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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愛不怕難 第八章
作者:季可薔
   
  凌非塵在深夜里狂奔。

  蒼涼的黑夜,幽暗的月色,直直往前延伸的小路,他彷佛又回到了十七歲那個夜晚。

  那一晚,他在寂靜的夜色里奔跑,眼前一片迷茫,看不到未來的方向。

  那一晚,他心慌意亂,只想找到她來安慰自己,他想擁抱她,像迷路的孩子膽怯地?fù)肀皝碚宜哪赣H。

  那一晚,他在她家豪華的宅邸外徘徊,清楚地意識到兩人身分的差別。

  她是高高在上的鳳凰,他只是不起眼的烏鴉。她那么美,那么優(yōu)雅,她是天仙,唯有齊京那樣的人品家世才能與她匹配。

  而他,只是個落魄不堪的窮小子。他忽然好恨,恨這世間不公平的一切,恨世人們對他無情的冷語,恨貧窮像最沉重的枷鎖,如影隨形地桎梏他。

  他恨她!因?yàn)樗,代表他無法企及的一切,她的存在,彷佛上天殘酷的玩笑。

  他恨自己愛上她!當(dāng)他看著她跟齊京那樣談笑,他嫉妒莫名,怕自己只是她游戲的對象,怕自己遭到和母親一樣的下場。

  所以他決定玷污她,拖著她跟自己一起下地獄--

  他傷害了她!他傷她,傷得好重好深,那血跡模糊的傷口,連他都不忍卒賭。

  「對不起,羽睫,我對不起妳……」他一面奔跑,一面狂亂地呢喃。

  他對不起她,至少要平安找回她的女兒,讓她可以不再流淚。

  不能再讓她哭了--

  「恬恬!妳在哪里?恬恬!」他一路呼喊,沿著一條穿過綠園鎮(zhèn)的溪流上溯,逐漸來到小鎮(zhèn)的偏遠(yuǎn)處。

  不一會兒,他來到一片樹林前,表情惘然地停住。這片樹林,藏著太多屬于他和她的回憶,他們曾躲在里頭,甜蜜幽會。

  他深吸口氣,踏進(jìn)曲折的樹林,強(qiáng)迫自己踩過過去的回憶。

  「恬恬,妳在這里嗎?恬恬!」他放聲喊,濕涼的夜風(fēng)吹過樹梢,搖動樹葉沙沙作響!柑裉瘢 

  黯淡月光下,風(fēng)聲,葉聲,以及他焦急的呼喊在空氣中浮動。

  幾秒后,一朵烏云飄來,遮去僅剩的月光,凌非塵打開手電簡,來回在樹林里探照。

  忽地,他動作一頓,定睛望向樹林后的草地上,一個躲在巖邊的小人影。

  「恬恬,是妳嗎?」他放低音量,一步一步輕輕慢慢地走向她,怕嚇著了她。

  她背靠著巖石,臉龐埋在曲起的膝間,肩膀一陣陣起伏。

  他默默在她身邊坐下,不說話,不勸慰她,只是靜靜陪她。

  哭了好一陣子,喬可恬才揚(yáng)起淚痕交錯的小臉,哽咽地問:「凌叔叔,為什么?為什么我親生父母不要我?我不夠好嗎?我很壞嗎?為什么他們不要我?」

  「他們不是不要妳,是不敢要妳!顾驼Z,「他們太瞻小了,怕自己承擔(dān)不起當(dāng)父母的責(zé)任。」

  「所以他們、他們就把我丟給別人嗎?」喬可恬好傷心,「今天小燕燕不見了,我就好著急,他們那時候想到再也見不到我,難道一點(diǎn)都不難過嗎?」

  「他們當(dāng)然會難過!顾麊÷暤,「所有失去孩子的父母,都是……很難過的!

  「那他們就不該丟下我!」喬可恬恨恨地說,「如果他們會難過,就不該把我送給別人!

  他沒說話,心神一陣恍惚,好片刻,才低聲開口:「妳不愛媽媽嗎?」

  「嗄?」

  「因?yàn)橛鸾薏皇菉呌H生母親,所以妳決定不再愛她了?」

  「我……我哪有!」喬可恬震驚地喊,「我當(dāng)然愛媽媽,我最愛她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不是媽媽的親生小孩,我……我沒資格要她愛我,她以后……我怕她以后不再愛我了……」她哀傷地哭訴。這才是她最害怕的一點(diǎn),比起被她親生父母離棄還更讓她傷痛。

  「傻瓜。」凌非塵低斥她,展臂攬住她頸項(xiàng),讓她靠在自己懷里!笂呎媸莻傻女孩,怎么會以為妳媽媽不會再愛你呢?」

  「可是……我不是媽媽親生的!

