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的時候,到御花園走走已經(jīng)是雪月的習(xí)慣了。
她喜歡隨意的在園中漫步,巧兒今天碰巧吃壞了肚子,顯得無精打采的,遠遠的走在她身后。
這幾日的細雪紛落,地上有些濕滑,她慢慢的走著,腦袋里想的卻是段智暉。
他再也不曾來找她,仿佛將她遺忘在腦后,仿佛她是不存在似的。
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她居然想見到他?
從一開始對他的輕視和不滿,隨著他鎮(zhèn)密的計劃而一點一滴的改觀。
那日她灰心而絕望的跳樓,是他及時救了她……
雪月猛然的一震,他怎么會那么剛好的出現(xiàn)?
再想回起她剛到大理時昏迷的那段期間,幾乎是一醒來他就馬上到了,巧兒還嘀咕著說他來得很巧。
他怎么會知道她醒了?
他在她身邊,一直都在!
她覺得被窺視的感覺不是幻想,昏迷的時候有人來看她、安撫她都不是假的,他在她身邊,他一直跟在她身邊。
她扶住了身邊的樹木,視線模糊的看不清。
“出來!”淚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雪月在花徑上奔跑著,四面張望,“我知道你在,出來!你出來!”
為什么,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私底下的保護她,完全不讓她知情,表面上卻又冷冰冰的刻薄她,為什么?
她茫然的站在花徑上,突然六道身影夾著劍光朝她直撲而來。
她毫無縛雞之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閃著光芒的利刃即將穿過她的身體。
“!钡囊宦暎幻缎∈悠瓶诊w來,震飛了她身前的一柄長劍,段智暉飛身而下,一把將她護到身后,跟著右足一點將那柄落地的長劍反挑上來,緊握在手里。
“你……你居然會武!”刺客顯然對他的突然出現(xiàn),及身懷武功感到極度的震驚。
“廢話!”居然敢動他的女人,他冷笑著,眼里的殺氣旺盛。
“連這狗皇帝一起殺了!”話說的快,一柄長劍來得更快,直指他的心窩。
段智暉冷笑一聲,“這么膿包的劍法,可別笑死我了!”
他有如鬼魅般的轉(zhuǎn)到他身后,一掌擊在他背心,一手引著長劍刺入他的小腹。
段智暉殺死他之后,順手奪過他的長劍,劍鋒一轉(zhuǎn)將一名大漢連肩帶刀斬落了下來。
只見他身行飛快,轉(zhuǎn)眼間手起劍落,招招都是致命的攻擊。
他帶著一抹殘忍的冷笑,劍氣如虹舉手之間又斃了一人。
雪月見他招式凌厲有如鬼魅,忽遠倏近,余下的黑衣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她不禁覺得心下不忍,雖然這些人絕非善類,可是她也覺得這個段智暉出手太過毒辣,完全不留活口。
“別再殺人了!”雪月忍不住心軟,雖然這些都是壞人,但一個個都死在她面前,也叫人難受。
他一劍刺入一個白臉漢子的心窩,抬眼看了她一下,像是奇怪她怎么會同情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他一分神,余下的人見有機可趁,連忙右手急揚,只見一大片紫砂霧疾向段智暉撒去。
他們見段智暉被毒砂所惑,身法已亂,此時不殺他更待何時,連忙退后數(shù)步,右手急揚,冷不防放出三支袖箭。
段智暉內(nèi)力深厚,尋常毒霧無法傷他,一看袖箭飛來,奮力仗劍擊飛兩枚,另一枚卻擊中了他的肩頭。
他肩頭的傷勢沉重,已無法使力,連忙劍交左手,全神戒備。
雪月攔在他身前,雖然害怕但仍勇氣十足,她撿起地上的長劍,顫抖的雙手握著它,“別過來……別過來。”
段智暉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再不濟也不用她來保護。
他輕輕推開雪月,雖然是左手使劍,但仍是凌厲無比,將余人一一斬殺殆盡。
才一轉(zhuǎn)眼的工夫,那些刺客已經(jīng)尸橫遍地,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
“你……你好殘忍……”
“殘忍?”他一揚手,手中的長劍直對正沒命奔跑的巧兒射去。
她慘叫一聲,利刃穿心而過,躺在地上氣絕身亡。
“你這個殘忍的人,為什么要殺巧兒?”她憤怒極了,“你憑什么亂殺無辜?”
