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緊緊抓住手中的杯子,才能控制自己不沖上去賞他兩個耳光。
這男人實在太可恨了!
打從一開始,他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卻還來裝瘋賣傻、將自己當成損友介紹來的女人——更因此,吻了她!
想到方才他那粗獷而熱烈的吻,她開始氣息不穩。
不自覺得,視線自動移往他說話的嘴上,那隱沒在青髭下的唇片,微薄而形狀優美,尤其笑起來的弧度……
梅翎注意到她的魂不守舍,便停下話頭。
“丁小姐,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非常專心!”夜蝶趕緊將注意力轉回來。見他臉上又掛著那種可惡的笑容,心里不禁有氣。
如果可以,她多想打他兩巴掌就迅速逃走,但很可惜,她無法這么做!因為這是攸關整個公司未來的發展與方向,她不能這么沖動的。
“為什么會來找我?”他終于言歸正傳,不再廢話說些有的沒有的。
夜蝶坐直了身子,既然他終于愿意談正事,她也不該再生氣。
“我們‘珩香品’有意進軍香水市場很久了,我們也希望能夠一次打響香水的品牌,因此選擇調香師非常重要!
夜蝶小心地說:“我們的要求非常嚴格,也曾經與知名調香師合作,但總是無法達到我的要求!
“‘你’的要求?”梅翎有意無意強調這個字,不過夜蝶卻沒聽出來。
“是的,所以我們才會找上素有“惡魔調香師”稱號的梅先生您!币沟f。
“我們一致推崇您,也相信您能達到我們的要求,所以才冒昧來訪!
喔!她為什么要如此低聲下氣?這個家伙明明就是個混賬!
可是,目前也只有這個混帳能幫她了。
想到這里,夜蝶不禁頹然。
“嗯,看來你的要求果然相當‘嚴格’,那么多知名調香師竟都入不了你的法眼,我倒好奇,你究竟要求什么樣的香?”
果然還像小時候一樣難纏!怪不得同業紛紛打退堂鼓,他可以懂得。
“嗯,我希望是一種喜樂的感覺,”夜蝶努力描繪自己心中理想的感覺。“在喜樂中還帶著激發人類生命的躍動感,一種蓬勃、朝氣,讓人有想要活下去的強烈力量。”
梅翎以指摩挲著下巴,他有趣地看著夜蝶,表情是莫測高深的。
“依我說,你的要求很奇特,訴求的年齡層呢?”
“全部!”夜蝶肯定地說。
“全部?”梅翎駭笑。“你野心還真不小!
“不……”夜蝶想解釋,不過看到他嘲諷的笑臉,一口話又吞回肚子里!拔覀兊某陝诤軆炰、條件也非常好,若梅先生您愿意的話,我立刻將草約送上,不知您意下如何?”
梅翎卻不答,他看出窗外,眸光深邃而深沉。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我能知道其他人失敗的原因嗎?”
夜蝶笑了一笑,神情有些得意。“當然是因為對方不合我的要求!
她挑戰似的望著他,似笑非笑,像是在說:你問的不是廢話嗎?
梅翎一愕。這妮子果然不好搞,不過他也非池中物,怎可任她“再次”欺凌?!
既然她有心給他難題,他當然得爽快接下,否則豈不被這女人瞧扁了。
“合約不用看,酬勞我倒也不計較!”梅翎別有深意地一笑!拔抑挥幸粋條件!
夜蝶感興趣地傾身向前。
他答應了!
原本以為要一番說辭,才能夠說動這神氣的家伙,沒想到他竟然答應得如此干脆。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事情接下來就簡單了。
“梅先生有何要求,盡管提出來!睆倪M門到現在,她總算露出一絲笑容。
“丁小姐身為‘珩香品’執行總裁,應該對香味有一番研究才是。”梅翎閑閑地說。
夜蝶皺起眉頭,不明白他想表達什么,但還是禮貌地回答:“粗淺的研究,算不上什么!
梅翎揚起一雙長而墨黑的眉,唇角略勾!凹热贿@回是由閣下來求香,那就表示,只有你的鼻子,才能斷定我合格與否?”
夜蝶頷首!袄碚撋鲜沁@樣沒錯!”
“既然如此,我的條件就是你必須當我的助手,學習調香,直到我們想要的味道成功為止!
夜蝶迅速站起來,膝上的手袋落在地上!盀槭裁?”
“據我所知,‘珩香品’目前還沒打算那么快進入香水市場,你之所以急于找我合作,不過是為了完成你母親的愿望!”
夜蝶的臉色變得蒼白,紅唇漸漸失去血色!澳阒懒耸裁?”
