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攸踏入后院亭閣,便聽到伴隨著如泣如訴琴音傳來的吟唱,令人不難發(fā)覺彈琴者心中的惆悵與絲絲落寞。
小翠發(fā)現(xiàn)了他,會心一笑,便悄悄退去。
柳若顏似與琴音合而為一,沉浸在幽幽的自憐里,這是外人見不到的,她總是獨處彈琴時才會不經(jīng)意地彈這般旋律。
算是她舒緩郁悶的方式吧!一曲彈完,她就會將自憐的情緒拋諸九霄云外。
「你該彈些愉悅的曲子!勾磺鷱椓T,向云攸才走近。
「你何時來的?」她淡淡地笑問。近來,他的來訪已不是醉君樓的奇事。
「剛來不久。」
她從亭閣中翩然起身步入幽徑,清幽發(fā)香飄然掠過他的鼻息,讓他的心一窒,卻仍是跟上她的慢步輕移。
「長孫義呢?」她想掩飾自己的尷尬,自然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臉上的不自在。只是她卻不見身后的人影微僵,臉色有些暗沉。
柳若顏沒聽到回音,以為他不在身后,驀然轉(zhuǎn)身,就這么撞進他寬闊的胸膛里。
向云攸一愣,立即以雙手穩(wěn)住了她搖晃的嬌軀,只是腦海里閃過莫亦柔那凄楚的眼神,讓他立即心慌地推開了她。
見她腳步踉蹌,就要倒入花圃之際,他才又急忙伸手拉住她的小手。
柳若顏因他的力道而跌回他的胸前,一站穩(wěn),便狠心要自己掙脫那依戀的胸膛。那不是屬于她的位置,他的舉動已確切的告訴她別妄想,要不是她有跌倒之虞,恐怕他不愿碰到自己才是吧!
他嫌惡她的碰觸?柳若顏強忍住呼之欲出的淚水,一肚子的委屈心酸。他竟然推開了她……她還能存有什么冀望?
這一刻她是真的認(rèn)清了自己的不堪,她甚至不配占有那寬闊的胸膛一刻鐘,連作夢的奢望都不能有呵!
「若顏……你沒事吧?」向云攸逼自己忽略她柔軟嬌軀在懷的悸動,平板地問道。
她的掙脫,讓他一顆心彷佛被抽空般,竟然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一樣。
「沒事,能有什么事呢?」她不自然的笑了笑,眼神落在地面,怕一望見他的臉,淚水便會奪眶而出。是誰說青樓女子無需自卑?終究她還是不能擁有清白姑娘的清明坦然!
「我剛才是無心的!顾麨樽约和崎_她的舉動感到歉意。
要不是他手快,她恐怕要沾上一身污泥了!肝抑馈!姑銖姴刈⌒牡姿艿膭(chuàng)傷,她強裝若無其事的抬眸。
但她翦翦雙眸仍是泄露了她深沉的痛楚,她不自覺地別開眼。她并不要他的同情憐憫,那會讓她僅存的自尊連立足的位置都失去,如果那樣,她就再也不能見他了。
「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他眸光一閃,突然問道。
柳若顏微愣,隨即明白他是想補償自己的魯莽。她笑問:「你想送我禮物?」并非她覬覦什么珍品,在醉君樓她并不缺什么,只是他的心思讓她感動。
她從來就不貪戀珠寶玉帛那些身外之物,要不是必須娛樂來客,她甚至不愿妝扮得那般艷麗,過于沉重的飾物,她只覺得是負(fù)擔(dān)。
男子裝扮的輕松簡便,少去裝飾的簪釵、一身灑脫布衣,才是她喜歡的自在。
「我想你極少出過這醉君樓,有些東西恐怕不容易取得,有沒有覺得稀奇想要的東西呢?」他殷切的問道,想彌補之前的失禮。
「想要的東西只有一樣,你卻不能給!顾龕澣坏厣钌钔M他漆黑的眸中。
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她所渴望的,的確是他給不了的。想要的東西太「稀少」,她也無法厚顏地硬說出口。
「你不說,怎么知道我不能給?」他不以為然地反駁。
向家雖非富可敵國,但也算是豪門,怎么會有他給不起的珍品?她的看輕竟讓他的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柳若顏沒想到他會如此堅決,淡淡一笑道:「那是沒人能割舍下,也不能送我的一樣寶物!
