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克羅西村北端的小教堂是幢有白色尖塔的石造建筑，堂外同樣石材的墻上爬滿了覆霜的長春藤，四周的草地、樹林及屋頂上也是一片雪白。但室內(nèi)，在越過鉛框玻璃和一排排胡桃木長椅后，鍍金燭臺與白色大理石鑲銅的洗禮盆給人的感覺是溫暖，這其中唯一的寒霜出現(xiàn)在轉(zhuǎn)身看見那些不請自來的婚禮賓客的新郎冰冷的藍(lán)眼中。
牧師開始進(jìn)行儀式時，他們像一群麻雀似地吱吱喳喳地走進(jìn)教堂并坐在最前排，牧師只得提高聲音以壓過艾姬夫人。等那些不速之客安靜下來時，新娘和新郎早已說完誓言了。
公爵將他的圖章戒指套在喜兒的手指上，并握著她的手以免戒指滑脫。她看看他的臉，但他的表情并未透露任何情緒。公爵的右手邊，喝醉了的伯爵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自從公爵告訴他的朋友喜兒即將在一小時內(nèi)成為他的公爵夫人后，多恩伯爵已這么打量了她好幾次。
「經(jīng)由主所結(jié)合的，凡人不得將之分開。」
他們身后傳來一聲其戲劇性足可媲美麥克白夫人的啜泣聲。公爵繃緊了下巴，而喜兒則是忍不住回頭看一下前排的那幾個人。
艾姬夫人正以蕾絲手帕掩臉啜泣著，她那一臉困窘的丈夫則徒勞無功地在拍她的肩膀。她坐在另一邊的兩個朋友直勾勾地盯著喜兒，令她自覺有如釘在紙板上的蝴蝶標(biāo)本。但她還沒時間多想，公爵已捏捏她的手要她注意，原來牧師在向他們致賀。
「祝福您，閣下�！�
喜兒等著她丈夫回答。長長的沉默后，她抬頭望向他，他朝正期待地看著她的牧師點點頭，然后伸臂攬住她并傾身下來�！感√K格蘭？」
他那親昵的口吻使她的血液頓時化為暖溶溶的蜜糖，她抬頭望向他。
「他是在同妳說話，現(xiàn)在妳是公爵夫人了�！�
她但覺滿臉發(fā)紅發(fā)熱，不禁避開視線喃喃道：「謝謝你�！�
「噢！好個可愛的淑女！」艾姬夫人擠開子爵站在喜兒旁邊�！笂叺挠H人不能來真是可惜啊。」她拿手帕在喜兒臉前揮著，然后湊上前，目光突然變得犀利�！杆麄兪钦l呢，親愛的？」
「是閣下。」公爵糾正她，他的聲音有若冰冷的鋼鐵，胳臂則保護(hù)地攬著喜兒。
艾姬夫人不由得后退一步。喜兒確信若換作其它人面對那樣的神情與語調(diào)，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艾姬夫人顯然勇氣超凡。
「啊──啊，當(dāng)然當(dāng)然，請原諒我，閣下。我再清楚婚禮如何使人失常不過了，對不對呀，亨利親愛的？我已經(jīng)嫁掉三個女兒了�！�
「是為她們買到丈夫�！苟喽鞑魧θ泳舸舐暋付Z」道。
一徑說個沒完的艾姬夫人根本沒聽見�！付椅易约航Y(jié)婚也沒多久呢�！�
「至少四十年了�！苟喽鬣馈�
「當(dāng)時我的親人都參加了婚禮，我母親──」
「是頭噴火怪龍�！共舻吐暤�。
「她就想辦法消除我的緊張。話說回來，妳母親并不在這里，不是嗎，親──閣下？」
亨利爵士一定是看見了公爵鞭子般凌厲的眼神，因為他扯扯他妻子的手臂，而她的兩個朋友則往甬道退去？
「這場婚禮是私人的，妳可以從那扇門離開�！构舫烫么箝T點點頭。
「呃，我從──」
「該走了，親愛的�！购嗬羰恳皇盅谧∷拮拥淖鞂⑺蝠�，她在他手下憤怒地咕噥不休。
直到門再度合上，公爵才再轉(zhuǎn)向喜兒，眼神也柔和了些�！肝覀冞�得在登記簿上簽名，之后我保證我們會盡快離開�！�
