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天氣很熱。
雖然時序只是六月,算是初夏,但東臺灣的烈陽已放縱地四處肆虐,蒸出人間無數(shù)汗水。
熱鬧的市區(qū)一角,銀白色的奔馳轎車在一間修車行門口停下,優(yōu)雅的車身招惹過往行人羨慕的眼光。
凌非塵卻視若無睹,仍然俯著身子檢視眼前那輛裕隆車的汽缸,汗水順著濃密的眉毛落下,他隨手一抹,幾許灰塵沾上臉。
一個中年男子從奔馳車里走出,吩咐迎上前來的修車行老板--
「老板,幫我檢查一下。開起來很不順,老是熄火。」
「可能是火星塞出了問題吧,我看看!估习妩c頭,走向奔馳轎車,打開前車蓋。
老板正忙碌檢查時,奔馳后車門打開,盈盈走下一個少女。
少女一身白色衣裙,襯得那張青春臉龐更加嬌嫩,清麗出塵。
「小姐,妳怎么下車了?」中年男子忙走過來,「這里很臟的,妳還是回車里坐吧!」
「我想透透氣嘛,金叔!股倥畫陕暤溃咐鲜谴谲嚴锖軔灥。」
「可是……」金叔猶豫地掃了眼周遭臟亂的環(huán)境,擰起眉。
「沒關(guān)系啦!」看出他的顧慮,少女淺淺笑了,「我只是看看而已!
「那小姐,妳千萬別摸這里的東西,弄臟手就不好了:還有,妳就待在這里,千萬別亂跑,迷路就不好了。」金叔苦著一張臉,想起前幾天他不過才離開幾分鐘,小姐便不見人影,害他找了將近一個小時,急得團團轉(zhuǎn),差點想切腹謝罪。
結(jié)果她只是到附近的書店買書去了--短短一條街,她竟也有本事走不回來,教他簡直無語問蒼天。
「放心啦,金叔,這次我不會亂跑的!贯莘鹂赐杆X中念頭,少女不禁淺笑著保證道。
「那最好了!菇鹗暹@才稍稍放心,「小姐妳在這里等,我去買飲料給妳喝!
「謝謝!股倥崧暤乐x,目送他背影離去后,水眸一轉(zhuǎn),瞥向正辛勤工作的凌非塵。
她走近他,好奇地打量這個年紀看來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他穿著一件說不上是什么顏色的汗衫,上頭污點滿布,又是灰塵,又是油漬,一條牛仔褲也破破爛爛的,開了好幾道裂痕。
是故意的嗎?她偏過頭,想起好友告訴她有很多男生喜歡穿有破洞的牛仔褲耍帥,但她一點也不了解衣服破了怎能稱得上好看。
她眸光流眄,落在他低俯的臉龐。
他戴著方頭巾,頭壓得低低的,但仍可看出他臉部線條剛硬,五官像刀刻,很挺,也很性格,雖然皮膚曬得黝黑,臉上也臟臟的,但長相頗為端正……
「看什么看!」
正當她專心審視他臉孔時,他忽然抬起頭,兩道凌厲眸光射向她。
犀利鷙猛的眼神像隕石,撞擊她柔軟的胸口,她心跳加速,不自覺后退一步。
「對不起,我……」她倏地睜大眼,迷惑地望著他看來頗熟悉的臉孔。「你是……我們學(xué)校的嗎?我好象見過你!