「什么寶物?」他不解的挑起眉。她說得如此含糊,他又如何能明白?或許是寶物,但他也未必舍不得送,不過她不說明,他卻也無從送起!
「你自己想!」她嫣然一笑,其實并沒有要他想通;說不出口,自是期望他想不通了。
向云攸深深的望著她美若仙子的容顏,清楚她是不會說明了。但究竟有什么寶物,會是她渴望,又是他不能給的?
。
輕輕揮手,幾個丫鬟撤去了晚膳。
莫亦柔并沒有動那些送進房的食物幾口,她根本沒有食欲。
「夫人,少爺又出門去了!鼓嗳岬馁N身丫鬟夏菊輕撫著她的背部,語氣里有些掩不住的責(zé)難。
不是她有膽批評主子,只是這一個月來,向云攸三天兩頭就跑出門,似乎不像從前那般關(guān)心夫人了,所以她替夫人抱不平。
「別多心了,是我要他別老守在家里!鼓嗳崦靼紫木盏南敕,而雖不清楚云攸最近在忙些什么,但她并不覺得自己被忽略了。
「夫人,你不明白。」夏菊神色不定,咬著唇不知該不該說。
「不明白什么?」她笑問,這丫頭今天真奇怪。
夏菊咬牙,決定豁出去了,她不忍心讓柔弱的夫人不明就里的被蒙在鼓里。
「城里都在傳聞,少爺最近迷戀上醉君樓的柳若顏,今晚八成又是去找那女人了!瓜木盏穆曇舨夭蛔”梢。她一直以為,只有云攸少爺和世間一般薄情的男子不同,豈知根本是一丘之貉;蛟S因為那種崇拜的形象破滅讓她生氣,但替莫亦柔不平卻是鄙夷的主因。
言 府里上下誰不是因云攸少爺對夫人的癡情感到驕傲?就連老夫人也因此未曾責(zé)怪夫人體弱不能生育呀!
情「醉君樓是什么地方?」莫亦柔停了會兒,才訥訥地問道。
小 夏菊正奇怪夫人怎么不生氣,一聽她這么問,才知道原來夫人單純到連醉君樓是什么樣的地方都不知道,她對魅惑少爺?shù)牧纛伕鷼饬恕?br />
說「醉君樓是秦淮河畔的妓院!」夏菊一臉古怪的表情,像是在說多污穢的地方一樣。
獨 莫亦柔反而被她的神情逗笑了!改橇纛仭
家「是咱們京城里的名妓!」夏菊的神情更鄙夷了。
聽說那柳若顏,美得教男人看一眼便會失了魂魄,想必是狐貍精轉(zhuǎn)世,而少爺肯定是被她魅惑了,不然怎舍得下柔美的夫人?
「原來如此!鼓嗳狳c點頭,臉上的笑意未減。
「夫人,你怎么還笑?我可是說真的,不是在說笑話逗你開心。」夏菊對她的反應(yīng)不解的蹙起秀眉。有誰聽到自己的丈夫在外尋花問柳還笑得出來?夫人是不是病昏了?
「我知道!鼓嗳犭m如是說,卻仍是一臉笑意。她不可能真的不嫉妒,只是覺得,那柳若顏除了容貌之外必有過人之處,否則不會如此讓云攸眷戀吧!
「夫人,你別再笑了,少爺迷戀上歌妓可不是值得笑的事,等少爺回來,你還是勸勸他別再往醉君樓去了!咕褪且驗榉蛉耸裁炊疾徽f,少爺才會一天比一天勤往外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幾個夜晚能見到少爺了,夫人怎么還能如此不在意?
