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這下給人指條活路的老天爺也起了菩薩心腸,在接連兩年秋汛大洪,這一年的秋天光燦爛,開封城郊與西北湖畔楓紅醉人,尤其是在黃昏時分,彩霞滿天,照映得滿處佳色。
中秋剛過,農事正值忙碌時候,去年大洪席卷,到底留下唯一好處,便是帶來更加肥沃的泥壤,教今秋作物大大豐收。
待田地收割完了,草木漸黃,第一場冬雪終于飄然而至,片片宛若鵝毛,瑞雪足慶豐年。
年關已至,雖天寒地凍的,開封十字大街的氣氛倒較尋常時候熱鬧,且不說兩旁店家,一些攤頭除販賣一般吃食和日常用品外,已有小販看準時機,批些年節不可或缺的小玩意兒來做買賣,更有當街替人寫起春聯、畫吉祥畫的,就連臘八粥、年糕、發糕等等應景食物,也全都擺出來叫賣兜售。
年節氣氛持續著,直到過了元宵佳節,十字大街依然人來人往,熱鬧久久未消。
一頂軟呢小轎好不容易越過人潮,在大街的永豐客棧門前停將下來,此時天猶飄著輕雪,一路行來,已在藍色轎頂覆了層淡白。
「小姐,咱們到啦!闺S行在旁的丫鬟傾向前,忙替主子掀開布簾子。
「嗯。」里頭的姑娘彎身而出,一抹秀色盈盈立在寒天中,那柔軟裘袍將她里得溫暖,黑發如瀑、如云,一張雪容更顯晶瑩。
「小姐小心,地有些滑呢!寡诀咛狳c著,主仆倆才步上客棧階梯,里邊已有人迎將出來。
「綠袖丫頭,妳不肯待在大宅院落里烤火喝茶,卻偏偏拖著妳祥蘭主子出來吹風受凍嗎?」這人腰圍圓胖,方頭大耳,生得極是福態,正是這客棧的王子年永豐。
聞言,綠袖跺了跺腳,好下服氣地道:「天地良心哪,豐少爺,咱兒哪作得了主,還不是小姐,她片刻也按捺不住,心心念念全是那張勞什子箏琴。」
年永豐呵呵笑,習慣性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如此說來,是我錯怪妳啦!
「可不是?咱兒冤得很咧!沟劳,她竟皺皺鼻頭,打了兩、三個噴嚏。
鳳祥蘭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臉容微偏,終于啟口:「永豐,還是進客棧再談吧,要是綠袖得了傷風,那我可就罪過了,怎對得起她家的貴哥?」
「小姐。咕G袖羞得滿臉通紅,同她今日身上的桃紅冬衣甚是搭配。她和貴哥成親剛過月余,臉皮還生嫩得很呢。
年永豐撫著肚腹哈哈大笑,隨即領著她們往里頭去,還讓跑堂小二招呼抬轎的四名家丁入內取暖,吃些熱茶糕點。
客棧的大堂場面開闊,生意興隆,順著階梯往二樓去,卻是辟作七、八間雅軒,各有其名,空間隱密。
年永豐領著她們主仆兩人進入「碧池軒」,底下的人已將香茶、香果和各色點心送來,擺了滿滿一桌。
尚未落坐,鳳祥蘭啟唇便問:「永豐,那把二十一弦箏呢?」她不顧天冷,眼巴巴地來到這兒,說到底,就為了一張琴,那是年永豐托一位好友,又透過幾層關系,才從制琴的老師傅手里購得的。
年永豐笑嘆了聲!冈胪硇┰僮屓怂突啬昙掖笳o妳,哪知道妳這般心急,竟自個兒趕來啦。好歹也坐下來喝杯茶,陪我聊聊,別一開口就提那張琴。」
她雙頰微嫣,有些不好意思了,讓綠袖扶著坐下后,倒輕快地道:「我是怕你忙,想拿了琴就回大宅去,省得耽擱了你!
「唉唉,連謝都甭謝了嗎?」
「謝是自然要謝的!顾奸_眼笑,「待我練好新曲,再來彈琴答謝!
年永豐搔頭大笑。「哇啊,那可真有耳福啦!
