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似婉輕輕的啜了一口茶,斯文的將手上的瓷杯放到桌上,這才將眼光轉向站在她面前的雙蝶。
“別說我欺負你,那天你娘說的,你也都聽到了!
雙蝶把頭垂得低低的,輕輕的嗯了一聲。她不看陳似婉,不看雷杰,也不看在一旁竊笑的丫頭們,只是專心的盯著自己的鞋子。
然后她拼命的告訴自己,她沒有感覺,一點都不痛苦。
嫁給雷杰,然后一生不幸,痛苦的過日是娘親安排的最后一步。
她完了,而娘親也該是解脫的時候了。
“你娘也同意這樣的安排,做小妾也不算委屈你,雷公子對你有這么一些心意!标愃仆駭[出一副勝利者的樣子,對著雷杰道:“我這樣說會不會太刻薄了?”
“怎么會呢?”他連忙握住她的手,“你心胸寬大才能允我在迎娶你時,順便給雙蝶過門。你這么為我著想,我可是歡喜死了。”
“你知道我對你好就好!彼p輕一笑,“我不喜歡跟人家爭,既然雙蝶非嫁你不可,我也只得讓她嫁過來了。”
像是為了安撫陳似婉似的,雷杰擺起了臉孔對雙蝶道:“我娶你過門只是為了堵你娘那張臭嘴,你千萬不要以為自己是來享福的,丫環該做什么你就做,不用我再吩咐了吧?”
“我知道了!
“哼!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想高攀?要不是我當真吃過你家幾口飯,別說嫁給我當小妾,就算要幫似婉提鞋你都不配!彼瘫〉恼f,一臉的鄙夷。
突然,咻的一聲輕響,雷杰只覺得頰邊一痛,伸手去摸,居然摸出一手血。
“你受傷了!”陳似婉有些慌的喊了起來,“要不要緊?”她看那傷口極深,像是給利刃劃過一樣,鮮血不斷的涌了出來。
“快去請大夫呀!還愣著做什么!”她急得罵丫頭,“一個比一個還笨!”
雙蝶也覺得奇怪,他怎么好端端的會突然受傷?一轉眼,她瞧見一片樹葉釘在壁上,心里有些明白。
海棠,一直沒有離開。
想到這個名字,她不由得心里一陣抽痛!他還在她身邊嗎?在她拒絕了他的真心之后,依然不肯離去嗎?
“雙蝶!”陳似婉大吼道:“你聾啦!我叫你好幾聲了,還不去拿干凈的布過來給雷公子止血!”雙蝶猛然回神,連忙答應著去了。
海棠,一直沒有離開過,只是……他在哪里呢?
盛夏時節,陳府的荷花盛放,襯著藍天白云、黃瓦紅墻,顯現出來的是一派的輝煌氣象。
飛亭里的笑語呢喃傳了出來。
陳似婉與雷杰相偕賞花,兩人卿卿我我的好不恩愛。這個時候,如果沒有請雙蝶過來看看的話,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所以陳似婉特地命人將在廚房的雙蝶叫來,讓她學著怎樣服侍人。說實在的,她爹對雙蝶實在是太寬厚了點,當丫頭當得像她這么逍遙自在的,天底下可找不出幾人。
她得好好的教教她,免得她日后不知分寸,失了雷杰的臉也丟了她的面子。
成親之后她就是狀元夫人,是要跟雷杰到長安去享福的,她不希望放浪成性的雙蝶壞了狀元家的門風,京城可不比這個小鎮,她得多注意些才行。
“小姐,這珠花倒是配你。”青梅拿起雷杰送來的釵環首飾,殷勤的道:“姑爺真是有心人!
陳似婉碎了她一句,接過珠花笑道:“就會貧嘴!
“我來吧!崩捉軓乃掷锬眠^珠花,笑著替她插上發髻里。
“好看嗎?”她有些得意而又欣喜的笑問。
“當然好看!彼澝赖溃骸跋膳路捕紱]你好看!
看著紅漆盤里一字排開的首飾,陳似婉大方的對一旁的雙蝶道:“喜歡嗎?喜歡的話你就選一個去吧,反正這些東西我多得很,分你一些也不打緊!
雙蝶正靠著欄桿,對著水里的倒影發愣,因此沒聽清楚她的話。
雷杰皺眉道:“問她干么?她也不配戴這些首飾!
“看樣子她是瞧不起這些東西呢!”陳似婉笑道:“瞧她魂不守舍的,我說八成是在想情郎!
“哈哈!她有什么情郎可想?就算真有也比不上我,我是狀元郎,日后飛黃騰達、富貴榮華享用不盡,又有嬌妻相伴,哪個男人比得上我?”雙蝶可是死心塌地的愛著他,要說除了他她有什么情郎,他可不信。
“人家雙蝶本事可大啦,前陣子還藏了個叫海棠的男人在屋子里,把家里鬧得雞飛狗跳。我還以為她沒臉回來了,原來是放不下你呀!标愃仆裰S刺的說:“等不到情郎請花轎娶她過門,也只好將就著狀元郎啦!你說是不是呀,雙蝶?”
