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位于天母的凌宅時,客廳里仍是燈火通明。
遠鵬走進客廳,發(fā)現(xiàn)他最不想見的人正摟著孩子低聲拍撫著。
遠鵬僵在當場,很想上樓不理會這一幕,又忍不住停下腳步,觀賞這充滿母性光輝的情景。
他從來沒想過雪雁當母親的樣子。
事實上,這十年來他很少想過雪雁。
或許是刻意逃避,也有可能是根本沒空想她,但對她的怨恨并不因此而煙消云散。
盡管如此,雪雁仍是他的表嫂,又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這兩星期來,自然免不了見面打招呼,不過也僅止于此,私下獨處這倒是頭一回。
反正也無話可說,他還是上樓好了,遠鵬猶豫地想,腳步朝樓梯的方向邁去。
“你……你回來了啊。”雪雁發(fā)現(xiàn)他,揚起那張略顯憔悴的容顏看向遠鵬。
遠鵬默不作聲,這還是他回國后,頭一次仔細打量雪雁。發(fā)現(xiàn)她往昔活潑、亮麗的神采已不復(fù)見,取而代之的是少婦多愁善感的溫婉。
歲月并沒有對她太過仁慈,她看起來就像是三十歲女人的樣子。這倒不是說雪雁變丑、變老了,她還是十分美麗,不同的是眼神,以前的外放、叛逆,轉(zhuǎn)化為內(nèi)斂、小心翼翼。
雪雁見他沒回答,尷尬的低下頭繼續(xù)哄著孩子,六歲的景蕙在她懷中不斷抽噎著。
遠鵬見狀不禁蹙起眉,“孩子怎么了?”
“啊?”遠鵬的突然開口,令雪雁受寵若驚,一時間她只是張著嘴,怔怔地瞧著他。
“我說孩子怎么了?”遠鵬將唇抿成一直線,不悅地重復(fù)。
“孩子……”雪雁囁嚅著,低下頭看著女兒,“她昨天從樓梯上滑倒,擦傷了手腳,左腳踝也扭到了,今晚又突然發(fā)起高燒,她很不舒服才會哭出來,我怕她吵到哥哥景元,便將她抱下來哄。景蕙向來很乖,若不是身體不舒服,也不會……”
對于雪雁叨叨絮絮地為女兒的哭泣辯白,遠鵬感到啼笑皆非。他是暴君嗎?會因為受不了孩子的吵鬧而責怪她們母女嗎?雪雁未免太看低他了吧。
“有沒有去看過醫(yī)生?”遠鵬放松臉上嚴厲的線條,關(guān)心地問。再怎么說,景蕙都是他的表侄女。
“我才帶她去看過,也吃過退燒藥,但是傷口的疼痛仍讓她很不舒服!
“啟華呢?”
“啟華去應(yīng)酬了。”雪雁語氣淡然的回答。
遠鵬再度蹙起眉來,女兒受傷、發(fā)燒,啟華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去應(yīng)酬!他這個父親是怎么當?shù)模?br />
不過這也不關(guān)他的事,輪不到他來發(fā)火。眼看著無話可說,遠鵬扶著木制的雕花欄桿,跨步登上一階。
這時候,從屋外傳來尖銳的汽車煞車聲,遠鵬停在原處,好奇地轉(zhuǎn)身看向大門方向。
嘻嘻鬧鬧的聲音自遠而近,客廳門隨即被打開,啟華的一只手臂掛在一名妙齡女子身上,遠鵬認出她是雪雁的妹妹雪珂,一對俊眉不以為然的微蹙著。
“姊,姊夫喝醉了。”雪珂朝仍坐著的雪雁喊道。
“快扶他到房里。”
“不,我沒醉……”啟華嘻嘻笑著,腳步不穩(wěn)地朝雪雁走去,“女兒怎樣?爸爸看看。”
雪雁懷里的景蕙抬起無神的眼,扁著嘴看向父親。
“別這樣,你一身酒氣,別嚇壞孩子!毖┭銓⑷A推向雪坷,不悅的說。
“我嚇壞孩子?!”啟華生氣地叫嚷了起來,景蕙被嚇得哭了出來!澳憧偸遣蛔屛遗雠畠,你在怕什么?把我當成什么了?”