隨即,他立起身,狀似平常地對著綠袖道:「我帶祥蘭兒瞧那張琴去,綠袖,麻煩妳到樓下去,要伙計們打包二十籠糕點,待會兒妳和祥蘭兒回大宅一塊兒帶回去,分給底下人吃。」
「豐少爺說這什么話哪?有得吃就不麻煩啦!咕G袖用力點頭,笑嘻嘻的,一溜煙便下樓去了。
雅軒中只剩下兩人,年永豐步近,跟著輕托起鳳祥蘭的手肘,將她帶往一扇玉屏風后頭。
原以為他要直接取出箏琴,卻聽見他道--
「祥蘭兒,現下,我教妳聽一段話,妳靜靜聽便好,可別出聲!
「啊?」她尚不明白,沒留意他動了哪里的機關,面前的石墻竟緩緩移開,露出一道窄門。
「永豐……出了什么事?」此一時際,她著實佩服起自己「視若無睹」的功力,幾年下來,真是越磨越精了。
年永豐將她帶到那道窄門口,放低聲音道:「妳前頭是間小密室,有洞眼可以瞧見另一間雅軒,妳瞧不見不打緊,把耳朵貼上墻,多少能聽見些什么,我太胖,擠不進去,妳自個兒去吧,記著,盡量別出聲。」
鳳祥蘭怔了怔,永豐這性子她也略知一、二,雖是牲畜無害的彌勒圓臉,心里拐的彎可不比她少,他的永豐客棧會出現這樣的密室,倒不足為奇,奇的是,他竟特意支開綠袖,要她親自去弄清什么。
旺盛的好奇心抓緊她胸房,摸索著進入,果真找到他所說的洞眼。
此時,年永豐已回到屏風外,從容地喝著他的香茶,任由鳳祥蘭去探索、去發掘。
見僅剩自己一個,她放下顧忌,把眼睛湊近那個小洞孔,心里正嘲笑著這偷窺行徑實在有失光明正大,唔……雖然她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姑娘啦,但一顆心仍跳得飛快,都快沖出喉頭了。
然而,在瞧清另一邊雅軒中端坐的男子后,她氣息猛然一頓,雙頰發熱,竟有些暈眩。
是永勁?!
不只他一個,還多了位貌美的姑娘,與他隔著紅杉小桌對坐著。
她認得那姑娘。幾日前,她和永瀾游龍亭園時,在結冰的池畔見過她。這姑娘姓姚,閨名嬌嬌,是城西大戶姚來發的掌上明珠。
當時,這位嬌嬌姑娘還扯了她一把,沒讓在冰池上嬉鬧的孩童撞傷她,后來,見那姑娘和永瀾之間似乎起了誤會,她想幫忙開解,永勁卻也到來,硬將自己帶走。
她知道永勁與她是相識的,那姑娘當著眾人的面喚他「永勁哥哥」,傳進耳里,她表面裝成無所謂的模樣,喉頭卻隱隱泛著酸氣。
仔細想想,他向來冷峻,沒招惹過什么桃花,這還是頭一遭教她嘗到醋味兒。
抵在石墻上的小手緊張得握成了拳頭,她眼眸眨也未眨,豎起耳朵傾聽。
紅杉桌上的小菜已被動過,看來,對坐的男女應已相談過片刻。此時,姚嬌嬌率真地灌了杯酒,嬌聲清脆地問--
「永勁哥哥,你覺得我美嗎?」
年永勁瞄了她的笑顏一眼,平靜地頷首!笂呁饷采煤芎。」
貼在洞孔的麗瞳瞇了瞇,鳳祥蘭不禁咬唇。
她心窩輕揪一陣,既苦又悶啊……他吝于稱贊自己的容貌,總教她問了又問,卻仍惜字如金,可瞧他對別家姑娘倒是大方得緊,隨口便是好話了?
就聽姚嬌嬌咯咯笑著,雙頰薄嫣,又道:「那一日,你在河道上出手救了我阿爹,打跑了那些想搶咱們家商貨的壞人,我爹和我心里很是感念,永勁哥哥,我挺喜歡你,和你談話好生投機,你呢?你喜不喜歡我?」
那張嚴峻臉龐微現緩和之色,徑自斟了酒,嗓音略沉--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與妳已對飲七、八杯酒,話也說過好半晌,自然是喜歡妳的!
姚嬌嬌用力點頭,俏潤的下巴揚起!讣仁沁@般,永勁哥哥……你為什么不肯答應我的求親?」
嗄?!
求、求親?!
他親口說了,他喜歡人家姑娘,姑娘大大方方地響應了,竟是同他……同他求親?!
