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臺風(fēng)過后的半個多月來,生活漸漸正常;明倫和Sara也由原來的互不了解,經(jīng)由不斷的探觸、適應(yīng)和觀察,逐漸成為默契頗佳的“搭檔”。然而,日常生活上的磨擦仍在所難免,所幸她們都能以幽默的方式和包容的胸襟來互相調(diào)適,彼此截長補(bǔ)短共度難關(guān)。
對講究秩序的明倫而言,Sara的散漫與不衛(wèi)生,最令她頭痛。尤其是朱友信不在家的這段時間,這棟二層樓的洋房幾乎淪為垃圾場,到處是臟衣服、舊報紙、用過的顏料與彩紙;哈利也在屋內(nèi)自由自在地進(jìn)出,隨意躺在沙發(fā)上吃東西或排泄;廚房里更堆積著如山的碗盤,甚至于,浴室里也洋溢著一股酸臭味,而院子里更堆放著一包包的垃圾。唯一的最后凈地,恐怕只剩下明倫的臥房了。
某天黃昏,明倫拖著疲憊的身心上二樓,差點(diǎn)被一只空酒罐給絆倒,在驚嚇之余,她終于忍不住氣沖沖地對正在專心作書的Sara大發(fā)脾氣。
“Sara,請你先停下來一下!
“干嘛?”Sara非常不高興,因?yàn)樗钔春拊诠ぷ鲿r被人打擾了。
“這個屋子正在喊救命,你知道嗎?”明倫說道:“它快要完蛋了,因?yàn)樗闹魅艘稽c(diǎn)也不關(guān)心它!”
Sara一臉茫然,好像聽不懂她說的話的樣子。
“我講白一點(diǎn),Sara,你該打掃屋子了!因?yàn)閷?shí)在太臟了,實(shí)在太令人受不了了!”
“不會呀!我倒覺得滿舒服的嘛!我從來沒有這么自由自在過。我就不懂,為什么要打掃?那有什么意義?我要討好誰?不必要嘛!”Sara好整以暇地繼續(xù)刷她的畫板!叭绻阌X得不順眼的話,盡可以去清掃,我不介意!
莫可奈何之下,明倫只好卷起袖子,把屋子狠狠地徹底整頓一番。她把哈利趕出院子,扔掉屋里屋外所有的垃圾,拼命用力地刷洗地板,不一會兒,整幢屋子便煥然一新了。未了,她還把Sara亂扔的衣服捆成一包,重重地丟在她的腳前,神情激動地說:“如果再讓我看到它們出現(xiàn)在摟下客廳或其他地方,我會用剪刀剪破它們。Do You understand?”
“喔!Yes!Yes!我好害怕。”Sara表情十足地說。
然而,屬于她們兩人的快樂時光還是有的。每當(dāng)一天結(jié)束,夜幕低垂的時候,她們總會騎著機(jī)車去夜市大吃一頓,或者鉆進(jìn)一間全然陌生的Pub,看Sara假扮卡門周旋在殷勤獻(xiàn)好的男士之間呼風(fēng)喚雨,玩得不亦樂乎。而由于個性使然,明倫一向按兵不動,她覺得和陌生人搭訕實(shí)在很無趣、很無聊,因此她最適合做“搭救”的工作;只要一發(fā)覺Sara有身陷重圍之困,她便毫不猶豫地拉走她。
有時,兩人心血來潮,也會趁著周末背起簡單的行囊出外旅行,但卻只帶足單程的車票和旅費(fèi),然后再想盡各種法子回家,沿途的辛苦和種種際遇,事后常令她們回味不已。依Sara的說法,那是——生活實(shí)驗(yàn)。
“生活實(shí)驗(yàn)”還包括其他的,但最令明倫受不了的是,Sara逛街的時候,會突然可憐兮兮地向路人要“回家”的錢,有一次居然湊足了三百多塊,她們還跑去看了場二輪的電影;另外,Sara還曾擅作主張地帶才藝班里的小朋友回家來包水餃,慘遭班主任痛責(zé),差點(diǎn)被開除。這時,明倫只好被迫扮演“得了癌癥末期”的家屬,苦苦哀求班主任,這才保住了Sara的飯碗。Sara彷佛有著無窮的精力和點(diǎn)子,常讓明倫驚訝不已。生活中,到處充滿了驚險和刺激;而最令她感到神秘不解的是,Sara常在半夜里帶著哈利出去,直到天亮才回來,只有這項(xiàng)活動是明倫唯一沒有參與的。
“你昨晚跑去哪里了?”有一次,明倫耐不住好奇地問道。
“散步!”