  「就算不是親生的又怎樣?難道她給妳的愛,會比任何人還少嗎?」他溫柔地?fù)嶂陌l(fā),「妳媽媽很愛妳的,恬恬。她把妳當(dāng)心肝寶貝,最重要的人,妳不知道嗎?妳是她生活的重心,是她生命里最燦爛的陽光,她很愛很愛妳的!

  他頓了頓,眼眸慢慢沉黯。

  「其實(shí)我很羨慕妳,妳知道嗎?如果我也有那么一個好媽媽,我一定會覺得很幸福,我也希望……有人這么愛我!顾蛦≈ぷ,眼眶不知不覺泛紅。

  她不會愛他了。在他那么殘忍地重傷她之后,她不可能再愛他。

  他失去她了,永遠(yuǎn)失去了……

  「凌叔叔?」察覺他的異樣,喬可恬抬起頭來,「你怎么了?」秀眉迷惑地顰起,「你哭了嗎?」

  「沒有!」他勉力微笑,扳過她肩膀,「我們回去好嗎?妳媽媽很擔(dān)心妳,她現(xiàn)在一定一個人在家里哭,妳忍心讓她那么傷心嗎?」

  喬可恬搖頭。

  「那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好嗎?」他站起身,牽她的手。

  喬可恬默默由他牽著走,好半晌,忽地開口問他:「凌叔叔,你是不是……很愛我媽媽?」

  他身子一震。

  「你知道為什么我們會搬回臺灣嗎?」喬可恬繼續(xù)道,「是我一直吵著要搬回來的。因?yàn)槲覐膩頉]看過爸爸的照片,媽媽也從來不談他,所以我猜,爸爸其實(shí)沒有死!

  「什么?」凌非塵驚愕地看著她。

  她意味深刻地回望他,「我猜他沒有死,只是他做了什么事,很傷很傷媽媽的心,所以她才不提他。我想爸爸一定在臺灣,所以才堅(jiān)持要搬回來!

  「原來如此!构植坏糜鸾抻杏職饣氐皆(jīng)傷她如此深的小鎮(zhèn),原來是為了滿足女兒的愿望。

  「我本來以為……你可能就是我爸爸!箚炭商聍鋈坏溃笡]想到其實(shí)我根本就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說著,她眼眶又紅了。

  「雖然不是,可是她比誰都愛妳!沽璺菈m強(qiáng)調(diào)。

  「我知道,我懂。只是……」她抬頭,「凌叔叔,你跟媽媽以前談過戀愛吧?」

  「嗯。」

  「那你們會復(fù)合嗎?可不可以……嗯,那句話怎么說的?對了,破鏡重圓!」費(fèi)了一番心思,喬可恬總算想出這個成語。

  破鏡重圓?凌非塵苦笑!肝蚁,妳媽媽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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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細(xì)雨靜靜緩緩沾濕夜色時,凌非塵將喬可恬平安送到了家。

  正呆坐在門前臺階等候的喬羽睫立刻站起身迎上前,展臂摟住女兒。

  「恬恬,恬恬,妳回來了,妳回來了!」她聲聲喚,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笂厸]事吧?還好吧?」

  「我沒事!箚炭商駬u頭,泛紅的眼滿是歉意,「對不起讓妳擔(dān)心了,媽咪!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喬羽睫緊緊擁住她,「只要妳回來就好了,妳回來我就放心了!

  媽咪真的很擔(dān)心。這一刻,喬可恬確確實(shí)實(shí)感到喬羽睫對她濃濃的關(guān)懷與愛意,她再無懷疑;心結(jié)一下子打開。

  「媽媽,媽咪!」她撒嬌地低喊。

  「乖女兒,乖孩子!箚逃鸾迵嵛康嘏乃臣。

  「媽媽,我好愛妳,我愛妳!

  「我知道,我也是!我也愛妳!