“你別胡說!”雪雁氣急敗壞道,“雪珂,還不快把你姊夫扶進去?”
“姊……”雪珂的表情有些為難,而一旁的遠鵬早就看不過去了。
哪有人把丈夫惟給自己妹妹照顧的,真不知道雪雁在想什么。
遠鵬走下?lián),將仍在鬧脾氣的啟華一把抱住,眼光看向雪雁道:“啟華交給我處理。雪雁,你把景蕙交給你妹妹,幫啟華準備濕毛巾和熱茶替他解酒。”遠鵬低沉有力的聲音,流露出權(quán)威的力量,讓人忍不住照著他的話去做。雪珂張大眼,這是她第一次正眼打量凌遠鵬這個人,發(fā)現(xiàn)他挺拔俊偉的身形,流露出不怒而威的奪人威儀,更襯得他俊美有型的面容令人心動。
他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若不是老板著一張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態(tài)度,憑他頎長的身材、俊逸瀟灑的臉孔,不知會迷死多少女人。
正當雪珂這么想時,遠鵬已將啟華扶上樓,雪雁把女兒交給她照顧,也急急地趕了上去?磥恚柽h鵬的確有兩把刷子,才能讓啟華和雪雁把他的話當成圣旨般奉行。
遠鵬扶著啟華走進二摟的主臥室,將他笨重的身軀安置在房里的大床上,他直起身準備退出房間時,啟華突然握住他的手臂。
“自從景蕙生下來后,她便防我像防賊似的。我不了解,再也不了解她了,她到底把我當成什么?”啟華扭曲著臉,痛苦地嘶喊道。
遠鵬因他的話而蹙起眉,啟華是什么意思?
此時雪雁從浴室里扭干一條毛巾出來,遠鵬拍了拍啟華的肩安慰,將他交給雪雁照顧。
“謝謝你!边h鵬走到門口時,雪雁突然開口。他朝她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很快離開。
望著遠鵬離去的背影,雪雁心里百感交集。如果她當年選擇的是他,那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呢?
她轉(zhuǎn)身看向緊閉著眼的啟華,一股憐惜從心里冒出。啟華不是對她不好,只是……她苦笑著,眼角緩緩流下淚水。
如果不是她心里有疙瘩,她何以會在景蕙出生后就防著啟華?她知道她該信任啟華的,可是……
她痛苦地搖搖頭,她和母親又何嘗沒信任過那個人呢?而代價卻是那么慘痛。她握緊拳頭,發(fā)誓絕不讓女兒受到相同的傷害和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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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清和秋蕙從歐洲度蜜月回來,已是十天以后的事了。當永清從遠鵬那里知道,他一次也沒約紫珊時,不禁大發(fā)脾氣。
“遠鵬,紫珊到底哪里不好?枉費我那天還安排你送她回去,你卻不懂得好好把握!
遠鵬在電話那端苦笑,“紫珊很好,問題是,我現(xiàn)在沒心情談感情!
“什么沒心情?這全是你的借口。”永清不客氣地說破他的逃避心態(tài),“凌爺爺不是已經(jīng)回家療養(yǎng)了嗎?你的心情應(yīng)該好得很才是!
“話是沒錯,可是爺爺執(zhí)意要我接下凌氏的事業(yè)!
“你本來就是凌家的繼承人,這是你該扛的責任。”
“對,我并不否認這點。可是這些年來公司的事都是啟華在負責,我現(xiàn)在回去豈不是會被人說成是坐享其成嗎?”
