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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真純情 第六章
作者:蘇霏
   
  國二的時候,姑婆曾差他到商店替她買衛(wèi)生棉,替他結(jié)帳的人是店主的女兒,好死不死地也正好是他的同校同學(xué),當(dāng)時他只覺得很想死,要不然化成泡沫消失在空氣中也行。

  長久以來,他一直認(rèn)為那是這輩子最丟臉的一次經(jīng)歷,但是他錯了……還有比那更糟的。

  比方說,到租書店租書。

  租書沒什么稀奇,但一個身材高大、生著一雙勾魂桃花眼的三十歲男人租了十來本以美少女畫像為封面的言情小說就很引人側(cè)目了。

  稍早在花宅里,黎宇凈又遁回房里看書,花拓靈光一閃,想起公司里的一些女職員和工讀生常在休息時間捧著看的愛情小說,于是他以買東西為借口,決定出門找些一般女孩看的「正!棺x物給她換換口味。

  即使不再認(rèn)為她有什么自我毀滅的傾向,他還是希望她能看些內(nèi)容光明美好的書籍。雖然他對這些包裝漂亮的言情小說沒什么概念,不過既然女性讀者這么多,應(yīng)該也算得上是健康又富娛樂性的書籍。

  只不過,這個帶著一絲「洗腦」嫌疑的計劃顯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柜臺后面坐著年過五旬的店老板,面無表情地著手登記的工作,但小小的眼睛不時自老花眼鏡的上方睨著這個剛加入會員的顧客,每輸入一本小說的數(shù)據(jù),就瞟他一眼,如此反復(fù)了好多次。

  「這些是我妹妹要看的……」花拓一直告誡自己別去在乎旁人的目光,但那批判的眼神,擺明了認(rèn)定他如非變態(tài),就是居心不良,所以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嗯哼。」店老板干脆用鼻孔回應(yīng)。騙肖喔!八成是想從小說里學(xué)些招式去拐無知少女!

  「她生病待在家里,所以我來替她借些──」

  「下禮拜三以前還書!

  平板無情的語氣硬生生地截斷他,花拓只能閉上嘴,一臉忍辱負(fù)重。

  終于,動作慢吞吞的店老板完成一切租書手續(xù),花拓提著一整袋的小說,快步逃離這種令人難堪的場面。


  「啊!」女性的驚呼響起,接下來則是物品啪啦落地的聲音。

  流年不利,災(zāi)星高照,花拓一走出書店便撞上了人。

  「。”、抱……趙小姐?!」在錯愕之間,輾轉(zhuǎn)得來的芳名脫口而出。

  翦翦水眸一抬,趙欣怡也顯得訝異!富ㄏ壬

  花拓倒是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對自己的惡名遠(yuǎn)播,他很有自知之明。桃花眼這時往下一看,那種只想當(dāng)場暴斃的感覺又回來了。

  印著美少女畫像的小說正散落一地,一雙雙水汪汪的明眸像是在等著看他如何丟人現(xiàn)眼。

  趙欣怡又低呼了一聲!肝业臅

  呃,她的書?

  花拓這時才發(fā)現(xiàn)裝書的紙袋還好端端地在自己手中,偷偷地松了一大口氣,連忙發(fā)揮騎士精神,蹲下身子幫著撿東西。

  「妳也住這一帶?」兩人都站直之后,花拓問道。

  「對!冠w欣怡含蓄地點頭!附裉煨菁,所以我來歸還上禮拜借的書!

  嬌嫩的雙頰染上了薄薄的一層紅暈,烏黑長發(fā)和那一襲淺粉連身長裙的組合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飄逸感;ㄍ刂缘乜粗矍氨е鴷、柔美似水的氣質(zhì)美女,覺得她簡直就是他心目中理想情人的化身。

  「那還真巧,我今天剛成為這家店的會員。趙小姐……」他欲言又止。

  「嗯?」

  令人心動的美眸含羞帶怯地望著他,花拓想開口約她,隨即又打了退堂鼓。既然她認(rèn)得他,一定也聽過關(guān)于他這個「浪蕩子」的傳聞,如果他現(xiàn)在孟浪地相邀,不僅可能自取其辱,恐怕連將來的機(jī)會都斷送了。

  遲疑之后,他說:「不耽誤妳的時間了,我先走一步!