“散步?三更半夜的跑去哪里散步?”
“山上!
“山上?”明倫非常意外。“你半夜跑去山上散步?一整夜?”
Sara做出何必大驚小怪的表情,不急不徐地說:“對!天氣這么熱,有時我在家里睡不著,就去附近內(nèi)湖的山上走一走,遇到有合適的地方就躺下來睡覺,有哈利在身邊,很安全的啦!”
明倫愈聽愈覺得不可思議,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哎呀!你不曉得山上空氣有多新鮮,星星有多亮!下次有機(jī)會再帶你去,保證你去過一次之后,一定會愛死那里,不肯下山呢!”
明倫靈機(jī)一動,勿促地說道:“對了!那我們可以找阿諾一起去夜游。∫欢〞芎猛娴!
“算啦!找那種人,不必了!”Sara以十分不屑的口吻說:“他跟你一樣,是屬于“莊敬自強(qiáng)’型的,不喜歡做‘無意義’的傻事。不過當(dāng)然啦,你可比他好多了!
“那——我們這個周末找他出來吃飯?jiān)趺礃??br />
“喂喂!你做得太明顯了吧!”Sara瞇著眼睛,不懷好意地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唷!你想拉攏我和阿諾對不對?他給你什么好處,讓你老是在我耳邊阿諾長阿諾短的?你煩不煩。课易约簳宜,不必你來提醒嘛!狗拿耗子!
“你說什么?”明倫順手抄起一把美工刀,作勢威脅樣。“你說我是狗?再說一遍!”
“哈哈……狗拿耗子!
“你——可惡!看刀!”
明倫拿刀“追殺”過去,嚇得Sara扔下畫筆繞著室內(nèi)跑,她甚至于還跑到陽臺上,居然煞有其事地慘叫起來。“哇!謀殺呀!謀殺呀!”
明倫嚇了一大跳,沒料到Sara竟然喊起這種不堪入耳的“臺詞”,慌張地沖上前去,把她狠狠地拉回來。
“你瘋啦?叫那么大聲!附近鄰居聽到怎么辦?”
“呵呵……好啦好啦!不玩了!盨ara恢復(fù)理智,收起嬉笑,一本正經(jīng)地說:“唉!這個周末晚上我?guī)闳ド缴纤X,一言為定!
