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清澈如山泉,舒服地令人不由自主迷醉。
琴音,一如往常地于辰時的琉園響起。
琉園,位于溫家堡最幽靜的一角。琉園,住著溫家堡最獨特的一員。
清晨的琉園,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而就在園中精巧細(xì)致的閣樓上,一扇大敞的窗內(nèi),一身白袍,俊美文弱的年輕公子正神態(tài)悠然地?fù)崆僮詩省?br />
修長優(yōu)雅的指毫無凝滯地在弦上彈挑撥弄,年輕公子白玉般的面容卻漸漸掩上一層倦色。
一如往常準(zhǔn)時無誤地,在辰時未,年輕公子的身后出現(xiàn)一名高塔似的巨壯漢子。
“公子,時間到了。”漢子的表情嚴(yán)正,而且看來一絲不茍。
琴聲倏地一止。年輕公子的手仍放在琴弦上,他濃黑溫和的眸子凝向飛舞在窗外綠葉紅花間的對對彩蝶。
壯漢,溫家堡二主子的貼身護衛(wèi)單九。
打主子是個十二歲的翩翩小公子就跟在他身邊,而這十?dāng)?shù)年時間相處下來,單九雖然還是摸不透主子那顆比常人聰明好幾倍的腦袋里到底蘊藏了多少智慧。不過近年來,逐漸見識到主子幾次協(xié)助堡主解決處理事情的能力后,他更加相信主子的頭腦就算不是天下數(shù)一,也是數(shù)二的了。
溫玉,擁有非常人所能及的聰慧小腦袋,溫文儒雅極易與人親近的個性,再加上他驚人出色的外貌,無懈可擊的家世背景。無疑,他該是個受上天眷寵有加的人。只可惜,世間上果真沒有十全十美的人至少溫玉不是。
完美溫玉的唯一缺憾,就是他后天的體弱多玻原本溫玉也健康強壯一如常人,只不過在他七歲時,意外遭溫家敵對的邪派以極陰毒的掌氣打傷,幾乎在沒命的情況下被一高人從鬼門關(guān)救回。也因此,他甚至完全無法練武;也因此,他特異地成為溫家堡上下唯一不會武功的人。
而他,在溫家堡刻意的保護下,江湖中人雖然大多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溫真的弟弟,可是關(guān)于他的傳聞很少,而見過他的人更是少得可憐了。
所幸,溫玉天性樂觀、淡泊名利,他不以自身的缺憾為缺憾,相較于大哥溫真必須扛起身為堡主的重責(zé)大任,他樂得逍遙。
“九哥,你昨晚睡得好不好?”溫玉的聲音低柔如窗外的春風(fēng)。
“好!奔词共幻靼姿蝗贿@么問的用意,單九仍點頭回答。“公子,先把這碗藥喝了,好用早膳。”他手中捧著一碗剛煎好,冒著騰騰熱氣的藥汁。
督促溫玉按時吃藥是單九的職責(zé)之一。還好,溫玉是個懂得善待自已的人,也是個不會為難別人的人。所以,溫玉還是把單九手中的藥端了過來。
“我很羨慕你。因為我昨晚睡得并不好……”皺著眉頭喝下幾乎苦得要人命卻能救他的珍貴藥汁,溫玉的視線停留在手持的瓷匙上。
單九只是看著,專注地聽他說話。單九一向是個不多話的人。
“我一直在想,那兩個小姑娘的來歷……”溫玉舀起藥汁,慢慢把藥喝光,而他沉思的眼神清晰而睿智!澳阋部闯鰜砹耸遣皇牵磕莻叫阿鳥的小姑娘,小小年紀(jì)卻身手不凡,而且她的招式手法又怪又絕,像融合了各派武學(xué)的精髓,可是看來又此原來的更具威力。我沒見過這種武功,九哥,你見過么?”