凌非塵冷哼一聲,沒說話,戴上手套,拿起扳手。
她不認識他一點也不奇怪,他恨恨地轉(zhuǎn)動著扳手,一朵從小被呵護在溫室里的嬌花,怎會認識像他這種長在山野任人踐踏的雜草呢?她和他,本來就是云與泥,不可能交會的兩個人。
「你是高中生嗎?為什么在這里打工?」她柔聲問。
她溫柔的語氣令他怒火更熾,忿忿然瞪她一眼。
「修理車子好象很好玩。我可以看看你在做什么嗎?」說著,她湊近身子,好奇地張望。
一陣少女馨香襲來,令他心浮氣躁!笣L開啦!」他大掌用力推她一把。
「!」她踉蹌一下,差點站不穩(wěn)而跌倒。
「小姐,妳沒事吧?」正捧著飲料回來的金叔忙趕過來,看到她胸前衣襟沾染上污痕,怒氣勃發(fā)。「少年仔!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他厲聲責(zé)備凌非塵,飲料隨手一擱,便揪起他衣領(lǐng),「竟敢對我們家小姐沒禮貌,我警告你……」
「是我不好,金叔,你別這樣!股倥泵耖_他。
「可是他對妳沒禮貌!小姐!菇鹗鍤饧睌。
「是我先沒禮貌的,你不要怪他!顾o定的神態(tài)自有一股嬌貴的威嚴。
金叔只得放下雙手,「算你好運!小子,還不快跟我家小姐道謝?」
凌非塵只叛逆地瞪著他,金叔再度氣上心頭,「你瞪什么?可惡的小子,我今天非……」
「別說了,金叔!股倥娴仨谎邸
金叔只得悶悶地住口止手。
她轉(zhuǎn)向凌非塵,「你叫什么名字?」
「我為什么要告訴妳?」他不屑地撇嘴,神情挑釁。
她卻不以為忤,友善地微笑,「我叫喬羽睫,羽毛的羽,睫毛的睫。你呢?」
他不理她,徑自低頭繼續(xù)修理車子。
望著他透出拒絕意味的冷峭身影,喬羽睫澄澈的瞳底,隱隱流過一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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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凌非塵。
很好聽的名字。喬羽睫微微一笑,蔥白的手指撫過學(xué)生檔案上的照片,照片上,少年凜著一張臉,眼神陰郁且倔強。
他似乎很不快樂,就連照大頭照,也吝惜微笑。
她輕輕嘆息,垂下眸,細讀他的背景資料。
他的母親四年前去世了,留下他和父親兩人相依為命,他從小就在這里長大,住在山腳下最貧窮凌亂那一區(qū)。
怪不得她不認識他。她的父母一向保護她,從來不許她踏入那塊夾在兩座小鎮(zhèn)間的灰色地帶,她從來不曉得那里都住了些什么人,也不知道那里的環(huán)境究竟如何。
她只聽說,住在那里的人都不受歡迎,男人是煙槍酒鬼,女人下賤浪蕩。就連身為鎮(zhèn)長的父親,也很少涉足那一區(qū),當然更不許她去了。
小學(xué)與國中,凌非塵都在另外一座小鎮(zhèn)的學(xué)校就讀,兩年前才考上了這所高中的夜間部。
是夜間部的學(xué)弟。喬羽睫合上眼,憶起那天在修車廠見到他時,他野性而叛逆的姿態(tài),那么具有強烈存在感的男孩,原來還比她小一歲……
「喂!我叫你站。
窗外,傳來一道銳氣凌人的吼聲。
喬羽睫定了定神,掀開校長室的窗簾,往樓下校園望去。
幾個人高馬大的籃球隊員,團團圍住一個身材瘦長的少年。她心一跳,認出那少年正是凌非塵。
凌非塵斜睨包圍他的同學(xué),一臉漠然。
「你剛剛是什么意思?」抱著顆籃球的籃球隊長怒斥,「不要以為投進幾個球就可以這么囂張!」
「是啊,這球場是我們?nèi)臻g部的,輪不到你們夜間部來跟我們搶,乖乖滾回你們夜間部去吧!」另一個籃球隊員跟著開口。
「球場屬于全校同學(xué),不是你們專用的,除非你們付錢包了場。」凌非塵冷聲道。
「你說什么?!這小子居然敢頂嘴!給我打!」
籃球隊長一聲令下,幾個隊員一涌而上,不分青紅皂白地痛毆凌非塵。
糟糕!打起來了。喬羽睫刷白了臉,連忙起身,像一只蝶兒,舞起藍色百褶裙,輕盈地飛下樓,直奔籃球場。
一個男教官先她一步,趕向打架鬧事的幾個男孩,高聲喝斥:「通通給我住手!
見教官大駕光臨,少年們識相地停住,放下拳頭,僵立原地。
「怎么回事?竟敢在學(xué)校里打架?你們想記過嗎?」教官銳目一掃,逼得少年們個個都垂下了頭。
忽地,教官凌厲的目光落在地上鼻青臉腫的男孩!噶璺菈m!又是你!菇坦贁Q眉,氣白了一張臉,「每次打架都有你的份!你究竟想怎樣?」
凌非塵抬手拭去嘴角的血痕,不說話。
他的沉默更加惹怒了教官,教官猛然對籃球隊員怒吼:「都給我滾!」
「對不起,教官!股倌陚兇掖业狼,一溜煙地閃離。
教官這才轉(zhuǎn)向凌非塵,「你!跟我到教官室!