  「妳不可以丟下我哦!」喬可恬仰起小臉,急切地尋求她的保證,「妳答應(yīng)我,永遠(yuǎn)不會像我親生媽媽那樣對我。」

  「我不會的,傻瓜,我怎么會呢?我怕的是妳不要我這個媽媽!」喬羽睫含淚道。

  「媽咪!」

  一大一小擁抱彼此,哭成一團(tuán)。

  凌非塵在一旁默默看著這感人的一幕,他胸口窒悶,幾乎透不過氣。

  哭了好片刻,喬可恬忽然想起一件令她掛心的事,急忙抬起頭來,「媽媽,小燕燕不見了,怎么辦?我們?nèi)フ覡貌缓??br />
  「天這么晚了,明天再去找好不好?」

  「可是我怕牠又在哪里受傷了……」

  「我去找牠!沽璺菈m低聲插話。

  母女倆同時轉(zhuǎn)頭看他。

  「晚了,妳們女生在外頭不安全,快點(diǎn)回屋里吧!」他對她們微笑,「我去找小燕燕就行了。」

  「可是外面下著雨……」喬羽睫微微猶豫。

  「沒關(guān)系,一點(diǎn)小雨而已!拐f著,他瀟灑地?cái)[擺手,轉(zhuǎn)身離去。

  喬羽睫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

  「妳擔(dān)心凌叔叔嗎?媽咪。」喬可恬問,語氣頗有試探之意。

  喬羽睫心神一凜,立刻搖頭,「我才不擔(dān)心!顾裾J(rèn),「他是個大男人,自己能照顧自己!拐f著,她牽起女兒的手進(jìn)屋。「妳還沒吃飯吧?媽媽下面給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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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愈下愈大了。

  冬雨淅瀝浙瀝打在窗屝,一聲接一聲,規(guī)律而平板。

  整個晚上,喬羽睫一直無法靜下心來,喬羽睫瞥了眼墻上時鐘,短針已指向近一點(diǎn)的位置。

  午夜已過,他卻還沒回來。

  她捧著杯桂花普洱茶,在客廳內(nèi)來回踱步。她不是在擔(dān)心他,她告訴自己,只是睡不著而已,因?yàn)樗恢,所以她下樓來喝杯茶,就這樣。

  可是隨著時鐘滴滴答答,窗外的雨聲逐漸磅礡,她的心跳也跟著不爭氣地加速。

  這么晚了,雨又這么大,他不會還傻傻在外頭找吧?他一定已經(jīng)放棄了,說不定早就回到他家,安穩(wěn)地在床上睡覺呢!

  她干嘛要在這邊為他心神不定呢?他不值得她來擔(dān)憂!她負(fù)氣地想,卻還是踱到客廳落地窗前,惘然凝視屋外蒼茫暗沉的夜色,喝了一口茶,她又開始心慌地踱步,拇指送入唇間,緊張地咬著。

  兩點(diǎn)了。她再回神時,鐘面上的長指針早又晃了一圈,短指針也前進(jìn)了一小格。

  他一定已經(jīng)回去了吧?他不可能還在外頭找,他不是那么癡傻的一個男人。

  他很聰明,精明干練,他能照顧好自己。

  上樓吧!她暗暗命令自己,走向廚房,洗了茶杯,關(guān)了燈,正準(zhǔn)備踏上樓梯時,

  屋外隱隱約約傳來敲門聲。

  是他嗎?她立刻旋身,冒雨奔出院落,打開大門。

  「嗨。」大門口,凌非塵站在那里,傻傻地對著她微笑,「我找到了!顾e高雙手,展示他辛苦找回的燕行鳥。「我在溪邊找到牠的。牠沒受傷,只是迷路了,恬恬可以放心了!拐f著,他將燕行鳥遞給她。

  她接過蜷縮的小小軀體,似乎有些受涼的小燕燕。

  「牠淋了很多雨,好好照顧牠!

  你也……淋雨了啊!她怔怔地看著他。他全身都濕透了,從頭到腳,身子好象還隱隱冷顫著。

  「雨很大,妳快進(jìn)去吧,我走了。」他溫聲道別,轉(zhuǎn)過身。

  她啟唇,想喚住他,聲音卻哽在喉嚨里,吐不出來。

  他邁開步履,第一步,就搖搖晃晃。

  「你……你進(jìn)來吧!」終于找著聲音,喬羽睫啞著聲喚住他,「別再淋雨了,你全身都濕了!