“這完全是兩碼子事。啟華的長才是在業(yè)務(wù)方面,而你則是產(chǎn)品的研究開發(fā)。你可以跟啟華取得協(xié)調(diào),由他繼續(xù)負責業(yè)務(wù),而你則專注于產(chǎn)品的研究開發(fā)。近幾年來生化科技在國內(nèi)外都受到極大的重視,你在美國時,便是優(yōu)秀的研究人才,由你來主導(dǎo)開發(fā)部門,是最適合不過了!庇狼宸治龅。
“我也是這樣想,但就不知道啟華……”
“開口問他!”永清沒好氣地說。遠鵬的毛病就是太內(nèi)斂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完全不曉得溝通的重要性。
“我是想跟他說,但是……”遠鵬嘆了口氣。
“十年前的那個疙瘩還沒解開啊?”永清不以為然的說,“他們已經(jīng)兒女成群了,你該不會還放在心里吧?”
“永清,難道我是這么死心眼的人嗎?”遠鵬抗議道,“只是這么多年來,我跟啟華已經(jīng)不像以前那么親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曉得……”
“‘溝通’這個字眼你知道吧?這種事除了攤開來談外,沒有其他辦法了!
“這我也知道!边h鵬無奈地爬了爬頭發(fā),道理他都懂,無奈就是開不了口。
這幾日來,他遵照爺爺?shù)拿钋巴玖私馇闆r,啟華雖不至于事事掣肘,但明顯的不是很歡迎他。他也想跟啟華攤開來談,表明自己并無意跟他爭經(jīng)營權(quán),但總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永清也了解遠鵬的難處,他這個人是十足的悶葫蘆,惜言如金,要他進行這種“唇舌”運動,實在難為他了。
“你現(xiàn)在知道自己的毛病了吧?就是嘴巴不伶俐。你知道這是什么原因嗎?因為你缺乏愛情的滋潤。像我啦,以前不也是笨嘴笨舌的?但一遇到秋蕙,嘴巴就像涂了蜜一樣,自然甜了起來。所以你只要好好談一場戀愛,心情一好,保證舌粲蓮花!
永清的這番話令遠鵬不禁莞爾。他還真會扯,從溝通問題可以扯到愛情的滋潤,還敢說自己笨嘴笨舌,誰不知永清以前在學(xué)校時,還是辯論社的社長,人緣好得令人稱羨。
“這樣好了,明晚到我家吃飯,我給你好好教育一下!庇狼逄嶙h。
“你們夫妻倆還在新婚期間,我去打擾不好吧?”遠鵬猶豫地說。
“你這人的毛病之二,就是太替人設(shè)想。”永清教訓(xùn)道,“我會開口邀你,自然是不怕你打擾。來不來,你直說無妨。”
“我敢不去嗎?”遠鵬苦笑道。
“嘿,我是請你吃飯,又不是要你請客,不準答應(yīng)得這么不情愿!庇狼灏缘赖卣f。
“是,我是心甘情愿,十二萬分愿意到貴府叨擾,現(xiàn)在你滿意了吧?”
“才說你拙于言詞呢,馬上給我顏色看了。別忘了,六點半等你吃飯,不準遲到。”
“好!
剛結(jié)束和遠鵬的通話,永清立刻轉(zhuǎn)向秋蕙道:“你打個電話,的紫珊明晚來我們家吃飯。”
“你打什么主意?”秋蕙一臉狐疑地問。
永清摟住老婆,笑得像只狐貍,“我打的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好主意。若不是紫珊是你的好朋友,氣質(zhì)、容貌又教我欣賞不已,我才舍不得把遠鵬條件這么好的單身漢介紹給她呢!”
“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也喜歡紫珊!鼻镛グ脨赖氐闪苏煞蛞谎。
“問題是,秋明和紫珊認識一年了,結(jié)果呢?”永清攤攤手,臉上表情顯得很無辜,“既然紫珊對秋明不來電,何不讓她試著和遠鵬交往看看?遠鵬的條件可是沒得比,英俊瀟灑、事業(yè)有成這些外在條件先不提,難得的是他吃喝嫖賭樣樣都不沾,像這種十全十美的男人要到哪里找?”
