筱薇抖著唇,吃力地說著。
“不要說話,魚湯冷了就不好喝!彼麥厝岬氐溃谒雀袆訌(fù)感激的目光下,喂她喝完整碗的魚湯,還體貼的為她輕拭嘴角。
蔣筱薇怔怔地看著他,心情百感交集。
“他不是第一次打你了,為什么你從來不說?”大佑語氣沉痛地問。
蔣筱薇聞言微扯嘴角,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凄涼!八匠r候?qū)ξ疫算不錯,只是喝了酒,脾氣一發(fā)作,就控制不住自己。事后總是對我加倍溫柔,求我原諒他……”
“可是沒多久他又故態(tài)復(fù)萌是不是?”大佑寒聲道!皶蚶掀诺哪腥硕际沁@副樣,你不該姑息他。”
“我……”她無助地搖著頭,抖著唇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兒子。
看她這副表情,大佑心底有數(shù)。許多受虐婦女都跟蔣筱薇一樣,在丈夫的暴力威脅下默默忍受,加上法律未能妥善保護她們的權(quán)益,求救無門,年深月久后,逐漸為暴力所訓(xùn)養(yǎng)了。
“我讓醫(yī)生給你開驗傷單,你可以告他傷害!
“不……”她搖頭。
“反正他的罪行已經(jīng)是罄竹難書了,多這條少這條都沒關(guān)系,但你可以用來跟他離婚!
“都這把年紀了,我……”她苦笑。
“怕什么!怕孩子不諒解你嗎?如果他們知道你受的苦……”
“你呢?你諒解我嗎?”她抬起淚光迷離的眼眸,悲傷地問!安还苣憧喜豢,媽都要告訴你,我并不知道他對你們父子做的事。如果我知道……”她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勇氣,“我拼死也要保護你!”
大佑感到眼眶潮熱,在她淚濕的臉上看到身為母親的絕望與心痛。她的懊悔和心傷又豈下于含冤忍辱十四載的單鐸!
“別說了!彼焓譃樗脺I,蔣筱薇失控的撲進他懷里,像找到依靠,在兒子寬廣厚實的懷抱里傾情奔放心頭的委屈和傷痛。
他拍撫著她的肩安慰,抬起頭看到單鐸不知在什么時候到來,倚著門柱默默注視著這一幕。他輕輕推開哭泣的蔣筱薇。
“我表弟大佑來了。”他扶著她,為兩人做介紹。
蔣筱薇靦腆的對單鐸笑著,不曉得眼前的年輕男子身體里藏著的是她兒子的靈魂。后者眼神復(fù)雜的瞅視著她,不發(fā)一語。
就在病房安靜得有些尷尬時,醫(yī)生進來查房,大佑帶著單鐸到護理站請護士安排一名特別護士照料,畢竟兩個都是大男人,沒有照顧病人的經(jīng)驗,難免處境尷尬。
回到病房時,護士正在幫病人更換點滴藥,蔣筱薇疲憊的閉眼休息。看到母親臉上的瘀青和破皮,單鐸緊握著拳頭,如同大佑初這妝發(fā)現(xiàn)蔣筱薇傷勢般氣憤。兩人默默守著她,直到特別護士到來。
“這里就麻煩你了。我們?nèi)コ酝聿停葧會再回來!
交代過后,大佑和單鐸撐著雨傘到醫(yī)院附近的西餐廳,點了客餐后,大佑首先打破沉默。
“我讓陳?護送你祖母到臺北一家私人醫(yī)院,陸立和就算再通廣大,相信也追不到這條線,何況他目前不過是喪家之犬。至于表嬸,你打算怎么安排?她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說到底,她不過是個為命運擺的可憐女人而已,不要再怪她了!
單鐸握著拳頭不答腔,就在大佑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低啞的聲音幽微的傳向他。
“謝謝你。”
“這是我該做的!
“還是要謝謝你。”他緊抿著嘴巴,向來犀利的目光里氤氳著水氣,難以言喻的自責滴滴點點的融入哽咽的腔調(diào)。“看到你那么溫柔的照顧她,我才驚覺到自己是個多么不孝的兒子。從知道陸立和的真面目后,我就把自己投影成悲劇里的角色,誤會她靦顏事仇,從來沒想過她的處境有多危險,陸立和那個人面獸心的惡鬼會不會加害她,我太不孝了……”
“別這么說,你只是不了解。”大佑溫言安慰著他!艾F(xiàn)在彌補還來得及。對了,檢方?jīng)Q定什么時候拘捕陸立和?”
