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噢!」甄富貴痛呼一聲,整個頭因梳子卡在糾結的頭發間而跟著梳子梳的方向往后仰。
「小姐,您當心點呀!」打小跟甄富貴一道長大的婢女萬紫見了忙出聲提醒。
「可、可是好痛啊!」甄富貴想抬手壓住頭,阻止頭發與頭皮分離,無奈她一雙手浸在玫瑰水中,還有兩名婢女在替她修整指甲,「誰來替我壓一下頭……」
「誰讓小姐您總不愛梳頭!別家小姐都愛漂亮,就您頭發不愛梳不愛洗,可惜了您這頭柔細又黑亮的頭發,讓奴婢空有一身好手藝,都便宜別家小姐了……」萬紫是街坊公認的巧手,偏生有位不愛打扮的主子。
梳那么漂亮的頭還不是沒半個時辰就散了。正因發絲柔細,才梳什么頭散什么頭,頭發又會糾結在一起,到時痛的人是她。
甄富貴才想說話,萬紫立刻接話:「好不容易您肯打扮了,怎么能不好好地裝扮一番呢?」她深知小姐會回什么話,先搶話先贏。
「才不是我肯打扮,是妳們把我架進來的。」她可半句「想打扮」的話都沒說過。
「您未來的夫君已到洛陽,今日造訪,您人還在花房里挖土,難不成您不想給未來的姑爺一點好印象么?」千紅也開口了,她正在為甄富貴挑衣裳。
甄富貴一見千紅手中那輕飄飄、軟柔柔的衣裳,若不是雙手雙腳兼頭發都被制住,她真會跳起來往外逃。
「千紅,妳、妳真要我穿那種衣裳?」她開始覺得見年靖春的主意不太好了。
她不想穿上那可怕的衣裳啊!她一穿上就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她不要啊……
「就、是!骨Ъt嘟起嘴,嬌聲道,「這些衣裳是老爺每年請裁縫為妳縫制的,妳卻一件也沒穿過,好不容易有機會了,當然要穿啰!」
「我……只不過是見年靖春,搞不好他見了我立時打消成親的念頭,何需如此大費周張?」她真是欲哭無淚。
萬紫跟甄富貴的頭發奮斗了好一會兒,終于將她那頭糾結亂發梳得柔順,她滿身大汗輕喘著氣,接著利落地將甄富貴的發盤成高髻。
「好重……」甄富貴這下子不痛哭也要重哭了,但她也只是眨了眨眼,忍著痛楚與重量。
她老早想把這頭頭發剪短,但萬紫與千紅總說她全身上下最美的就是這頭發了,還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么也不肯幫她剪,平時她也隨意慣了,現下將頭發全梳高在頭上,重得她脖子快斷掉。
「重也要忍耐!谷f紫在發髻上繞上類似項鏈的晶瑩串珠,讓其末端自然垂下,然后又加了一支飛鳥步搖與一些小發飾在髻上。
「好重……」甄富貴覺得自己的脖子短了半截。
「好了、好了!谷f紫滿意地自銅鏡中看著自己的作品,「這樣包準迷死未來姑爺!
「要是年靖春會被我迷死,先前那些男人也會被我迷死啊!那為什么他們都沒有被我迷死呢?」甄富貴不認為自己點唇敷粉、梳了髻、穿上美麗的衣裳,就會掙得所有人的注目。
「小姐,您別妄自菲薄,您是最好的小姐了!骨Ъt讓甄富貴起身,與萬紫兩人開始替甄富貴換衣裳。
她上身束抹胸,下穿長裙,裙腰及胸,上窄下寬,腰束軟帶、小帶,末了千紅還在她肩上纏上一條質地輕軟、邊緣滾著毛的帔子,那條帔子色彩十分鮮麗,還有華美繁麗的刺繡。
由于天冷,因此樣式雖不比春、夏衣繁麗,但輕暖大方的剪裁也十分討喜。
「好長……」甄富貴幾乎是恐懼地看著那曳地的裙襬。
換好衣裳甄富貴又被請入座,萬紫取過胭脂在她那已挽好臉的臉上開始涂抹。
「我……不想見年靖春了!拐绺毁F垂下眼,聚攏眉心,「這樣好累,別人家的小姐都這么累么?」
「小姐,別人家的小姐每天花在打扮的時間跟您花在育花的時間有得比呢!」千紅挑了個顏色,開始在甄富貴的眉心與額間作畫。
「這……」甄富貴為之語塞,「我愛玩泥土養花也不是啥新鮮事了……等、等等,千紅,妳在我額上畫什么?」
甄富貴因銅鏡被婢女擋著,因而不知道兩位婢女在她臉上做些什么。
「畫花。」千紅的巧手轉瞬間已在甄富貴眉心繪上一朵牡丹花。
「我當然知道,但是我不想畫……」來不及了,千紅已經畫好了。
「好了!谷f紫、千紅兩人異口同聲地說,滿意地望著甄富貴,「好美啊,小姐!