他們的距離是如此的接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她是內(nèi)奸,否則刺客沒那么容易進來,也沒那么容易掌握你的行蹤。”
“我不信!”巧兒……怎么會是奸細?
“隨便你,朕沒必要跟你解釋一切。”
他懶得跟她解釋,他得處理一下傷口,說真的,還真是痛呢!
一隊聽到打斗聲而前來察看的侍衛(wèi),一見到皇帝和地上的尸首,連忙全跪下。
“皇上恕罪,屬……屬下救援來遲……”只聽到他們語音發(fā)顫,似乎再也沒勇氣開口,心里顯得懼意十足。
“你們來得剛好,每個人擊斃反賊有功,朕定會嘉獎,一個個報上名來!
侍衛(wèi)們驚訝的報了名,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大家辛苦了,朕不希望反賊之事驚動了大家,懂嗎?”
“懂……”
“還有那名遭反賊殺害的宮女,也給你們處理了!彼淮戤,拉著雪月就走,留下面面相覷的侍衛(wèi)。
“隊……隊長,皇上有武功嗎?這六個刺客是怎么死的?”
“笨蛋!是被咱們殺死的。”隊長見多識廣,自然明白皇上的用意,“皇上剛剛問了咱們的姓名,就是要咱們嘴巴閉緊一點,哪個不要命的就胡說好了。”
“是、是,咱們什么都沒看到!”
“笨蛋!”隊長打了他一掌,“你身為宮廷侍衛(wèi)怎么會不知道有刺客闖入?”
“我知道。”一名比較聰明的侍衛(wèi)連忙道:“這六名刺客……嗯,其實是太監(jiān),跟那名宮女斗毆,七個人一起死了,根本不是什么刺客!
隊長點點頭,“沒錯,幾個奴才打架打出人命,是不需要驚動皇上。咱們行行好,埋了他們就算了!
大伙連忙點頭,為了保命,這件事大家一定要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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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呀,怕什么?”
雪月拿著一把匕首,猶豫不決的盯著段智暉。
“很難嗎?”他不耐煩的催促她,“先用匕首剜開旁邊的肉,再將袖箭拔出來,快一點,我很痛。”
“我……我不敢。”她哪有那個勇氣去剜開他的肉,她連看都不敢看。
“你又不會痛,有什么好怕的?”
他說得好像那不是他的身體,好像受傷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我可以幫你請御醫(yī)來。”
他翻了翻白眼,“御醫(yī)一來那不是都曝光了嗎?要是我要弄得人盡皆知,干么躲到冰庫?”
笨蘭芷,居然沒想到這一點,那六名刺客一定是鎮(zhèn)南王和偽王忠恕派來的,如果他有武功又救了她的事情傳出去,一定會讓他們有所防備。
“我就是不敢呀!”她怕血,更怕那種血腥的畫面。
他嘆了一口氣,“蘭芷,這箭有毒,你要是不快一點,就守寡守定了。”他仗恃著深厚的內(nèi)力才能保持清醒,尋常人早就昏過去了。
聞言,她割開他的衣服,只見他肩頭釘著一枚袖箭,鮮血和黑氣彌漫在右上臂到右肩。
她輕輕的在袖箭旁割了一刀,雙手發(fā)顫,委屈的眼淚在眼里打轉(zhuǎn)。
“蘭芷,這箭有多深你就要剜多深,否則取不出來。”
她一咬牙,眼睛一閉用力一割,他悶哼了一聲,她連忙睜開眼睛,鮮血不斷的涌出來,她丟下匕首,慌亂的壓住他的傷口,弄得自己滿手都是血。
他苦笑了一下,雖然痛得半死,卻還跟她說笑,“過與不及都不太好,是不是?”