他站起身,倔強地揚起下頷,「為什么要去?」
「要你去就去!」
「不是我的錯。」
「我管你誰的錯,反正打架就不對!」
「那為什么他們可以不用去?是他們先找碴……」
一記耳光甩回凌非塵的辯解,他撫著熱辣的臉頰,憤恨地瞪著動粗的男人。
「跟我去教官室!」
凌非塵冷傲地別過頭,教官氣極,伸臂正想揪住他時,一道纖麗的倩影驀地閃進兩人之間。
「凌非塵,原來你在這里!顾∷滦,「我一直在找你呢!」
凌非塵愕然,想開口說什么,她卻以一記眼神止住他。
「羽睫?」認出眼前的少女,教官一驚。
「李教官!顾赝鹛鹨恍,柔聲道:「李教官,我媽媽說想跟凌非塵談?wù)!?br />
「校長?」李教官不敢相信,「她找凌非塵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耶!顾柭柤纾瑡深佁煺鏌o邪,「她只要我把他帶去!
「這樣啊……」李教官軟化了口氣。就算心中有懷疑,但既然是校長千金主動開口要帶走這不馴的男孩,他也只能由她。
「走吧,學(xué)弟。」沒給李教官反悔的機會,喬羽睫率先離開現(xiàn)場。
凌非塵默默跟著她,沒想到她卻不往校長室走,反而來到保健室。
「妳不是說校長要見我嗎?」他粗聲問。
「只是借口而已!箚逃鸾尥崎_保健室的門,示意他跟進!改闶軅,進來擦點藥!拐f著,她左顧右盼,尋找護士身影。
「阿姨好象不在耶!顾UQ,思索幾秒后,徑自打開桌上的急救箱。「過來,我?guī)湍闵纤!?br />
凌非塵一動也不動,她抬頭望他,柔聲道:「你嘴角還在流血,擦點藥比較好!
「我自己來!顾伤谎,搶過沾上消毒藥水的棉花,粗魯?shù)夭潦檬軅淖旖牵旖巧郏麉s連眉也不皺一下。
消毒、上藥、貼OK繃,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處理完嘴角傷口,他曲起手肘,同樣迅速料理擦傷處。
喬羽睫呆呆看著他俐落無比的動作!改愠3J軅麊?你擦藥的動作好快!
他僵住身子,眸光因她的問話不悅一涼。
「沒錯,我是三天兩頭打架。妳有意見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她迷惘地望著他冷厲的眼。他的眼,好深好深,像宇宙黑洞,吸引人直墜。她呼吸一顫,把持不住狂亂的心韻。
好奇怪,在他的逼視下,她竟覺得狼狽。
「凌非塵,你……」她墨睫低斂,「你為什么總是這么生氣?」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總是咄咄逼人?
她深呼吸,鼓起勇氣追問,「我惹你不高興嗎?」
「妳沒有!」他粗聲響應(yīng)。
「可你對我……」她小心翼翼地揚起眸,「你對我好兇!顾吐暤,并不是有意如此委屈,可胸口,自然而然漫開一股酸苦。
從來不曾有人這么對她。家人、朋友、同學(xué),人人都當是她珍寶,她在學(xué)校里甚至享有;雷u,天天都有男同學(xué)搶著對她獻殷勤,排隊約她出去。
不論男女,每個人都喜歡她,寵愛她,唯有他--
「你討厭我嗎?」她問,凝睇他的眸淡淡哀傷。
他愣住,不明白她為何問他如此孩子氣的問題。
就算他討厭她又如何?她何必在乎?他只是個眾人眼中叛逆又古怪的少年!他身上總是帶著汽油味,外表總是臟亂,誰看了都忍不住輕蔑,巴不得離他遠一點。
是!他是討厭她!因為她代表了他永遠也無法企及的上流社會。她是來自另一個階級、另一個世界的人,她高高在上,雍容華貴,享受最好的吃穿用度,就連穿在身上的學(xué)生制服,也比他亮麗整潔百倍。
她從來不曉得對某些人而言,光是活下來便是一件艱困的事。
他討厭她!厭惡極了!
憤世嫉俗的怒火驀地狂燒,他一把將她推抵墻上,鋼鐵般的雙臂將嬌柔的她圈入自己勢力范圍。他暴烈的黑瞳像野獸,陰狠地望著自己的獵物。
她透不過氣,容顏抹上淡淡驚懼。「你想……做什么?」
「妳說呢?學(xué)姐!顾皢枺粗负谜韵镜禺嬛拇桨,玩弄獵物似地逗著她。
她呼吸急促,粉頰一下子漫紅了。
他眼神一變,黑瞳瞪著她嬌艷霞顏--怪不得同學(xué)們會捧她為校花,她真的長得很美,遭他戲耍的唇瓣,水潤得宛如櫻桃,教人想一口咬下。
血氣沖上腦,他低頭,不顧一切地以唇攫住她的。
「嗯……不……」
喬羽睫抗議的低吟模糊逸出,他不理會,繼續(xù)啄吻她柔軟的唇,心跳在四瓣唇一次次相接間逐漸加速。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下體起了反應(yīng),也能感覺到她身子像果凍慢慢癱軟。
她無法抵擋他。領(lǐng)悟到這一點后,他有些得意,卻有更多迷惘。
純潔高貴的千金小姐竟任由一個醉鬼的兒子如此侵犯她--她是白癡嗎?