「美?」甄富貴盯著銅鏡里那陌生的女子,「我都認不出自己來了!
「其實小姐很美的!谷f紫說。
「是啊,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只要小姐肯花心思打扮,也是美人兒一個!骨Ъt接口。
「妳們啊……」甄富貴遇上這對丫鬟也只能俯首稱臣,「是我太寵妳們了么?」
「小姐,您又來了……」
「小姐,年當家的到了,老爺請您移駕!挂幻腿嗽诜块T外道。
「告訴我爹,我馬上到!辜词谷f分想換下這身衣裳與妝,她也沒時間了。
「是!
仆人退下后,甄富貴想起身,卻因重心不穩而重重坐回椅子上。
「小姐!」
「我沒事,頭很重而已。」甄富貴扶著搖來搖去的發髻,覺得它隨時有松垮的危險。
「我們來扶小姐!谷f紫與千紅兩人一左一右扶著甄富貴,才勉強平衡了重心。
「我不會走路!顾X得身上的衣裳貼在自己的腿上,好怪異。
「沒關系,有我們!
甄富貴苦著臉,在萬紫、千紅兩人的扶助下走出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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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家是跑絲路經商的,天朝國力強盛、民風開放,因此許多對外的貿易十分興盛,原本他們根植洛陽,因洛陽乃絲路的起點,許多外族商人與走絲路的商隊大多會在此地或是更遠的敦煌等地會集之后,再將貨品送至其它地方。
他們現在會居住在長安,是年靖春的父親為了身為外族的母親而遷居,這一住便是數十年,但他們每年仍會于年節時回到洛陽過節,而后再回長安。
年靖春之父已逝世五年,而年靖春仍決定久居長安,此次歸來,完全是因甄家要求在下聘前與甄家小姐會晤。
年家于洛陽的管事--年全跟著頭戴紗帽的年靖春來到甄家,一到便被延請至大廳,那兒甄老爺正候著他們。
「年當家的,久仰久仰!拐缋蠣斨还律硪蝗擞诖髲d迎接,并未見甄富貴,甄老爺同年靖春打完招呼后,向他身后的年全頷首,「年管事,你家的『洛陽紅』還好么?」
「托甄老爺的福,長得不錯。」年全是見過甄老爺的,前些年他為了家里種的一株牡丹生病找了甄老爺手下的育花人甄藍幫忙,那時甄老爺也在,他一聽牡丹生病就急匆匆的要他帶他去看看情況,之后甄老爺更是三不五時噓寒問暖--對花--年全方知原來甄老爺是名花癡。
但即使見過甄老爺好幾次,甄富貴他只聞其名,未曾見過。
想起當初他聽聞主子找親事找上甄家時,他并不贊同,他將流傳于洛陽的甄家傳說告知主子,但主子聽完只微微一笑,只道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好人家,依然堅持赴約,他不得已只好跟著來了。
不過換個方向想,甄老爺豐神俊逸,甄富貴應當也不會難看到哪里去,就不知為什么大家都說甄富貴生得不好看呢?也許就像外頭對他家主子的傳言半真半假一樣,關于甄富貴的謠言亦是如此。
「甄老爺,在下來遲,至今方與您見面,尚請見諒!鼓昃复撼缋蠣斠灰荆谟诩喢毕碌拿嫒莅腚[半現,并不十分清楚。
「哪里,是我們要求過分,年當家的肯配合,我與小女萬分感激!拐缋蠣斖凵磉叺奶壹t,笑道。
年靖春也注意到甄老爺身邊那盆牡丹,不由得感到驚奇。
「久聞甄老爺是育花能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他指向桃紅,「冬日尚能開得如此嬌盛,小侄雖不懂花,卻也知能使牡丹于如此冬日開花并不容易。」