“今天下午發(fā)簽了拘票,可是沒有逮,陸家沒人在!
“陸家的女傭告訴我。陸立和打了表嬸后,氣沖沖的離開家,一直到我趕去陸家將表嬸送到醫(yī)院診治,他都沒有回去。”
“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我放過他!”
“讓法律制裁他吧!
大佑越過桌面握住他因用力而青筋浮起的手背,深邃而銳利的眸光似能看穿他心里的想法,簡直比肚里的蛔蟲還了解他,單鐸揚了揚嘴角半嘲弄地想。
“那種人不值得你弄臟手!
“也無所謂臟不臟了。”單鐸搖頭苦笑!拔业氖衷缇腿緷M血腥。”
“我的手可沒喔。”他嚴肅地說,“這雙手雖然制服過不少兇惡之徒,卻沒殺地一個人。我的槍法奇準,如果想射對方的手,就不會射到他頭上去,你最好不要壞了我的名聲,或是利用它們做壞事喔。”
單鐸知道他這么說是要他承諾將陸立和交給法律制裁,盡管滿心的不愿意,最后還是說:“放心,我不會讓要李大佑背上污名。就算要殺他,也得有合法的理由!
大佑知道這是他最大的讓步,沒有再逼他。
兩人沉默的用晚餐,之前的雷雨不知在什么時候停歇下來,然而灰厚的云層里仍不時有陰冷的白光閃現(xiàn),幾聲悶雷像是敲在人胸口上難受。
今晚的天氣和那夜好像。兩人對視的目光中有著同樣的領(lǐng)悟。
不曉得是誰先推開椅子站起來的,還很有默契的各自掏出皮夾付帳,等他們來到街上,又不約而同的加快腳步。
走進醫(yī)院時,他們同時感應(yīng)到一種迫切的危機降臨,等他們回到蔣筱薇的病房,發(fā)現(xiàn)特別護士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應(yīng)該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不知去向,體內(nèi)開成的壓力逐漸高漲。
“發(fā)生什么事?”大佑扶起護士追問。
“一個男人……”她話說到一半,單鐸人已經(jīng)跑出去。大佑只好扶她到椅子上,護士抓住他的手,遞給他一張紙條。“他要我把這個給你。”
他接過一看,怒氣像一道悶雷在腦子里炸開,他急忙穩(wěn)住自己,撥單鐸的行動電話。
“喂?”
“我知道他把人帶到哪里,到門口跟我碰面。”
三分鐘后,大佑在計程車內(nèi)把從護士那里得到的紙條交給他。
“是陸立和帶走她,約我在墓園見面!痹捯徽f完,他立時打個寒噤,沒預(yù)期會看到這么一雙寒酷肅殺的眼眸。屬于他的清澈明朗的眼睛,此刻燃燒著令人心悸膽寒的怒火,透侵的殺氣輻射而出。
“你不要亂來喔!贝笥于s緊小聲的警告他,“不能害我變成殺人兇手!
“這些廢話你留給陸立和吧!”單鐸冷酷的聲音充滿輕蔑!袄畲笥邮钦x的警察,為了援救人質(zhì)而不得已開槍,誰又怪得了他!”
“喂,你怎么可以把槍帶出來!”大佑聽了傻眼,“照規(guī)定是不可以的!”
“規(guī)定是給笨蛋遵守!
“你說誰笨蛋呀!”大佑快被他氣死,前座的司機心驚膽戰(zhàn)的偷瞄他們,無法確定自己被卷進什么漩渦了。
“我是警察!”大佑邊安撫他,邊拿起行動電話撥號。
“你要干嘛?”單鐸莫明其妙地瞪他,這時候他還有心情打電話?
“尋求支援。我想當好警察,但不想當死警察。先生,你代替我這么久了,怎么還沒背好警察守則?”大佑不客氣地撥開他想阻止的手,對電話里的人叫道:“組長,我是大佑!”