梅翎撇撇嘴!安欢,但也不少,像我們這種家庭,根本藏不住秘密!我知道你母親病重,我也知道,當年她和一個調香師……”
“夠了!”夜蝶失控地叫道,一股酸意直逼眼眶!皠e再說了!
一年前,母親被檢查出得了不治之癥,從那時候起,她便像放棄了生命似的,任自己的身軀衰敗下去。
夜蝶知道,多年不快樂的婚姻,讓母親變得陰郁,甚至得病,她也清楚,母親心里另有別人。
她并不怨母親移情別戀,她只希望,能夠達成母親最后的心愿。
“我想再聞一次,那種快樂的香氣……”
在母親的病榻前,夜蝶聽母親輕輕敘述:“在喜樂中帶著生命的躍動感,一種蓬勃、朝氣,像陽光般強烈而燦爛的氣味。”
并不是她諸多要求,也不是蓄意否決那些所謂的“大師”,只是,她找了許多人、花了很多力氣,卻始終找不到母親所盼的“香氣”。
或許,梅翎能夠做到,他是自己惟一的希望了。
但夜蝶有些迷惑。她不懂梅翎為什么要提出這種要求。
不過仔細想想,若她能夠參與調香工作,就等于親手完成母親的愿望。光憑這一點,她就無法拒絕。
“好,我答應你!痹诶碇菓饎偾楦星,她已經說出會叫自己后悔的話。
“Right!”梅翎微笑。
“既然你爽快,我也不 嗦,反正‘珩香品’是你的家族企業,我給你一個月時間去處理工作,別忘了一個月后,我要在這里見到你。”
才回到家里,一陣香風便撲面而來,一抹婀娜的纖細身影自樓上快速奔下。見夜蝶回來,不禁發出一聲歡呼。
“夜蝶,你回來啦!”日蝶興高采烈地說。
見姐姐如此高興,夜蝶心中頓時寬慰起來。
“怎么樣?媽媽有好些了嗎?”
“喔!還是一樣。≌烀悦院,一直念什么陽光、香之類的!比盏桓信d趣地搖搖頭。
“那你為什么這么開心?”
一提到這兒,日蝶的美麗雙眼便瞪大了。“你記得梅翎嗎?那個梅家少爺啊!當年我們推他下水那個,據說他就是名調香師C·M喔!”
聽到這句話,夜蝶心口一窒,她別過頭去,故意不在乎地說:“那又如何?我們家跟他們又沒啥關系!
“你胡說什么?他可是C·M呀!揚名世界的香水設計師,多么棒!”日蝶相當陶醉!澳阏f,他還記不記得我們?”
“我不大清楚!币沟炱湓~。
“我好想見見他!”日蝶興致勃勃,小臉閃閃發光,看起來確實比陰沉沉的夜蝶可愛得多。
“我記得他的樣子很斯文白凈,不愛說話,而且拉得一手好琴,”日蝶說到這里,看著夜蝶壞壞地笑了!暗隳菚r卻相當不留情面,很大聲地批評人家呢!”
“我……我哪有?”夜蝶結巴起來。
看樣子,梅翎似乎沒將當年的事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求香的目的,卻仍然干脆地答應自己,看來是個不錯的人。
“你怎么突然臉紅了?”
日蝶看妹妹滿面紅霞,不禁大笑。“我知道,夜蝶你一向喜歡斯文型的男生。梅翎正符合你心目中白馬王子的長相,你一定暗戀人家對不對?”
斯文?他那副長相,活像是奔牛節里,那些被牛追著亂跑的西班牙浪蕩子,哪還有當年半點影子?
他的形容詞只有兩個字,那就是危險!
不過夜蝶很放心,她知道日蝶一向喜歡高大健朗的男性,像梅翎那么的滄桑不羈,一點都不合日蝶的品味。
“你說,我們邀他來家里玩好不好?”
“不要!”
夜蝶激烈地拒絕,可一開口,又覺得自己反應太過激烈,不禁尷尬一笑。
“呃……我是說,人家是知名大師,可能沒空見我們。”
“可是我們兩家是世交唉!爸爸和梅伯伯那么熟,雖然我們很久沒見,但我想只要我開口,他應該不會拒絕!
夜蝶嘆一口氣,不知道該怎么和日蝶說。
日蝶年紀雖然比夜蝶大,卻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似,天真活潑;反倒是夜蝶,老氣橫秋,像個小大人。
同樣都是二十五歲,夜蝶已經是“珩香品”執行總裁,而日蝶卻成日打扮得漂漂亮亮,四處去玩。
她天生合該是享樂的千金命。
“我不和你討論這件事了,若你真的想見他,就自己去想辦法,我要去看媽媽了!