「你過獎了,桃紅是比較特別。」甄老爺不知如何解說,桃紅是他的本命牡丹,只要他活著一天,桃紅便會盛開一日,桃紅也會依著他的身體狀況有所變化,而若是桃紅有個損傷,他也會跟著有所影響。
這是甄家不傳之秘,也不知是因他們能與花交談、傾聽花的聲音所致,或是真如傳說所言,與牡丹仙子有關聯,但他們甄家家訓是:世代子孫都是牡丹最忠實的仆人。
他們與牡丹的牽連十分深,擁有與花交談的天賦,但他們很懂得掩藏;他們并不于育牡丹上獨霸,而是與其它育花人和平共處,戰戰兢兢地延續甄家的血脈與育花的異才。
「待長安牡丹會時你來,我開甄家花坊給你瞧瞧,那兒的牡丹才真是多姿嬌艷!拐缋蠣斝Φ没钏茝浝辗。
甄家在長安亦有居處,平素當成花房,并不住人,只有牡丹會時他們會舉家到長安去住一陣子。
年靖春微微一笑,「一定、一定。」
「請坐、請坐,小女聽聞年當家的要來,正在打扮呢,女孩子總是愛美,我們先用膳吧!」甄老爺很是好奇的瞥眼年靖春的紗帽,雖早知他毀容,可仍抑不住好奇,想知道他的臉到底毀到什么程度。
「請。」年靖春察覺到甄老爺的視線,回以一笑。
甄老爺發現自己那拙劣的打量目光被察覺后,倏地紅了臉,忙勸年靖春多吃飯飲酒,不停地找話題同年靖春聊,不過大多是桃紅在一旁提點,他照本宣科罷了。
「老爺,小姐到!谷f紫出現,上前同甄老爺一福,輕聲道。
「快,快請小姐出來。」甄老爺很怕女兒穿著輕便男裝現身,但礙于年靖春在場,只得強顏歡笑,急切地要萬紫快帶他女兒進來。
「是!谷f紫偷看一眼年靖春,隨即退下。
「年當家的,小女生性頑皮,一會兒若有得罪之處,請多見諒!拐缋蠣斎允欠挪幌滦模榕畠赫f好話,「若是……呃,若是年當家的覺得小女高攀不上,那……呃……那……」
老爺,你怎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呀?桃紅可不依了。
「我不是,只是怕年公子嫌棄我們家富貴……」甄老爺自顧自地與桃紅對起話來。
一旁的年靖春覺得頗怪異,怎么甄老爺同他說話說到一半,就自言自語起來?「甄老爺,靖春才是怕高攀不上甄小姐!鼓昃复簽椴皇ФY,只好視而不見。
「哪里,你只不過是臉有點問題,我們家富貴可是里里外外都……」甄老爺赫然發現年靖春在同自己說話,硬是把接續的話給吞回肚里。
廳內霎時一陣靜默。
所幸,萬紫與千紅帶著甄富貴出來了。
「老爺,小姐到!
兩人往甄富貴的方向看去,甄老爺不由得驚異地睜大了眼。想不到女兒裝扮起來雖然稍嫌單薄了點,可還能看,真是謝天謝地。
嗯嗯,富貴,想不到妳裝扮起來還挺像個人。桃紅也肯定地贊許甄富貴。
甄富貴一聽,原本因頭髻太重、頭皮太痛而迷蒙的淚眼瞬時凌厲地瞪向桃紅,但隨即因發髻的重量而咬住下唇,止住欲逸出的呻吟。
年靖春打量著甄富貴。甄富貴雖不若時下婦女那般豐腴,卻也有另一番俏麗姿態,不明白為何她找不到婆家,他想起年全曾告訴他的事情,卻不太相信甄家小姐有本事能把一群男人嚇跑。
流言向來只可信半分,他自己不正是個活生生的受害者么?
甄富貴在萬紫與千紅的攙扶下入座,每走一步,她都小心翼翼地下讓自己踩到裙襬,免得出大丑,可看在廳內眾人眼里卻成了嬌羞的可人樣。
年靖春聽見身旁站著的年全倒吸口氣,不由得覺得好笑。甄富貴沒什么缺陷,至少外貌沒有,以甄家的名望與財勢,雖稱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一門菁英,怎么會無人提親呢?