“顧永清,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當媒婆的天賦?遠鵬是給了你多少好處,要你把他夸成這樣?既然他十全十美,為什么至今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俊鼻镛ゲ环䴕獾貑。她大哥秋明的條件也不差,連他都打動不了紫珊的心,遠鵬憑什么能?雖然他的確很不錯,英俊瀟灑,而且富男性魅力,但問題就在這里,一個年輕有為、條件上選的男人,為何迄今仍是單身?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地方。
對于妻子的疑問,永清的回答是一聲無奈的長嘆。
“遠鵬的確有毛病,不過是心病。初戀失敗,令他耿耿于懷,所以將自己埋在實驗室里,再也不肯談?wù)摳星榈氖隆!?br />
“這世上還會有這樣的癡情漢?”秋蕙不信地斜睨著老公,“既然他還念著前任女友,你憑什么保證他可以跟紫珊真心誠意的交往?”
“就憑他們倆在我們喜筵上互看彼此的眼光!庇狼謇碇睔鈮训卣f!澳隳翘煲部匆娏耍麄冄壑杏兄鴮Ρ舜说膽z惜和欣賞。況且,遠鵬早對那位前任女友傷心失望透了,人家現(xiàn)在是他的表嫂,而且是兩個孩子的媽了,你說他還能怎么樣?他不是余情未了,而是被傷得太重,對愛情有些又愛又怕而已,加上這幾年遠鵬所有心力都放在課業(yè)、工作上,這才無心發(fā)展男女之情,F(xiàn)在好不容易讓我發(fā)現(xiàn)他有了動心的對象,我這個做好朋友的自然要全力促成,你對紫珊不也存著同樣的想法?”
“可是你也曉得紫珊很脆弱,經(jīng)不起傷害。大哥當初說要追她時,我也是小心翼翼地囑咐,不準他傷害紫珊。當年紫珊突然休學(xué),全家移民英國時,我就在懷疑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及至后來她返國,我們因工作上的關(guān)系再度碰面,我更加肯定紫珊當年一定出事了。以前她雖然文靜內(nèi)向,但還不至于封閉到這種地步,她很容易跟人交心的?墒乾F(xiàn)在她卻小心翼翼地保護起自己,只要有男人靠近,便會縮進保護殼里。我看得出來她害怕男人,不愿讓任何人太過接近她的心,就算是對我也是有所保留。我識相地不談過去,因為我看出她心靈飽受創(chuàng)傷,再也承受不起任何逼問和打擊了。”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這點嗎?”永清輕拍著妻子的肩說道,“就因為憐惜紫珊,才更要撮合她跟遠鵬。以遠鵬的理性,絕不會去追究紫珊的過去,只會更珍愛她;何況遠鵬自己也有一段難堪的過往,不愿讓人觸及。最重要的是,這是我十年來頭一次看到遠鵬眼里因女人而散發(fā)光彩。如果我們給他和紫珊一個機會,說不定能將兩個封閉心靈、不快樂的人,變成幸福的伴侶!
“真的會這樣嗎?永清!鼻镛ハ袷潜徽f服似地抱著丈夫的手臂,“你保證結(jié)果會像你預(yù)料的這樣樂觀嗎?”
“我無法保證,不過我知道如果我們不試的話,紫珊和遠鵬會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中無法自拔;而如果我們幫忙的話,他們說不定能一起擺脫過去,創(chuàng)造快樂的未來!
秋蕙咬著下唇,腦里的思緒翻騰不已,但最后她還是決定打電話邀紫珊過來。她和永清所做的,不過是替兩人制造個機會而已,至于會不會有什么發(fā)展,還要看遠鵬和紫珊是否有緣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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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紫珊直接趕往秋蕙和永清的公寓。
離他們婚宴那晚也有十一、二天了吧,紫珊心里仍殘留著遠鵬的影子。
這期間,她和秋蕙的大哥秋明一起看了一場電影、一出舞臺劇。秋明為人幽默有禮,但不知為什么,他就是無法像遠鵬那樣觸動她的心,教她既渴望又害怕。
他們不過是相處了一晚,正確的來說,是兩個半小時左右。其中獨處的時間,也只有四、五十分鐘而已,但感覺卻像認識了一輩子般熟稔。
會是因為眼光的接觸嗎?