一念及此,他驀地跳離她,幽冷的眸責(zé)怪地直瞪她。
她眨眨眼,迷蒙的眸好半晌才恢復(fù)清明,然后,她像忽然驚覺自己做了什么,羞慚地掩唇輕叫,轉(zhuǎn)身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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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后,喬羽睫與凌非塵兩人有好一陣子不曾再碰面。
雖然一個就讀日間部,一個是夜間部的學(xué)生,本來就不易相遇,但將近一個月沒在學(xué)校看見她,凌非塵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些介意。
以前就算彼此不相識,他總還能偶爾在校園里瞥見她的纖纖倩影,可最近,他卻只能聽那些仰慕她的男同學(xué)碎碎念。
「喬學(xué)姐從畢業(yè)典禮后,好象就不再來學(xué)校了!
「聽說她搬到他們家海邊的別墅去住了,專心準備聯(lián)考。」
「她那么聰明用功,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學(xué)。唉,離我們愈來愈遠了!
「聽你這口氣,好象很『哈』人家。」
「難道你不『哈』?」
「『哈』有什么用?這么漂亮又有錢的千金小姐,一輩子不可能看上我們的,就算交男朋友,我看也要像齊京那種白馬王子型的才夠格!
「別說了!提到齊京我就火。又帥又有錢,還樣樣都會,簡直讓人生氣!」
「生氣有什么用?人家就是厲害,就是強,你能怎樣?」
「可惡!有錢人就了不起。俊
男同學(xué)們叨叨絮念,充滿不平意味的交談聽得凌非塵也怒上心頭。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只是當耳邊聽著這些無聊對話,眼睛瞪著剛發(fā)下來的期末考卷時,一股莫名的難堪慢慢充塞胸口。
滿江紅。他期末考的成績簡直不忍卒賭,若不是直接被炸沉,便是驚險地低空飛過,這么難看的成績別說考大學(xué)了,能不能混畢業(yè)都還成問題!
「媽的!」凌非塵低咒一聲,將幾張考卷揉成一團,往身后的垃圾桶拋去。
上課的心情盡失,他背起書包就往教室外走,眾目睽睽下,他走得自在瀟灑,也沒人想喊住他。不過經(jīng)過走廊轉(zhuǎn)角時,迎面而來的班導(dǎo)師倒是叫住了他。
「凌非塵,你去哪里?還有一堂課耶!
「我請假!顾纱嗟鼗卮稹
「請假也得先填假單。」班導(dǎo)師嫌惡地瞪他,「還有,你暑期輔導(dǎo)的費用到底什么時候交?全班只剩下你一個了。」
「我不參加輔導(dǎo)。」
「什么?你成績這么差居然還敢不參加輔導(dǎo)?」
班導(dǎo)師鄙夷的口氣刺傷了他,他下頷一凜,傲慢地頂嘴:「不參加就不參加,不行嗎?」
語畢,他轉(zhuǎn)身就走,班導(dǎo)師在他身后氣憤地叫:「凌非塵,你如果不想念書以后就別來!沒人逼你來上高中。」
他聽了,心一冷,步履更急了,像一陣風(fēng),瘋狂地逃離這座校園。
的確,他不該來念高中的,即便是夜間部,各項繁雜的開銷也令他難以負荷,更何況,除了學(xué)雜費,他還必須挑起家里的生活重擔(dān),養(yǎng)那個鎮(zhèn)日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做的父親。
最近,他的酒鬼父親又染上了賭博的惡習(xí),不時沖進家門來討債的街頭混混逼得他只能日以繼夜的打工。
賺錢都來不及了,哪還有空閑的時間念書?自然只有放棄學(xué)校的課業(yè)了。
早知無法兼顧,初中畢業(yè)那一年,他便該認清自己是什么材料,直接進修車廠當學(xué)徒就罷了。
偏偏他壓不下那股下甘心。就因為提早認清了這現(xiàn)實的社會,他比一般青少年更深切地體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真理。
不讀書,他只能一輩子窩在窮鄉(xiāng)僻壤當黑手,就算有一天他開了自己的車廠賺大錢,他還是晉身不了所謂的上流社會,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們依然會拿不屑的眼光看他。
面對像喬羽睫那樣的千金小姐時,他永遠會自慚形穢,因為她的衣著總是整潔,品味總是高尚,氣質(zhì)更優(yōu)雅得宛若天仙。
她高高在云端,而他只是一只在爛泥里打滾的癩蝦蟆。
他恨這種感覺!