明倫頭一次有不祥的預(yù)感——Sara的神智是否“正!蹦?從她剛才突然失控的吼叫舉動,似乎能讓人窺見一直潛藏在她心底的幽暗一面。
明倫隱約感到一絲危險不安的“死亡”氣息,但也僅僅在那一瞬間,因?yàn)镾ara很快地又恢復(fù)正常,好像剛剛的一切未曾發(fā)生過一樣。Sara的這種反應(yīng)不禁讓她想起朱友信曾說:她好像隨時會毀掉自己似的……我姊很喜歡那個男的……以及致遠(yuǎn)要寄給Sara的明信片上寫的:再考慮一下分手的事好嗎?想你的Chales。
明倫一想到致遠(yuǎn)的行為,不禁怒由心生。但她更記得Sara在論起致遠(yuǎn)時,口氣上的那種輕忽不屑——我們早吹了,只是他偶爾會不死心,三不五時地來糾纏我……
奇怪?到底“真相”是什么呢?誰的話才是最可信的呢?Sara和致遠(yuǎn)之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還是如阿邦所言,他們只是逢場作戲而已。明倫又陷入一場無解的苦思當(dāng)中,不過她相信,距離水落石出的時候就快到了,因?yàn)镾ara已經(jīng)很明顯地將她視為無所不談的對象,幾乎可說是毫不設(shè)防了。
思及此,明倫突然有了一絲不安的罪惡感。而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得多留意一下Sara的精神狀態(tài),否則,萬一出事了怎么辦?望著正在整理畫架的Sara,明倫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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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夜晚,室內(nèi)溫度高達(dá)三十三度,明倫和Sara整裝準(zhǔn)備到山上去,而明倫的心情只有“蠢蠢欲動”這四個字可以形容了!敖裢淼男枪夂妹腊。
她仰望天空,贊嘆地說:“可惜被一層煙霧所籠罩著,什么都看不清了。”
Sara推著機(jī)車出了家門,聽到明倫的話忍不住噗哧笑道:“你這話前后矛盾得好厲害。喂,走吧!”
“可是,哈利怎么辦?也跟著我們跑去內(nèi)湖山上嗎?”
“開什么玩笑!哈利,過來!”
哈利汪汪一叫,十分熟練地跑過來跳到機(jī)車前座的踏板上,然后將上身舉起,前腳搭在車頭的馬表上。
“如何?”Sara回頭朝她笑問。
“服了!我們走吧!”明倫跨上后座,扶著Sara的腰,兩人便愉快地出發(fā)了。
夜深了,街上人車稀少,她們迅速地直往中正山及忠勇山的方向而去。Sara又恢復(fù)了飆車的速度,愈是黑暗偏僻的郊外,車速也就愈快,明倫但覺所有的燈光和樓房都像拋物線般狠狠地被甩掉,一切都模糊了。
不一會兒,被樹影層層掩蓋住的山路就近在眼前了,而哈利不知何故汪汪叫了兩聲。
“Sara,騎慢一點(diǎn)!”
“為什么?現(xiàn)在要上山了,車速當(dāng)然得加快才行。”
“你看前面!”明倫指著前方不遠(yuǎn)處,說:“有一輛車停在那里,看起來好像是阿諾的車子!
“什么?”Sara大叫,不能置信地睜大眼。
果然不錯!停在山路旁的的確是阿諾的喜美車,當(dāng)她們靠近時,阿諾就從車子里蹦了出來。
“嗨!”阿諾說道:“我可以加入嗎?”
Sara停下來,驚叫道:“阿諾!你在這里干什么?”
“是我叫他來的!泵鱾悘娜菡f道:“我覺得,如果讓阿諾加入的話,也許會更熱鬧一點(diǎn),希望你別介意!
“你——”Sara氣得為之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原來,他們早就“串通”好了,故意對她來個“先斬后奏”。
幸好,阿諾一臉無辜而充滿熱忱的表情終于打動了Sara,他們?nèi)私?jīng)過一番討論之后,決定依計劃進(jìn)行,阿諾就開車跟著她們一起走。
經(jīng)過七彎八拐之后,他們終于來到靠近山頂?shù)纳窖。Sara快速跳下車來,從置物箱里拿出一把手電筒,照著眼前一段崎嶇的山路,說:“好了!現(xiàn)在要靠我們的雙手雙腳爬上山頂了,明倫,你準(zhǔn)備好了嗎?”Sara回頭說道。
“什么?要用爬的?”明倫驚駭極了,沒料到竟然需要這樣子才能上山。
“怎么樣?有問題嗎?”Sara問著明倫。
“喔,不!沒問題。”明倫吶吶地答著。
“從這里到山頂只需要二十分鐘的時間,如果快一點(diǎn)的話。好,我們走吧!”
