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
上門踢館、拆招牌啦!
張半仙半瞇的眼皮陡地瞠開,見攔住那青樓女子、出聲反駁的是名柔弱姑娘,一聲輕哼正要打鼻孔里噴出,可眼一瞄,瞥見她身后挺拔的黑漢子,眉頭不禁蹙起。
他日日在這街頭巷口擺攤,怎可能不識得年家武漢行會里的大主爺?更何況年宗騰身型高大壯碩,較尋常男子突出,只要見過一眼,便不易忘懷。
他硬生生將哼聲頓住,雙手仍插在袖里,短短光景已恢復彷佛能洞燭先機的沉靜,眼皮再次半垂。
辛守余干脆將白巾塞進茆兒手里,拉著她踱近攤子,眾目睽睽下,對著張半仙啟唇輕語:「可否借字一看?」
「姑娘請便!箯埌胂梢韵掳团伺
取來那張紙,她臉容略偏地瞧著上頭的墨字,穎眸輕爍,菱唇漾開淺弧,「我說先生測得不對。這『茆』字由這位木家公子寫下,正是大吉之兆!
周遭響起預期中的嘩然,連伏在地上邊嚎啕、邊打滾兒的木家大娘也暫?迍,不知這如程咬金半途殺出的姑娘耍啥兒把戲。
「哦?」張半仙半瞇的眼皮微乎其微地顫動,嘴角抽搐,仍道:「姑娘有何高見?愿聞其詳。」
辛守余由筆架上取了一枝毛筆,沾著墨,就著那個「茆」字,邊圈畫著邊講解起來:「先生說此字上『艸』下『卯』,原也沒錯;ú怀苫,柳不成柳,是『殘花敗柳』之相,也確實如此。但諸位瞧瞧,這『茆』字卻也是『萍』字頭、『節』字尾……」
她手中筆故意將「茆」字的「ㄗ」大大圈起。
「末筆與『節』相同,從『節』而終,這意指著茆兒姑娘與木家公子原非青梅竹馬,是『萍水相逢』,但她自識得木公子后,便『自此守節』,雖出身青樓,嫁作人婦,定能從一而終,謹守貞節。倘若錯過這個媳婦兒,可是你木家天大的損失,木公子可知曉?」
她側顏問著呆立一旁、兀自發怔的木家公子,后者雙肩一震,頓時明白她有意相幫,不禁面露喜色,點頭如搗蒜。
「是、是,姑娘說得極是。」
辛守余掩袖笑出聲來,略略頷首,「你問也不問理由,直盼著娶茆兒姑娘入門,瞧來,你待她亦是真心誠意!惯@書呆子呵,也不懂得配合她一下下,話要有問有答,如唱雙簧,這點也不懂嗎?
「為什么?」忽地,低沉嗓音壓過四周竊竊私語所聚成的嗡嗡雜響,好清楚地問:「木家公子一表人才,偏不能娶別家姑娘嗎?」
辛守余回眸一瞥,便見年宗騰雙臂抱在胸前,黝瞳中迅雷不及掩耳地閃過捉弄人的輝芒,似是曉得她心中計較,要來與她串連一塊兒。
模糊的,她耳邊竟有個聲音悄悄輕喃: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哪……
他知妳,妳亦明其意,眼波才動被人猜,真是靈犀相通……
方寸如小鹿亂撞,辛守余雙頰燒著,費了些氣力才捺住思緒。
此時,木家大娘終于在兒子的攙扶下爬了起來,聽聞年宗騰這一問,亦如夢初醒,不服氣地道:「是,為什么咱們家鑫兒沒了她,就、就是天大損失?難道咱不信張半仙,要來信妳這小姑娘不成?」
鵝蛋臉清雅沉靜,辛守余緩緩一笑,「大娘稍安勿躁,這測字之術我也隨名師學過幾年,所謂『師傅引進門,修行在個人』,相術、卦測這一行本不論年歲,重在天資,我雖較這位張半仙小上許多,但自覺頗得名家真傳,您且聽聽,有個比較不也周全些?」
