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散,方才還擠著近千人的嘈雜大廳,瞬時變得冷清。齊奼奼和霍惕世等人依舊坐在高臺,底下幾個收拾殘局的仆役忙碌著,聽傅驤說那些人都是招賭的莊家們自個兒帶來的仆役。聶云飛有規(guī)定,湊熱鬧設(shè)賭局可以,事畢自行收拾殘局。
“人都快走光了……”香兒見幾人都沒動作先出了聲。
“是呀!”傅驤摸摸圓滾滾的肚子打了個飽嗝,“這會兒可真安靜!睕]了你喀嗤喀嗤吃東西的聲音當(dāng)然安靜!香兒心里沒好氣的回答,見幾人仍沒動作再度出聲。
“所以,咱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不!咱們又不是真為看斗鵪鶉來的,況且二位不也有事想找云飛嗎?”
“少爺,咱們那檔子事聶少許是幫不上忙的,依小的意思,咱們還是走了吧!”香兒扯著半天沒發(fā)半點聲音的齊奼奼。
開玩笑?天下癡子又不只那聶云飛一個,她可沒打算讓公主真同這爛賭鬼、敗家產(chǎn)、濫桃花的男人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外頭癡子多得很,茶癡、畫癡、詩癡.……甚至連傅驤那個愛吃的“吃癡男”,或許都還比這爛賭鬼好。她伸手去攙齊奼奼,卻在她眼底發(fā)現(xiàn)了固執(zhí),該死!看來這會兒生出執(zhí)性的反倒是她這好公主了。香兒還來不及有下一步動作,木階上蹬蹬作響,一個高大身影隨著聲音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正是聶云飛他生得極高,方才自上方俯看還沒察覺到,真來到眼前,才發(fā)覺那迫人的氣勢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有著俊秀的眉眼和臉型,輪廓分明,眼眸深邃,鼻梁筆直挺立,性感的雙唇微微上揚。他有著一頭散亂不羈的發(fā)一卻亂得有股獨特的味道,神態(tài)悠閑懶散,狀似漫不經(jīng)心卻又帶著不可輕忽的危險。
香兒放開了齊奼奼的手,斂下眸暫時靜觀其變,誰知道好賭的人愛不愛揍人呢?霍惕世及傅驤見了聶云飛均是對視一笑并未出聲招呼,顯見交情匪淺,聶云飛抿抿嘴手一場,扔了個紙袋給傅驤。
“啥?”傅驤笑問。
“你要的東西!”
聶云飛身子一落,坐在霍惕世身旁的空位,對于席間多了齊奼奼及香兒兩個陌生人視若無睹,兩腿晃呀晃地掛上了柵欄。坐沒坐相,十足沒教養(yǎng)!香兒心底不屑,嘴里卻沒出聲,這男人可真是個道地的爛賭鬼,方才在斗場上的精神奕奕,這會兒不知全跑哪兒去?
“烤鵪鶉?”傅驤打開紙袋,乍見只烤得發(fā)亮的鵪鶉,眼睛也發(fā)了亮,“這么快?”
“后院爐火未熄,”聶云飛懶洋洋的說,“我讓越信的手下幫你烤的!痹叫攀莻賭坊老板,和聶云飛是老友。
“咱們聶少爺果然守信用,夠朋友,動作這么快!”傅驤撕下一只鵪鶉翅膀,笑咪咪的遞給了香兒。
“小兄弟,要不要來點兒?”香兒用力扭頭。
“謝啦,方才還見著這只鵪鶉活蹦亂跳的在底下激戰(zhàn),這會兒沒法子同尊駕一般,當(dāng)成盤中飧吞下腹里!
“天生我材必有用,”傅驤笑呵呵的收回翅膀,“斗輸了的鵪鶉不吃難不成還留著立碑膜拜呀?”