“怎么辦……我不是故意的!彼钡每蘖顺鰜,眼淚落在他身上,跟著血一起淌下來。
“死不了的,把袖箭拔出來吧!毕M淮尉统晒,免得他多吃苦頭,可是看到她那副可憐的慘樣,他又不忍心苛責(zé)她。
她猶豫的把手放在那露出短短的箭尾巴上,“抓不住,沒有使力點!
“所以才要你把傷口劃開呀!把手伸進去拔!彪y不成她以為將傷口劃開變大是因為他喜歡受罪?
“伸進去?!你會痛死的!”
奇怪,她的勇氣和堅強去哪了?這個節(jié)骨眼她才來變成柔順的小女子?
他忍不住朝她吼,“總比死了好!”
雪月一咬牙,拇指和食指深入他的傷口,抓住袖箭,看著冷汗自他的額頭淌下,她仿佛感同身受,心痛得受不了。
她猛力一拔,一股溫?zé)岬囊后w飛濺出來,濺了她一身,她聽到段智暉大叫一聲,她再也承受不住心里的巨大壓力,兩眼一翻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蘭芷!”他又好氣又好笑,該痛暈的沒暈,不該暈的卻躺在地上了。
不一會,她才悠悠醒轉(zhuǎn),看到段智暉正笨拙的上著藥,她遂走過去,拿過他手上的金創(chuàng)藥。
“我來!
“你真是令朕刮目相看!彼爸S似的說。
“我怕血!彼贿吿嫠纤帲贿呎f道:“從宮里逃出來一直到大理的路上,我看了太多血了,我怕。”
他握住她忙碌的小手,“就是這些血讓你每夜尖叫著醒來,然后哭到天亮?”
“你在看我?”她微微一笑,“你一直都在看我!
她這么一笑,有如初雪乍溶又有如春花綻放,他看得呆住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他早知道她笑起來的樣子會很美,可是卻不知道會讓他如此心動。
雪月看他愣愣的出神,臉上很難得的有一抹溫柔的神色,不再嚴峻、不再倨傲,甚至不再冷冰冰的,這不像他。
段智暉應(yīng)該很狂妄又霸道!
“你一直都跟著我,對不對?”她挑起眉毛!學(xué)著他的語氣,“為什么?”
“朕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
“受傷的人沒有資格傲慢。”她將他們第一次見面他說的話改了幾個字,又送還給他。
“你的心眼很小!
“是不大,跟你差不多!彼虉(zhí)的盯著他,“回答我,為什么?”
他把她拉進懷里,“因為好奇!
這個答案居然令她有些失望。
“一開始……”他頓了頓,“朕只會說一遍!
“朕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子,你不怕朕,一開始,你真的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后來呢?”
“后來……”他難得別扭起來,活像個青澀的年輕小子,“后來朕的眼光再也離不開你了!
“那是什么意思?監(jiān)視的一種嗎?”她眨了眨眼睛,非常無辜的問。
“不!彼粗,“你很像一個人,越看著你朕就越明白!
她的心陡然往地底下沉去,他注意她是因為她像一個人?
是誰,他的紅粉知己嗎?
“你像朕。”
她像他,所以他才會受她的吸引,繼而戀上她。
“我……像你?”
“一個人坐在那么高的位子,非常的孤單,而治理一個國家絕不是件簡單的事,朕如果沒有一些手段,沒有一些嚴苛,絕對坐不了這個大位!
她不太懂,可是她知道他的寂寞和無奈。
他撫著她輕柔的發(fā),“看見你為了復(fù)國所做的努力,朕才知道你堅強而勇敢,有著一般女子所沒有的毅力和耐力,你從來不會因為朕的怒氣而少說幾句正義之詞!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你是第一個拒絕朕的女子。”
她羞紅了臉,想起自己曾經(jīng)赤裸著在他眼前,她忍不住心跳加快。
“我沒有拒絕你。”
像是習(xí)慣了她的嘴硬,段智暉只是深深的凝視著她,仿佛要將她的眉眼、一顰一笑都刻在腦里似的。
“你有,當(dāng)你指控朕碰你是為了一逞獸欲時,你就是在拒絕朕!
“我不想討論這件事!