好頭痛,她一點都不希望日蝶接觸那個男子。母親的事已經夠讓她心煩了,她不想再多擔心一個人。
夜蝶回房稍稍梳理后,便去探視母親。
母親房里仍舊是陰陰暗暗的,一進門,一股淡淡的藥水味縈繞四周。
夜蝶小心地走近床邊,輕輕喚道:“媽,我來看你了!
床上的老婦動了一動,病魔的折騰,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衰老。她翻了翻眼皮,盯著眼前的女兒。
“夜蝶,”她正確無誤地叫出女兒的名字!澳銇砝!”
“嗯!今日有好些嗎?”夜蝶撫摸母親干枯的手。這只手,也曾經豐腴、白皙過,如今,卻如此消瘦。
“就是這樣了,我倒希望不會好呢!”丁夫人自暴自棄地說!岸嘞肓⒖叹退赖簦獾猛侠蹌e人!薄皨專埐灰@樣說!币沟y過地將頭靠在丁夫人的身上。“我需要你,日蝶也需要你,請不要輕一言放棄生命!”
丁夫人慈愛地看著她,瘦手輕撫她如緞發絲!皼]有人需要我了,你爸爸,還有日蝶,他們活得那么愉快,根本不需要任何人!
“但是我,我需要!”夜蝶急急地說。“難道你不在乎我嗎?”
“我當然在乎啊,孩子!”丁夫人聲音很輕很輕。
“只是你長大了,你不再需要媽媽了。遲早有一天,你會從媽媽身邊飛走,像只蝴蝶一般。”
“不不不——”夜蝶啜泣。“我不會走的,不會!”
“但是你留我何用呢?我的心已經不在這世界上,留下來徒增痛苦而已!彼膼廴艘咽牛钪斡?
那陽光一般,教人炫目的男人!是她愿意背夫別戀、眷戀一生的男人,如今卻隨著塵土消逝。這世界真是苦痛!
拭去母親臉上的淚痕,夜蝶何嘗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沒有愛戀過,不知道刻骨銘心的滋味,但她知道,母親的生命,是因為那個男人而開始失落的。
他死了,所以她也不想活了,她只想帶著他曾給過的芬芳一同離去;所以她茍延殘喘地活著,希冀能再次聞到那眷戀的氣息。
因此夜蝶努力尋找,她尋遍世界知名調香師,希望對方能夠調出母親記憶中的味道,但不是味道不對,便是少了些什么。
在歷經多次失望之后,她終于找上了梅翎。
而這次,她以她自己的心意,多加上了一個味道那就是,讓人有活下去的力量!
多加這一個味道,讓母親想活下去!
她一直這么堅持著,她也相信,梅翎一定可以成功調配出她想要的味道。
因為,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為了在下個月順利取到長假,成為梅翎的助手,夜蝶日以繼夜地工作。
這晚,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才一開門,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屋內傳出。
“夜蝶就是這樣,工作狂一個,她的嗜好是工作、興趣是工作、而專長也是工作!”這是日蝶的聲音,她總是這么快活。
不過,夜蝶相當不喜歡,她跟陌生人談論自己的事情。
人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力,日蝶不能因為別人和她不同而嘲笑,這點非常要不得。
她正想板起臉來,阻止日蝶繼續說下去,突然,熟悉而微啞嗓音自耳旁響起。
“不,我覺得令妹很好,有人生目標、生活充實,這點挺難得的!
“啊?”日蝶聽他幫妹妹說話,不依地嬌嗔:“阿翎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你是指我生活空虛,沒有人生目標 !”
“也不是這么說,”熟悉的聲音繼續說下去!昂芏嗵〗,都跟你一樣,她們仍然過得不錯,我想是個人旨趣不同吧!”
夜蝶驚愕地望著兩人,不相信他們會湊在一起。
天!什么時候發生的?
“夜蝶回來了!”日蝶高聲叫起來!澳憧,我們是不是長得一模一樣?”
梅翎笑而不答。
她滿臉笑意地對夜蝶招招手,興奮地說:“你猜,他是誰?”
他是誰?
只見梅翎瀟灑的臉上滿是嘲弄,唇角微勾,看來很欠揍的模樣。
他是誰?這問題問她是再對不過了。
“您哪位?”夜蝶笑得很客氣很虛假。
她滿意地看到梅翎眸中一閃而逝的淺怒,可是就那么一瞬間,又再次隱沒。
他還來不及說話,日蝶早已笑開了。
她指著夜蝶,神情十分得意!澳阏娲溃褪敲肤岚?記得嗎?拉得一手好琴的梅翎,現在是知名大師了!
“大師說不上,略有薄名罷了!泵肤嶙灾t。
他瞄著夜蝶,不經意地問:“二小姐是‘珩香品’的執行總裁,果然是少年得志!