回過神的雙蝶難堪的垂下頭去,低聲道:“不,我沒有!
“沒有什么?沒有情郎,還是沒資格給雷公子當小妾?”
“我沒有把海棠藏在屋子里!弊詮乃貋碇,每個人就不斷的提這件事來刻薄、取笑她。
她早該知道,不管海棠是怎么進府來的,旁人總是會說她的不是,就算跟她毫無關系的事,也會扯到她身上來。
“叫得可真親熱呀,海棠海棠的!我說一定是人家不要你了,你無處可去才又回來的,是嗎?”
“我……”她正想開口反駁。
此時突然猛然傳來一句,“胡說八道!”緊接著大伙眼前一花,亭內已經多了個年輕人。
“海棠!”雙蝶驚訝道:“你來干么?快走!”他居然這樣跑出來?少爺已經報官說他入府竊盜還打傷他,現在府里可是有捕快們在保護少爺,準備抓他歸案。
秦海棠突然出現,倒把陳似婉和雷杰嚇了一跳,“快快!快把江捕頭請來,這人是強盜!
“你閉嘴。”秦海棠瞪了她一眼,惡狠狠的說:“多嘴多舌的八婆,當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陳似婉心里害怕,連忙往雷杰身后一躲,“你敢!”等到捕快大人們來了,這小賊還能不乖乖束手就擒嗎?
“你……你想做什么?我、我可是新科狀元,你敢對我的夫人無禮……”雷杰心里雖然害怕,但嘴巴仍是不肯示弱。
只是這幾句話說得七零八落,顯然是心中害怕而強自鎮靜,不免令秦海棠覺得好笑。如果雙蝶真愛這個表里不一的窩囊廢,他可能會氣到一命嗚呼。
青梅直盯著他看,越看越覺得他面熟,在看看雙蝶情急的樣子,一個念頭閃過。
“對了!小姐,這人就是兩個月前在街上挨少爺撓的叫花子,雙蝶那時就勾搭上他啦!”
“什么?那個臟兮兮的叫花子!”陳似婉忍不住喊道:“快走開!別臟了我的亭子!”
“雙蝶!”雷杰沉重的說:“雖然我無娶你之心,但你總也算是我雷家的人,居然連叫花子都勾搭上,這要傳出去,我還能抬起頭做人嗎?”
“海棠不是叫花子!”就算是叫花子又怎么樣?他不偷不搶的,一樣是個端端正正的好人。
而這個好人關心她。
“他不是叫花子,難道還是腰纏萬貫的富家少爺呀?”陳似婉輕蔑的說:“還以為你的情郎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原來只是個叫花子!
“好了,看在你跟雙蝶是舊識的份上,這錠銀子給你,拿了就走,不要再來 嗦了。”雷杰掏出一錠銀子,丟到桌上。
秦海棠冷笑道:“我秦海棠就算再不濟,也不要你的臭錢。”他運氣,手一拍居然將那錠銀子給嵌入桌內。
“嫌少呀!”陳似婉嫌惡道:“一錠銀子辱沒了你是嗎?真有志氣的話,就用八人大轎風風光光的把雙蝶抬走,免得她嫌你窮就賴著雷公子不放,硬要嫁給他做妾。”
秦海棠聽得火大,手一揚一柄袖箭激射出去,穿過她梳得高高的發髻,將她一頭秀發給打散,嚇得她花容失色,連尖叫都忘了。
“你再開口,下一箭就直接穿過你的咽喉!闭f完,他一攜雙蝶的手,飄然出亭。
“我不是……”雙蝶輕咬著下唇,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說:“我不是嫌你窮,也不是嫌你當叫花子……”
“我知道。”秦海棠與雙蝶并肩而行,有些懊惱的踢著足下的小石子,如果她的顧慮真是這個的話,那么還好解決。
偏偏,她要嫁給雷杰的原因是認命,是為了讓她的娘親痛快一些。
“海棠,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彼套÷錅I的沖動,“我要嫁給雷杰當妾了,你這樣會使我困擾,會讓別人說我閑話的!
他一直在她左右,不管在明在暗,他的存在一直是她覺得安心的理由。她想見他,每天總是不斷的想著他,并且要用很大的克制力來抵抗他對她的吸引。
只要他不停止出現在她面前,她就不能安靜的過日子。心,早已給了出去。
“我不能!彼蠈嵉恼f:“我離不開你!
“那么,你要送我上花轎嗎?”她深深的看著他,“你要看我拜堂、入洞房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你要,我可以親手為你披嫁衣,只要這些是你真心想得到的。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
她閉上眼睛,盈盈的淚水脆弱的滑出了眼眶。
她低聲一句嘆息,“我要的,永遠不會實現了。”
雙蝶拿出手絹,蓋在頭上遮住了臉,聲音是哽咽而凄楚。
“我不要你替我做任何事。”她的聲音極輕、極飄忽,“只要掀開我的蓋頭!
秦海棠輕輕的伸出手去。
山風成了喧騰的喜樂,剛探出臉兒的月亮成了紅燭,兩顆心緊緊的貼在一起。
帕子輕輕的飄開,露出雙蝶那張凄楚欲絕的臉,她喃喃念道:“恨不此身與君同,一片清歌隨春縱!