接下來整個七月,他天天在修車廠幫忙,埋首于一輛輛汽車間,胸膛憤懣的火苗,不曾熄滅。
什么時候,他才能擺脫幫人修車的命運?什么時候,他才能擁有自己的轎車?什么時候,他才能甩開烙印在他身上的貧窮與卑賤……
「阿塵,肚子快餓死了,吃飯吧!」老板喚他,「你去幫大家買便當!
凌非塵脫下手套,雙手隨便在牛仔褲上一抹,接過老板遞來的幾張百元鈔,連汗也不擦,就這樣走入仲夏午后。
時間將近一點半,街上吃飯的人潮都差不多散去了,天際濃云密布,重重地壓下來,像隨時會跌落。
雷陣雨前的征兆,空氣悶得慌。
凌非塵皺眉,過馬路往對街的餐廳走去,叫了幾個便當,正百無聊賴地等候時,一道嬌嫩的聲嗓驀地吸引他的注意。
「不好意思,我不想去。」
是喬羽睫!他身子一僵,轉(zhuǎn)動視線,果然見到不遠處她清麗的身影。在她面前,還站著個陌生男子。
「一起來嘛,小姐!鼓凶由ひ舫錆M調(diào)戲意味,「我的車就停在附近,我?guī)吶ズ_叾碉L(fēng)!
「可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可以待會兒再來。妳不是說還沒吃午飯嗎?這樣吧,我請妳吃飯。」
「我不餓,謝謝……」
「別這么客氣,走啦!」男人由不得她拒絕,徑自拉著她就走。
「喂!」她慌得白了臉,「你放開我。」
男子當然不肯放,大手蒙住她的唇,使勁將她往寂靜的巷子里拖。
那家伙想做什么?凌非塵看得滿肚子火,迅速往兩人所在的方向奔去,冷硬的拳頭一揮,精準地重擊男子腹部,男子一聲悶哼,手臂松開了喬羽睫,身子則踉蹌往后一倒。
趁他跌倒在地之際,凌非塵又連續(xù)狠踹幾腳,凌厲的攻勢像準備取他的命。
「別這樣!」喬羽睫見狀,急忙拉住他,「你會打死他的。」
凌非塵這才停住動作,轉(zhuǎn)頭怒視她,「妳是白癡嗎?遇到這種痞子直接閃人就好了,還跟他啰唆那么多做什么?」
「我……」她像是被他的憤怒嚇到了,顫著唇,小聲道:「我只是跟他問路,沒想到他后來會那樣!
「問什么路?妳家的司機呢?」他惡聲惡氣地問。
「我……一個人出來的!
「什么?」他擰眉,「妳一個人出來?」
「嗯!顾c頭。
他沒聽錯吧?凌非塵瞪大眸,不可思議地打量她。這走到哪里都非得有人帶、號稱天字第一號路癡的大小姐竟然孤身出門?
她被他瞧得紅了臉,「我坐火車來的。其實不難,我只要到站下車,然后再問路……」
「妳家的司機讓妳一個人出門?」他打斷她。
「呃,我騙他我只是到隔壁鄰居家!
她說謊?這個模范生,乖乖牌美少女也會說謊?
天空開始飄落細雨,在迷蒙微濕的空氣中,她的臉顯得更加清純可人。
她斂下眸,不敢迎視他銳利的眼神,而他見她逃避的舉動,胸口忽然覺得窒悶。
他怎么了?她說不說謊,是不是一個人出門干他什么事?他何必為她窮緊張?
他神色一冷,忽地一甩頭,大踏步走回餐廳,領(lǐng)了便當,付了帳,他一路走回修車廠。
喬羽睫一路小跑步跟隨,細碎的跫音在他身后敲打出讓人心煩意亂的韻律。
他陡然停住步履,旋過挺拔的身軀,氣勢凌人地逼臨她。
「妳干嘛一直跟著我?」
「我……」她慌亂地眨眼,像受驚的兔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妳來市區(qū)總不會只是閑逛而己吧?不是說要找人嗎?去找!」他不耐煩地揮手,想趕走她。
可她卻沒離開,站在原地,仰望他的眸滿是無辜,「可是我……」
「妳怎樣?」
「……我就是來找你的。
隨著清脆的嗓音落下,天際閃光一亮,劈下了今午第一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