“還說呢!她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工作上,平時休假只會睡覺、看電視,真是沒趣!比盏d高采烈地說:“我們倆雖然長得一樣,不過個性可大不相同呢!”
夜蝶注意到,日蝶靠他靠得很近,近到胸部幾乎要貼上去了。他卻渾然未覺,不知是裝傻、還是乘機吃豆腐。
“你們慢聊,我先上樓了!彼鄣醚燮た煲]上了。
拖著腳步往樓上走時,還傳來日蝶吃吃而笑的聲音。
“看!她像不像植物,一到晚上便垂頭喪氣了!
日蝶笑得非常開心。
有時候,她真不知日蝶是天真、還是無心,從她嘴里說出來的話,字字都能傷人,然而日蝶自己卻不覺得。
是她的錯覺吧!日蝶怎么可能傷她呢?!她們倆畢竟是姐妹!
甩甩頭,摔去腦中的胡思亂想,夜蝶疲倦地回到房中。
在盡情的淋浴過后,她終于可以松一口氣,四肢舒展地躺在床上。
可想到那個男人在樓下,夜蝶心里開始不自在。
梅翎為什么要來呢?她都已經答應他,要當他調香時的助手了,梅翎沒理由來的。
若說到其他關系,老實說,那只有上一輩熟而已,他們也不過十五年前見過那一次,實在談不上交情。
難道說……他看上自己了?
夜蝶哈哈大笑起來,忍不住敲敲自己的額頭,有時候作作白日夢也挺好玩的,既可以娛樂自己,又可以放松心情。
她知道梅翎對自己沒好感,才不可能追上門來,若真要追,目標也一定是日蝶啊!怎么可能輪得到自己?
想到這里,心里卻又浮起淡淡的悲哀。
其實……她也希望可以談談戀愛,交交男朋友。
每次看日蝶那么快活,隔一陣子身旁便換個男朋友殷勤呵護,她都十分羨慕。日蝶長得好、個性又開朗,喜歡她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像自己,一張臉硬邦邦、神態冷淡,又不喜歡撒嬌,光站出去,就不知逼退多少男人。
就算梅翎想追,也會選擇日蝶。
而且日蝶對梅翎似乎非常有好感,她從來就不曾在日蝶眼中,看過那么熾熱的光芒。
但他不適合日蝶!
他太野、太放、太不羈了,夜蝶一眼就瞧得出,他是不會受任何人羈絆的那種男人。
她替日蝶擔心。
門上突然傳來輕微的剝啄聲,夜蝶從床上彈了起來。
“誰?”傭人這么晚不會來打擾她。
“是我!”聲音是微啞而低沉的。
夜蝶抓住涼被,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口,謹慎地問:“有什么事?”
“我要走了,來跟你說再見的。”
“喔!再見!”她心跳得好快,快得連她自己也莫名其妙。
說完這句話后,門外便沒了聲音。
他走了嗎?夜蝶將耳朵貼在門上,細聽外面的動靜。
一片安靜——
他真的走了?就這樣?
一股莫名的失落涌上心頭,夜蝶有種被人捉弄的羞憤。
這究竟算什么啊?特地上來,只為了跟她說“再見”?
那倒不如直接滾蛋,還裝什么紳士禮貌。尉!
夜蝶氣惱地打開門,卻差點和外面的來人相撞。
“啊——”尖叫還沒叫全,就被一掌堵住。
她雙手扣住唇上的大掌,兩只眼睛陡然瞠大。
“小聲點,你想吵醒所有人嗎?”梅翎低聲說。
夜蝶拉下他的手。“你沒走?”
梅翎笑了,一看就是那該死的、迷人的、危險的笑!澳悴皇沁有話要說?”
夜蝶立刻知道自己被耍了,她握緊拳頭,忿忿地說:“沒!就私人立場來說,我跟你沒啥好聊的!
“我還以為你在等我!泵肤嶙孕诺卣f!翱磥砦視e意了!
“你是會錯意了,梅、大、師!币沟鹱种鹱值募又卣Z氣!拔乙X!晚安。”
“晚安!”梅翎說完,忽然伸手托住她下巴,靈敏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你……”又被他吃豆腐了!
夜蝶全身像被點了穴一樣,動彈不得!但唇上卻清晰地殘留著他特有的香氣與熱度。
“別這么驚訝,這只是一個單純的晚安之吻。”見她呆怔良久不能自己,梅翎邪惡地笑了。
“你似乎還意猶未盡,那么我再來一次好了!闭f完,魔掌又再度伸過來。
“大色狼,下地獄去吧!”
夜蝶動了起來,她飛也似的鉆入門后,接著將門當著他的鼻子前,重重地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