溫玉不會武功?墒菧赜耠m然不會武功,他的武學(xué)造詣卻比任何人都來得精深。
溫家,是江湖中的武學(xué)世家,而溫家也曾出了幾位對武學(xué)跡近癡狂的前人。他們甚至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竟能習(xí)得各門派乃至邪門邪派、不世高人的武功招式心法,并且還分門別類地記載下來。不過,自家的不傳武學(xué)被外人習(xí)得向來是武林禁忌,所以,溫家擁有記載各派武功冊子的事自然是項秘密。
不過雖然如此,近代溫家人卻很少人去動那冊子。因為直到最近,除了溫家堡主人還得知這項秘密外,已經(jīng)很少有人知道它們的存在;再者,溫家自個的武功早已成武林一絕,所以似乎也沒必要去動它們。
沒有人想去動它們。除了溫玉。
因為體質(zhì)的限制,溫玉無法練武并不代表無法接觸武學(xué);所以,那批武學(xué)冊子成了溫玉打發(fā)時間的消遣之一也由于他的過目不忘、記憶驚人,那些記載在冊子里的一招一式全深刻在他腦中。而他的可怕更在于,只要你在他面前出手過一次,他就能知道你師出何門。下一次,他甚至有辦法找出你武功的破綻。單九一點也不懷疑溫玉有這種能耐。
阿鳥——十日前隨著紫衫少女來到溫家堡,揚言可以醫(yī)治因中毒而性命垂危的溫真的另一名青衣少女。溫玉和單九早就對她的身手好奇。不過,連溫玉也無法推測出她的武功門派。
至于那個滑溜古怪的紫衫少女……他更加好奇了。
不意外地看見單九搖頭表示對那青衣少女的懷疑,溫玉微微一笑。
“更令人驚奇的是她的主子,那位段姑娘是不是?”將手中空碗遞給單九,溫玉站起來,慢慢地來回踱步。
她叫段小憐。她是這么介紹自己的。
。。。段小憐和她帶來的阿鳥,已經(jīng)在溫家堡待了十天。而在這十天里,她果真治愈了原本命在旦夕的溫真,成了溫家堡的大恩人。
至于她時常出人意表的行徑,例如她非要以一命換一命,不知道以什么手法放倒了單九的那次,而就在眾人以為她真的欲害死單九時,沒多久,單九卻又自個醒了過來而且毫發(fā)無傷。那時,面對眾人充滿驚喜又錯愕的眼光,她卻是一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的樣子。幸而,在接下來幾天里,她并未再做出任何驚人的舉動,即使有,也沒大到要人命。
總之,這依舊來歷不明、任性古怪的小姑娘,已經(jīng)成功地在溫家堡刮起了一陣旋風(fēng)、騷動。
從那次之后,溫玉就一直沒機會再見到她。
原因是,除了溫夫人以外,她不許任何人接近溫真的屋子打擾,連溫玉也不例外。
所以,有關(guān)于她的名字、她的事,溫玉還是聽大嫂宋青蓉間接轉(zhuǎn)述才得知。而直到前天,他才終于見到奇跡似地幾乎完全恢復(fù)健康走出屋子的大哥溫真。
老實說,溫玉對這一雙主仆——尤其是段小憐,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為什么?或許是,他沒見過這么一副仿佛天不怕、地不怕,我行我素到理所當(dāng)然境地的小姑娘。更或許是,她對他的敵意……溫玉,既驚訝又好奇。
那小姑娘對他不懷善意。
他看出來,也感覺到了。所以他才莫名其妙。
他確信,他從未見過那小姑娘。不過,如果情況是她認(rèn)識他,而他不認(rèn)識她,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
“所以唐四公子才會一直想見見段姑娘?”