她不曾如此外顯,語氣與姿態雖甚恭謙,話意卻十足自信,今日這一「戰」,她是護定那對苦命有情人了。年宗騰豐唇暗噙著自個兒才懂的笑弧,注視著她不同尋常的姿采。
木家大娘撇撇嘴,終沒嚅出聲音,辛守余繼而輕語:「茆兒姑娘既能守節,大娘就毋須擔憂她會不會紅杏出墻,若說捻花惹草,那更教人不以為然。她是女子,在測字術中,女子暗指『花』,她自己已是一朵花,又要如何去捻花?難不成茆兒姑娘喜愛的是女子嗎?這說不過去!惯@話惹得眾人發笑。
她抿唇,有意無意地瞥了眼張半仙,后者老臉微青,八字加山羊胡全暗暗顫動,應是氣得不輕,卻還故作姿態。
年宗騰亦隨著大伙兒笑開,抓抓耳朵,好配合地問:「可在我瞧來,木家不讓這位茆兒姑娘進門,也沒其它損失!她能守節,咱們武漢的待嫁姑娘有誰不能?」
「是呀是呀……」眾人又把目光移向辛守余。
方寸涌出熱流,她凝望他,有股奇異的蜜味靜緩地發酵,將一開始的驚慌、排拒、迷惘,悄然無聲地擠出心房外。
為何這男人有如此能耐?
是因為她信任他、敬服他,有他相伴,心已穩若泰山嗎?除此以外,還有些什么……她若有所思,霧眸似夢,然后,明白了一件事兒!
原來,她真喜愛他。
不知不覺間,心里已有了他的影兒,她真是喜愛他的……
怎會在這時分有了這番醒悟?說來就來,讓人措手不及,攪亂了她的心神,實在太不應該呵……
「怎么?啞口無言了?」年宗騰健臂再度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雖輕松揚唇,卻對她的遲滯和暈紅的小臉感到納悶。
辛守余倏地回過神來,心底悄嘆,對著自個兒苦笑。
她先是深吸了口氣,斯文秀氣地環顧圍觀人群,最后,眸光溫柔似水地投向那魁梧黑漢,「不是啞口無言,是這樁姻緣好處太多說不盡。」
她輕持毛筆,在白紙上邊寫字,邊說明:『茆』字『艸』為始,正為『花』之首,意指木家公子合該娶進美嬌娘,茆兒姑娘姿容美麗,艷冠群芳,恰合此意。再者,『艸』亦是『藝』之頭,暗指木公子這媳婦兒除容貌絕美外,更懷有長才,靠著這門『藝』,定能興旺夫家,因『艸』字也為『蔭』之初,她定能為夫家開枝散葉,庇蔭家道。」
說著,鵝蛋臉容略抬,瞄向木家大娘與公子,清淺一笑:「這『艸』字由木公子寫出,要測姻緣,當真再好不過。諸位瞧,這『木』加『茆』成了什么?」她從容地在紙上的「茆」字左側加了「木」邊。
聽她如此一問,男女老少更是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直瞅。
「不就是柳樹上還長草嗎?」一名扛著插滿糖葫蘆竹把子的小少年沖口而出,跟著皺了皺鼻頭,「可咱們中國文字里,有這個字嗎?」
辛守余仍是笑著,「這小哥問得好,此字在古書中原是有的,這柳上長草的字原讀作『茂』,指的是茂盛、繁榮之意,咱們常說『青青楊柳』、『柳條垂青』,青出于藍更勝藍,現下柳樹是青色,草亦是青色,那是『青上加青』,木公子與茆兒姑娘若能成婚配對,定能好事成雙,轉禍為福,使家業興旺,為家中長輩添福添壽!