Sara帶著哈利走在前頭,哈利像識途老馬般,三兩步便躍上山坡,不一會兒即消失在山林間,而Sara也手腳俐落地尾隨其后,口里還哼著歌呢!
“怎么啦?爬不上去?”阿諾的聲音從背后傳過來!皠e擔(dān)心,我會幫你,走吧!”阿諾關(guān)懷地鼓勵著。
聽到阿諾厚實(shí)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明倫感到松了一口氣,心中并有了溫暖的踏實(shí)感。其實(shí),這一段崎嶇又需要攀爬的山路并不難走;但是,在夜晚微弱的光線下卻也窒礙難行;再加上她也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爬山了,更使得行進(jìn)的速度緩慢,而這緩慢則加深了她的焦慮,唯恐連累了大伙兒。所幸,阿諾一直如守護(hù)神般以無比的耐性持著手電筒跟在她的身后照路,也不時地出聲鼓舞著她。
“一步吐氣,一步吸氣,慢慢來。累了就休息一下,我們用不著趕路!倍鳶ara早就不見蹤影了,只聽得到她從上面?zhèn)鱽淼哪_步聲。
“你看今晚的月色真好!本驮诿鱾愅O,來休息的當(dāng)兒,阿諾抬頭說道。兩人一起抬頭仰望著夜空,只見黑黑的樹影當(dāng)中有一輪明月高掛著。
在這么奇特的場合里乍見睽違已久的月光,明倫覺得好像又回到童年里那段寂寥的時光——自己站在院子走廊下等著遲歸的父親,她的內(nèi)心里充滿了感傷。
“怎么了?”阿諾奇怪地問道。
“喔!沒事。走吧!”
大約爬了二十多分鐘后,他們終于來到了山頂。哈利興奮地沖過來對他們又吼又叫的,拼命搖著尾巴。
“哈利,帶我們?nèi)バ∶纺抢。?br />
哈利汪汪叫了兩聲,就帶引他們來到Sara佇留的地方。
Sara一人獨(dú)坐在大石上,凝視著整個大臺北的燈火;山風(fēng)吹拂著她的衣裙發(fā)梢,乍看她之下還真像山中的精靈,當(dāng)她聽見身后傳來的聲響時,不禁回過頭來。
“你們總算上來啦!”
“我快累死了!泵鱾悡渥诳盏厣洗鴼!霸瓉怼@里就是——你睡覺的地方!彼蠚獠唤酉職獾卣f著。
阿諾吃了一驚。“什么?我們今晚要睡在這里?”
“怎么?你不知道?”Sara一副很不屑的樣子,并轉(zhuǎn)向明倫問道:“明倫,你既然邀請他來夜游,怎么沒告訴他,我們要睡在這里?”
明倫暗叫不妙,都怪自己太急著“撮合”他倆,不知不覺中都“瞞騙”了雙方。
“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的。阿諾,你應(yīng)該不會介意吧!我們打算在這兒待到天亮。”
阿諾無奈地笑著說道:“算了!既來之則安之。你昨天打電話邀請我的時候,我早就該想到才對!小梅做事一向瘋狂,這又不是第一次了。”
“哦。,Sara還做過那些我不知道的瘋狂事呢?”明倫有意挑起這個話題。
阿諾抱著哈利順勢倚著一株鐵杉坐了下來,不急不徐地娓娓道來!皣械臅r候她是作弊高手,除此之外,她甚至還利用三更半夜的時候到學(xué)校的空教室里開Party,還有我印象最深的是……,算了!那件事不提也罷!”
明倫想起來,上次和阿諾開車去河濱公園找Sara時,也是碰觸到這個“神秘話題”,但他卻有意地避開了,F(xiàn)在又再度碰到這敏感的話題,她想一探究竟了。
“到底是什么事?”明倫裝作一副很迷惑不解的樣子,說:“真有那么神秘嗎?”