原本單九對那一身邪氣古怪的段小憐談不上好感,不過她沒當(dāng)真一命換一命,反而放過他又救了堡主的行徑,不由得讓他對她的印象稍稍改觀。
溫玉柔和的視線投向窗外,他唇角噙著淺笑。
“唐門一向自比毒物專家。而他們對毒的了解,武林中也的確少有人能與其匹敵,幸好他們并不自大。”一陣風(fēng)冷不防吹來,他微微擰眉,忍不住掩嘴輕咳了聲。
一旁的單九立刻反應(yīng)敏捷地將窗子關(guān)上。他扶著溫玉到椅子坐下。
溫玉撫了撫自己的心口,才又平緩下那股竄亂的燥氣。抬頭,他給皺著眉的單九一個無事的微笑。
“會用毒不一定善解毒,不過善解毒的人,對毒物的了解肯定比用毒者透徹。與唐門年輕同輩相此,唐玦的武功雖然排不上高手之列,可是他使毒和解毒的功力在唐門中卻是數(shù)一數(shù)二;所以唐門這次會派唐四公子過來,可以說是給足了我們溫家堡面子……”
溫玉早聽說“解毒手”唐玦的名號,卻一直無緣得見。沒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竟是因為生死存亡關(guān)頭的大哥。
溫家堡與唐門交情不深,不過同為武林世家名門,彼此倒也互相賞識。
而為了這回溫真的中毒,溫家也不由得想到對毒物向來很有研究的唐門。沒想到唐門非但爽快地答應(yīng)派人前來;更沒想到的是,唐門派來的便是唐四公子唐玦。
圓圓胖胖、笑口常開宛如一尊彌勒佛是唐玦給人的第一印象。事實上,唐玦也確實是個和善爽朗的年輕人。也因為他容易與人親近相處的模樣,所以不知情的根本難以想像他竟是個用毒、解毒高手。
溫玉與唐玦一見如故。
或許是溫玉神色間總透露出和悅、不帶一絲霸氣的溫文,所以他一向很容易交到朋友。而事實上,他也很喜歡交朋友,尤其是交唐玦這樣的朋友。
唐玦來到溫家堡是在五日前。只不過,唐玦來到溫家堡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因為那時,溫真身上的毒已經(jīng)解了。而雖然沒救到人,唐玦一聽到溫真所中的毒和解他身上毒的是個小姑娘時,他倒是感到驚奇和佩服。
據(jù)他所言,溫真這回中的竟是世上難解的毒之一,而且再晚一刻,溫真恐怕性命不保。那時,眾人才驚駭?shù)馗杏X事態(tài)嚴(yán)重。
唐玦仍留在溫家堡未走的原因,就是為了要見見那位厲害的小姑娘段小憐。
段小憐……溫玉一想到那對他莫名懷著敵意的古怪小姑娘,不知為何,竟開始隱隱有種頭痛的感覺。
。。。。。。春日融融、百花爭妍。
池塘畔、紅亭上,一抹窈窕的紫色影子,手持釣竿,悠哉大膽地高坐于欄桿,面向一池粼粼水塘。
紫色影子,是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
紫衫少女安穩(wěn)地坐在欄桿下,手持著一根釣竿,看來是在釣池塘里的魚;不過見她背倚著柱子,閉著眼睛,又像是在打盹休息。那一不小心可能從高高的欄桿上掉進池水里的危險畫面,卻又令人不禁要為她捏一把冷汗。
涼風(fēng)徐徐,吹拂過少女漆黑烏亮的發(fā)。突地,少女睜開了眼睛。
墨深如夜的眼眸流轉(zhuǎn)著寒星似的光芒,由于這雙攝入心魂的眸光,少女渾身難以名狀的似邪非邪氣息也教人無法忽視地漫開。
紫衫少女睜開眼,轉(zhuǎn)眸看向正輕悄走進亭子來的青衣少女。
“小姐,這是溫夫人特地要我端來讓你嘗嘗的蘇州小點,你快來試試好不好吃?”
將手中放著兩碟糕點和一壺茶的托盤放到石桌上,青衣少女盈盈淺笑地對她招呼著。
紫衫少女——段小憐,對她似笑非笑地哼了哼。
“阿鳥,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吃甜點、討厭吃甜點,你還把它端來?怎么?這么快就被人收買了?”
阿鳥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笑得燦爛……呵!打小就跟在小姐身邊,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姐的喜惡。
“小姐現(xiàn)在是溫家的救命大恩人,溫夫人要把最好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送給小姐是理所當(dāng)然的!我只是覺得溫夫人一片好意才替你收下……”她笑得恬靜可人!皼r且小姐不愛吃,阿鳥可以代勞。
段小憐斜睨她笑臉一眼,轉(zhuǎn)頭繼續(xù)無可無不可地釣著池里的魚。
阿鳥雖然這么說—手上卻沒動。她看著小姐一動也不動的背影一會,最后終于忍不住出聲了。
“小姐,你——還是要殺姑爺么?”她小心翼翼道。
此時,段小憐手中的線動了一下。她唇角微微一揚,立刻拉起竿。只見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兒隨即被釣線拉出了水面。
定住手中釣竿,段小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尾被吊在半空中掙扎的魚。
“姑爺?!都快死的人了你還叫他姑爺!”段小憐冷酷而含著一點忿恨。“我說過要讓他沒命,他就絕不能活!如果他要怪,就該怪自己是溫玉!”