單鐸這才知道他是打給紀子威。
“我的聲音怎么會不一樣?咳咳咳……我淋了一下雨……總之那不重要。聽我說,陸立和綁走了單鐸的母親蔣筱薇,威脅單鐸要到他父親的墓園見面,我現(xiàn)在正陪著他去,你可不可以讓大溪警局的人支援我們?要快一點,我怕陸立和有埋伏,上回我跟單鐸就是在那里遇襲的……什么,你要親自來?等不及你到,我跟單鐸就翹了,你還是先讓大溪分局的童警官領(lǐng)人。就這樣,再見。”
講完電話后,對上單鐸的死魚眼,大佑氣地道:“這次可沒有章倫和成昕在,要是那里有埋伏,憑你手上的槍護得了我和你母親嗎?我警告你,我口袋里只有一把瑞士刀喔!
搞什么!軍火大享手上竟沒有一把槍?懊惱之余,單鐸卻無法責怪大佑。他那種奉公守法的個性,不可能做出違背律法,私自攜帶槍械的事。眼前之道就是在警察趕到前一槍斃了陸立和,好一消心頭之怒。但前提得是先周全母親和大佑的安全。
隨著目的地越來越接近,灰厚云層里的電光閃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擊撞出令人耳膜欲裂的猛烈雷聲。大佑看著窗外,心里有著隱隱的不安。不曉得他的命運會不會又一次因為閃電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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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立和約定見面的地點是單鐸父親單從民的墳地,大佑不認為他此舉是膽大包天的緣故,他可沒忘記單鐸上回就是在那附近遇襲的。
“陸立和要的是單鐸,不是李大佑。等一下你悄悄跟在我身后,暫時不要露面。如果我料得沒錯,陸立和有埋伏在等我們!
付錢給司機后,大佑先行下車,單鐸注視著他在夜色里顯得模糊而黯淡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
看到另一道靈魂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這么成功,心中不無沖擊。如果十四年前他的生命沒有出軌,沒有帶著傷痕累累的心憤世嫉俗的混跡黑道,是否能在十四年后還保留大佑這般的赤子之心?
他無從知悉,只知道當他看到大佑照顧他母親的那幕時,一陣激動在胸腔里翻滾,灼熱的濕氣氤氳了眼睛。他既慚愧復(fù)感動,冰凍了十四年的產(chǎn)要情在瞬間解凍,對大佑生出感激之情。
他把單鐸扮演得多好啊,相反的,他所飾演的李大佑一點都不成功。
先是吻了他的女朋友,后來又險些被復(fù)仇沖昏頭,聽到母親被陸立和毆打住院的事,他只以電話向長官報備,也沒回局里繳槍,完全沒顧到大佑該有的分寸和立場,只想以槍斃了陸立和。
盡管這把槍終歸還是有用的,但真的使用了,只怕會給大佑帶來不小的麻煩。
他攏起俊眉,暗暗發(fā)誓不到最危急的關(guān)頭絕不使用。好在大佑尋求了警方支援,只要撐到警方到,這把槍就用不著了。
“你最好現(xiàn)在就走,等一下警察會圍住這里!彼M到身為李大佑的義務(wù),警告計程車司機,隨即跟在大佑后頭閃進墓園里。
多年刀頭舔血的生活,使得單鐸習慣了在黑暗里行動。雖然四周照明僅有五百公尺處的寺廟塔上的燈火,加上不定時閃現(xiàn)在灰厚云層里的電光,炯然有神的黑眸仍能輕易分辨方位,像頭靈敏的山貓?zhí)^大大小小的墳頭,藉著摻雜其間的樹木、花草的掩護,精神的雷達很快鎖定大佑的方位。
山風穿過草葉的簌簌聲遮蓋了他的腳步聲,卻掩不住不遠處傳來的女性哭泣與男性粗魯?shù)某饬R聲,他極力穩(wěn)定住自己,知道大佑也發(fā)現(xiàn)了。
“陸立和,我來了!放開我媽!”大佑邊跑邊大叫。
陸立和捉著蔣筱薇的膀子出現(xiàn)在單從民的墳前,一把槍抵在蔣筱薇的太陽穴,大佑只能瞪著一雙冒火的眼瞳不敢妄動。
“阿鐸,你不要管媽……”蔣筱薇虛弱得如風中之燭,但還是聚集力氣警告兒子。“他瘋了……”
“我是瘋了,被這小子逼瘋的!”陸立和雙目盡赤,方形的臉龐因仇恨而扭曲,全身散發(fā)著有毒的精神氣質(zhì)。
“你也太抬舉我了!”情況越是危急,大佑越是冷靜。他不怒反笑,清澈如水的眼睛里燃燒著智慧的和凜然的正氣,炯炯的直視進陸立和眼中!霸缭谀氵`背了水防警察的精神收受化學(xué)工廠的賄款,讓該工廠不和的消防設(shè)備通過安檢,造成工廠失火,十數(shù)條人命因此死亡,然后又害死調(diào)查此案的我父親,你就已經(jīng)喪心病狂了!”