「那孩子呢?她能不能生?」木家大娘隨即問出,話剛落,見不少眼睛瞧向她,老臉不禁有些靦腆。
「不僅能生,還是多子多孫之相。」辛守余道。
木家大娘「咦」了一聲,方才嚎哭時的淚還留在圓頰邊,下巴和衣裙也沾了不少塵灰,她沒來得及擦,就拿著嶄新又奇異的眸光直往茆兒臉上、身上打量。
茆兒被瞧得好不自在,絞著辛守余幾刻鐘前遞給她的白巾,她咬咬唇,忽地挨到木家公子身旁,悄悄將白巾遞去,「木郎,幫你娘親她擦擦臉吧!」木郎的娘親不喜愛她,她不敢直接示好。
木家公子怔了怔,正要接過,辛守余頓時笑出聲來,清脆如鈴。
眾人對她突兀的反應感到好奇,那笑音落入年宗騰耳中,令他長眉淡挑,別具深意地瞧著她舉袖掩嘴的姿態,知她又有奇招欲出。
「二位且暫時打住。」辛守余溫婉要求,茆兒和木家公子皆是一愣,真如蠟人般定住不動。
她轉向同樣愣住不動的木家大娘,靜問:「大娘,我適才聽您出聲喚住木公子,請問,他名字當中是否與『金』字相關?」
木家大娘回道:「他名字尾字為『鑫』,三個金迭在一塊兒!
「這便是了!剐潦赜嗾有憬,「您瞧,茆兒姑娘遞到木公子手里的東西是什么?」
「一條白巾嘛!鼓炯掖竽餂]來得及回話,一旁百姓已替她道出。
辛守余點點頭,「是。正是一條白巾,卻暗喻著有趣的事兒!顾俅翁峁P書寫,道:「『白巾』二字可成『帛』,正是『皇』頭『帝』足,茆兒姑娘將此物遞向木公子,木公子名中一字為『鑫』,『鑫』即『金』,『金』加『帛』成「錦」字,女子便是『花』,這會兒,不僅是好事成雙、轉禍為福,還多了個『錦上添花』的吉兆!
略頓,她輕嘆了口氣,「木大娘,這么好的兒媳婦,您當真不要?」
木家大娘支支吾吾道:「咱兒……呃……其實也、也不是不要,是、是張半仙說的同妳不一樣,這一時半刻的,也不知該信誰才是……」聽了這樁姻緣許多好處,又見辛守余自信過人、一臉聰慧相,教她不由得懷疑張半仙之前的測字。
便在此際,端坐不動的張半仙再也按捺不住,眼皮陡掀,藏在袖里的兩手使勁兒掐握自個兒的雙腕,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一進場就說老夫不對,下足了馬威,一張嘴更是機巧,說得頭頭是道,卻不知姑娘師承何處?是哪位高人門下?」今日教這不知打哪兒蹦出來的女娃娃削盡臉面,即便對那年宗騰有些兒忌憚,可為著他「鐵口直斷張半仙」的名號,怎么也得拚搏一番。
年宗騰心一急,怕她溫柔仁厚,要招架不住人家惡意的對待,正欲替她出面緩頰,辛守余卻輕啟軟唇,吐氣如蘭地道:「先生說得太嚴重了,今日的確是我冒昧,在這兒,我得跟您賠個不是,望您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她盈盈福身,張半仙輕哼了聲,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她沉吟著欲要再道,人群中不知誰叫喊出來,恍然大悟地嚷著:「哎呀,咱記起來啦!莫怪覺得這姑娘眼熟,原來是『神算子』辛寄農辛老師家的女公子!」
「嗄?這位老兄,你是指那位名震京師、受御賜封號的『神算子』嗎?」
「就是他。去年春,辛老師在自家院內開課授徒,咱兒費盡千辛萬苦才籌到旅費,趕著上京聽他講課,當時的確見過這位辛大姑娘,她隨在辛老師身邊習藝,年歲雖輕,天資驚人,唉唉唉,教人好生佩服,依咱瞧來,她真是盡得辛老師真傳,也是個不世出的奇才!