  「好……」長長的睫毛垂下,適時掩去了眼中那抹失望。

  她對這位在同一棟大廈上班、既風(fēng)流又倜儻的花總經(jīng)理早已芳心暗許,只是礙于女性的矜持,平時也只敢偷偷地注意。沒想到他居然喊得出自己的姓名,分明就是對她有意,顯然已經(jīng)向別人打聽過她,可是為什么他不采取行動?

  難道這是對她心意的一種試探?

  「花先生……」她鼓起勇氣輕喊,花拓立刻止步回首。

  「我……如果你有空的話,我想請你喝杯咖啡,作為道歉!

  「道歉?」他一臉不解。道什么歉?她有對不起他嗎?

  「是我不好,走路不看路才會撞到了你!

  咦?不是他撞上她的嗎?何況他皮厚肉粗,對這種小意外根本就不痛不癢。

  「不是妳的錯,要道歉也應(yīng)該是我,是我走路橫沖直──」花拓驚訝地打住,瞧見那張嬌顏上逐漸加深的紅霞,終于讀懂了她想傳達(dá)的訊息。

  老天終于開眼了!他受寵若驚,表面卻極力維持鎮(zhèn)定,畢竟男人也有男人的尊嚴(yán)和矜持,不能把興奮表現(xiàn)得太明顯。

  他張口就要答應(yīng),又想起自己在外頭已經(jīng)耽擱了不少時間。「我現(xiàn)在得先回家一趟,不然這樣好了,晚上我請妳吃個飯。」

  趙欣怡嬌羞地點頭,然后兩人交換了電話。

  在花拓離開后許久,長發(fā)氣質(zhì)美女仍佇立正租書店門外,纖纖素手抱緊了胸口的精神食糧,漂亮的水眸染上了瑰麗的夢幻色澤。

  啊……如此浪漫的邂逅,豈非冥冥中的安排?

  大家都知道花拓是個狂野不羈、游戲花叢的浪蕩子,但她相信,一個墮落的英俊惡魔,所需要的是一個能用萬縷柔情救贖他的天使……

  或許,她正是那名能讓浪子回頭的天使……

  菱唇微啟,我見猶憐的佳人發(fā)出一聲淺嘆。

  如果說,愛情是簇烈焰,那么,她愿意做只撲向火焰的飛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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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難以專注。

  黎宇凈怔怔地盯著手上攤開的書本,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從十分鐘前就看著同一頁,卻連一個字都沒讀進(jìn)腦中。這種怪現(xiàn)象在她來到花家作客之后頻頻出現(xiàn),以前從未發(fā)生過。

  書本中的世界,彷佛失去了原先的吸引力。

  「我是怎么了?」她無聲自問。

  澄澈的眸子閃著些許迷惘,她抬頭轉(zhuǎn)向衣架上掛著的白色男用襯衫,亞麻的布料已經(jīng)縐了,像她心中的那池春水。

  花拓未開口要回自己的衣服,似乎完全忘了有這么一回事。她沒忘,但是也沒有主動歸還。

  她知道自己不想把衣服還他,卻無從解釋原因。

  在日內(nèi)瓦的家中,爺爺總是愿意滿足她的一切物質(zhì)需要,但她生性淡泊,別說是開口要求服飾、珠寶、名車等一般女孩子喜歡的東西,就連飲食方面,她也沒什么特別的偏好。

  然而,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莫名地喜愛這件男人的襯衫,并且想將之據(jù)為己有。

  「宇凈。」熟悉的呼喚伴著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冥思!肝铱梢赃M(jìn)來嗎?」

  花拓回來了,這個立即的認(rèn)知帶給她一絲異樣的感覺。

  「可以!顾龜科鹦纳裾f道。

  花拓開了門,臉上掛了個特大號的笑容,在她面前,他知道他不必?fù)?dān)心自己略帶邪氣的笑容會引來任何誤解。

  「我在路上正好經(jīng)過一家租書店,所以就順道替妳租了些小說,這些小說很多人在看,或許妳也會喜歡。」為了不讓小小的洗腦陰謀曝光,他自動把「特地」改成了「順道」。

  她看著他從紙袋里拿出一大迭封面精美的書籍,先前那種異樣的感覺開始渲染、擴(kuò)散。

  他一直都對她很好、很好。

  「謝謝!