他們坐在高高的山頂上,就在無數(shù)個星光所織成的帷幕之下俯瞰著整個城市,而夜風(fēng)清冷地吹送著,三人皆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也許是因?yàn)樵谶@寧靜而廣闊的空間之下,讓人容易撤除心防,愿意勇敢而真誠地吐露出自己的心聲吧!Sara從背包里掏出一罐啤酒,“叭”一聲打開了,隨即仰頭喝了一口,于是話匣子便輕輕地開啟了。
“一點(diǎn)也不神秘,但在當(dāng)時可算是丑聞一件。原因是,我愛上了學(xué)校的體育老師,當(dāng)時我才十五歲,而對方卻有三十歲了!
“啊——”明倫好訝異。
“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可是沒人相信,大家都曲解了這段戀情,抹黑我們。那時,我才恍然明白,書上所說的,愛情是不分種族、年齡和國界,其實(shí)都是在安慰人的神話,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根本不存在!
明倫驚訝地望著Sara的背影,嘴巴張得大大的。
“現(xiàn)在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況,我并不后悔。那人是我所見過最具有風(fēng)度和氣概的男子了;他教會我許多事情,最特別的是,他讓我學(xué)會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世界,而非學(xué)校里所教的一成不變的模式!
“可是我認(rèn)為那個人是個瘋子!”阿諾打岔道:“他有點(diǎn)瘋瘋癲癲的,而且老和校長作對——我并不是反對這一點(diǎn),而是,我覺得他的情緒不太穩(wěn)定,就像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我老覺得你受到他的影響太深了,一直影響到現(xiàn)在。”
“那你錯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Sara不以為然地說:“他教我如何即時行樂,如何開放自己……對!或許你覺得很可笑,因?yàn)槟阋恢笔莻只會考試的書呆子!你并沒有他那悲天憫人的心腸,你所擁有的一直是他所不屑的知識分子獨(dú)具的冷血心腸,你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樣,沒什么光和熱,也沒有靈魂!有的只是自以為理性的冷漠和無情,我跟他就是這么活生生地被你們這些人拆散的,當(dāng)時我好氣、好恨。
“當(dāng)時你只有十五歲而已,曉得怎么判斷是非嗎?在那種最容易受到別人影響的年紀(jì),你教人怎么能放心?更何況以我現(xiàn)在的年齡和眼光來看,一個大人,又身為人師的,對自己的言行如此地不負(fù)責(zé)任——我并不是責(zé)怪他‘愛’上了你這件事,而是——他把整件事處理得很糟糕,陷你于非難和指責(zé)當(dāng)中,他有盡到保護(hù)你的責(zé)任嗎?”
Sara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有的只是一種難堪的忍辱。阿諾卻像好不容易才逮到這次難得的機(jī)會,盡情地宣泄出積壓多年的郁悶與心聲。
“當(dāng)時的他,一受到來自上級的壓力和調(diào)遷之后,馬上就乖乖受命,跟你斷絕所有的來往。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有膽量做出這樣的事,又何以到最后卻馬上表現(xiàn)出屈服的態(tài)度?難怪會讓大家愈加認(rèn)為這是一場‘不倫之戀’。我的意思是,假使他能和你一樣積極反抗,或者發(fā)表一些義正辭嚴(yán)的聲明也好,起碼可以澄清一下你們倆的關(guān)系吧!你說是不是?”
“這就是你所不了解的地方了。”Sara臉上浮起一絲曖昧的微笑,不甘示弱的反擊道:“我不會刻意把那場戀愛渲染成可歌可泣的那種。其實(shí),我跟他都是很平凡的人,談的也是很平凡的戀愛;只是比較不幸的是,我們遇上的時機(jī)不對,必須承受非常大的壓力;那壓力遠(yuǎn)超過我們當(dāng)初所想像的,所以我不怪他最后屈服了!因?yàn)樗艿姆请y和懲罰,絕對要遠(yuǎn)超過當(dāng)時大家認(rèn)為需要受到保護(hù)的我。因此,在那種情況之下,我必須反過來保護(hù)他!……我就知道你不懂。”
Sara臉上現(xiàn)出難得的平和之色,緩緩地又繼續(xù)說道:“要怪就怪我們認(rèn)識的時間不對,如果換成現(xiàn)在,不是很恰當(dāng)嗎?我一直很懷念他,他是我認(rèn)為最有生命力的男人,他的活潑和機(jī)智,都不是一般男孩子比得上的!