圍觀百姓投注過來的目光充滿興然與好奇,熱灼灼地猛打量著她,毫無預警地被人認出身分,辛守余頓覺倉皇,不由得倒退一步。
瞬時,熟悉的男性粗掌再次由身后按在她肩上,她下意識回眸,瞥見年宗騰煦朗的笑,是溫暖耀目的……原來,他一直都在,穩如山岳地安撫著她。
「姑娘真是辛老師的閨女兒?」此時,張半仙雙手終于從袖中攤出,撐在桌上。
他陡地立起,胡須輕顫,興奮得眼珠子幾要瞪出眼眶,與方才不屑的神態竟是兩張嘴臉,他聲音微顫地道:「辛老師寫下的『縱橫靈藝』與『易經闡釋』兩冊,咱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弄到手,其中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辛姑娘肯定爛熟于心,咱想請教,那個……」
見張半仙越挨越近,老臉血紅,差些沒探手來抓,年宗騰雙眉不悅地糾結起來,眾目睽睽下,他展臂挾住辛守余的腰,抱住姑娘掉頭便走。
大伙兒瞪大眼仰望著這尊托塔天王,他拔山倒樹迎面而至,沒人有那膽量敢擋住去路,你推我擠的,眨眼間已讓出一條康莊大道,恭送二人離去。
這一方,木家公子率先收回視線,改而注視著身旁的美姑娘,情癡癡地道:「茆兒,我發誓,我絕不負妳,娘既然不讓我娶妳進門,我就終身不娶!
「木郎,你別這樣……」
「啪答」一響,木家公子后腦勺挨了娘親一記鐵沙掌。
「見鬼啦!誰說咱兒不讓茆兒進門?你這不孝子,要敢不娶她,老娘……老娘死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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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跨步疾奔,行速好快,辛守余不知這是否便是武藝中的輕身功夫,只覺風由耳際飛掠,吹揚烏軟發絲。
她下意識將臉貼近那寬闊胸懷,汲取他身上沉穩的氣息,小手原扯著他的衣衫,他忽地一個躍拔,她輕呼了聲,藕臂隨即環在他的腰身。
約莫過了一刻鐘,他步履回緩,辛守余掀開眼睫,發現兩人已返回行會。
他猶挾抱著她經過前院、大廳和回廊,往后院步去,待跨進廂房,辛守余臉容便如垂掛在外邊的辣椒串,燒紅火辣,因行會里已有不少底下人瞧見他的行徑,適才在回廊轉角,甚至還遇上安大娘,想著她驚奇、戲謔的眼神,辛守余不禁暗自呻吟。
房中寧靜,男子松開健臂,終教她雙腳落地。
他深眸俯視,她仰首回凝,靜謐謐的氛圍散漫著微妙的情愫,彷佛要將彼此看進神魂深幽處。
「馬……」她似在嘆息。
「什么?」
「你把馬留在大街上了!
年宗騰「咦」了一聲,咧開嘴,「妳不提我倒忘了。不過,旋風自個兒尋得到路回來,現下說不準已在門口。」
「……那、那很好。」她點點頭。
兩人又沉默下來,那微妙情愫較先前更濃郁,連呼吸都不禁小心翼翼起來。
忽地,年宗騰低語:「妳不鳴則已,一開口就拆了那位張半仙的招牌,往后,恐怕沒誰要上他的相命攤子測字問卜了!