  「不客氣。」

  她凝睇了他半晌,不解!改銥槭裁匆恢毙?」

  「呃,有嗎?」他愣了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同時想起自己要告訴她的事!赣顑簦砩衔矣惺,得在外頭吃飯,我會把晚餐準(zhǔn)備好,妳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吧?」

  她沒說話,只靜靜端詳著他,小臉上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特別情緒,但花拓卻無端感到一絲愧疚,彷佛自己做了壞事似的。

  他甩掉那種詭異的感覺,緊接著說:「我不會太晚回來,十點以前會到家。」

  「是約會嗎?」

  他搔了搔頭,嘴巴又不由自主地咧開!杆闶前伞

  她頓了下,然后平靜地宣布:「我也要去!

  浪子臉上的春風(fēng)褪去。不是才說是約會了嗎?他知道她像個孩子般不解人情世故,可是總不會連電燈泡是什么都不懂吧?

  「這個……恐怕不太好……」

  「我想去!

  花拓感到萬般為難,她怎么突然任性起來了?左思右想之后,他決定改采哀兵策略。

  「宇凈,妳也知道別人對我的誤解有多大,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位條件不錯的小姐不在乎流言,我想把握這個機(jī)會,讓她對我有更深一層的了解!顾嬲\地看著她,接著說:「我不是故意要把妳一個人留在家里,如果妳想要到外頭吃飯,明天晚上我?guī)吷橡^子,好不好?」

  她深思地望著他,貝齒輕咬了咬下唇,問道:「你喜歡她嗎?」

  縱然有些奇怪她為什么會這么問,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其實也還說不上喜不喜歡,只是有點好感,想進(jìn)一步認(rèn)識罷了。」約會的作用不就在此嗎?

  她偏著頭又想了一下。「你回來之后彈鋼琴給我聽。」

  黎宇凈的這句話,在別人聽來或許像個條件,但實際上不然。她只是想確定在心愛的東西物歸原主之后沒有絲毫損壞,一切仍維持原狀。

  他是她的。

  突然,這個認(rèn)知清晰地浮現(xiàn)。

  「沒問題。」花拓高興地一口應(yīng)允,并沒費心揣測她的想法。對她的種種古怪要求,他已習(xí)以為常,照著去做,似乎也天經(jīng)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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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光、醇酒、美人。

  說出來沒人相信,花拓已經(jīng)想不起來上一次享受這種浪漫約會是什么時候的事了,或許可以追溯到遠(yuǎn)古時代,當(dāng)人類還在鉆木取火的時期。

  更沒有人會相信,其實他這輩子只交過一個女朋友,也在那個幾乎令人遺忘的年代,后來那位老是疑心他劈腿的女友甩了他。自然,此種結(jié)果還是得「歸功」于他的桃花臉。

  他并非沒有異性緣,相反地,中意他的女人得以卡車為計算單位,只可惜這些愛慕者不是把他看成只能觀賞而不該招惹的花花公子,就是把他看成一夜瘋狂的最佳人選。但他也有他的原則,為性而性的露水情緣有違他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他心目中的理想伴侶,是個知書達(dá)禮,并與他靈肉相契的女性。

  所以,就某方面來說,他是個很純情的男人。

  方桌上的燭光搖曳,現(xiàn)在這個純情的男人正面對著一位無論氣質(zhì)或相貌都很符合理想的翩翩佳人,享用著世界上最浪漫的料理。

  然而,他的心思卻不時飄向自家住宅中的女孩,幾乎想不起來兩人用餐到現(xiàn)在到底聊了些什么。

  不曉得宇凈吃過飯了沒有?

  「法國料理的精致和美味舉世聞名,今天我總算見識到了,還真得謝謝你帶我來這兒。」趙欣怡一面切著淋上芫荽子醬的海鱸魚排,一面說道,動作堪稱淑女的典范。

  「很高興妳喜歡這家餐廳!够ㄍ鼗剡^神來,為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用叉子撥動著盤中剩余的幾片沾著酸櫻桃醬的鴨胸肉。

  這家叫「Chez  Michel」的法國餐廳是姑婆跟人約會的固定地點之一,空運來臺的主廚手藝的確不錯,不過坦白說,若不是為了情調(diào),他寧愿去吃脆皮烤鴨。

  「一個親戚推薦過這個地方,我自己以前也沒來過。」他稍稍斂目,不著痕跡地瞄了眼手表,已經(jīng)過了一個半鐘頭,為什么法國人吃頓飯要吃那么久?他原先該把備用的那支手機(jī)帶出來才對。不知道宇凈一個人在家會不會覺得無聊?