「富貴拜見爹親、年公子。」她發誓一會兒回房就要把頭上的東西全拆下來,重死人了!她根本走不了路,真不知道其它小姐是怎么頂著這種頭過日子。
「好好,來,喝酒,大家喝酒。 拐缋蠣斪⒁獾秸绺毁F的咬牙切齒,連忙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甄小姐,年靖春敬妳!鼓昃复翰煊X到甄富貴的下豫之色:心中揣想兩人親事已無望,但他仍希望說服甄富貴同他演一場戲。
「年公子客氣了。」甄富貴勉強牽動唇角,小心地喝酒,下敢妄動,生怕頭上的發髻上整個散掉塌下來。
哈哈哈……桃紅深知甄富貴的顧慮,毫不給面子的放聲大笑。
甄富貴聽見桃紅的笑聲,巴不得掐死她,但只能掐著手中的酒杯,不能作聲。
「也該是讓你們小兩口單獨談談話的時候了!拐缋蠣斊逞厶壹t與甄富貴,生怕甄富貴一個控制不住跳起來與桃紅大吵大鬧,于是捧起桃紅,朝年全、萬紫、千紅使個眼色,要大家出去。
「這……」年全并不愿離開,但年靖春朝他使個眼色,他也只得恭敬地退下。
廳里只剩下年靖春與甄富貴。
甄富貴很想伸手撐著脆弱的脖子,生怕脖子會斷掉,但因年靖春在場,她不知如何自處,更不知道怎樣做才能維持形象,只得小口小口地啜飲杯中酒。
「甄小姐,咱們開門見山吧!」他不想久留。
「嗯?」甄富貴瞄眼坐于對面的年靖春,只見他身著一襲做工精細的深紅色長袍,頭戴紗帽,遮去他的面容,讓她只能根據他的語氣揣想他的心思。
「在不知道妳不愿與在下結為連理……」
「等等,我……小女子并未這么說呀!」甄富貴忙打斷年靖春的話。
他們連話都還沒說到,怎么他就知道她不想嫁他呢?
「甄小姐,有些事情,并下需言明!鼓昃复阂娬绺毁F慌張的模樣,輕聲道。
「可、可是我真沒這個意思!拐绺毁F急著解釋,一個猛力抬頭,「。拐绺毁F低叫一聲,萬紫煞費苦心梳的發髻整個散開,金步搖跟其它發飾叮叮當當掉滿地,一瞬間,她由佳人變為瘋婆子。
「甄小姐!鼓昃复浩鹕,來到甄富貴面前,「妳還好么?」
「完了……我努力這么久,它還是散了……」甄富貴因發被拉到極致又一瞬間放松,頭皮前所未有的疼痛讓她流下眼淚。
「妳是指妳的發髻么?」年靖春見甄富貴落淚,不知怎么的,一股笑意涌上,他連忙輕咳一聲,掩去笑意。
「嗯……萬紫弄好久,我一直跟她說不要,她還是不聽,現在散了,好痛……」甄富貴擦了擦眼淚,想把那頭披散的發絲整理好,但她愈弄愈糟,愈像瘋婆子!腹右娦α恕!
年靖春見她焦急的模樣,忍不住咧開笑容,但壓抑放聲大笑的沖動,道:「甄小姐,若妳不介意,不妨由在下幫忙!
「你肯幫忙,那自是再好不過了,多謝年公子。」甄富貴大松口氣,「我最不會弄這些女孩家的玩意兒了!
年靖春替她整理好發,心中訝于她發絲的柔細,可惜過于柔軟的發絲容易糾結,十分不易整理,他動作利落地替她盤了個簡單卻不易散開的髻!负昧恕!
「多謝。」她僵硬的肩頸總算得以放松,「真是對不住,讓你見笑了!
完了,這門親事這下子真的完了。
「不。」年靖春方才沉重嚴肅的心情因甄富貴這一搞盡失,「在下有一疑問,只是不知說出口是否會讓甄小姐不高興!