紫珊向來害怕和人目光對視,她認為那是一種非常親密的行為,仿佛借著眼神的接觸,就能看透彼此的靈魂。正如某位詩人所說:“目光是無聲的言語,它像風一樣自由,無法拒絕,也無法邀請!彼鼈鬟f了最初的訊號,而這最初的訊號給她的感覺,卻是那么刻骨銘心,難以忘懷。
加上他將她摟進懷中安慰的舉動,以及看著她進屋,直到她在二樓房間窗口朝他揮手道別,才開車離去的體貼,更深深打動她的心。
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無不符合她心中理想男人的典型,也難怪她會暗自思慕,情難自己。
不過,這一切只是她的單相思,遠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沒有約過她。
而這個結(jié)果,本來就在她的意料之內(nèi)了,不是嗎?
紫珊苦笑,記起前兩天從小說里看到一首元曲的摘錄,“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找豢|余香在些,盼千金游子何之,證候來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徐再思的這首“折桂令”,充分道出了相思病的癥狀。
紫珊這幾日,便覺得全身輕飄飄,心思有如飛絮,失去方向感,就連呼吸也是有氣無力,像是少了什么似的。原來這就是相思!在燈半昏時,月半明時,更能感受到單相思的凄愴,心事不被君知,只能一個人發(fā)愁,胡思亂想。
若不是白天還有工作,紫珊真要被相思的閑愁逼瘋了。因而對于秋明請她看電影、看舞臺劇,以及秋蕙今晚邀她吃晚飯,她都抱持同樣的感激;至少,她可以借著他們的陪伴,分散她對遠鵬的思念。
紫珊下了計程車,來到秋蕙和永清公寓的大門前按了電鈴,對講機傳來永清的聲音,紫珊立刻報上名。
大門開啟后,她登上三樓,永清在門口迎接她,臉上掛著一抹神秘莫測的笑容。
紫珊發(fā)現(xiàn)門口還有一雙男人的黑皮鞋,她納悶除了她之外,永清夫妻還邀了誰來。
答案很快就揭曉,當她走進客廳,看到坐在沙發(fā)上的遠鵬時,一顆心止不住地狂跳起來,怔怔地瞧著他俊美出眾的外形,無法移開眼光。他那雙清澈明朗的眼眸里,也泛出同她一般的驚喜,深深看進她眼中,和她做無言的糾纏。
在兩人的對視中,時間和地點都變得不重要,兩人眼里只有彼此,多少的相思、渴盼,頻頻在視線里交流,直匯入對方心中。
永清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遠鵬和紫珊猛地移開眼光,不敢再看向?qū)Ψ健?br />
“嘿,你們應(yīng)該認識才對!庇狼宕侏M道,“遠鵬,你是男人,應(yīng)該先跟紫珊打聲招呼。”
“丁小姐!边h鵬干澀地開口。
“凌……”紫珊甫開口便被打斷。
“喂,都說大家應(yīng)該認識了,還來丁小姐、凌先生這套!”永清不悅地叫嚷,拉著紫珊坐到遠鵬身邊,“叫紫珊、遠鵬就行了,把那套陌生的客氣用語全都丟出我家去!”
紫珊漲紅臉,從顫抖的睫毛間偷窺向那張俊帥有型的臉孔,發(fā)現(xiàn)遠鵬深沉的眼光,也正專注地凝視著她。眼光再一次不經(jīng)意地交會,讓兩人的心跳都不規(guī)律地加快起來。
“我……我去廚房幫秋蕙。”紫珊才剛站起身子,立刻又被永清壓坐下來。
“你是客人,哪有主人讓客人動手的道理。你們兩個好好坐著,我去幫紫珊倒杯家傳的青草茶!彼钢鑾咨蟽蓚仍有半杯青草茶的玻璃杯說,隨即轉(zhuǎn)身走向廚房。
客廳里的空氣,雖然因為冷氣機的作用而干爽無比,但兩人之間的空氣,卻像是隨著永清的離去而被抽光似的,有缺氧的危機。
紫珊呼吸急促了起來,一張粉白的嬌靨布滿紅暈。她抬眼看向遠鵬,輕啟櫻唇道:“你……”
“你……”
同樣的音節(jié)隨著四道眼光的接觸,在空中爆起、震蕩,而人同時害羞地滑開眼光。
“你先說!弊仙簨尚叩。
“不,Ladyfirst!