「閣下？」
「亞力�！�
「亞力。」她重復(fù)道，他的名字念起來的聲音令她體內(nèi)奇異地騷動起來。「拿去吧，」她把戒指還給他�！肝遗挛視阉獊G了�！�
他望著她伸出來的手，他的戒指大得占據(jù)了她手心的一大部分。他把它拿起來戴回他指間。「我會盡快請人再打造一只戒指�！�
「我并不需要──」
「妳是貝爾摩公爵夫人，就應(yīng)該戴一只合乎妳地位的戒指�！拐f完他托著她的手肘領(lǐng)她走向圣壇右側(cè)。兩人分別在簿上簽下名字后，公爵將筆交給他的兩個朋友。子爵簽好名字后立即向公爵道賀并殷勤地祝福她。她挺喜歡他的。雖然生性緊張，但他卻有雙仁慈的眼睛與誠懇的笑容。
「夫人，請叫我尼爾就好，我相信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
「謝謝你，爵爺，那就尼爾吧，不過你也一定要叫我喜兒�！�
「真是好名字，而且非常合適�！顾且幌滤氖治⑿Φ�。
這同時，伯爵正在登記簿上方搖晃著�！赴堰@天殺的東西按穩(wěn)，塞莫�！�
他們?nèi)齻�人轉(zhuǎn)過去看著伯爵。她原以為不可能，但他真的比之前更醉了。尼爾抓住他朋友的肩穩(wěn)住他，伯爵歪歪斜斜地用大半頁簽上名。
他站起來后略微搖晃一下，色迷迷地睨了她一眼�！肝沂抢聿椋蚁胛堑牟恢粖叺氖��！�
亞力的胳臂一緊，她往下看看他的手，它已經(jīng)握成了泛白的拳頭。她抬起頭，他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但他的拳頭告訴她他的臉在說謊？
片刻后理查雙眼一翻，人倒向一支圓柱，搏住他的只有子爵�！肝易詈泌s緊把他弄走，在教堂里昏過去可是難看極啦�！顾吨魶]受傷的手臂。
「喝一杯，」理查摸索著他的外套。「我──的白蘭地呢？」
「不見了�！鼓釥枀f(xié)助他走向偏門。
「等等�！估聿檎径ú粍�。「貝爾摩不能把我們丟在這里，」他抽回被尼爾抓住的胳臂，轉(zhuǎn)身對他們露齒一笑�！竸e人會怎么想呢？」
「他已經(jīng)安排好租用哈氏的馬，」尼爾告訴他�！该魈煸缟衔覀兙突貍惗亓�。」他轉(zhuǎn)向喜兒。「祝妳新婚旅行愉快，夫人。這是注定的，妳知道，命運選擇了妳，而今一切都對了，」他看看公爵�！讣词关悹柲σ廊痪芙^相信�！�
「我天殺的需要喝一壞！」
「閉嘴，多恩�？丛谏系鄣姆稚�，你正在教堂里哪。」
「我才不信什么勞啥子上帝，祂所創(chuàng)造的東西只有白蘭地是好東西！」
子爵不理他，只是攙著他走出教堂。
「他一直都是那樣嗎？」喜兒問道。
亞力看看她又看看門�！缸罱侨绱�，以前他不是這樣的。人都會變�！顾鲋��！格R車在等了�！�
「請等一下，「西寶」呢？」喜兒驚惶地看看四周。
「韓森在照顧牠�！�
「你的仆人？」
「我們的仆人�！�
他們走向外面，韓森看見他們立刻打開車門并拉下階梯，攀在他背上的西寶正快樂地嚼著他的辮子。
「閣下。」他鞠躬說道，彷佛有只貂鼬像水蛭似地攀在他身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似的。
喜兒把「西寶」抱過來�！钢x謝你照顧牠，韓森。」
「我的榮幸，夫人�！�
喜兒看看仆人那如今已亂七八糟的辮子，又看看正在她懷里無辜地睡著的「西寶」，然后在韓森的協(xié)助下上車。她安置好自己和「西寶」后，，吩咐好一切的公爵也進(jìn)到車內(nèi)來，幾分鐘之后他們便出發(fā)了。
X X X X X