「請說!拐绺毁F抬頭看著他,隔著紗帽還真看不清楚他現在的表情。
「方才妳面露不豫,是否乃因發髻太緊之故?」
「嗯!拐绺毁F點頭,「我很怕它散掉,結果還是散了……」她邊說邊笑,邊掉眼淚,「不過比起之前我在其它人跟前出的丑,今天算是情節輕微的了!
「哦?怎么說?」他真的好奇她是怎么出丑的。
「今日我不過是發髻散了,我尚有因為育花而把花肥弄得自己滿身出來見客,把人嚇跑,還有公子因為想跟我去舀花肥整個人跌進……嗯咳……我為了救他,弄得自己滿身臟兮兮:更有人邀我去坐船游河,卻不知怎么地跌下河,我不諳水性,可也急著想救人而跳下河,結果累得其它人把我們兩個救起來,還有很多、很多……」多到她自己都數不清了,她還沒說到自己因為講實話帶來多大的麻煩。
年靖春想象甄富貴在其它人面前出丑的模樣,忍不住放聲大笑。
「你是第一個笑得這么開心的!拐绺毁F咕噥,「很高興小女子的丑態讓公子開懷大笑!
「對不住……妳真是個有趣的姑娘!顾芫煤芫脹]如此開心了。
甄老爺送來的畫卷并未將甄富貴如此靈動的神態繪于其中,對于甄富貴,他有了新印象。若是親事談成,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無聊。
「你也忒有趣呀!」甄富貴指指他頭上的紗帽,「又不是大姑娘家!
「在下戴紗帽是為免嚇到其它人!固岬阶约,年靖春一斂神色。
「那小女子也有一請求,望年公子能答允!
「請說!
「能否請你將紗帽拿下?」
「這……」年靖春遲疑了,以前也不是沒人提過,只是他知道拿下紗帽,免不了又是一陣尷尬。
「雖說不知小女子以后是否真會進你年家門,但若我真的入了年家,我們便成了夫妻……」她這話自己都說得心虛,她料想因為剛才的丑樣,這門親事八成又泡湯了,但是她還是要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夫妻日日夜夜相對,你真要戴一輩子的紗帽么?」
「這……妳確定么?」他不是沒試過,而是試過的女人都嚇跑了,他還想著若親事談不成,還要請甄富貴陪他演場戲,因此有所顧慮。
「嗯!顾显缈此琼敿喢钡K眼了。
「這可是妳自個兒要求的!鼓昃复赫Z帶警告。
「放心,我不會后悔的!拐绺毁F朝他綻開一朵笑花。
看見她的笑靨,年靖春不由得一愣。她這一笑,眉額間那朵牡丹彷佛也跟著笑了……他在想什么?他連忙收斂心神,取下紗帽,露出真面目。
甄富貴望著年靖春半毀的臉龐,倒吸口氣,不經思索地說:「奶奶的天爺呀,真恐怖!」
「瞧!顾共唤橐庹绺毁F如此直言,她還是第一個敢當著他的面這樣講的人,「妳嚇到了吧?」
「嚇到是一定的……」甄富貴點點頭。
年靖春哈哈大笑,殘毀的半邊臉因他這一笑顯得更加猙獰,「這倒也是。」
他半邊臉全是因刀傷未曾好好治療的疤,與新長的肉混在一起,看來十分可怕,比起他毀去的半邊臉,另一邊相對賞心悅目許多,但另一邊完好的臉并非毫無瑕疵,而是帶著淺淺小小白白的傷痕。
「是誰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將你的臉傷成這種地步?」甄富貴伸手想碰年靖春的臉,但年靖春飛快地后退一大步,甄富貴這才發現自己踰矩了,「真是對不住,小女子踰矩了。」
「不,比起其它人,妳是最誠實的!鼓昃复捍骰丶喢,回到自己的座位,「甄小姐,今日相見,年某大開眼界,感受到與畫里完全不同的妳,這實在是年某之福!