阿諾平躺下來,用手支撐著腦袋,臉上似笑非笑地。“得了吧!我就看不出那家伙有多好?倒像一個神經(jīng)。∥矣浀糜幸淮紊象w育課,他叫我們自己練習(xí)對墻打排球,他卻一溜煙不見了!結(jié)果,你們知道他跑去哪里嗎?”
明倫搖搖頭,說不知道,而Sara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哈哈……,那家伙居然跑到音樂教室跟一位剛上任的女音樂老師——‘打波兒’。老天!他把我們?nèi)酉虏还,自己卻去獵艷,真行!”
“你是怎么知道的?”明倫好奇地問道。
“我們對著墻壁打了兩百多下球,早就超過他規(guī)定的標(biāo)準(zhǔn)了,于是,我們就推派體育股長去找他,結(jié)果找遍了整個校園才找到那家伙?傊,我不喜歡他就是啦!”
“他也不會喜歡你這種人!盨ara反唇相稽道。
阿諾突然坐直了身子,也集中火力反擊道:“我注意很久了,你喜歡的人,都是具有某種性格缺陷的那一類型。譬如:太吝嗇、太散漫、太自卑或者太自大的人,所以你跟他們的關(guān)系也一直維持不久,很快就分手了,這跟你自己停留在什么階段有關(guān)——一個對自己愈沒信心的人,所愛找的人的確就愈不高明!
“你——”Sara氣極了,眼睛里恨恨地閃著怒火!澳愀揪褪羌刀事铮∧慵刀仕麄儗Σ粚?你憑什么說他們的性格有缺陷?你自己就十全十美了嗎?你憑什么用上帝的口吻去評斷一切?既然你那么高明,又干嘛跟我這種‘對自己沒信心的人’鬼混?小心你也被歸類為‘不高明’的那一種!”
阿諾一愕,隨即略略點(diǎn)一下頭!澳阏f得對!我要是聰明的話就不應(yīng)該跟你鬼混,我得到什么好處了,對不對?只有自取其辱罷了!”
這真是一場充滿火藥味的對話;明倫此刻真是懊惱自己挑起這樣的話題,于是,便毅然打岔道:“我真是羨慕你們,跟你們二位比起來,我的感情歷練實(shí)在乏善可陳,普通極了!
“對了!我們好像很少聽到有關(guān)你先生的事哦?”Sara像是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雀躍著。“明倫,你今年二十八了吧!你先生呢?”
“我們同年!
“喔!那他去大陸做生意,你放心嗎?”
“不放心也沒辦法!我只有靜觀其變!泵鱾悇e有所指,語意含糊地說:“我沒辦法阻止他和大陸妹交往,若要怪就怪他自己定性不夠,怪我看錯人了!
“你倒是滿瀟灑的嘛!還是故意在逞強(qiáng)而已?”Sara很不以為然地說:“很多女人的反應(yīng)絕對遠(yuǎn)超過她們自己的想像,她們在平常的時候看起來很溫和、很理性,可是一旦碰到先生有外遇,馬上就歇斯底里起來。所以,你最好先別高估自己的忍受力!