相當(dāng)沉默的四小時車程后，馬車放慢速度轉(zhuǎn)彎駛過一處有警衛(wèi)的大門，沿著成排榆樹夾道的車道緩緩前進(jìn)。喜兒好奇地望著她丈夫，但卻不敢再問他他們是不是快到了──她問到第六次時他已經(jīng)顯得有些惱怒了。不過剛才經(jīng)過一個小村莊時，他又主動說貝爾摩莊園就在這個村外。
但他們通過村莊至今也有一小時了，而在急于看到新家的渴望下，她更覺每一分鐘就像永恒那般漫長。
一徑望著窗外的她彷佛看見一排光禿禿的樹后有亮晃晃的水光，她換了個方向想看清楚些，馬車卻駛過一堵矮墻和鑲飾著公爵家徽的鐵門，一幢巨大的建筑隨即出現(xiàn)在她大睜的眼睛前。
他們在一處有著高聳的圓柱、乳白色花岡巖的臺階及臺階兩旁有如展開的雙臂般迤邐而下的石雕欄桿的前廊停下。偌大胡桃木門上的玻璃后似乎有人影一閃，門開后，一群身著綠金兩色制服的人急忙跑下臺階。
好個迎接出征君王的隆重儀式，喜兒望著在臺階兩側(cè)一字排開的他們想道。車門開啟，她丈夫步下車后轉(zhuǎn)身協(xié)助她下車。她將手搭上他的并頓了一下──光是碰觸他的手已使她的心翻了個大觔斗。
「這就是我們的家，貝爾摩莊園�！顾穆曇糁杏兄湴俩ぉさ谝环N他未嘗加以掩飾的情感。
她抬起頭，不覺張大嘴巴敬畏地望著她的新家那宮殿般的富麗堂皇。它有三層樓高，清一色乳白的外墻上至少有一百扇玻璃大窗。都爾堡也有玻璃窗，但都不比她住的塔樓里的箭孔大多少，而且所有的玻璃均已因時間及海水的鹽分而模糊泛白，完全不似這些乍看之下彷佛嵌在乳白色石塊中的鉆石般的水晶玻璃。她想象著春天來時陽光照在那些玻璃上的景象，那一定就像是施了魔法似的──一千顆星星在白天里閃閃發(fā)亮。
「這真是不可思議�！顾裏崆械难劬呗舆^四扇高達(dá)三層樓的角形凸窗。
「它是在一場大火后由邰約翰爵士重建的�？吹轿蓓斏系哪且慌艡跅U嗎？」喜兒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向圍繞著平坦的屋頂?shù)臋跅U�！高�有那些圓頂和煙囪？」她的視線轉(zhuǎn)向雕飾華麗、富異國風(fēng)味的圓頂和煙囪。她數(shù)了數(shù)，光是前面這邊就有十四座煙囪了呢�！改切┯袌A頂?shù)慕ㄖ切⌒脱鐣䦶d，可用來舉行小晚宴�！�
「晚宴？在屋頂上？」
「上面風(fēng)景很好哦�！�
她訝然注視著他，然后才又看向屋頂。風(fēng)景很好？她敢打賭從那屋頂上，她一定可以清楚看到蘇格蘭。
他領(lǐng)她登上臺階，經(jīng)過肅立一旁的仆人們進(jìn)入屋內(nèi)。眼前的一切令她的胃糾緊起來，驚愕的目光隨著棋盤般的大理石地板望向?qū)掗煹碾A梯與梯側(cè)金光閃閃的欄桿。裝飾用的石膏雕刻圓柱向上延伸延伸又延伸，直抵更多石膏塑像與玻璃窗的彩繪屋項。
「它是畫的�！�
「呣？」
「天花板上的圓項，它看來像幅油畫�！�
公爵跟著往上看�！膏�，那個嗎？那是路易斯 拉格爾畫的壁畫�！�，他的口氣像是在提某個舊東西似的�！钙腿藗冋诘任覀��！�
她轉(zhuǎn)身望向大廳中央，在那里有一大群──她估計至少將近有一百人──仆人正等著向他們的主人，她的丈夫，致意。她慌亂地看向他，他卻似乎渾然不覺正要將她介紹給一百個人這事的「嚴(yán)重性」。
她──一個連咒語都記不牢的人──居然要去記這些人的名字？這會兒她真是碰上了大麻煩，而她甚至沒用她的法力呢�！膏�，我的天。」她喃喃道。
他停下來看看她，表情有些不解�！冈趺戳�？」
「我要怎么記住他們的名字？」