“魯大少真肯讓你烤這只鵪鶉?”霍惕世難掩訝然的問向聶云飛。
“憑什么不肯?”聶云飛閉著眼,兩條長腿晃呀晃。
“聽說混世魔王是他花了百兩白銀自東北買回來的,況且,混世魔王只是敗在逃跑卻未受傷,再經(jīng)調(diào)教也許下次還有機會!
“傅驤吃的不是混世魔王!甭櫾骑w出聲。
“不是混世魔王?”傅驤停下啃嚼動作,低頭看了看那正躺在他掌里,已被撕得支離破碎的鵪鶉,似乎想將它拼回原貌,端視個清楚。
“那是哪只鶴鶉?”
“場里就那兩只鵪鶉,不是混世魔王,自然是鴉鴿!”聞言傅驤吐出骨頭,還真瞇起了眼的把一堆骨頭拼來湊去,果真,雖然鶴鶉所余部位不多,但確實不是體型較大的混世魔王。
“哇賽!”證實之后,傅驤只為嘴中鵪鶉哀悼一秒又繼續(xù)開戰(zhàn),還喃喃念道:“你這沒心沒肝沒腸沒肺的主子,幾天前還疼鴉鴿同掌中寶似的,這會兒,竟狠心讓它淪為饕容嘴中肉?”
“云飛再怎么沒心沒肝沒腸沒肺,也好過那正在吃鴉鴿的人。”霍惕世出了聲,傅驤笑呵呵的沒回嘴,一臉無所謂。
“為什么?”霍惕世問向聶云飛,“鴉鴿不是你費了很大的精神調(diào)教的嗎?”
“它受傷了,即使恢復(fù)也已生了怯心,這局雖可以僥幸得勝,但下一局想贏就難了,既然如此,何不讓它保有全勝紀錄?”
“它是只戰(zhàn)鳥卻非死在戰(zhàn)場,”齊奼奼鼓了半天勇氣才擠出話來,為鴉鴿抱不平!岸撬涝诔隹趥兒主子手里,你辜負了它對你的信任及它為你做的努力,想來死前它該是滿腹委屈的!”她細細的嗓音在安靜的氛圍里顯得格外嘹亮,幾個人都靜靜的等著止住晃腳的聶云飛的反應(yīng),身為他的好友,他們當(dāng)然知道他向來最恨旁人說教,尤其,還是個陌生人的當(dāng)眾指責(zé)。傅驤一雙眼在齊奼奼與聶云飛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心底突然閃了閃,剛剛那宮少爺說什么來著,“滿腹委屈?!”二這樣吃下肚去不知會不會造成腹瀉?劍眉挑了挑,俊目撐開一條縫,里頭是寒寒的黑潭,齊奼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的眼讓她想起那潭弱水湖。
“閣下懂鳥?”聶云飛語氣依舊淡淡。
“不懂!”齊嫵嫵無意退縮,“但將心比心,不難理解!
“將心比心?!”淡然聲調(diào)多添了點兒興味,聶云飛眼睛睜大了些,“原來閣下還有解心這項本事,這會兒你倒猜猜我在想些什么!如果你猜得對,我悉聽尊便,如果情不著,就請閣下少開尊口!
齊奼奼一臉為難,猜他在想什么?這男人既聰明又滑溜,她怎么可能猜得到!
“你猜不出我,我卻能猜出你!”聶云飛哼著氣,“閣下眼神明擺著是上門來找麻煩的!
“我……我沒有!饼R奼奼努力擠出聲音。聶云飛卻不再理她,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對著霍惕世說:“讓鴉鴿祭了傅驤的五臟廟還有另一個原因,鵪鶉,我玩膩了!
“怎么?想過正常人生活了?”
“什么叫正常人生活?”聶云飛怪笑一聲,“我這種日子哪里不對勁了?”
“當(dāng)然不對勁兒!”是傅驤接了口,“你老這樣,哪家姑娘的爹娘敢把黃花閨女嫁給你?”