“可我看,罪魁禍?zhǔn)讘?yīng)該是溫家的老爺、夫人,和我們家的老爺、夫人才對吧?”
阿鳥為溫玉叫屈。
這一路上,當(dāng)阿鳥知道小姐打算陽奉陰違,決定私自用她的方式處理她所謂的麻煩時,阿鳥開始一個頭兩個大了。
溫家的老爺夫人和她家的老爺夫人在十幾年前,為彼此才七歲和尚在腹中的兒女訂下了親事,而那雙兒女就是溫家的二公子溫玉和她家小姐。只是,很不幸的,她們段家因為一樁禍?zhǔn)码[遁武林,后來雖然禍?zhǔn)乱讯,卻從此未再以真面目行走江湖,也從此未與溫家聯(lián)系……若不是溫家大少爺中毒的消息傳遍整個江湖,令夫人覺得時機成熟,恐怕小姐還不知道自己有個打小就訂了親的姑爺呢!
想到這里,阿鳥忍不住搖頭嘆氣了。
其實,說起來小姐會這么大膽不馴得不像個女娃兒,或許除了她天性如此之外,老爺和少爺?shù)陌涌v容也要負(fù)上大半責(zé)任。唉!怎么小姐于夫人的溫柔婉約,集女子所有完好于一身的特質(zhì)一樣也沒學(xué)到?
她阿鳥也有錯,若不是她太袒護小姐的話。
每回小姐被夫人罰刺繡女紅—她都偷偷幫著,否則小姐怎會有時間滿山跑?這樣也就算了。說要跟著老爺學(xué)武功,沒想到小姐只對老爺身邊古長老的一身毒物暗器有興趣,把學(xué)武功的事全丟給她,卻自個拉著古長老鉆進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里頭……現(xiàn)在光想到小姐那起碼百八種能輕易讓姑爺死得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阿鳥就忍不住頭皮發(fā)麻,頭大。
那時,當(dāng)夫人把她們家與溫家的關(guān)系,并且把自小己將她許給溫家二少爺?shù)氖略丛幢颈靖嬖V她之后,她立刻表達(dá)強烈的抗議與不滿。
原因是,她小小年紀(jì)早就有了絕不被臭男人束縛住一生的打算,更何況是一個不知是圓是扁的陌生男人。只不過,即使她平日再被縱容寵溺,在這件親事上,她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挫折不只夫人,連平常對她的要求總是來者不拒的老爺,這回也鐵了心。
就這樣,抗?fàn)師o效。小姐平白多了個未婚夫。
不過,小姐雖然表面上不得不屈服;事實上,她早有了自己的主意,那就是——讓他消失。
老爺、夫人要小姐去救溫真,并且順便帶上一封他們的親筆信函,沒想到小姐來到溫家堡卻隱藏身分?磥硭娴倪沒打消這個瘋狂的主意。
段小憐任手中的魚在半空中垂死掙扎,她眼神卻不帶一絲憐憫,邪氣盡現(xiàn)。
“總之,你認(rèn)為溫玉不該死?!”她冷哼道。
就算不是溫玉,她還是會這么做。
而溫玉,她沒想到他竟是個半點武功底子也沒有,而且還是個風(fēng)一吹就倒的病書生。
不過,雖然出乎她意料,對她來說卻是個好消息。
她多的是送他去見閻王的方法,而且她這方法還可以讓死人看來跟壽終正寢沒兩樣。
她不恨溫玉,只是他必須死。
看著釣竿上那條已經(jīng)不再掙動亂跳的魚,她撇撇嘴。
阿鳥瞧著小姐一甩竿就將那條半死不活的魚甩回水里,再把沒有魚餌的釣線垂下池里繼續(xù)釣魚。她不由得把那條魚聯(lián)想成落在小姐手里坐以待斃的溫玉。
“其實……我看姑爺……呃……玉公子溫文儒雅,而且我也還沒見過像玉公子那樣好看的男人!眴緫T了稱呼,阿鳥在小姐的瞪眼下趕忙改口。“也許小姐可以給玉公子一個機會!說不定小姐會發(fā)現(xiàn)玉公子的優(yōu)點,發(fā)現(xiàn)他是個值得小姐托付終身的男人……”
這是她的真心話,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她一眼就很喜歡這個姑爺。
在她看來,小姐和溫玉,雖然一個像冰、一個像火,不過卻搭得很——這是她的感覺啦,突地,段小憐轉(zhuǎn)過頭,一雙奇譎詭魅的眼睛直盯著阿鳥,而且盯得阿鳥開始別扭起來。
“小姐,怎——怎么啦?!有什么不對么?!”