「他們的名字？」他草草瞥視那一大群人一眼�！杆麄兪瞧腿�，受雇于我，妳不必知道他們的名字的。」
「我當(dāng)然要知道�！�
「為什么？」
「他們是人呀。」
「他們當(dāng)然是人，但他們更重要的身分是仆人�！�
「哦，我明白了�！顾f道，即使她其實一點也不明白，把他們想成仆人而非人似乎太無情了。她改變策略，希望能使他更明白他的意思�！杆麄兩鷣砭褪沁@個身分的嗎？」
「事實上，他們之中有些的確是。受雇于貝爾摩公爵是一種榮譽(yù)，他們有優(yōu)渥的薪水以及宣稱他們?yōu)樨悹柲ηf園工作的特權(quán)�！�
「那么如果我想和他們其中之一說話時，該如何稱呼他或她呢？喂，你？仆人？」然后她無法自制地喃喃道：「奴隸？」
「別荒唐了，」他提高聲音�！笂呏恍鑶査麄兘惺裁疵�，告訴他們要做些什么就成了�！�
她深吸一口氣并咬住唇，現(xiàn)在她可是惹惱他了。她嘆口氣隨著她丈夫走向隊伍的前端，沒幾步她又拉住他�！竵喠Γ俊�
「什么事？」
「身為公爵夫人我是不是我是說，我是不是得管理這整幢大宅？」
「我們有個管家華太太，她和執(zhí)事湯生共同管理這個屋里的一切�！�
喜兒釋然的嘆息聲大得足以在石膏像間回響。
「來吧，妳會先見到華太太和湯生，他們就站在隊伍最前面�！�
她輕松不了多久，因為這個會面是一種儀式，而喜兒確定它一定是相傳數(shù)代的傳統(tǒng)。
「容我介紹我的妻子，公爵夫人閣下，這位是華太太。」
華太太的肩筆直得有如軍人，雙唇抿成不可思議的薄，而且正彷佛發(fā)覺新公爵夫人有什么嚴(yán)重缺失似地俯望──她至少有六呎高──著她。
「還有湯生�！�
執(zhí)事人看起來就像個貴族──伯爵或是侯爵之類的。他有著高尚的白發(fā)與貴族般的五官，一身黑白的衣飾像是有侍從為他穿上的那般筆挺無瑕。他只點個頭，棕眸與她的交合片刻便轉(zhuǎn)向她右肩上方的某處。
他們緩緩經(jīng)過隊伍中間，執(zhí)事和管家輪流將每一位仆人介紹給公爵夫人。喜兒努力想藉由某些特征來記住誰叫什么名字，但她唯一記得的只有一個笑容愉快而友善、長得嬌小、名叫波莉的年輕女孩。她和廚子是唯一露出笑容的人。
「華太太會帶妳到妳的房間，妳可以休息到晚餐時間�！拐Z畢亞力轉(zhuǎn)身就要走開。
「亞力？」
他停下腳步并轉(zhuǎn)過身。，
「你要去哪里？」
從他的表情，別人會以為她要求的是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沉思片刻后，他答道：「我要去見我的馬廄總管。我在倫敦待了兩個月，我的事業(yè)被忽略太久了�！�
「噢�！顾蛔栽诘赝男禄榉蛐鲛D(zhuǎn)身離去，將她丟給嚴(yán)厲的華太太處置。
「如果夫人隨我來，我會領(lǐng)您到您的寢室去�！古说目谖呛蛠喠Φ囊粯映錆M權(quán)威。
她聳聳肩，隨管家上樓，一路望著華太太僵直若木棒的背影。管家一身俐落的黑衣打扮，黑色寬皮帶間露出一截白色蕾絲手帕，她腰間那串象征管家標(biāo)記的鑰匙隨著她精確的每一個步伐而叮當(dāng)作響著。喜兒提起裙襬跟著那些富節(jié)奏的鑰匙聲，一面上樓一面在心里隨興哼著小曲，好奇的雙眼更一刻也沒閑著地瀏覽四下華麗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
她們穿過似乎永無止盡、其中展示著歷代柯氏先祖?zhèn)儫o價的肖像畫的穿廊。七彎八拐后，她們終于走到一處周圍有幾扇華麗的金門、兩倍寬的走廊。她發(fā)現(xiàn)每一樣?xùn)|西上都有公爵的徽記、包括天花板和地毯在內(nèi)。