  「原來如此!冠w欣怡微微垂著眼睫,唇畔噙著溫婉的笑,心中兀自猜測像他這樣的獵艷高手究竟帶過幾個女人來光顧過。

  唉,情路迢迢,她必須原諒他的謊言,誰教她是只奮不顧身撲向烈焰的飛蛾呢!

  「你大概會覺得我太過厚臉皮,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從很久以前就聽同事提過你,后來在大廈里又時常看見你進(jìn)出,一直很想跟你認(rèn)識,卻又總鼓不起勇氣……」低垂的嬌顏帶著緋色望向他,一切的情意盡在不言中。

  美女的深情告白終于得到了花拓的全副注意力,任何一個男人的虛榮在這種情況下都會無限度地膨脹,他也不例外。

  他不好意思地梳理一下頭發(fā),嘴角禁不住地輕揚,趙欣怡幾乎被那帶點狂野味道的笑容電暈。真不愧是個情場圣手啊……這么一個小小的動作,怕是最圣潔的修女也會心頭小鹿亂撞,血液沸騰。

  「其實我也注意到趙小姐一段時間了,只不過──」

  「叫我欣怡!

  「欣怡。」花拓靦觍地又綻開一個笑容,一時忘了自己的神態(tài)有多強(qiáng)的殺傷力!敢驗槲抑雷约旱拿暡患眩砸策t遲不敢主動接近妳,尤其妳的條件又這么好,我不但怕競爭力激烈,也擔(dān)心自己碰釘子!

  趙欣怡的反應(yīng)是露出含蓄而略帶赧然的微笑。即使是花言巧語,聽在耳中也是無比受用。

  「我并不在乎你的名聲,任何人都應(yīng)該有個改邪歸正的機(jī)會!顾矡o怨無悔地接受這個成為浪子終結(jié)者的崇高任務(wù)。

  改邪歸正?花拓不是很確定他喜不喜歡她的用詞。他從未邪惡過,哪來回歸正途之說?

  「關(guān)于妳在大廈里聽到的那些流言,我想先跟妳澄清一些事──」

  「不,你不必解釋,我不想給你任何壓力,感情的事無法勉強(qiáng),即使我不是你的唯一,也是心甘情愿!估w長的玉指情不自禁地覆上他的手背,然后自覺失態(tài)似的又輕輕抽離。嗯,這般只求付出的款款深情,再怎么如鐵的郎心也會化成繞指柔。

  原先的喜悅褪去,花拓微微地擰了擰眉,沒有再多注意那嬌羞可人的小女子神態(tài)。

  不太對勁。眼前愈來愈離譜的對話,讓他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姑婆以前?吹陌它c檔連續(xù)劇。

  「欣怡,不管妳聽到什么樣的謠言版本都不要相信,別人對我的印象真的是大錯特錯,我目前根本就連個交往的對象都沒有,自然也不可能玩弄任何人的感情。」

  「我說了,我真的不在乎那些流言,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你!拱Γ蓱z那些被當(dāng)成床伴的女性同胞,在花花公子眼中,她們居然連女友都稱不上。

  這樣的他?真正的他,還是「浪子」的他?花拓不禁納悶。

  她接著說:「一個事業(yè)有成、儀表出眾的男人,在外頭逢場作戲總是難免,我只希望你能明白,當(dāng)你厭倦了游戲人生,有個人會捧著一顆真心等待你!谷绱藸奚瞰I(xiàn)的精神,就連上蒼也會感動吧!

  花拓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

  每個人體內(nèi)都有某種程度的瘋狂因子。

  他想不起來這句話是誰說過的,不過那個人絕對是個智者。眼前這位對浪蕩子有著超乎常理執(zhí)著的氣質(zhì)美女不就是最好的例證?

  偷偷地又瞥了眼手表,現(xiàn)在,他只想盡早回家,宇凈還等著聽他彈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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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子的玄關(guān)處,有面精美的仿古整裝鏡,黎宇凈佇立在狹長的鏡子前,已端詳鏡中的人影許久。

  那是一張跟隨了她一輩子的面孔,偏白的膚色襯得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此時浮現(xiàn)幾許臆測、幾許疑問。

  她好看嗎?

  事實上,她想知道的是……在花拓眼中,她是否稱得上漂亮?

  那位小姐是否比她漂亮,花拓才會留她在家里,興致勃勃地去約會?