“我看你,處處在替他說好話、處處維護他,似乎是舍不得他死……喜歡他么?”
段小憐語出驚人。
阿鳥差點被自己吸進來的一口氣嗆到。她立刻跳腳。
“小姐,你明知道我都是為了你好!要不是因為他是姑爺,我怎么可能替他說話?!
小姐你真是——”
狡黠一笑,段小憐睨她。
“真是好心沒好報,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是不是?”段小憐替她接下了。
忠心的阿鳥,老被她吃得死死的阿鳥這下又只能脹紅著臉直跺腳了。
她們已經(jīng)來到溫家堡十天,她總該試一試身手了不是?
心里有了打算,段小憐仍對不知情的阿鳥愉快地笑著。
。偉岸剛毅的男子行功打坐完畢,緩緩?fù)鲁鲆豢趧蜷L氣息后,終于睜開了眼睛。
而他一睜開眼,一抹嬌美的影子就在他眼前。
“相公,來!喝口茶吧!”嫣然淺笑的宋青蓉,體貼地為他端來一杯熱茶。
溫真接下茶,在愛妻注目下一口仰荊將茶杯隨手放在一旁,他一展臂就將妻子攬進懷里。
“蓉兒,謝謝你!”凝視著她,他含著深意地對她低語。
在人前,溫真是個威嚴(yán)的大漢子,是個剛氣不阿的大堡主;可私底下,溫真卻是個至情至性的男人。
瞧見愛妻似嬌似嗔,仿佛仍存著少女稚真的神情,溫真忍不住低頭在她臉上偷了一個香。
“對不起!蓉兒,這一個月來讓你受苦了!”
宋青蓉對他嬌柔一笑,伸出指輕輕摩挲他開始冒出胡渣子的下巴。
“別再說謝謝,也別再說對不起,我們是夫妻,不是么?”只要他好好活在她身邊,她便無所求了。“相公,救了你的段姑娘是我們的大恩人,你覺得她如何?”
他們一直沒機會討論這事,她也想知道相公對段小憐的感覺是不是和她一樣。
危險——是宋青蓉在段小憐身上感應(yīng)到最強烈的直覺。
雖然段小憐救了溫真,可是這些天下來,她依然沒透露自己的身分來歷;不過她那一手解毒的手法,就是連宋青蓉也看得出不簡單。再加上后來唐四公子對于溫真所中毒性的見解,讓她不得不懷疑段小憐是不是來自哪一處的邪門邪教,或者……她根本就與暗算溫真的人有關(guān)!
宋青蓉實在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她卻不得不往這最壞的地方想。
她在阿鳥身上也套不出話來——段小憐不說,她只好從那顯得天真友善多了的阿鳥身上下工夫。想不到阿鳥對主子倒也忠心得很,不能說的事,就是再怎么利誘她,她也不說。
留下這行事孤怪難測的小姑娘,宋青蓉真不知究竟是福是禍了。
溫真的眼中閃現(xiàn)一絲精芒,蹙了一下眉峰。
“一個邪門的小姑娘……”
從他清醒后和他救命恩人接觸的短短數(shù)天,他自然感受到她不同于尋常少女的獨特。
“你擔(dān)心她會做出什么事來么?”
“只怪她不肯說出自己的來歷,而且她也來得太奇怪了……”
宋青蓉之前在娘家——大名鼎鼎的撫遠(yuǎn)鏢局時,便常常隨著父兄游走江湖。未嫁進溫家堡前,她已是個閱歷不凡的女子。而嫁給溫真后,他也未曾限制她插手堡中事務(wù);
甚至遇有難處,除了溫玉外也會找她商量,所以她會擁有比一般女子廣而縝密的思緒自是不足為奇。
“如果她有心要隱瞞,就算她說了也不會是真的,我們又何必太在意?
或許等到哪一天,她突然想告訴我們,她就會說了。”溫真神情清朗。“而且,就算她不安好心,你以為我們溫家堡是個能讓她胡來的地方么?”