甄富貴見他又戴回紗帽,原想請他不要戴,可話一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不,小女子才是……」甄富貴困窘地微微一笑,想著親事又再次毀在自己手里,嫁不出去是其次,但她覺得年靖春是個不錯的人,可惜與他無緣。
「來,年某敬妳,先干為敬!鼓昃复和绺毁F藏不住心事的容顏,覺得萬分愉快。
甄富貴也一干而盡,「年公子豪爽,富貴祝你早日找到一位好姑娘!拐绺毁F將酒杯斟滿,「富貴先干為敬!顾豢谘鲲嫞蚝鹊锰庇行﹩艿。
「甄小姐,妳還好么?」年靖春關心地問。
「沒事。來,年公子,接下來該敬些什么好呢?」甄富貴想了想,「就敬你我今日有緣相見吧!」
「好,敬妳我今日有緣相見!」年靖春臉上的笑容未退。
「用酒杯太礙事,小女子以壺敬你!拐绺毁F豁出去了,拿起酒壺便一陣狂飲。
「好!」年靖春哈哈大笑,也拿起酒壺來喝。
兩人就這么一來一往,中間甄富貴還喚人送酒進廳,最后兩人還拚起酒來了,直到甄老爺因為擔心兩人踅了回來,一進廳,就見滿地的酒壺,而甄富貴與年靖春兩人還未見醉意,仍互相敬酒。
「這……這是怎么回事?」甄富貴的酒量甄老爺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年靖春也是海量。
「爹,我跟年公子在喝酒……我活了十八年第一次喝得這么痛快!」甄富貴臉頰染上暈紅,但人是清醒的。
「甄小姐酒量驚人,年某今日真是喝得開懷!鼓昃复壕退愫染,紗帽還是安安穩穩的戴在頭上,他微帶醉意,人還很清醒。
他已經是有名的海量,沒想到天下還有人能跟他喝到平手,這讓他有種可以開懷暢飲的暢快感,也因此放開心喝了不少,他好久好久沒這么喝了。
這甄富貴忒有趣,他可以想見若是娶了她,他未來的日子將不會無聊,想著想著,他不由得笑得更加開心,那張臉也更加猙獰,只不過隱于紗帽下,因此無人得見。
「主子,您沒事吧?」年全還是頭一次見到主子如斯輕松。
「沒事。」年靖春站得穩穩地朝甄老爺與甄富貴一揖,「甄老爺,叨擾了;甄小姐,還望他日有機會與妳再次暢飲!
「不打擾、不打擾!拐缋蠣斢每垂治锏哪抗饪粗昃复,他頭一次見到有人可以喝的跟他家富貴一樣多。
「好,年公子你下回來洛陽一定要找我!
「在下告辭。」年靖春再朝兩人一揖行禮后,便離去。
甄老爺盯著年靖春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聽聞有重物倒地的砰然聲響才回過神。
「富貴!」甄老爺朝聲源望去才發現是女兒昏了,忙彎身扶起她,「富貴,妳還好吧?」
甄富貴睜開醉眸,「阿爹啊,那年靖春……酒量了得……女兒第一次喝得這么痛快……」
「唉,阿爹讓你們獨處是要你們好好聊聊天,怎么你們聊著聊著卻拚起酒來了?」
甄富貴低下頭,半晌才道:「阿爹,對不住,女兒大概要讓您養一輩子了……」她雙頰嫣紅,吐出的氣息有酒的芳香,語氣中有掩不住的失落。
「唉,我想也是!购煤靡粓鱿嘤H宴,她硬是有本事弄成拚酒大會。甄老爺召來婢女,要她們帶著甄富貴回房歇息。
稍后甄老爺回到房里,對著桃紅嘆息,「桃紅啊,我真是教女無方,是個失敗的爹……」
老爺,你別沮喪呀,這樣不好么?將富貴一輩子留在身邊,我們都有個伴啊!
「話不是這么說的……我看得出富貴嘴里總說嫁不出去,但她還是很想嫁得良人的!拐缋蠣斨滥昃复哼@一走,是不會再回頭了。「男人容貌毀去又如何?年靖春腰纏好幾貫,再怎么不好看,總會有女人肯嫁的;可咱們富貴嘴真了些、性格直了點、年紀大了點,可能很難找到欣賞她的人,但要她一直伴著我這老頭也不好,不是么?」
老爺,天無絕人之路,富貴的好,要留待有緣人,興許這年公子并不是富貴的有緣人!
「妳說的是!拐缋蠣數挂矠⒚摚⒉粓讨谀昃复海祥蕉。
桃紅見甄老爺看得開,便開開心心地散發香氣。只要老爺開心,她就開心,至于甄富貴,她還真理不了那么多。
誰讓她是老爺養出來的呢?生來就是要愛老爺,其余的,都是愛屋及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