華太太突然停了下來。她取下較大的五串鑰匙中的一串，找到正確的鑰匙并分毫未差地打開門。「您的房間，夫人�！�
喜兒步入一個寬闊、四處裝飾以金葉的房間。她試著不張大嘴，解開她的帽子并任之落下。她拚命忍著不要求華太太指醒她，這不可能是真實的。
占據(jù)了半面墻、雕工精致的粉紅大理石壁爐前兩張華麗的高背椅之后，是一張美麗的玫瑰木寫字桌與相配的椅子。這房間里每樣?xùn)|西都是玫瑰色和金色，即令那張幃幕以絲帶挽起的頂篷大床亦不例外。
「這邊是穿衣間�！谷A太太推開一處墻上的鑲板，門開處是一個充滿鏡子的房間�！冈倮锩媸窃∈��！�
喜兒一面穿過穿衣間，一面脫下手套，接著她的手套完全不被注意地落到地板上。這整個房間全是玫瑰色大理石打造的，地板、墻壁、水槽還有像羅馬浴池那樣往下凹陷的浴盆，而鑲著鏡子的墻上的絲質(zhì)簾幕則是手繪的金玫瑰。
表情有如大理石般冷硬的管家轉(zhuǎn)身大步走回臥室，喜兒想當(dāng)然耳地跟在后面，然后華太太轉(zhuǎn)身俯望著她�！肝視扇税涯臇|西送上來，夫人，而且待會兒會有個女仆來幫您洗澡�！顾闷鹦厍暗臒挶怼！溉缤匠�，晚餐是九點正，所以在那之前您還有好幾個小時，夫人或許會想休息一下�！�
喜兒驚訝地眨個眼，然后才突然明白二十一歲的自己從此都要被以「夫人」、「閣下」相稱至死，而且她剛被命令小睡一下。
「夫人還需要其它什么東西嗎？」
喜兒搖搖頭。
「很好�！构芗掖蜷_門并停了下來�！腹糸w下喜歡準(zhǔn)時晚餐，九點正，這是貝爾摩家的傳統(tǒng)之一�！拐f完那命令──或是警告？喜兒也不確定──她便關(guān)上門走了。
喜兒吁口氣，在房間中央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仔細(xì)欣賞教人印象深刻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然后興奮得頭暈地倒在床上，雙手滑過綿緞床罩，她小心翼翼地坐起來，然后彈跳幾下測試床的彈性。
「噢，我的天�！顾驼Z道，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她一手撫過金色的床頭板，另一手則按著一個軟得像在觸摸一團(tuán)云似的枕頭。
門上傳來輕敲，她像被馬刺刺了一下似地沖下床，撫平裙子并挺直背脊、微抬下巴──這是她的公爵夫人的架勢，以低沉的聲音說道：「進(jìn)來�！共恍宜龓缀跽Z不成聲的聲音破壞了她要表現(xiàn)尊貴的嘗試。
進(jìn)來的是韓森，「西寶」又是攀在他背上�！改膶櫸�，夫人閣下�！�
她趕忙過去把她的伴從自那可憐的男人身上「剝」下來，韓森的辮子已經(jīng)又是亂糟糟的了，只不過這回還多了一條撕碎了的金色緞帶。她看看躺在她懷里快樂地嚼著的「西寶」，一段金緞帶像胡須似地由牠的嘴角露出來。
「謝謝你，韓森�！顾プ【剮г囍冻觥肝鲗殹箍谥�，但一番拉鋸戰(zhàn)后，她終于不得不放棄地放牠下來。牠搖搖晃晃地走向一張玫瑰色天鵝絨長椅，爬上去，咀嚼、咀嚼又咀嚼，終于把那段緞帶吞了下去。然后牠將牠有斑點的口鼻擱在前爪上，抬起頭打了兩個嗝，棕色的小眼逐漸沉重，下一秒鐘牠已開始打鼾了。
「夫人的女仆�！鬼n森站到一旁，雙手抱滿東西的波莉緊張地走進(jìn)來。她試著收起笑容并行禮，卻不怎么成功，東西紛紛地掉到地板上，韓森告退并關(guān)上門。