“我也希望是我想太多了……”宋青蓉仍擰著秀眉。
溫真哂然一笑,拇指撫過她緊皺的眉。
“我知道你的顧慮,她確實是個令人不放心的姑娘;不過,這個姑娘倒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她讓你想起了一件事?”宋青蓉充滿疑問的眸子凝向丈夫。
溫真伸長手,倒了杯茶遞給妻子,這才又開口。
“說起這件事,連我也快忘了……”他堅毅的嘴角彎著!澳阋欢ú恢腊,其實玉弟有一個未婚妻!
“未婚妻?!”宋青蓉驚訝極了。
與溫真相識近十年,結(jié)為夫妻也已兩年,對于溫家的大小事,她幾乎無一不曉,可這事她是第一次聽到。
“玉弟什么時候已經(jīng)有一個未婚妻了,我怎么從沒聽人提起過?”
“因為那已經(jīng)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娘那時有一位要好姐妹,姓赫連,她爹正是當(dāng)時最負(fù)盛名的醫(yī)圣赫連丹。聽娘說,那位赫連姨也有一身超凡入圣的醫(yī)術(shù)。玉弟七歲那年遭人打傷差點沒命,那時救了他的,就是赫連姨……”
溫真那年也才十二歲,他卻清楚記得當(dāng)玉弟被眾人救回堡,卻是一身重傷、奄奄一息的模樣,至今想來仍覺膽戰(zhàn)心駭。
那時眾人一陣慌亂,后來一向行蹤神秘的赫連姨湊巧來到溫家堡做客,這才僥幸撿回了玉弟一條命。
“為了玉弟的傷,赫連姨在溫家堡停留了近三個月。聽娘說,她那時也不知道赫連姨早已與人成親,赫連姨也一直沒提;直到赫連姨的丈夫親自找上門……”
宋青蓉聽得入神。
她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武林中的傳奇人物,醫(yī)圣赫連丹竟與溫家堡有著這樣的淵源。
而那位赫連姨醫(yī)圣之女,宋青蓉不由遙想她繼承父志、行醫(yī)救人的風(fēng)采。只是,從她連好姐妹也沒透露出自個的婚事看來—她隱隱感到其中的不對勁,莫非……“赫連姨不愿讓娘知道她已成親的事,是因為她丈夫身分的關(guān)系么?”
宋青蓉以女人的直覺推測。
溫真干脆將妻子手中未沾半口的茶移過手,啜了幾口潤喉。
“或許是、或許不是?傊,后來赫連姨和她丈夫離開溫家堡,并且征得她丈夫和我爹娘的同意,讓她腹中的女娃兒和七歲的玉弟結(jié)為未婚夫妻。
就這樣,玉弟打七歲就有了一個未婚妻。不過,從那天赫連姨和她的丈夫一起離去后,從此就不曾再出現(xiàn)。算一算,時間已過了十七年了……”
“你是說,赫連姨再也沒和你們聯(lián)絡(luò)?”宋青蓉覺得奇怪。
“沒錯!而且就算我們再怎么找,也沒有他們的消息,他們簡直像從那天起就在世上消失了一樣。”
溫真的娘親,即使因爹親身亡而遁入佛門修行,不過她仍牽掛著赫連姨的行蹤。而近幾年為了幾樁江湖上發(fā)生的大事,他也忙得沒空再去想到這事。
宋青蓉斂眉沉思了一會。
“我想,若不是赫連姨為了什么原因刻意不出琨,那便是——”
“她們已遭不測!睖卣娉谅暤亟涌。
宋青蓉握住丈夫的手。
“我們都不希望是后者。我相信赫連姨一家人都還平平安安地活著……”總算明白了整件事的緣由。她一轉(zhuǎn)眸,想到了之前的問題!皩α,方才你為什么會覺得段小憐讓你想到了這事?”
溫真揚揚濃眉。
“因為赫連姨的夫家姓段。只是不知道赫連姨肚子里的女娃兒取了什么名字,況且……”
“況且段妹妹的年紀(jì)應(yīng)該也和段小憐差不多大,所以你才因此想到這事,是不是?”
知夫莫若妻。宋青蓉總算了解了,不過她搖頭:“我想她應(yīng)該不會是赫連姨的女兒。世上姓段,又和她同年紀(jì)的姑娘何其多,而且她如果是段妹妹,又為什么不說出自己的身分,反而要讓我們對她猜疑?”