頭暈、目眩,薄薄細汗滲盈一額,鳳祥蘭氣息變得沉重,秀額無力地抵上石墻,讓那冰涼稍稍鎮壓腦中竄生的疼痛。
呼……于事無補的,仍是痛呀……
她甩掉耳中嗡鳴聲響,強提起精神,那對坐的一雙男女卻變得模糊了,浸在水霧里,她揉揉眼,才明白是眼瞳蒙了淚。
年永勁先是飲了杯酒,并未立即回答姚嬌嬌的話,兩道目光緩緩移向墻面,沉吟著,不知是否錯覺,總感到有誰正監視著雅軒中的一切。
「永勁哥哥?」姚嬌嬌也跟著他的視線望去。「怎么了?」
或者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甩甩頭,收回注目!笡]事!
「那你答不答應我的求親?」她又追問。
年永勁內心不由得苦笑。這姚家姑娘行事作風大膽坦率,自始至終,把求親當作游戲一般,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對女兒家的閨譽也不在乎,半點也下忸怩。他是喜歡她,拿她當妹子看,如同對待年家那些同等輩分的大小姑娘一般,全是手足情誼……
濃眉忽地一擰,一張雪容毫無預警地在腦中浮現,唇瓣如櫻,常是別具深意地笑,眉目如畫,那對秀瞳似有言語,她瞧不見一切,卻也教他瞧不透她。
他對她,亦是手足情誼。是的,便是如此,再多也就沒了……他眉心頓成峰巒,有些惱怒自己竟在說服自己。
見他沉吟不語,姚嬌嬌卻笑了--
「永勁哥哥,我今兒個突然提親,是該給你一些時候想想,我也不急呀,待你仔細思量過,作了決定再告訴我也成,我會好有耐性地等著!顾t袖揮了揮,嬌聲又道:「來來來,咱們喝酒吃菜,呵呵,永豐客棧獨釀的『錦江紅』果然下錯,較我爹年前從江南帶回來的陳年女兒紅還要順喉哩!
年永勁一語不發,靜靜與她對飲起來。
墻后,那水眸斂下,鳳祥蘭不瞧了,雙腿有些發軟,她蹲坐在原地片刻,用衣袖擦凈小臉,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扶墻撐起身軀,蹣珊地步出小小密室。
年永豐已候在那兒,扶住她的手,大袖輕揮激活了機關,那道墻再次合上,平滑無痕。
見她雙頰淡紅,隱有淚痕,他挑眉,卻不動聲色地淡笑。
「這密室是我特意打造的,天知、地知、我知,如今再加上一個妳知,這秘密可千千萬萬不能泄漏出去,要不,往后沒人敢上咱們客棧的雅軒談要事啦!
「永勁他、他……」鳳祥蘭試著寧下心神,「為什么要我聽?」
那無害的圓臉閃過狡獪之色,語氣倒輕松寫意--
「祥蘭兒,妳心里不是喜歡咱們永勁嗎?這些年過去,有眼睛的都瞧出來啦,要妳去聽,當然想妳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呵呵……」
她芳心陡震,熱意直沖腦門,也再次漫向雙眼。
是嗎?計量斟酌著,一年又過一年,她的情意原已如此明顯,旁人已然明了,偏他一個不能領悟嗎?
到底哪里出了錯?還是情這玩意兒,總要曲曲折折、錯綜復雜、若有似無的,才教人懂得珍惜?
她思緒凌亂,沒個明白處。
年永豐在一旁又道:「瞧,祥蘭兒,我待妳多好,我也不要妳報答,往后妳與永勁成親,等他正式接了『年家太極』十九代掌門之職,就幫我在他耳邊多咬咬,將年家各地營運的總帳撥給永昌管著,別再拿來荼毒我啦……祥蘭兒?」
「。俊顾剡^神來。
「沒事吧?」年永豐雙目瞇起,「永勁和那姚家姑娘到底談了些什么?」
她搖搖頭,笑了,卻說:「永豐,也給我一壇『錦江紅』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嗎?
她也想當那個「知己」,但老天作弄人,她也作弄了自己,玩著這勞心勞力的游戲。原也甘之如飴,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何成知己?
永勁、永勁呵……該要怎么辦……
她是累了嗎?