她小嘴微張,試著要出聲,一時間卻找不到話,只是迷惑著,他為何站得這么近?近得那體熱已溫燙了她,在這深秋里,她感受不到一絲絲寒涼,額與背竟似要沁出薄汗。
臉好熱,她欲要抬手碰觸,此一時刻才陡然醒覺,并非他故意貼近,而是她一雙玉臂仍緊攬他腰際不放。
「。 谷缤砩贤繚M毒液,輕呼一聲,她撤得極快,兩手甚至還矯枉過正地藏在身后。
「留神,別撞到桌角!鼓曜隍v出手如電地扶了她一把,見她猶如驚弓之鳥,心一沉,雙掌沒敢在姑娘素腰上多停留。
對他才有的奇妙情懷,辛守余此刻已然明白,每一次的接觸和靠近,在在震蕩著她的心魂,可現下要自己鎮靜,裝作若無其事,較先前任何時候都要困難。
她心里好氣,氣自個兒膽小如鼠、這么優柔寡斷、這么裹足不前。
站定,她鼻息微促,不安地咬了咬軟唇,終是輕嘆道:「騰哥……我、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我得罪了那位張半仙,你又護著我,他會把帳也一塊兒記到你頭上的,今天這事,我強出頭,是不是太沖動了?」
年宗騰穩下意志,隱忍著想碰觸她的欲念,笑道:「這麻煩惹得好,妳強出頭出得好,見妳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我都不知有多欽服!
她雙頰又熱,靦腆地瞅向他,「那僅是巧辯,這測字之術人人皆能解,懂得其中技巧,靠著臨機應變,自能說得天花亂墜,又有什么值得說嘴?」
見她眸底升起落寞,年宗騰沉吟著,忽地問:「從小到大,除測字之術外,妳還向辛爺學了什么?」
辛守余狐疑地眨動麗睫,仍乖乖回道:「批八字、紫微斗數、手面相、姓名學、擇日與風水,還有卜卦和易經等等,而奇門遁甲只學了點皮毛……」
「那好!顾h首,「妳也替我測字。」迅速環顧四周,尋下到筆紙,他干脆倒出一杯茶水,以指沾茶,直接在桌面寫下。
「就測這個字!
辛守余怔怔垂眸,這一瞧,不禁目瞪口呆,又是一個「茆」字。
「……你要問什么?」
「能測出什么,便問什么。」他回得瀟灑也籠統。
定了定神,她軟唇輕啟,憑著本能,一長串的釋意流泄而出:
「此字上『艸』下『卯』,『艸』為『菜』之首、『果』之頭,在陰陽五行中,『卯』又意指『金』,論季節則是秋季,正是現下這個時節,反映在五臟內腑上,指的便是腸道。意思就是說,今年秋天,可能將因燥熱的關系,使得腸道運作不順暢,要多食野菜鮮果,少食肉,要不然……出恭的時候可能……嗯……」鵝蛋臉像要蒸出一層紅霧。
這會兒,換年宗騰發怔,似乎沒料到她會說出這些。
對視片刻,他忽地仰頭朗笑,那過響的笑聲震得辛守余輕跳起來。
「妳是說,我八成得在茅房里蹲上大半天啰?」他搔搔頭,黝黑臉龐隱隱暗紅,現下早已秋末,她有無說中,也只有他自個兒清楚。
菱唇抿住笑弧,辛守余輕應了聲,眸光在他臉上游移,細究著他的眼耳鼻口,專注得教年宗騰左胸悸跳,膚下的暗紅淡淡透出。
「怎么了?妳、妳這么看我?」鎮定!沉著!他努力克制著呼吸,怕嗅進太多屬于她的女性香氣。
「騰哥……我能摸摸你的臉嗎?」
「啊?呃……」細長雙目掠過訝然,他心底苦笑,卻是道:「妳若不怕教我扎疼手心,愛摸便摸吧!」
隨即,姑娘家的柔荑探近,他瞥見她的淺笑與眸中的凝注,當那溫軟觸感夾帶馨香襲來時,年宗騰只覺喉頭一弛,幾要逸出嘆息。
他雙目眨也未眨,定定俯視。她的手先是在他額上探究,然后順著眼窩游走,在兩邊顴骨停留了會兒,又揉捏著他的眉心和鼻梁,跟著來到人中,她避開他的唇,直撫他的下顎,教他心中滑過古怪的失落感……
唉唉,他太齷齪、太卑鄙,腦子里轉著啥兒念頭,他其實清楚得很,只怕她再不撒手,他喉間滾出的粗嗄呻吟恐怕要嚇著她。
男子淡泛胡青的下巴摸起來確實粗糙,微扎著辛守余的柔軟掌心,那感覺好生奇異,竟教她流連難走。
然后,她啟唇低語,像是在對自己說話,「額骨寬高,發鬢多且清,兼之雙眉濃長,而左眉里還藏著一顆小小黑痣,這般面相常是心腸仁厚之人;再有,目長而深,眉間清朗,鼻骨挺俊而顴骨圓潤,顎骨中心一捺,作雙顎之相……」她緩緩望住他的眼,道:「這般模樣的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
靜了片刻,他似在笑,低嗄道:「這便是相由心生吧?內心有情,貌必隨之。在我瞧來,重感情并無不好,人對感情的牽掛,往往比什么都要厲害,人對于周遭一切的人事物,久而久之都會生情、會留戀,這是本性!