  別人對她是何種看法,她從來不在意,但她此時發(fā)現(xiàn),如果看她的人是花拓──她在乎。

  她抬頭瞥了眼墻上的掛鐘。自花拓出門后,鐘上的指針便彷佛緩了速度,時間一分一秒慢吞吞地過去,一股不熟悉的情緒隨之醞釀成形,把她的胸口壓得悶悶的。尤其是想到此時此刻,花拓或許正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位小姐身上,她的難受更形加深。

  「汪!汪!」毛茸茸的「船長」不知何時躍上了客廳里的沙發(fā),一只亮晶晶的眼睛直盯著她,彷佛在說牠也在等著主人的歸來。

  她微微地?fù)P了揚唇,舉步走向讓大狗盤據(jù)一方的座椅,在牠身旁坐了下來,伸手輕撫牠的頭。

  「你知道花拓現(xiàn)在在做什么嗎?那位和他約會的小姐一定很美吧?不知道他喜歡什么樣的女人……」

  「汪!」獨眼狗毫不吝嗇地給了千篇一律的反應(yīng),既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也不能減輕她心中愈來愈沉重的憂郁。

  目光落在茶幾上那本剛看完的言情小說,她再度惘然。

  「愛情嗎……」看小說看了那么多年,她讀過不少愛情故事,每個人似乎都對愛情有自己的詮釋,那么她的詮釋是什么?

  當(dāng)一個人的情緒起伏完全被另一個人牽引著時,是否就意味著愛情?

  她是不是陷入情網(wǎng),才會感到如此不安,甚至猜測起一個她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女人的長相?

  她是不是愛上了花拓,才會希望他也能喜歡她──

  呼之欲出的答案被突來的狗吠擾斷。門外傳來一陣倒車入庫的聲音,「船長」興奮地沖到玄關(guān)守候。

  他回來了。

  所有擾人的思緒被拋在腦后,黎宇凈也在瞬間感染了那份喜悅,一雙清澈的眼睛轉(zhuǎn)向大門,眸中有著掩不住的雀躍。

  不一會兒,門開下。粉嫩的唇瓣不自覺地往上彎。

  花拓抬眼,隨即像個呆子似的杵在門坎,對緊巴著他褲管的愛犬視而不見。

  看見她放松地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而非躲在房里就已經(jīng)很令人意外了,那朵淺淡卻不容置疑的笑花簡直教人震驚。

  他聽過她的笑聲,卻從未見過她的笑容。

  美麗、可愛、耀眼,這些詞似乎都不適合形容那張小巧的臉龐,唯一確定的是,她幾乎奪走了他的呼吸。

  「你回來早了。」原先的笑容有如曇花一現(xiàn),她恢復(fù)一貫的云淡風(fēng)輕,花拓暗自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才說道:「一吃完飯我就送那位小姐回家了!

  「約會好玩嗎?」

  花拓有些啼笑皆非,也只有她才會用這么認(rèn)真的語氣提出這么奇怪的問題。

  「災(zāi)難一場!顾呎f邊把活蹦亂跳的愛犬放到后院!肝也滤矚g的是那個聲名狼藉的花拓,也或許她是想當(dāng)一個把我這個『浪子』拉出罪惡深淵的救贖者。總之,她對真正的我不感興趣!

  他接著道:「我解釋得口干舌燥,她都不愿相信,后來我只好跟她說,等哪天我決定棄暗投明、浪子回頭,絕對會第一個打電話給她。當(dāng)然,這只是擺脫她的下下策,我是不可能再跟地約會的!

  「真奇怪的人……」小鹿眼睛密切地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你難過嗎?」

  他聳聳肩,一副也只能看開一點的模樣。「回來的路上我想了許多,以貌取人的不只是她,我自己不也是被外表所蒙蔽,以為她是男性夢中情人的典范?所以今天就當(dāng)學(xué)個教訓(xùn)吧!

  黎宇凈不再追問,當(dāng)一陣強(qiáng)烈的釋然在胸口涌現(xiàn)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先前有多么擔(dān)心別人把花拓?fù)屪。她看著他走到鋼琴前坐下,欣喜地領(lǐng)悟到他并未忘記稍早的承諾。

  「想聽什么?」他側(cè)首問道,并未發(fā)現(xiàn)自己眼中正流露出寵溺的笑意。

  「你自己作的那首!顾胍膊幌氲卣f。

  他一愣,她怎么偏偏挑上他胡亂編的像是流行歌的曲子?