這是個禁忌的話題,是個會燎原的火花。
“很好,剛好朕也不想提。”
被女人拒絕絕不是一件光榮的事,尤其是對他而言更是不可思議的怪事,他身為一國之君,多少人巴望著分享他的龍床,渴望他的臨幸。
偏偏,他就跟這個不知好歹的平揚公主摳上了。
說他執(zhí)著也好,從她拒絕他的那一晚起,他每夜都想著她。
雪月掙脫他的懷抱,嘴邊掛著羞澀的微笑,輕輕的替他包扎。
“這是你第三次救我了!
她在心里默默的跟他道謝,幽幽的看著他,眼里充滿感激之情。
“而朕仍無法一親芳澤!背爸S的微笑掛在他的嘴角。
但是,雪月卻覺得沒有那么刺眼了,真的,一點都不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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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種事?”鎮(zhèn)南王在密室里走來走去,焦躁不安的神情明顯的寫在臉上。
“千真萬確,那六名高手至今毫無消息,一定是有了意外,而宮里也沒傳出什么刺客的消息!
“所以,宮里的那人有了防備?”
一個面無表情的中年人說:“有個高手潛伏在宮里是必然的,否則他們是不會失手!
“丁大人,你一向足智多謀,你說怎么辦?”鎮(zhèn)南王搓搓手,著急的說。
丁九是忠恕將軍派來的密使,負責(zé)聯(lián)合私底下的往來和秘密信件的傳送。
“王爺!倍【抨幧男α似饋,“趙蘭芷根本不是阻礙,殺了她也沒好處,我們又何必冒險?”
“你不知道!辨(zhèn)南王道:“那狗皇帝為了得到趙蘭芷,已經(jīng)暗地派兵北上,準備幫助趙家皇室收復(fù)失土!
“惟今之計,只有先殺了趙蘭芷,或許能將這件事緩一緩!
“王爺,如果進宮殺一個人是這么容易的話,那么段王……”丁九用手刀在空中虛砍一下,“你可以輕易取而代之!
鎮(zhèn)南王嚇了一跳,“你要我謀反?”
“王爺,你是三朝老臣,勞苦功高,如今段智暉這毛頭小子居然不將你放在眼里,總有一天會削你的職位,說不定隨便找個理由就把你砍了。”
“會嗎?”
“功高震主呀!況且,朝里百官都以你為首,你比他得人心,如果我皇愿意出兵輔佐你登上帝位,你怎么說?”
鎮(zhèn)南王搖擺不定,“可謀反是大事!
“王爺,難道你私底下跟我皇往來就是小事嗎?”
“不能這么說!彼q豫的說,“段智暉命人前去跟忠王示好,是眾官親耳聽到的,我跟忠王有所聯(lián)絡(luò)并不算叛國,但是弒主竄位……”他皺著眉頭,有點苦惱可又有點欣喜。
“王爺!倍【爬^續(xù)游說,“勝者為王、敗著為寇,現(xiàn)在是你揚名立萬的好時機!
“忠王真肯發(fā)兵助我?”
丁九舉起手來,“我以性命擔(dān)保!
權(quán)力和帝位是誘人的,尤其是像鎮(zhèn)南王這樣野心勃勃的人。
丁九又勸,“王爺,別想太多,趁現(xiàn)在段智暉沒有防備,正是下手的時機!
“不,要先計劃一番,免得功虧一簣!
“王爺果然高明。”
他捻著胡子大笑,“那是當(dāng)然!
“王爺可有辦這件大事的人選?”
“當(dāng)然有,對本王忠心耿耿而且武功高強的人,剛好有這么一個。”
他們相視而笑,笑得愉快極了。
但丁九在心中思忖,這個老眼昏花的笨王爺,他以為忠王會無條件幫他嗎?
忠王使美人計將戰(zhàn)神武揚絆在北朝不是沒道理的,只要這個笨王爺開邊關(guān)讓他們的人馬進來,忠王就能將大理占為己有,到時再一腳把這傻蛋踢開,現(xiàn)在先讓他作作皇帝夢。
而鎮(zhèn)南王也在笑,但他心中也暗想,他已經(jīng)開始幻想自己君臨天下,取代段家皇朝的威風(fēng)凜凜了。
他將會千古不朽,流傳后世,成為一代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