這時,默不吭聲的阿諾又說話了。“我倒相信明倫的話,我相信她是真心那么認(rèn)為的。倒是小梅你自己,最好趕快忘掉那個叫李致遠(yuǎn)的家伙,如果你對他還念念不忘的話,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明倫如遭電擊般的一愣;從陌生人的口中突然聽到自己丈夫的名字,感覺真是無比地奇異。但是,Sara的反應(yīng)才是明倫最感緊張和關(guān)心的。到目前為止,她都還沒有聽到Sara發(fā)表自己對致遠(yuǎn)的看法和情感。
Sara卻沉默了,似乎在想些什么,明倫不由得有些焦慮起來。
“你今天好像是專沖著我來的哦!”Sara伸張四足,深深地伸了伸懶腰!昂冒!誰怕誰!那就全部攤開來講好了。沒錯!我是很喜歡那家伙,聰明、幽默、有活力,只要有他在的場合就幾乎充滿了歡樂;而且只要是認(rèn)識他的人,沒有人不喜愛他的;甚至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會忘掉所有的壓力跟煩惱。他就像個開心果一樣!
“后來你們是怎么分開的?”明倫急急地問道。
“剛開始,我只是抱著好玩的心態(tài),不大認(rèn)真,他也是。可是,壞就壞在我后來慢慢地變認(rèn)真了,他對我感到很生氣、很失望,就開始在辦公室里到處散播我的壞話,把我形容成一個——蕩女。于是,我混不下去了,就只好離開他,也離開了那家公司……”Sara又灌了一口啤酒,語氣厭惡地說:“但沒料到那家伙竟出爾反爾后悔了,又回頭來哀求我繼續(xù)暗中‘來往’,甚至于低聲下氣地求我原諒他的所作所為。我當(dāng)然沒有理他,就堅(jiān)決地斬斷這段情。說實(shí)在的,我覺得他的老婆真可憐,她一定沒看過自己丈夫的另一副嘴臉。”
明倫的臉色鐵青。
“哎,可惜呀!”Sara嘆息著!捌鋵(shí)他是個相當(dāng)優(yōu)秀的人,就是有點(diǎn)卑鄙,有點(diǎn)自私自利,否則,我也不會對他這么失望!
“現(xiàn)在你還想念他嗎?”明倫顫抖地問道。
“你看我說話的樣子像是在想念他嗎?哈哈!現(xiàn)在,我是個自由人啦!李致遠(yuǎn)已成了過去式,我們是絕對平行的兩條線,說什么也不可能再交集在一起了,F(xiàn)在回想起來,很慶幸那家伙先緊急煞車,要不然,也許后果真的不堪設(shè)想。誰知道我那時會認(rèn)真到什么程度?說不定會做出搶人家丈夫的缺德事呢!那個李致遠(yuǎn),還不值得我那么不計一切地去爭取……”
月光隱藏在白白的云層里漸漸不見了,而附近的星星則愈來愈清楚了。哈利在女主人沉緩的告白聲中慢慢闔上眼皮,甚至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阿諾撫著狗兒,不太信任的說:“算了吧!別把自己說得那么理性,你還沒有明倫的火候呢!你老實(shí)說,你真的已經(jīng)不再留戀那個家伙了嗎?如果他又回頭來找你呢?你會不會重回他的懷抱?”
明倫暗暗地等待Sara的答案。
“那不可能了!他在公司里那樣地詆毀我,把我蹭蹋得那么不堪,對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我不屑!”Sara略微激動地說:“我曾經(jīng)差點(diǎn)對他動了真情,但沒料到,原來我在他心目中只不過是個玩物,一個——婊子!”
“小梅!”阿諾疼惜地喚著她。
“我曾經(jīng)那么地信任他,真的!起碼我的態(tài)度是誠懇的。算我倒楣,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真不應(yīng)該和公司里的同事發(fā)生這種事情;結(jié)果被害慘的,永遠(yuǎn)是我這種笨女人!
明倫不禁思及Sara當(dāng)時在公司里的處境,想必一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在廣告界里一向龍蛇雜處,什么樣的人都有,一想到好強(qiáng)的Sara慘遭眾人的圍剿,她不得不為之扼腕;相對地,她卻也有一絲絲隱約的“快感”。
“也許,你真的不該交上一個有婦之夫吧!”明倫小心翼翼地說道:“難道在這方面你真的毫無顧忌?”