這倒是真的。
“好啦,這話題就暫時到此為止,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宋青蓉一雙翦水秋瞳望向丈夫。
溫真接收到妻子眼中散發(fā)出的強烈喜悅訊息。
“你說,我聽!”感染到她的好情緒,他也跟著微笑起來。
笑容在宋青蓉臉上擴散,她伸出柔荑圈住了丈夫的頸項,接著她的唇滑向他的耳畔輕輕說了一句話——只有一句話。
聽了妻子的一句話后,昂藏七尺男子頓時呆若木雞。
迅速累積的驚喜、心生的慌亂,溫真立刻把視線轉(zhuǎn)向妻子的小腹……“你是說,我……我真的要當(dāng)?shù)?!?br />
。。。。。。。。。。。。。。。。。。。。。。。夜深,月上柳梢頭。
深夜的涼風(fēng)緩緩在寂靜的院落吹過。
精巧典雅的小樓,隨著主人的就寢,也熄了最后一盞燈。
正是人靜時候。
正是適合某種人從事某種勾當(dāng)?shù)臅r候。
所以,一抹黑影在這時候出現(xiàn)了。
黑影,悄無聲息地踏著夜色出現(xiàn)在寂靜的琉園。
月光灑落大地。黑影,一身俐落的身手在映著淡淡月光下的庭院穿過,很快地,黑影來到了園中唯一的小樓。
黑影似乎早將這整座小樓摸透,甚至是小樓主人的作息。所以,黑影毫不遲疑地轉(zhuǎn)到后方,朝一扇窗內(nèi)輕手塞進某樣?xùn)|西后,聽到屋內(nèi)人警醒地立刻朝外奔來,黑影卻不慌不忙轉(zhuǎn)身。下一刻,屋內(nèi)傳來一陣物體倒地聲響。
黑影如魅的漆眸染上一層淺冷的笑。
輕而易舉地扳倒屋內(nèi)的障礙物,黑影再無所顧忌地大搖大擺從大門口進屋。
停在二樓唯一一間房門外,黑影又向屋內(nèi)用了相同的手法后,推開了門。
房里,除了極淡的光影從窗外照進,整間房幾乎都沉浸在漫漫的黑暗中。而這趁夜闖入小樓的不速之客卻毫無困難地在幾乎完全看不見的狀況下直接逼近目標(biāo)。
黑影慢慢踱到了內(nèi)房,并且順手將桌上蠟燭點起。
燭亮,映照了一室,自然也清楚地映照出這大膽的黑影。
黑影,是個少女。
少女,清秀平凡的容貌,卻因著眉間、眼底流露出的狂恣不馴而多了種教人移不開視線的奇特魅力。
少女,是段小憐。
段小憐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來到了這里。
這里,是他的房間,溫玉的房間。
段小憐來到溫玉的房間,是因為她想做一件事,此刻,她已經(jīng)堂而皇之地來到溫玉的房間,走近溫玉的床邊。
床上,似睡似昏沉地躺著一名俊美無雙的男子。
半俯下身盯視著,段小憐的唇畔揚起一抹近乎無情的冷笑。
“你早該死了!你為什么沒死?!她緊緊看著溫玉那張閉著眼睛,一時半刻也醒不過來的臉,低語:“現(xiàn)在,只要我輕輕一彈指,你就可以不疼不痛地跟這個世界說再見……哼!怎么樣?以這種死法來說,我對你也不算太壞哩……”
段小憐一瞬也不瞬地凝著這張過分俊美的臉龐。驀地,她撇了撇嘴,似乎想到了什么。
“男人,手不能縛雞、肩不能挑擔(dān),光是一張瞼長得好看有什么用?我看……”從懷中摸出一柄劍身輕薄如葉卻寒光銳冷的袖刀,她慢慢把刀抵向他的臉頰,瞳眸出奇清澈!盀榱吮苊忾愅蹩吹侥氵@張臉一肚子火,我就再好心一次順便替你整理這張臉……”
就在這時,一雙黑如點漆、朗若明星的眸子毫無預(yù)警地睜開,并且對上一雙乍然驚詫、不可置信的眼眸。
“你確定閻王爺不喜歡我這張瞼么?”溫玉,揚著一張淡然而溫和的笑臉。
段小憐無法不驚訝。
他明明中了她的“一剎香”,怎么可能……“你一直醒著?!”冷冽的視線直瞪向他,而她手中的刀仍未離開過他的瞼。
溫玉仿佛不曾意識到逼近他臉頰隨時能讓他難看又沒命的危險兵器,他不好意思地對她眨了一下眼。
“對不起!我這個人一向很不容易入眠;還有,就算睡了也很容易被驚醒……”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她的“一剎香”能讓一個武林高手立刻倒地不醒,怎么可能這區(qū)區(qū)一個一點武功也不會的病書生反而躲過?