「華太太說在夫人雇到更合適的人之前，由我來擔(dān)任夫人的女仆�！共ɡ蚴捌鸬粼诘厣系膸准路旁陂L椅上，然后轉(zhuǎn)身面對喜兒，她交握在身前的雙手緊張地微微顫抖著。
喜兒望著波莉低垂的頭�！笂呉郧皳�(dān)任過貼身女仆的工作嗎？」
女孩抬起頭來，不再微笑，顯然正努力要扮出和華太太一樣嚴(yán)肅的表情�！肛悹柲ηf園有賓客時我曾做過，而我姑媽則是公爵閣下的母親的貼身女仆，閣下�！�
「我想請妳為我做件事，波莉。」
「是的，閣下？」波莉擔(dān)憂地咬著下唇。
「妳可以停止叫我「閣下」嗎？至少在我們獨處的時候？」
燦爛的微笑立即又出現(xiàn)了。「是，夫人�！�
喜兒也回以一笑。「謝謝妳。我并不需要更有經(jīng)驗的人，妳已經(jīng)比我更有經(jīng)驗了──我從來沒有過貼身女仆呢�！�
「從沒有？」波莉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傅珚吺枪舴蛉搜剑 �
喜兒笑起來�！肝乙膊恢涝撊绾巫饕粋�公爵夫人，波莉，以前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一個�！�
「那么，我倒是可以教教妳，夫人�！共ɡ蛲蝗徽局绷诵�。「一個公爵夫人永遠(yuǎn)站得筆直，」她拍拍她的下巴，說道�！割^抬得老高，自她的鼻尖看人�！共ɡ蛟囍痉�，卻成了斗雞眼。
喜兒笑起來。
波莉恢復(fù)正常后也對喜兒報以燦爛的笑容，然后又突然把它收回去。
「請別那么做。」喜兒說道。
「什么，夫人？」
「把妳的微笑藏起來。」
波莉輕松地吁口氣。「噢，夫人，謝謝妳。華太太老愛挑剔我微笑這事，說我笑得像村里的白癡，好象我的大腦去貝茲度假了似的�！�
喜兒又笑了起來。
「她說幾百年來貝爾摩莊園的仆人都是──」波莉像華太太那樣驕傲地昂起下巴，而且聲音變得短捷而權(quán)威？「威嚴(yán)的，她說我該以我姑媽為榜樣�！�
「妳姑媽也都不微笑的嗎？」
「不，夫人，她不笑的，但并不是為了禮節(jié)什么的。她十二歲時碰掉了她的門牙，此后便沒再微笑過了�！共ɡ�?qū)λ洱X一笑。
「這不怪她，不是嗎？」
「對呀，夫人�！共ɡ蛘f著格格笑了一陣，接著記起自己正和什么人在一起而收斂下來�！改胂磦�澡嗎？我可以把您的衣服拿去洗洗。公爵閣下告訴華太太說您的東西被偷了，真可怕哪，夫人，是強(qiáng)盜嗎？」
喜兒感到自己的臉紅了起來�！覆��！�
「噢，那我就放心了，夫人。我看過一本書里描寫一群強(qiáng)盜如何假裝要幫忙一位可憐的淑女，卻搶了她所有的東西、綁架她要求贖金，還有那些他們想對她做的事，噢好可怕呢。后來強(qiáng)盜的首領(lǐng)騎著大黑馬出現(xiàn)并將她納入他的保護(hù)之下，然后他們便戀愛和結(jié)婚了，因為他其實是個被誤以為殺父兇手的伯爵。這部分真是好浪漫呢�！�
「這是什么書？」
「廚子在看的書�！�
「聽起來很有趣的樣子。」
「是��！」波莉有些不安地左右瞧瞧，然后湊在喜兒耳畔低聲道：「它是一本浪漫小說。」
「哦，我懂了�！瓜矁侯D了一下又問道：「那很不好嗎？」
「噢，當(dāng)然不是！有些人說它們都是些無病呻吟，但我倒認(rèn)為他們從沒看過也不知所云，夫人。那些故事比比」女仆絞盡腦汁，然后眼睛一亮�！副弱r奶油和草莓更吸引人�！�
「我想看看那本書，它還在廚子那兒嗎？」
「我想是吧，夫人。我會想辦法拿來給您，如果不行，我也還有其它三本，廚子現(xiàn)在正在看的就是一本有關(guān)公爵的故事�！�
「我想我會喜歡那一本�！瓜矁郝洱X一笑，波莉也是，然后兩人一塊兒笑出來。
片刻后，波莉拿起她放在椅子上的衣服�！覆每p明天會來，但華太太要我先把這些拿來給您？她正在為您找晚餐穿的衣服�！�
喜兒心想「制造」一件象樣的衣服自然不成問題，但要解釋可就麻煩了。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如果妳能及時清理干凈，我就穿它去吃晚餐好了�！�
「噢，不行的，夫人。晚餐向來都是很正式的，而且儲藏室里的衣裳多得夠整個郡內(nèi)的人穿了。此外今晚是您的新婚夜」波莉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便溜進(jìn)穿衣間里去了。
喜兒也跟著走進(jìn)去，心思集中在女仆的話上。之前她完全沒想到今晚的事，只一心擔(dān)心著如何扮演公爵夫人的角色。她心不在焉地脫下衣服，套上輕便的袍子。今晚是她和亞力的新婚夜，這念頭令她不覺一陣哆嗦，在心里納悶著新婚夜究竟要做些什么。接著她突然領(lǐng)悟到亞力很可能會想再吻她，不禁笑著閉上雙眼，腦海里清楚浮現(xiàn)再度親吻她的丈夫、擁在他懷里感覺他的唇輕掠過她的肌膚，在她耳畔耳語道：「嫁給我，小蘇格蘭嫁給我」
而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結(jié)了婚，是丈夫和妻子、公爵和公爵夫人、領(lǐng)主與貴婦。她作夢似的雙眼倏地睜開。如果她姑媽在她十二歲那年對她說的是真的，結(jié)過婚的夫婦做的可不只是親吻而已。喜兒的雙頰變得火熱，他會和池做愛。
做愛，好個奇怪的詞匯，它代表有行為就有情感存在嗎？希望是如此，她想被愛，想使亞力對她也有每回她接近他時的感覺。她渴望對他有某種意義，使他充滿不必隱藏的魔法、愛與歡笑。
波莉走回房間�！肝覟槟鷾�(zhǔn)備好洗澡水了，夫人�！�
「噢，好�！�
「我這就去洗衣服并拿您晚餐要穿的禮服�！共ɡ蚴捌鹣矁旱囊路��！改�需要什么嗎？」
「不了，謝謝妳。」
波莉走后，喜兒解開袍子任之落至大理石地上，踏入深陷的浴池中，舒服的溫水使人感覺有如置身天堂。池邊墻上嵌著兩個海豚狀的銅把手與一個相配的龍頭，她轉(zhuǎn)動其中一個，海豚嘴里流出冷水，另一個則是熱水。把兩個把手調(diào)整到合適的水溫后，她把發(fā)針取下，讓水流過她頭上。
即使在最瘋狂的幻想中，她也不曾想象過如此了不起的東西。盡情玩了幾分鐘水后，她完全放松地躺回去，閉上眼睛任水沖過她的太陽穴、下巴，想象那是亞力的唇。兩分鐘的放松后，她突然睜開雙眼，想起今晚某件她必須做的事。
今晚將是她的關(guān)鍵時刻，而它與親吻、愛或任何親密都沒有關(guān)系。她必須告訴他她是個女巫，而這簡單的一句話卻比詛咒更教她害怕。今晚是她的新婚夜──所有女孩一生中最興奮、美妙的時光，但是對喜兒它也是揭開謎底的時刻。盡管害怕，她仍知道自己必須在他們更親密之前告訴亞力她的身分。她必須給他一條退路，而且衷心盼望他不會真的打退堂鼓。
她之所以嫁給他是因為她想成為他的妻子、為他所愛，填滿他內(nèi)心的空虛。他極度需要她，而他自己卻不明白。但她仍必須對他坦誠，她不能以謊言來開始這樁婚姻。
她拿起一塊有貝爾摩徽章的香皂使勁地搓洗著，彷佛這樣便能洗去她的身分，不必面對眼前的任務(wù)再次失敗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