“其實……我是想問你好不好!弊仙河行┻t疑地開口,覺得這話似乎過于客套,連忙又加上一句,“還有,你爺爺沒事吧?”
“爺爺已經(jīng)出院了,就在家里休養(yǎng)。至于我……”他拉長聲音,直到她明亮若星的美眸移回到他臉上,才幽默地說:“你看我好不好呢?”
紫珊又一次頰染紅暈,不確定他這話是不是帶有調(diào)笑的親密意味。若從外表看,遠鵬好像是比以前瘦些、白些,不過氣色看來還不錯。
“你好像瘦了一點,白了一點!
“嗯!边h鵬點頭表示同意,“這些天為了照顧爺爺、奶奶,和處理公司的事,里里外外忙成一團,無法像以前在美國時,常去做戶外運動,自然白了些、瘦了些。”
“噢。”紫珊領(lǐng)了頷首,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望著那張羞色醺臉、粉色生春的嬌顏,遠鵬不由得有些意亂情迷了起來。他聲音低啞的問:“你不問我剛才想說什么嗎?”
紫珊聞言仰起臉看著他,為他眼中的款款深情輕顫起來!澳阆胝f什么?”她以作夢般的輕柔語氣問。
“我也想問你好不好。”
“我……很好!彼瓜聝缮却溆鸢愕慕廾p咬著下唇回答。
那無限委屈、幽怨的神態(tài),重擊著遠鵬的心。他覺得他該為她眼里閃過的不快樂負責;該為她惶惑無依、無處著落的心情負責;更應(yīng)該為她鵝黃色洋裝下,略顯清減、單薄的身軀負責。
“不,你看起來不好。你面色蒼白,比較瘦,也比較不快樂!彼奶鄣卣f。
“我沒有。”紫珊捧著自己的臉,不敢看他。
她真的瘦了?有這么明顯嗎?他是不是覺得她變丑了?他喜歡豐腴的女人嗎?紫珊惶恐地在心里問道。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句子突然躍進遠鵬的腦海里,清澈的眼眸霎時燃燒了起來。他迫切想知道讓紫珊憔悴的“伊”究竟是不是自己,但這樣的話,他又難以吐出。
“你們兩個干嘛?相對無言,唯有發(fā)呆事可干嗎?”永清端了一杯青草茶站在客廳口,歪了歪脖子,眼中滿是揶揄。
“永清,你還真會胡說八道!边h鵬沒好氣的說,心疼地看向紫珊臊紅的臉。
“什么胡說八道,我說的是事實!庇狼鍖⒈舆f給紫珊,“紫珊,這可是我跟秋蕙依照丈母娘的傳家秘方熬成的青草茶,挺降火氣的!