陸立和像被人狠狠摑耳光般難堪,忿忿地道:“你這小子懂什么?當時根本沒有幾家工廠的消防設(shè)備可以通過安檢,大家都在收錢,老子只是合群罷了,誰曉得會這么倒霉遇到工廠失火,還被你死鬼老爸糾纏不休!我有偉大的前程,不能毀在他手上!”
說完,他還吐了一口水在單從民的墓地上,大佑氣得雙拳緊握。
“你的心長滿了毒草,沒救了!我猜你大概也把你陷害陳鯨和我,勾結(jié)黑道,貪贓枉法等種種劣跡都合理化了吧!”
“我沒錯!錯的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型人的混球!既然你要我死,我也不會讓你活!”
在陸立和的囂聲中,一陣沉重如山、奇寒無比的殺氣自左前方涌來,在同一剎那,大佑注意到陸立和抵住蔣筱薇的槍并沒有。反射動作地,他立刻往一旁的雜草堆里滾了進去,只聽見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傳來噗噗噗……的十數(shù)聲響,一陣混合著火藥的刺鼻煙囂在激射下四散。
陸立和發(fā)出一陣瘋狂笑聲。
“你現(xiàn)在該明白我約你來這里的目的吧!”
“那晚果然是你派人狙擊我!”他話一說完,立刻彈離躲藏的原位,果不其然,另一陣彈雨落了過來。該死的,繼續(xù)下去他這個活靶就成了死靶,希望單鐸可以趕緊找到狙擊手。
“我知道你回到大溪,早晚會來拜祭你的死鬼老爸,為了不讓你把我的事泄出去,請了泰國殺手埋伏在此。他以和尚身份在這間廟里掛單。那晚,我打電話想約你出來談,你家的仆人告訴我你去墓地了,我即刻聯(lián)絡(luò)殺手,果然在這里逮到你!
原是這么回事!大佑恍然大悟,他還以為單家的仆人被收買,泄漏了單鐸的行蹤。
“沒想到讓你逃過一劫,還把我害得這么慘,想到這里我更沒辦法原諒你!”
不原諒就不原諒,誰希罕呀!大佑躲在草叢里想道,豎尖耳朵傾聽八方動靜。
陸立和等不到他的回應(yīng),急躁了起來!皼]想到道上有名的狼狼是藏頭藏尾的膽小鬼!怎么,沒帶你兩名護衛(wèi)就嚇得不敢動彈了?還是沒把家伙帶到身上?”
說對了!大佑不以為杵的承認。他又不是傻瓜,死神的鐮刀就等在那里準備砍他腦袋瓜子,他還傻傻的把脖頸洗干凈等著呀!
“哈哈哈……我就知道!”陸立和憤恨的語氣轉(zhuǎn)為得意,繼而是無恥的威脅!俺鰜!如果你不想你母親出任何事,最好給我滾出來!”
“我怎么知道我出去你就會放過她?”在說這句話時,他再度更換藏身之處,并且是越躲越接近陸立和。他躲在一座墓碑后,暗忖從這個距離以他的臂力是不是能夠以手上的瑞士刀重創(chuàng)陸立和。隨即沮喪的垮下臉,他以為自己是小李飛刀嗎?