“你這是什么話?我跟他上床是一回事,他有沒有老婆關(guān)我什么事?我又不打算跟他結(jié)婚。難道我跟他‘好’,還要管到他的家務(wù)事嗎?明倫,性不是拿來交換食物或其他東西的,請你不要污蔑它的真正意義。”
“可是,這——不是很不負(fù)責(zé)任嗎?”
“人只負(fù)責(zé)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良心。我想你還不懂那個意思吧?人們總以為只要一上床之后,就有權(quán)利要求什么承諾或保障,那實(shí)在是把性當(dāng)作交易來看待,也侮辱了雙方。性其實(shí)很簡單,那就是——快樂。如此而已!”
“什么?快樂!”
“沒錯!不然難道是痛苦?不過話又說回來,性也是要講道德的,不可以欺騙或者心存玩弄,更不能夠?yàn)樾远,淪為它的奴隸。人還是要有自主力,這樣才能過得快樂!泵鱾悘奈绰犨^如此奇特、怪異的論調(diào),當(dāng)下立刻覺得十分別扭!斑@些話聽起來好像電視廣告里的臺詞,Sara,你當(dāng)真相信那些?我實(shí)在不認(rèn)為有這么簡單的事耶,畢竟人又不是——動物!
“人當(dāng)然有動物性,但一般人總以為只要制造一些高超、神圣的神話就可以壓抑住它,萬萬沒想到,過度的扭曲和壓抑非但不能消弭動物性,反而讓人——特別是女人容易顯得‘非人化’,更制造出其他更多、更怪異的罪惡。譬如就像李致遠(yuǎn)那家伙……”Sara振振有辭地說著。
“我猜,這些一定是你從那個體育老師那兒學(xué)來的吧?”阿諾淡淡地笑道:“沒想到那個‘大變態(tài)’影響你這么深、這么久。我勸你最好不要有那些謬論,畢竟這里是地球,不是外太空!
“算了!我不跟你們爭辯了!盨ara扔掉手里的啤酒罐,整個人呈大字形躺下,仰望著星空!爸辽傥沂钦\實(shí)的。你們看,到現(xiàn)在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她一說完,就低聲哼起不知名的歌曲,似乎不想再討論、爭辯下去。
在Sara愈來愈放肆和無所顧忌的歌聲中,明倫和阿諾忍不住相視一笑。
“喂!你們也來唱啊!”Sara催促著他們!霸诟呱缴铣枳钭钔纯炝耍
“我唱不出來。”明倫慚愧地笑笑。
“我不想唱,沒那個習(xí)慣!卑⒅Z也附和道。
“唉!真拿你們沒辦法。好!那我來唱好了!盨ara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立在大石上,面對著一大片漆黑的山景開懷地高唱起來,并伸展雙臂,狀似某個咖啡廣告里的姿勢,聲若洪鐘地唱:“大風(fēng)起,把頭兒搖一搖!風(fēng)停了,又挺直腰,大雨來,彎著背,讓雨澆,……”
哈利被女主人的唱歌聲吵醒了,也湊上前去對著山下亂吠,狀似高興地助陣。Sara就像著了魔般,一首歌接著一首唱個不停,從披頭四的“Let it Be”到凌波的“遠(yuǎn)山含笑”,從民謠“散塔露淇亞”到林強(qiáng)的“向前走”……她好像要把所會的歌曲全部唱完似地,整個山間都回蕩著她的歌聲。
“她一定又喝醉了。”阿諾無奈地笑笑,隨即也心血來潮,上前摟往她的肩膀,也敞開嗓門陪著哼唱起來。
Sara見有人相陪,唱得格外起勁了。
而明倫也不自覺地低低哼吟著;乍然聽見自己的歌聲,她嚇了一大跳,因?yàn)樗呀?jīng)很久沒唱歌了,竟覺得非常陌生。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