  「我沒事!顾仡^,微微一笑。

  雨打在他臉上,讓那個微笑顯得格外飄忽,奇異地揪扯了她的心。

  「你進(jìn)來吧!」她拉他衣袖,「我泡杯熱牛奶給你喝。」

  凌非塵沒拒絕她,恍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后跟著她進(jìn)屋,一進(jìn)客廳,她先將小燕燕放在桌上,轉(zhuǎn)進(jìn)浴室替他放熱水,又找了一件睡袍給他。

  「你先洗個澡,換掉這身濕衣服。」她指示他。

  凌非塵點(diǎn)頭,聽命進(jìn)了浴室;趁他洗澡的時候,喬羽睫拿毛巾,小心翼翼地替小燕燕擦拭濕透的羽毛,又拿吹風(fēng)機(jī),遠(yuǎn)遠(yuǎn)地吹干。

  將小燕燕放回鳥舍后,她進(jìn)廚房沖泡牛奶,又下了碗面。

  熱騰騰的湯面上桌時,他也正好從浴室里走出來,倚著墻面喘息。

  「怎么了?你不舒服嗎?」她蹙眉看他蒼白如雪的臉色。

  他搖頭,勉強(qiáng)朝她一笑,沒說話;她心跳一亂,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連忙走到.他面前,伸手探他額頭。

  「好燙!」她驚呼,為透入指間的熱氣感到心慌。「你發(fā)燒了!」

  「我沒有!顾撊醯胤裾J(rèn),「只是剛剛洗過澡……」

  「你跟我過來!顾挥煞终f,扶著他來到客廳,讓他在沙發(fā)上躺好!改銊e動,我去拿退燒藥給你。」

  她找出急救箱,取出退燒藥,又斟了一杯溫開水,蹲在他面前,喂他喝下;他視線蒙朧地看著她溫柔的舉動,唇角淺淺勾起的微笑也是蒙朧的。

  「還想不想再喝點(diǎn)水?」她柔聲問他。

  他搖頭。

  「我去拿毯子來!拐f著,她又忙碌起來,為他找來厚厚的毛毯,又做了個冰袋放在他額頭。

  然后,她在沙發(fā)旁坐下,傷感地看著他!改阋欢ㄊ橇芴嘤瓴艜l(fā)燒的,真傻!明天再去找小燕燕也可以啊,何必一定要今晚去找?」

  「我怕萬一牠真的受傷了,就這樣把牠丟在外頭淋雨,恬恬……會難過。」他近乎喃喃地說。

  「你怕牠淋雨,就不怕自己也生病嗎?」她低斥他。

  他彷佛沒聽到她的話,徑自繼續(xù)說:「恬恬難過,妳也會難過,我不希望妳難過……」

  她心一扯,胸臆間隱隱漫開酸澀。

  他看她,「羽睫,妳怪我……對嗎?」

  她不語。

  「我知道妳怪我。」他苦澀地肯定,「我太過分,逼妳去回想那些痛苦的往事,我真的很抱歉!

  哭意竄上喉頭,她急忙咬唇忍住。

  「我們……真的有過一個孩子嗎?」他低低地問。

  她哽咽著點(diǎn)頭。

  「不知道是男是女?」他神情恍惚地低語,「如果是女的,一定很可愛很漂亮,像天使一樣!顾⑿,彷佛真看見他們那個來不及到人間、美麗絕倫的小女兒!钙鋵(shí)我真的很希望恬恬是我的孩子,她好活潑、好甜,我每次看妳們倆在一起,就覺得好激動!咕秃孟罂匆姷模撬钠拮痈『。

  他驀地停頓,神色逐漸籠上哀傷!甘俏摇λ懒宋覀兊暮⒆!

  她怔怔地垂淚。

  「妳不要哭!顾,溫柔地替她拭去眼淚,「都是我的錯,上天會懲罰我。」

  她搖頭。

  「祂已經(jīng)在懲罰我了!顾粗,眼眶一點(diǎn)一點(diǎn)泛紅,「羽睫,妳已經(jīng)不愛我了,對吧?」

  她說不出話來。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撫過她腕上殘留的細(xì)痕,他摸得那么小心,恍若怕力氣一重,她就會應(yīng)聲碎裂。

  然后,他慢慢放開她的手,眼睫無力垂落!肝覀麏吥敲粗兀瑠叢豢赡茉賽畚,不可能再愛我一次!顾、絕望地低語,「我自找的,自找的……」

  一顆傷痛的淚,從他眼角悄悄滑落。

  她心酸地看他,安靜無語,看著他臣服于極度的疲憊,不安穩(wěn)地睡去;他的呼吸,一下粗重,一下急促,面色因灼燙而潮紅,體膚卻又發(fā)冷。

  這一夜,他病得很重,她的心也動搖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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