“你沒有選擇!”陸立和的回答在夜風的吹送下更顯得陰森。
大佑咬了咬牙,快速滾出,即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引來了一串子彈射進地面的噗噗噗聲。他狼狽的往前竄,蔣筱薇在這時候張口咬住陸立和的手臂,他吃痛的甩開她,大佑抓準這時機,以孤注一擲的決心將刀子射出去,陸立和的槍同時指向他,扣下扳機。
槍聲響起時,大佑就知道這下子定然是兩敗俱傷。雖然他迅速移動,還是比不上子彈的速度,一陣灼熱的痛感穿過右胸。令他比較安慰的是,槍響有兩聲,而他只中了一槍,他幾乎可以肯定另一槍是單鐸射出的,對象當然不是自己。
陸立和在他中槍的同時發(fā)出悶哼,大佑忍痛滾回旁邊的草叢,發(fā)現(xiàn)他射出的瑞士刀正插在陸立和的左肩上。
好個陸立和,他只是蹙起粗短的眉毛,并沒有伸手去碰刀,右手穩(wěn)穩(wěn)的拿著槍,一步步的朝大佑接近。
蔣筱薇掙扎的想爬起身,卻力有未逮的跌坐在地上,邊爬向大佑邊凄厲的哭喊:“阿鐸,阿鐸……”
“你最好別妄動,姓陸的!”黑暗里一道夾帶著深沉發(fā)的冰冷聲音傳來,陸立和全身一僵,無法置信的看過去。
只見一道修長的身影淵亭岳峙般屹立,以警務(wù)人員的基本架式拿槍瞄準他。陸立和瞳孔,松脫抓在手槍握把的指頭,突然他嘴角陰森森的朝兩旁咧開。
閃電的光芒同時間照亮了單鐸后方草叢立起的陰影,大佑盡管渾身被疼痛所包圍,仍鼓起余勇邊叫邊朝他跑過去。
“小心!”他的警告聲被猛然作響的雷鳴所吞噬,只來得及抱住單鐸。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像分格畫面般,一格一格的閃過這對抱在一塊往旁跌去的難兄難弟腦中。
雷鳴的下一秒鐘,灰厚的積雨層里正負電荷劇烈沖撞,向大地釋放出高能量的電流,其中一道就打在兩人身上。刺麻的電流穿身而過,兩人全身毛發(fā)箕張,皮肉以高速率的震顫,急速縮張的心臟不曉得在縮還是張的一剎那停頓,體內(nèi)的生機被猛然切斷,兩人的意識被瞬間彈出,直到電流通過。
當他們跌向地面的半途,睜大的眼眸里反射出陸立和猙獰的得意嘴臉,但等到兩具身體跌落飽含水分的松軟泥地上時,一道電光擊中了站在單從民墓碑前狂笑的陸立和,自插在他右肩的瑞士刀導(dǎo)入他體內(nèi)。
兩人的眼皮一跳,關(guān)了起來,陸立和全身焦黑的影像跟著流入他們無意識的世界里。
***************
雨已經(jīng)停了,然而不時閃現(xiàn)的電閃和雷鳴驚得怡孜幾次跳起。她蹙起秀眉,仿佛從空氣里嗅到一絲不愉快的氣氛,心頭郁悶爭躁了起來。當電話鈴聲響起來時,她像個草木皆兵的敗軍之將般受驚過度的全身發(fā)寒,直到陳母的聲音傳來。
“怡孜,電話!
她幾乎是沖過去接母親遞來的話筒。
“喂!”氣息急促得仿佛才跑完百米賽跑,怡孜一顆心提到喉腔。
“陳怡孜嗎?我是大佑的組長紀子威!
沉重的聲音落在她胸口上,仿佛也將她肺臟的空氣壓住,令她呼吸困難。
“喂,你還在嗎?”話筒里傳來焦急的呼喚,怡孜趕緊深吸口氣,穩(wěn)住心頭的不安。
“我……我在,有什么事嗎?”冷靜的聲音遠遠得像另一個空間傳來,喉頭莫名發(fā)緊、發(fā)熱,酸灼的氣流自喉腔涌向鼻腔,沖過淚腺,聚集在眼眶。她不曉得發(fā)生什么事,也不想曉得,天呀,她真的不要知道!
“大佑在醫(yī)院里……”子威的聲音像一顆顆落石打向她,每一下都在她純情敏感的心擴起蛀牙般酸軟的疼痛。她捂住嘴,發(fā)出受傷的小動物般的啜泣。
“情況很緊急!彼D難地說完!拔乙粋同事要從臺北那邊過來,你愿意坐他的車到桃園這里的醫(yī)院嗎?大佑曾跟我說,他……很喜歡你!