是嗎?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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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雪花暫時停歇,穹蒼透著寶藍光輝,一輪溫玉懸掛其上,極清極美。
走在掛上燈籠的回廊上,年永勁腳步略頓,似乎教什么東西吸引,他臉容微仰,凝望著似遠似近的那抹月華。
琴聲。
隨著夜風傳來的曲調,宛轉雅致,低吟徘徊,每一音階彷佛撥彈在他心湖當中,起了共鳴。
一種莫之能解的沖動,循著琴音,他步下回廊,轉過一道鏤刻拱門,沿著微泛濕氣的青石道而去,來到姑娘家巧雅的院落。
待瞧清里邊景象,他眉心不悅地蹙起,峻顏罩上寒色。
冬季雖已過去大半,天猶凍寒,這幾日大雪雖止,小雪卻仍斷斷續續地飄落,何況又入了夜,寒氣逼得更緊,她不躲在屋中烤火取暖,竟推開木窗,高卷帷簾,任著夜風吹拂,對著窗外月夜撫起琴來?!
霧眸半合,熱意升騰,鳳祥蘭此時不知是笑是悲,纖指忽地在二十一弦上急狂一陣,音珠錯落如急雨,亂中自有情,越是扣人心弦。
果然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好琴,音清弦潤,教她指尖如心,彈奏出欲訴無處訴的底蘊。
猛地,一聲清脆作結,她雙手按住琴弦,徒留余音繚繞。
琴是好琴,酒是美釀,她眸未張,手往身旁探索,找到那一小壇酒,竟學起豪放粗獷的飲法,以壇就口地灌了一大口,酒汁溢將出來,沾濕了下巴和前襟。
「呵呵呵……」笑著,她仰起螓首打算再灌一口,手里的酒壇驀然間教人給搶走。
「妳干什么?!」年永勁嗅到酒香,濃眉幾要打結,峻聲又問:「『錦江紅』?!妳喝『錦江紅」?!永豐給的?!」該死,莫怪她臉蛋紅成這模樣。
被他這么一吼,鳳祥蘭神志一凜,眨了眨霧蒙蒙的眼,仍是瞧不清他。
她朱唇輕漾,笑得頗為憨氣!浮绖拧绖拧、我沒法兒瞧見你,我瞧不見你……」邊說,她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沒留心竟撞上了架琴的矮幾,人整個往前顛。
年永勁心頭一跳,單袖陡張,將她接個正著。
「妳當然瞧不見我,妳、妳--」他真要被她給氣出了滿頭白發!擁她入懷,才驚覺她體溫之高,明明酒量比一只螞蟻還小,倒有膽子學人灌起烈酒,且不說弄得自己意識不清,站也站不穩,待得酒醒,更有得她罪受了。
埋在他胸口,鳳祥蘭悶聲笑了。「是……我差些忘記自己是個瞎子,什么也瞧不見的,永勁……我什么也瞧不見……」
她漫不經心的言語教他左胸繃緊,未多想,他放下那壇酒,攔腰將她抱起,筆直走向里邊的床榻。
「永勁,酒……那壇子酒挺、挺順喉……」
「不許妳再喝酒!顾谅暶睿Z氣好差,放下她的動作卻十分輕柔。
聞言,那泛紅的小臉怔了怔,有些委屈地抗議--
「……人家好不容易才把……把綠袖和香吟趕開,好不容易才能喝點酒……你不陪我對飲,我可以對著天上的月亮、對著自個兒的影子喝個暢快,每撫一曲便干上一大口,你、你你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你能喝,憑什么不許我喝……憑什么……」她嫩頰在香枕上輕蹭著,似乎這么做才能稍稍解去那股燥熱。
坐在床沿,年永勁深思地瞅著她,心弦紊亂,待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指正那張既粉又熱的嬌容上留連。
一怔,他忙要撤開,她柔軟的小手忽地將他拉。
「永勁……別走……」她眼瞳迷蒙,似醒非醒的。
他一頓,感覺到她掌心的細膩,深吸了口氣,沉語:「妳不該喝酒,還醉成這模樣,明早起來肯定要鬧頭疼的……我去叫綠袖和香吟過來!
「不要、不要……」她頭在枕上胡亂搖動,「我、我沒醉,只是有點熱,連腦子也發熱……你別去叫綠袖和香吟,別打擾人家,她們不再是單獨一個,有人陪在身旁的,你別去……我沒醉,你別去……」
伴在她身旁好些年的兩個丫鬟都有了歸宿,有了孩子,而她的婚約尚在襁褓中時便已訂下,到得如今,仍一人獨處。年永勁一時無語,憐惜之情大增,不禁反握住她的手。
漸漸,她氣息轉為緩長,朱唇噘了噘,嘆著--
「我該拿你怎么辦?永勁,你說呀……我該拿你怎么辦……」
他目光微沉,心湖震動。
「妳醉了,別說話,快睡!