「是啊!夏菊說得沒錯,你該叫攸兒收收心了!瓜蚶戏蛉送崎T而入,看來已經(jīng)把她們之前的對話全聽進了耳里。
那些傳聞不是沒傳到她耳里,只是她以為那不足為慮,但攸兒近來卻是變本加厲,她就算信任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再撒手不管。本來她是要來向溫婉的媳婦暗示的,沒想到剛好聽到丫鬟和媳婦的對話。雖然媳婦似乎不在意,她卻不能放任兒子繼續(xù)和歌妓胡來。
「娘!
莫亦柔要下床向老夫人請安,卻被她以手勢制止。
「你身體不好,別下床了!瓜蚶戏蛉俗酱策呌^看她的氣色。
「謝謝娘!鼓嗳崽撊跻恍Γ炕卮差^。
「等攸兒回來,你勸他別再往妓院去了吧!你說的話他會聽的!瓜蚶戏蛉藢δ嗳岬。
「就是因為云攸會聽,所以我不能說!鼓嗳崆宄旱捻虚W過一絲決然。
「亦柔!」向老夫人不解的輕喊出聲。
莫亦柔沒讓她們發(fā)出疑問就馬上自己解釋:「我這沒用的身體已經(jīng)拖累云攸好些年了,怎么忍心奪去他近來難得擁有的快樂,讓他一直守著我,對他來說,太不公平了。」
云攸雖少了陪她的時間,卻并非對她無情,她知道只要自己開口,便能教他義無反顧的守在自己身邊,但她欠他的已經(jīng)太多了,又怎能加這一樁,她還不起呀!
「那對你又何嘗公平?」向老夫人憐惜媳婦的傻勁,卻也替她擔(dān)心。「萬一攸兒被那個歌妓迷得荒唐度日怎好?」
「娘別掛慮我,至于云攸,到目前為止他并沒有做出任何不當(dāng)?shù)呐e動不是嗎?或許柳若顏是歌妓,但云攸并沒有因她而荒唐,不正說明我們不需要去擔(dān)多余的心嗎?」莫亦柔淺笑,顯然是不打算阻止丈夫了。
老夫人和夏菊對望一眼,知道多說無益。
莫亦柔雖然孱弱,卻也有她的固執(zhí),讓人訝然,卻絕對動搖不了她的信念,她對自己最重視的一向堅持到底,那也是她令人欣賞的地方,柔弱順命并不代表她沒主見。
莫亦柔知道她們放棄勸說了。不過,她雖無意阻止云攸上醉君樓,卻有些想會會那柳若顏。能教人傳得連向老夫人都無法置若罔聞,想必云攸是真的傾心了……她實在好奇那柳若顏是怎樣的一名女子。
當(dāng)然……只是好奇而已。
***
京城的白天,陽光普照,街上熱鬧非常,人群來來往往,從怡茶坊的二樓望去,是一片朝氣蓬勃的景象。
但此刻的向云攸卻沒感染到這分朝氣,反倒顯得有些消極陰沉。
「云攸,你有心事?」柳若顏步上二樓,朝窗戶旁習(xí)慣的座位走去,見他意興闌珊的喝著悶茶,不禁感到些許好奇。
「都怪那柳若顏!」看清來者后,向云悠嘆道。
「我……嗯……那柳姑娘又哪里惹到你了?」不是柳若顏要自憐,她沒事好端端地又成了冤大頭,要她怎么不覺得自己無辜?她真有些后悔問了這廢話。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得罪他大少爺?shù)模?br />
「他們都說不像!顾麤]來由的看著他,說出這么一句話。
柳若顏一怔,張嘴又訝然閉上,原來是那回事……
「明明就像得一塌胡涂!顾⒅伻舻哪槻环,彷佛想從他臉上找到答案。他幾乎要把顏若和柳若顏的臉重疊了,當(dāng)他看見顏若時,彷佛也見到了柳若顏;看著柳若顏,卻好像又從她身上發(fā)現(xiàn)顏若的影子,他都快被自己搞得神經(jīng)錯亂了。
不過說他們完全一模一樣,似乎又不然,畢竟顏若是男子,脂粉未施,是張素凈的俊臉。若顏雖然也只是淡施脂粉,卻已是絕然不同的一種美麗,難怪沒人會說她和顏若相像。但他為何又會覺得他們?nèi)绱松袼疲?br />
「什么像不像的?我聽不懂呢!」柳若顏壓抑想笑的沖動,佯裝不解。