紫珊尷尬地接過茶杯,說真的,此時的她口干舌燥,是有降火氣的必要。
她啜了數(shù)口冰涼的青草茶,將臉上和體內(nèi)的燥熱感褪去后,抬起頭說:“我還是到廚房幫秋蕙好了。”
“不用了,你和遠鵬去洗手準備吃飯,我?guī)颓镛グ巡硕松献!庇狼蹇鋸埖厣炝藗懶腰,又轉(zhuǎn)身朝廚房走去。
紫珊莫可奈何,只好依照永清的交代行事,和遠鵬分別洗好手后,被永清夫妻請進飯廳。
她坐在男女主人的中間,遠鵬則坐在她對面,兩人的目光避無可避的再度交會。一抹溫暖的笑意掛在那兩片以一個美好弧度上揚的嘴唇上,迷人的笑點亮了那雙漆亮、深情的眼眸,看得紫珊目酣神醉,心臟狂跳,情不自禁地回了他一個含羞帶怯的嬌笑。
這一幕落在永清和秋蕙眼中,自是大為欣慰。
遠鵬一看兩夫妻的表情,便知道他們在搞什么名堂了。這擺明是相親大會嘛!他一方面感激永清夫妻的苦心安排,替他制造接近紫珊的另一次機會;一方面又惴惴不安,怕自己辜負兩人的期望。
“吃飯啊,大家別發(fā)呆。”秋蕙舀了一匙澎湖絲瓜炒蛤蜊到紫珊碗里,催促道。
于是,大伙兒在永清和秋蕙一搭一唱的幽默言詞里進餐,紫珊聽到后來,才后知后覺地領(lǐng)悟到今天受邀作客的真正原因。
“遠鵬,這些菜還合你的胃口吧?”永清客氣地問。
“秋蕙做的菜好吃極了,怎么會不合我的胄口呢?”遠鵬向女主人微笑致意。
“其實紫珊做的菜才好呢,找個時間叫她做一頓請我們!鼻镛ゾo接著說。
“嗯,我還沒吃過紫珊煮的菜,不過上回我到美國時,承蒙遠鵬招待,他那手絕活才棒呢!”永清朝紫珊露齒笑道,“最難得的是,他一個大男人把家整理得一塵不染,臟襪子、臟衣服都收拾得干干凈凈!
紫珊看向遠鵬,那對含笑的杏眸,仿佛在尋求他的證實。
遠鵬扯開一抹自嘲的笑意,“我沒永清說得那么好,不過是簡單的蛋卷,也讓永清稱贊成這樣,至于整理家務(wù),也只是養(yǎng)成順手收拾的習慣。另外,我雇了個清潔工,每個星期一、三、五會到家里幫忙打掃,我根本沒做什么!
“這已經(jīng)很難得了。”秋蕙夸張地附和,一雙媚眼橫向永清,“像永清,真是個大懶人、大臟鬼!我費了好多心力才糾正他衣服、襪子亂丟的壞習慣!
“嘿,我是又累又忙才會……”永清連忙抗議。
“你忙個什么?是無事忙!”秋蕙不屑地撇撇唇,“人家遠鵬不忙嗎?你不是說他實驗室里的工作常讓他晨昏顛倒,甚至好幾天沒回家嗎?怎么人家就不會這樣。紫珊,”她轉(zhuǎn)向好友尋求支持,“遠鵬還會做早餐呢。想想看,心愛的男人為你做早餐,端到你床上,那有多羅曼蒂克。
想到遠鵬端著早餐到她床上,紫珊驀地霞飛雙頰,那是多么親密的一幕。他的頭發(fā)也許會因為晨間沐浴而微濕,身上穿的或許是浴袍,至于她……一股熱氣直往上冒,心臟怦怦地急跳著。
現(xiàn)場的氣氛似乎已達自燃狀態(tài),幸好永清適時插入的話稍微讓沸騰的空氣降溫!白鲈绮瓦不容易?明天早上我就端一碗泡面上去……”
“啐,誰要吃泡面!”秋蕙嘟唇委屈道。
永清連忙安撫嬌妻,發(fā)誓一定會拜遠鵬為師,學(xué)會做蛋卷的技巧。
一頓晚飯便在笑鬧中結(jié)束,當紫珊搶著要收拾碗筷時,永清阻止道:“我們男生來就行。紫珊,你跟秋蕙到新房,她有一份小禮物要送你。遠鵬,請發(fā)揮一下你讓秋蕙把我貶得一文不值的整理家務(wù)本事,幫我把碗盤端到廚房清洗。今晚就讓咱兩個大男人一顯身手,讓這兩名小女子知道何謂好男人!
永清擠眉弄眼地哄著兩名淑女離開,催促遠鵬端著臟盤子往廚房走去。
遠鵬心知永清有話要對他說,才故意支開紫珊和秋蕙,這番話必定是與他和紫珊有關(guān)。只是,遠鵬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jīng)準備好敞開心胸,接受永清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