段小憐還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不過她知道眼前這男人仍舊得死。
突地,她將蟬翼刀收回。
望向依舊一臉泰然自若得讓人生氣的溫玉,段小憐冷哼一聲。
“你知道,我立刻可以要了你的命!”她目露兇光。
溫玉,慢慢嘆了一口氣!拔抑。你一直想要我的命!
瞇起了眼,段小憐不動聲色地暗中伸出一指。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溫玉慢慢從床上坐起來,而面對迫在眉睫的要命威脅,他的態(tài)度仍舊不慌不忙。
坐在床上,他氣沉神定地笑看著段小憐。
“我想,天下沒什么你不敢做的事,不過……一個姑娘家半夜闖進大男人房里還是不太好吧!”末了還用著惋惜的語氣。
段小憐繃著臉!氨竟媚锵雭砭蛠恚≌l阻止得了我?!”
“就如同沒人阻止得了你殺我的念頭一樣?”溫玉的眼睛清亮如水。
驀地她心一動,頓生疑念。
“你好像不怕我殺了你?!”她暗暗視察溫玉的四周,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狀,卻莫名地讓她產(chǎn)生某種詭異的不安。她悄悄蓄力于指間并且對準(zhǔn)他……讀出她隱微間乍起的殺機,溫玉仍是微微一哂。
“想不想跟我打個賭?”
“你想玩什么把戲?!”段小憐緊盯著他。
“不玩把戲。我只是想跟你打個賭,賭你……”溫玉黑深的眸里盛著笑意。“今晚殺不了我。”
段小憐一愕。
下一刻,她像聽到什么好笑的笑話差點要笑出來。她的唇角微微邪氣上勾,接著,她正大光明地把欲彈弄的手指伸向他。
“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只要我輕輕一彈指,你馬上就會去見閻王?”指間隱藏的是她精心萃煉的“醉毒花”,雖然還未在人身上試過,不過她仍有十足取他性命的把握。
“是么?”不知是輕敵抑或不知死活,溫玉看也沒看她暗藏毒物的蔥指一眼,只難掩倦態(tài)地慢吞吞打了個呵欠!拔覀円灰日f好,輸?shù)娜艘鍪裁??br />
看著溫玉一副無關(guān)緊要的模樣,段小憐反而驚疑不定了……這病書生究竟在搞什么鬼!
“你輸了就是死人一個!你以為你還能做什么?!”她冷哼。她可不信他還能逃過自己的手掌心。
“誰說我一定會輸?說不定幸運之神站在我這邊,贏的人會是我呢,”
溫玉笑如春風(fēng)。這樣吧,不論誰輸誰贏,總之,輸?shù)娜吮仨毚饝?yīng)贏的人一個條件。
如何?”
段小憐一點也沒把這賭約當(dāng)真,她只想盡快解決這“瘟疫”。
“隨你高興!”寒冰似地字句從她嘴角溜出,她眼中冷光一閃。
溫玉對她溫柔一笑。
而就在她毫不遲疑要彈出毒粉的前一刻,她突然感到右肩一陣麻,接著眼前一陣昏暗……溫玉步下床,伸臂接住了已經(jīng)站不住腳的段小憐。
“唉!折騰了大半夜,我總算可以睡了……”他淺笑地對著手中的小姑娘輕謂。
“你怎么……”所有驚忿狂駭在她掙扎地吐出三個字后化為沉寂無聲,帶著重重的不解與不甘,她的意識一下被卷進了黑暗里。
段小憐被點了昏穴。
段小憐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會被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病書生點了昏穴。
這究竟是怎么日事?
段小憐不懂,溫玉當(dāng)然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