「這……」他哪里說得出口,要敢說他早說了。若問顏若他是否覺得自己和柳若顏相像?那顏若不拂袖而去才有鬼,他可沒忘了顏若多介意自己的外貌。好不容易顏若不再對他有所顧忌,彼此成了交心的朋友,要是為了這無稽的問題讓顏若與他斷絕往來,平白損失一名好友,那也太不值得了。
「這什么?你什么時候那么不干脆了?」她故意以不耐煩的語氣催促。
有點惡劣吧!但她就是欲罷不能,近來以顏若的身分和他相處時,她會將一切擾人的俗事拋諸腦后,就只當(dāng)自己是顏若。不知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她的雙重身分時將會是何等惱怒?不!他不會發(fā)現(xiàn)的,她永遠(yuǎn)不會讓他發(fā)現(xiàn)。
「我說你像那柳若顏!」向云攸還是沖動地說出口。
而這一刻他也發(fā)現(xiàn)為什么他總覺得他倆相似了——因為他們兩人的眼睛!那一模一樣的眸光,流轉(zhuǎn)著相同的聰慧光彩,讓他總被他們的眼神吸引,難怪要覺得他們相像了。
向云攸恍然大悟的為自己找到答案。而出乎他意料之外,顏若并沒有勃然大怒。
「那又怎么樣?」她眸光一閃,不在乎地反問。
忍了一個多月才問,是難為他了。本來她以為他見過柳若顏后,再和顏若見面時就會問這個問題呢!
見顏若沒生氣,向云攸又放膽地問道:「你也覺得自己和她像嗎?長孫義和她都不這么認(rèn)為呢!」
「像又如何,不像又怎么樣?對你而言,那有差別嗎?還是你會因此無法區(qū)分我和她?」她笑容可掬地對他提出一些刁難的問題。
也許容貌無法做太大的改變,但她對自己男子的裝扮舉止頗具自信,在醉君樓見過那么多的男子,學(xué)不會十分,也有九分氣勢。她明白那也是讓向云攸困惑之處,讓他無法確定柳若顏和顏若是同一人。
向云攸被他問得愕然,旋即釋懷的笑起來!柑煜卤緹o事,庸人自擾之,看來我念了滿滿一肚子的經(jīng)文圣賢書,卻還是個『庸人』!顾葒@又覺可笑。
顏若和柳若顏是不同的兩個人,他何苦硬將他們湊在一起比對?要是當(dāng)今皇上知道他為這種事傷神,是不是會后悔將他留在京中?唉!
柳若顏嘴角上揚,浮現(xiàn)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對他的自嘲感到抱歉,但她卻不能告訴他真相,否則會死得很難看。
喔!對了,還有那知情不報的長孫義?磥砭退阋酪膊粫拍,至少還有個伴。
「對了!你今天還趕著走嗎?」一個念頭晃過向云攸的腦海,他興奮地問道。
「怎么?舍不得我嗎?」她打趣的問道,卻因這句話教自己的心一窒。
「想約你一同去醉君樓,聽若顏彈琴!瓜蛟曝鼪]意會顏若話中的涵義,只是興奮的想著可以好好區(qū)別兩人的不同,以后他就不會再為兩個人的相似而覺得錯亂了。
「不!我今晚沒空!顾樕笞,一口拒絕,整個人不自覺的僵直。
老天!還好她沒先說有空,否則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別說今晚,只要他想去看柳若顏,顏若永遠(yuǎn)都不會有空。除非她能分身,不然該怎么一人飾兩角?不穿幫才怪!
雖然對向云攸失望的神色感到抱歉,她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唉!她要是想得出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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