「我沒醉!顾窍氪笞硪粓,醉得不省人事最好,偏偏還留著一縷意識,教她想笑也想哭。癟癟唇,她又語:「……永勁……你又要拿我怎么辦呢?我追著你……追得好累、好辛苦,你要拿我怎么辦……」
「妳在說醉話。」他武斷地道,掙開她小手的掌握,替她脫去繡花鞋,跟著拉來軟被蓋在她身上。
她該拿他怎么辦?
然而,他又該拿她怎么辦?
他不曾思考過這樣的問題,如今教她問出,她的話猶如琴音,字字觸動著他。
鳳祥蘭不再反駁,嚶嚀了聲,唇角淡牽,卻是道--
「永勁……你不是想拋下這里的一切,跑得遠遠的?你帶著我一塊兒吧?你要踏遍山川原野,我就帶著一張琴,學那些外族姑娘,天天為心愛的男子撫琴歌唱,若是……若是你揚船出海,寄之余生,我也要跟在你身邊,當你的海妻,可好?永勁……可好?」
他似乎聽不僅她說些什么。
抿著唇,沉眉深目,他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閨房中散著姑娘家獨有的馨香,隨著他翕張的鼻翼鉆進胸肺之中,他想,是教那抹香氣給擰亂了思緒吧。頭突然變得好重,而心跳得好響。
「妳在說醉話!顾俅蔚溃踟煿值恼Z氣。甩甩頭,他忽地立起,轉身大步往門的方向邁去,彷佛在逃避什么。
「永勁--。
身后陡地一響,年永勁迅速回頭,就見醉酒的她竟從床榻跌落下來,不知撞傷哪兒,小臉痛得皺成一團,都快流出淚來。
「妳--」心一驚,他忙奔回床邊,再次抱她上床。
「妳就不能躺著安分睡覺嗎?」他低吼,正欲察看她的手肘,姑娘家的藕臂卻如蛇般攀上,在他頸后緊緊交疊。
「祥蘭?!妳、妳干什么?!」不行了,他頭更重、更暈了。
她為什么說出那樣的話?
她要學外族姑娘,天天為心愛的男子撫琴唱歌?
她要跟在他身邊,當他的……他的海妻?
不該是這樣!
他不會永遠留在原地,該離開時,他獨自一個走得瀟灑,怎可能帶著她?一朵讓眾人供養在掌心的清蘭,嬌弱非常,清麗奪人,要怎么隨風飄泊、受風霜苦雪?
「放開……」他咬牙低語,想將她雙臂扯下。
突地,那張泛著熱氣的嬌容在他懷中一抬。
他尚未瞧清她的神情,濕潤的柔唇已湊了上來,親他的頰、他的下顎、他的嘴角,在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的同時,完全壓上他的唇,香舌順勢竄進,在兩排齒間游移著、徘徊著、誘惑著……教他熱血急速往腦門沖。
好軟……好熱……像在作夢一般……
難以自持的,他齒關竟是一松,雙目合起,順著情欲與她的小舌糾纏起來。
不是夢,是真實存在,她就在他拘臂彎中,嬌軟地任他擁抱。
老天,她竟是這樣芬芳!
「……永勁……永勁……」她的手改而捧住他的臉,不住地摸索著、撫觸著,兩顆心劇烈激蕩,在彼此懷中顫抖。
不--
不對--
她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她是永春的妻!
剎那間,一道冷流兜頭罩下,年永勁驚喘一聲,猛地推開懷中的她。
他倏地起身,退出好大一步,雙目瞪著,表情十分可怕,似乎受到極大的驚嚇,完全無招架之力。
「永勁……」那對水霧眼瞳欲訴情哀一般,鳳祥蘭原就泛熱的臉蛋更是變本加厲,紅艷艷的,美得教人心頭大亂。
「妳、妳醉了。」除此理由,他已想不出其它。
胸口劇烈起伏,年永勁氣息亂得不象話,旋身疾走,幾乎是奪門而出。
聽那雜亂又急促的腳步聲,伏在香榻上的鳳祥蘭微微一笑,輕撫自己微腫的軟唇,終于,她合上眼眸,融入那份醺然中,靜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