“那不正中下懷?我生平最厭惡閑雜人等,尤其是被那蠢既笨的女人給纏上。”傅驤不以為然,“什么叫閑雜人等?男歡女愛人之所欲,找個可以幫你傳宗接代、燒飯洗衣、溫床暖被的貼心佳人,此乃人生最大快事。”
“傅驤方才說得不盡正確!”霍惕世搖搖頭,“你說云飛這樣沒人敢把女兒嫁給他,但多得是女人不管爹娘如何想,只想嫁給云飛!
“包括你老妹茉馨?”傅驤臉上難得有愁。
“包括我老妹茉馨廠霍惕世點點頭續(xù)語!翱靹e這個樣,這件事又不是今日才知道,打小咱們?nèi)齻只要一塊兒讀書、一塊兒出游,那小了咱們六歲的丫頭哪一回不是跟得死緊?難不成你以為她是為了你?”
“知道是知道啦!”傅驤嘟嘟嚷嚷,“但總盼著小丫口頭能夠感受到我的用心而改變主意嘛!”
“你那用心想不感受到也難,開了家燒烤店,名字就叫‘慕馨香’,還不夠明顯嗎?”
“明顯又如何,我看茉馨連一點感動都沒有!”傅驤傷心地扁了扁嘴。
“不玩鵪鶉,接下來又想玩什么了?”霍惕世轉(zhuǎn)移話題省得意傅驤傷心,茉馨和云飛的事聶伯父死前兩家長輩早已認定,就只等云飛開竅。
“斗蚰蛐兒!”聶云飛總算來了點兒精神。
“我已讓福聚賭坊老板越信放出消息,十日后,我這‘逸樂居’。里要舉辦蛐蛐兒大賽,資格不拘,只要是人都可以向越信報名參加,一個個捉對廝殺輸者淘汰,選出最厲害的那只當(dāng)蛐蚰兒王!
“蛐蚰兒?”傅驤掏掏耳朵生怕聽錯。“你要上哪兒找蛐蛐兒?”
“找?”聶云飛挑起眉一笑。“蛐蛐兒在逸樂居是不用找的,入了夜,整屋整院都是它們的天下,只要窗別闔,保證十來只直撲你臉上!
“就因著這樣……”霍惕世忽然想笑,“你才會想到斗蛐蚰兒?”
“就因著這樣,我才會想要斗蛐蛐兒,捉一只少一只,促一對少一雙,減少它們繁衍于嗣的機會,日后我才能夠睡得安穩(wěn)點。”
“那些蛐蛐兒也是蠢,誰不好意,竟敢惹毛咱們聶少?傅驤,干嗎那副愁云慘霧的模樣?”霍惕世偏首好奇的問。
“當(dāng)然愁云慘霧啦……”傅驤垮了臉,“斗鵪鶉不論輸贏我都有烤鵪鶉吃,好端端地改什么斗蛐蛐兒嘛!”
聶云飛聞言朗笑!皠e說我沒關(guān)照你,蚰蛐兒也是可以吃的!
“騙人!”傅驤瞪大了眼。
“不騙人!”聶云飛斜睨著他,“蛐蛐兒裹些酥粉下鍋油炸,再加些茴香、撒些椒鹽,保證吮指香。”
“真的假的?”眼底雖存著懷疑,傅驤臉上已由憂轉(zhuǎn)喜。
“信不信由你!”聶云飛笑嘻嘻的。見傅驤那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霍惕世只能搖頭,那些苦命的蛐蛐兒真是惹錯人了,這下子不被斗死也要被吃干抹凈。對了,云飛,今日來主要是為了件重要的事,下月初十我爹作壽,他說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到!
“是嗎?”聶云飛淡淡笑瞥了眼好友二世伯大壽,那日到場的不是鄉(xiāng)紳就是達貴,我這落拓晚輩真有到場的必要嗎?”