  他難為情地說:「不要啦……那只是寫好玩的,根本就不好聽,我來彈點肖邦的圓舞曲好了!

  「我想聽!

  「要不然就莫札──」花拓張口要再建議,卻在那雙清湛的大眼中讀到了固執(zhí)。她一旦打定主意就沒得商量,偏偏他就被吃得死死的,只能乖乖地獻(xiàn)丑。

  他找出那頁布滿潦草音符的紙張,然后在鍵盤上暖了暖手指。

  「你有沒有想過要給曲子填詞?」她問。

  「填詞?妳不會是說真的吧!」他好笑地瞥她一眼!肝铱慈澜绱蟾乓仓挥袏呄肼犨@種上不了臺面的音樂!

  「我就是喜歡這首。」

  花拓沒注意到她嗓音中那股異常的執(zhí)著,開始彈奏起自創(chuàng)的曲調(diào),一份特殊的安詳隨之彌漫在客廳里,彷佛這幕他彈她聽的場景已上演過千百回。

  在簡單而悅耳的旋律中,黎宇凈離開沙發(fā)走到他身側(cè),纖臀輕輕地落在長凳上剩余的一小塊空間。她的目光從那雙修長、有力的手移到演奏者的臉孔。

  她好喜歡他作的曲子,好喜歡他的手,好喜歡他的臉,好喜歡就這么坐在他身邊……

  若有似無的清香飄來,聞起來像某種可口多汁的水果,花拓發(fā)現(xiàn)他愈來愈難以集中精神,試著維持正確節(jié)拍的雙手也益發(fā)吃力。

  該死!為什么她要坐得那么近,還用那雙眼睛直盯著他看?

  一綹頭發(fā)掉在他額前,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替他撩開。

  噔咚!十只手指頭一不小心全重重地落在鍵盤上。

  他倏地抓住冰涼的柔荑,目光灼灼地看進(jìn)她眼中。頓時,平靜的氣氛起了某種轉(zhuǎn)變,黎宇凈的眼睛像是突然撞見車燈般驚訝地睜大,四目交接的短暫剎那,時間彷佛停滯住了,連空氣都變得有些詭異。

  「你……你的頭發(fā)會遮住視線!顾G訥地解釋。

  熱氣從脖子升至頭頂,花拓放下她的手,唐突地站起來,轉(zhuǎn)過頭不看她,突如其來的莫名煩躁襲上心頭。

  「曲子就到這里結(jié)束,我回房睡覺了,妳也早點睡。」他丟下這話,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黎宇凈怔怔地望著那頎長的背影,無法理解一向好脾氣的花拓為何會突然不高興。


  花拓關(guān)上房門,心思紛亂地坐在床沿。

  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人家只是好心地要撥開他的頭發(fā),他干么反應(yīng)那么激烈?

  可是當(dāng)那柔軟微涼的指尖撫過他的皮膚時,他的心跳、腦子和正在彈琴的手指竟通通亂成一團(tuán),連小腹中都生出了一股令人羞愧的隱隱沖動。

  「一定是太久沒近女色,欲求不滿……」他自我辯解。

  但他無法解釋為何當(dāng)容貌和身材都更具女人味的趙欣怡對他猛送秋波時,除了一股男人的自滿之外,他沒有任何特殊的悸動。

  事實上,他甚至無法在腦中描繪出趙欣怡的長相,只清晰地記得稍早進(jìn)家門時所見到的那朵令人屏息的淺淺笑容。

  「不要胡思亂想,花拓!顾吐曁嵝炎约骸!杆坏贻p,也沒有一項符合你心目中理想對象的條件,你今晚是喝太多法國香檳了!

  對,一定是那貴死人的法國香檳作祟!他覺得這個解釋最合理。

  「何況黎爺爺把她送來給你照顧,為的是讓她散心,可不是要她來跟你嘿咻──」他一臉愕然,差點被自己的話噎死。

  嘿咻?!這不、不、不可能是他用的字眼!

  他是忠厚、正直的花拓,不是那個滿腦子淫蕩的禽獸葉書生!

  高大的身子驚懼萬分地跳了起來,既然不能拿頭撞墻,他只好選擇沖個冷水澡,讓快要錯亂的腦袋清醒過來。

  同時,他也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她當(dāng)妹妹看待,無論那雙眼睛有多漂亮,無論她聞起來多誘人,她都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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