遲疑的附注帶出了她溫熱的淚珠,兩人相處的記憶隨著泉涌的淚水閃現(xiàn)在怡孜腦中。難言的悔疚和悲傷一波波拍擊向她,想起浪費兩年的光陰她就懊惱要死掉,為什么不早點跟他說她喜歡他?如果她早些承認,他們不就有多一些屬于情人的記憶好銘刻于心,讓她可以想一輩子,系念一生?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只要能多一時半刻與他在一起的記憶,只要能再呼吸一次他呼吸過的空氣,只要還能聽見他爽朗的笑聲落下。然而此刻,她的咽喉緊澀得連發(fā)出虔誠的祈禱都不能。怡孜趕緊咬住下唇,嘗試著控制住情緒。
“好,我在樓下等!睊鞌嚯娫捄螅牣愖约哼能抹干眼淚,以冷靜的聲音告訴陳母她必須趕去桃園看大佑。她沒注意到和臉色有多蒼白,陳母的眼中有多憂慮,只是走進房間換上外出服,拿了背包和外套出來。
“怡孜……”陳母握了握她的手,她也回握了一下,咧了個難看至極的笑容,頭也不回的下樓。
子威派來的車就在樓下等,她以一個僵硬的點頭向這位因大佑的關(guān)系曾有過數(shù)面之緣的警官打招呼,沉默的坐進車內(nèi)。車子風馳電掣的駛過熱鬧的街頭,怡孜沉重的腦子被一陣濃厚的茫然占據(jù),以至于車子是什么時候駛到桃園,什么時候停在醫(yī)院門口,她又是怎么被帶下車,如何擠過圍住醫(yī)院的媒體記者被帶到手術(shù)室外的家屬等候區(qū),在事后想來都模糊一片。
然后,她看到大佑的母親,模糊的視線地著模糊的視線,悲傷霎時闖進了厚厚的茫然,引發(fā)她胸中的海嘯。她跌撞的投進她懷抱,積壓的悲慟從她喉中升起,隨著泉涌的淚水沸騰,聲嘶力竭的呼喊出來。
“伯母……嗚……大佑,大佑……”
“我知道……乖呀,別哭……”
“大佑,大佑……”她哭得肝腸寸斷,如喪考妣……等一下,大佑死了嗎?她吸了吸鼻子,鎮(zhèn)定下來;蛟S是見到在場的眾人臉色凝重,使她生出最壞的設(shè)想。但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她不要這么快絕望。
“他在哪里?”
“還在手術(shù)室!弊油穆曇舨辶诉M來,怡孜趕緊看向他。
“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陪單鐸去赴陸立和的約會,結(jié)果遭到暗算,還和單鐸一塊被雷打到,跟上回的情況很類似,只是更為嚴重。大佑的肺部被子彈射穿,造成大量失血,又遭到閃電擊中,醫(yī)生正在搶救。”
仿佛嫌她受到的打擊不夠嚴重,發(fā)的話像好幾噸的炸藥在她腦中炸開。她驚恐的揪住他的手,緊得像要把指頭爭進他手臂上的肌肉。
“單鐸呢?”
“奇的是,單鐸和大佑的傷勢一模一樣,另一組醫(yī)生也在搶救他。”
怡孜抖著唇,捉緊子威穩(wěn)住虛弱的身體。老天爺太殘忍了,竟然讓大佑的靈與肉同時遭劫,不管是哪個部分受到重創(chuàng),她都不認為自己承擔得了。
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否則她該怎么應(yīng)付這雙重的打擊?承受兩份的傷痛?
“大佑雖然在行動前要求支援,但童警官率人趕到時,卻只來得及目睹陸立和和被閃電劈成焦尸的那一幕,并將在場包括大佑、單鐸的母親,以及泰籍殺手等傷患送醫(yī)急救。不過就大佑和單鐸的傷勢最沉重了!
子威的聲音流過怡孜沉重的聽覺,她覺得自己像飄浮在一個異世界,沒有人了解她的心情。不管是對大佑還是單鐸,她都有份難以割舍的情感。一邊是情人的身體,一邊有著情人的為魂,兩邊都不能失去呀。
為什么這兩個家伙總愛揀雷電交加的夜晚出門?雷電?大佑曾描述過他和單鐸交換魂魄的經(jīng)過,這次的雷擊會不會造成同樣的效果?