她像在瞬間被點住了周身穴位,定止不動地注視著他,霧瞳卻涌起薄光。
年宗騰濃眉低斂,嘆道:「這是辛爺曾與我說過的話,我只是原封不動地道出。」
辛守余陡地意會過來,輕吁出口氣,低語出聲:「是的……這些話,阿爹也曾對我說過,人對感情的牽掛,往往最厲害。世間萬物皆有情,靈藝五術亦有情,因為情是現實的東西,不管是善情還是惡情,都是最最真實的,而人便是受心中情所左右,成就自身的命運……」
所以,命運操之在手、操之在情,情在心中波動,分開正反,有了陰與陽,所以陰陽不死,相交相感,相反柑成,相合柑惡,相克相生,又所以,對中有對錯,錯中也有對錯,都不是絕對的,只有情是真。
她似是若有所悟,腦中思緒多而模糊,仍待細思。
年宗騰微微一笑,尚不清楚是否已幫她厘清了什么,但見她眉心溫柔,臉容寧祥,心便如在一汪溫潮里悠然浮蕩。
「辛爺說的那些話,我原不甚明白,可今日妳已教會了我。」
辛守余不明究里,微眩在男子粗獷有情的眉目中,聽他又道:「木家公子與那位茆兒姑娘之間的男女之情,牽動了妳的惻隱之情,讓妳愿意為這不相干的人挺身而出,妳說我太重感情,妳自個兒又何嘗不是?人對情牽掛,受情影響,往往要改變許多事物,甚至改變了旁人一生運勢……」
一切的一切,因情而變?是嗎?那她由京城而來,遇上了這樣的他,流連不走,心已非常心,意已非常意,說到底,也關乎著情了……
思緒再次翻涌,她醒悟一個,還有一個,環環相掃著,直到……溫熱氣息一下下噴在她指腹和手心兒上,引起微麻、微癢的古怪感覺,她迷眸眨動,瞧見他黝深如淵的眼,也瞧見自個兒原是探索他臉骨的小手,竟摸著摸著,摸上了他的嘴,拇指在那兩片豐唇上蹭著、撫著,還賴著不走?!
她低聲驚呼,欲要撤回,男性大掌卻猛地包住她的手,壓在那豐唇上。
辛守余快要暈了,臉紅心熱,以為周身血液全往頭頂沖去。
該怎么做呵?
還有,他、他他想做什么?
她欲要出聲,可是口干舌燥,半句話也擠不出來,只能傻怔怔緊盯著他,然后,男人的臉越來越近,緩緩在她面前放大,再放大……
就在她緊張萬分地閉起雙眸,心提到喉頭,全身顫得如風中可憐的孤葉時,男人卻突然放開她。
怎么回事?辛守余茫茫然睜開眼,小嘴微張,見那魁梧身軀動作迅捷,倏地掠過她,閃向門口。
「妳……妳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帶妳見一個人去!鼓曜隍v此時已立在廂房外,說完話,他也不走,就隔個一段距離盯著房里佳人直瞧。
哇啊~~到底在干什么呀?他內心大嘆,從不曾躊躇至此。
「我、我走啦!」丟下這毫無意義的話,他頭狼狽一甩,這會兒才當真大踏步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