“對旁人你這樣說說就算了,”向來最是好脾氣的霍惕世微著了惱。一可對我和我爹這么說卻是傷人了,你爹生前和我爹既是生意同伙又是多年好友,那年聶伯父若未發(fā)生意外,說不定你和我老妹的婚事早成了定局。
“聶伯父過世時,我爹盡心盡力幫你做得周全,這幾年來也不知提過幾次想讓你上鋪里幫忙,還想要過幾間鋪子讓你經(jīng)營,若非你推得堅持,這會兒咱們倆早該一塊兒共營生計了,落拓是你自個兒硬加上去的,我們可半點都沒這樣看待過你……”
“成了、成了,惕世!”聶云飛伸臂攬著霍惕世,朗笑道:“行行好,別再數(shù)落了,全是我的不是,是我嘴壞,成吧?惕世者,惕厲世言也,一個博驤肚、一個惕世言,都是我聶云飛的兩大煞星,你別再說了,下月初十是吧?放心!我會到的!
“那就好,”霍惕世終于露出笑容,“說了就算,你可別像上回那樣,又推說睡過頭!
“說了就算!”聶云飛點點頭“真怕我睡過頭就賭一把吧!日落前見不著我,腦袋瓜給你砍下當(dāng)?shù)首幼!?br />
“這也能賭?”傅驤聽著傻了眼。
“我同你賭!”霍惕世卻急忙接受,“和你賭才是能確定你一定會來的保證,說吧,若你準時到了想要什么?”
“一個要求!甭櫾骑w一笑。
“一個要求?什么意思?”
“沒特別意思,只是代表我還沒想好該向你索些什么,反正屆時我若做到了,你只需記得欠我一個要求就是了。”
“輸了失腦袋,贏了卻僅要一個要求?”傅驤搔搔頭,“這樣會不會吃虧了點?”
“當(dāng)然不會!你又怎知我的一個要求不是要惕世的腦袋?”
聶云飛的玩笑話意來兩個男人的笑聲,他與霍惕世是打出了娘胎就結(jié)識的好友,有著過命的交情,若說他會對霍惕世不利,那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成了,任務(wù)已達成,傅驤,咱們也該走了!”霍惕世起身,香兒跟進,她暗忖,這三人里一個是爛賭鬼一個是饕餮,怎么看都只有這個霍公子正常點一定要拉著公主跟著他連連遠離這兒才是。她扯著笑忙說:“是呀、是呀,斗鵪鶉看完了,吃鵪鶉也見識了,這一晚可更是精彩絕倫,少爺,咱們這就跟著霍公子一塊兒回城里吧,再耽擱,路上沒人,夜路可危險了!饼R奼奼卻溫吞吞的起身,繼之悠悠說了句讓眾人都險些嚇得跌倒的話。
“我不走,我要留在這里向聶大哥學(xué)本事!睂W(xué)本事?
香兒拍拍額心,公主這言的是什么鬼借口?那姓聶的家伙精得像什么,若發(fā)現(xiàn)了公主是女兒身,且還有求于他,不將公主吃干抹凈才怪!吃干抹凈也就算了,依公主溫婉的性子,有辦法叫這爛賭鬼獻出血解太子的桃花劫嗎?學(xué)本事?
傅驤抹抹油嘴搔搔腦袋,這弱不禁風(fēng)的小子遠道而來,為的竟是向云飛這小子學(xué)賭?真沒想到,小賭怡情,大賭持家,狂賭居然可以引來慕名好學(xué)有志之土也!學(xué)本事?
霍惕世不出聲鎖著眉,方才因這少年險些跌倒,讓他嗅著了身上的香氣,也讓他更加確定這叫小齊的少年是個女孩兒的猜測。不單她,連她身邊那隨從也是個丫環(huán)吧,可為何她會執(zhí)意要跟著云飛呢?
這陌生的姑娘不僅五官端美,還有股淡雅的神韻,他不諱言雖只相處一夜,卻已對她起了微妙的心緒,這會兒見她堅持要留在逸樂居一不由得心頭沉了沉。學(xué)本事?聶云飛不出聲,雙臂環(huán)握,黑潭似的眸子卻瞇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