心跳頓時如踢達舞步快速作響,數(shù)個念頭在她腦子里轉(zhuǎn)過。她完全不曉得命運之輪這次會怎么轉(zhuǎn),是讓生命回歸本位,還是讓出軌的靈魂繼續(xù)流浪?兩具身體還能像上回一樣幸運的逃過死劫嗎?她祈禱著最好的結(jié)果能出現(xiàn),否則要教深愛他們的人如何活下去?
悲傷一點一滴的滿溢喉腔,迷離的眼眸意識的四處移動,不意間遇上一雙與她同樣茫然神傷的眼睛。
嵌著沉郁悲傷眼瞳的臉龐,比她記憶中還要尖瘦些。怡孜認出她來,是陳?,單鐸的女朋友!一時間,心底泛起復(fù)雜的情緒。
同是天涯淪落人,此刻她們都為自己心愛的人牽腸掛肚,都懷著虔誠的心得各自相信的神明祈禱心上人能度過此劫。她的心陷在火里煎熬,陳?的心又何嘗不是在水里受苦,何況她還懷著單鐸的孩子呀!
想到這里,她沒有遲疑的走向她!澳闶莵砜磫舞I的嗎?”
陳?抬起茫然的眼眸,看清楚是她后,愁慘的臉色掠過一抹復(fù)雜,轉(zhuǎn)為戒備。
“他們不會有事的,對不對?”怡孜主動握住她冰涼的手,神情急切的要求她的和。“他們那么強悍,何況還有我們兩個深愛著他們,他們不可以撇下我們不管。”
陳?狐疑地看著她,忍不住問道:“你所關(guān)心、愛的人是誰?”
“我兩個都關(guān)心!彼纳袂閳远ǘ鴾厝。“但我愛的是大佑,自頭至尾都是他!
陳?沒意料會聽見這么熱情直率的表白,心中淺淺的一層飛霜瞬間融去,連帶著將對她的芥蒂也一并消抹。她反握住怡孜的手,熱情的回望著她。
兩人對視的眼眸里,有著相同的焦慮和害怕,但都試著壓抑下這份焦慮和害怕,為彼此打氣,點亮心中的希望火炬。
時間在互相安慰下,過得較容易。手術(shù)室的門被推開,牽系著她們悲歡情緒的男人分別被推出。
陳?幾乎在同時沖向單鐸的推床,怡孜遲疑著,不曉得該跟著她,還是追隨怡孜親友們的腳步。她的目光沉重癡迷的落往陳?單獨照料的單鐸,最后還是走向了大佑。
有人讓開位置給她,當大佑蒼白失血的容顏進入她眼簾,淚水再次不受控制的洶涌而出。她的心劇烈跳動著,急促的聲音仿佛是帶給人幸福的青鳥的撲翅聲響,它是要飛走,還是飛來降臨在她肩膀?
這次她等了三十二個小時,才有答案。
大佑終于撐開沉重的眼皮,迷離的目光像個迷路的孩子般迷惘的亂撞,直到將怡孜憔悴的臉顏收進視線里,一雙尋找的黑瞳才肯安靜下來,鎖住她癡癡凝望。
“大佑!”她喜極而泣,怕會碰痛他受傷的身體,她只能壓抑住想撲進他懷里的沖動,靜靜的瞅視著他。
那張蒼白的臉顏消瘦了不少,眼睫處有著疲憊的陰影,盡管他昏睡了近兩天,但對需要睡眠的身體顯然還是不夠的,她遲疑著這時候問他是否適當。
然而,他似乎早從她眼里期待又怕失望的脆弱窺出端倪,深邃眼眸里的溫柔似在鼓勵她開口,這使得怡孜有了勇氣。
“是你嗎?”
沒頭沒腦的話亮了大佑的黑瞳,失血的嘴唇抖落一朵在她眼中最美的笑花。她聽見他耳語似的呢喃,“是我……”
出走的靈魂回家了!確定了之后,喜悅的淚水如春雨般紛紛地灑落,滋潤了她困在寒酷冬季里干涸的心田。她驚喜的眨動結(jié)滿露珠的眼睫,在與他的凝望中,感覺著這滿滿真實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