她總算深切的體會到娘親所作的這首詩里的悲哀。
鳳已拆翼,蝶,也不會成雙了。
秦海棠站在小竹屋外的院子里,看著房內的燭光將雙蝶的身影映在紙窗上,心里忍不住浮起一股淡淡的惆悵。
她即將嫁給雷杰當妾。
她是存心要斷了他所有的念頭,以嫁給他人來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或許,他該放下一切離開,然后承認他保護不了她,她需要的人并不是他。
如果,她不為他的深情感到動容,又為何徹夜不眠,對月長嘆垂淚,并在自個的嫁妝上,繡上一樹海棠?
站在門外,他還在奢望什么呢?他居然可笑的以為,雙蝶終究會打開門,然后喚他一聲,是不是從今以后,連聽她喚他的名字,都只能在夢中了?
葉之秋從屋宇上掠了下來,看見他又站在雙蝶門前發愣,忍不住搖了搖頭。
情字多傷人哪!
“你回去歇一下吧。”他低聲道:“這里有我!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輪流在暗中保護雙蝶,可閻羅殿的殺手卻一直都沒有再出現。
“你說,”秦海棠神情落寞的問:“雙蝶她知道我在門外嗎?”
葉之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緣份是很奇妙的,或許雙蝶和你無緣,你就算等白了頭發,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不要再勉強了,你還年輕,何苦守著一個引人折磨自己的志氣,人生不是只為一個情字。
每天看著她的影子,數著她要出閣的日子,不痛苦嗎?
“如果她真愛雷杰,那么我會祝福她!彼廊欢⒅鞘煜さ纳碛埃翱墒,她卻繡了一樹海棠!薄盎蛟S是巧合!
“不,不是巧合!彼麚u搖頭,“絕對不是的。她還掛念著我。”
“進去看她吧!奔热幌嗨茧y忍又斬不斷情絲,何不推門而入?
“那扇門,只有她自己能打得開!
緊緊關上心門的雙蝶,何時才能走出那個自我禁錮的監牢?
而他真能看著她為別人披上嫁裳,帶著她一針一線繡的海棠圖上花轎嗎?
他做得到嗎?
一陣隱約的簫聲回蕩在寂靜的月夜里,幽幽的傳入雙蝶房里,傳入她的耳,也傳入她的心。
簫聲纏綿而婉轉,她即使拉起棉被將頭蒙住,仍聽得見。
突然簫韻轉為凄苦而悲涼,似乎吹簫的人心中有許多傷心事,借著簫聲將他的心情全部發泄出來,令人聞之忍不住心里一酸,便想跟著落淚。
雙蝶終于放棄想入睡的念頭,她從床上爬起來,雙手掩住了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這些天,簫聲夜夜響起,讓她輾轉難眠,夜夜垂淚。
海棠呀海棠,為何你就是不肯死心呢?
明天,她就要嫁給雷杰了,為何他還要來動搖她呢?
她的視線落在那幅剛繡完的海棠圖上,驚覺到自己竟投注了太多的感情,一針一線都是相思的痕跡。
這幅海棠圖和那簫聲,使她心痛難當!
像再也忍受不了了,雙蝶赤著腳沖下床來,抓起案上的海棠圖,沖動的打開門扔了出去。
海棠看見她終于開了門,隨著她揚起的手,那火紅的繡圖破夜風一吹,飄了起來。
他連忙飛身一掠,伸手抓住。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中發生,一支來勢強勁的箭夾著凌厲的風勢直對著雙蝶射去!
秦海棠立即在空中來個鷂子翻身,抓住箭尾,一個人影迅速的撲了上來,對他拍來一掌。
他可以輕而易舉的化解對方的攻勢,可是雙蝶勢必會傷在第二支箭之下!
他反應迅速地將袖箭一射,箭身沒入關禮正的肩頭,第二支箭又將射到,他眼看避無可避,立刻擋在雙蝶身前。
勁道凌烈的弩箭由他的左胸貫入,透胸而出,也釘上雙蝶的身子,這支箭挾著內力,震得他們兩人的身子往后飛,重重的撞入屋內。
關禮正偷襲成功,忍著肩痛正想上前了結兩人的性命時,葉之秋剛好趕到。
他看見秦海棠與雙蝶皆傷、生死難卜,心里一時激忿,出招又快又狠,顯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關禮正被他攻得心頭火起,出招紊亂,再加上傷口劇痛,因此漸漸落了下風。
“還不來幫忙!彼麕淼娜丝墒怯眉母呤郑霌踝∷募齽菀卜且资,瞧,兩個箭下亡魂不就倒地了。
他的武功和葉之秋應是不分上下,但對方如此不要命的打,叫他有點膽怯,他不想跟他同歸于盡哪!
關禮正話聲一落,數支箭又已射到,為了避開箭,再加上擔心秦海棠和雙蝶的生死,葉之秋側身一避,讓他趁隙脫身。
他也不追,立刻沖入屋內,見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箭完全貫穿了秦海棠的左胸,釘住了雙蝶,看她痛得容顏慘白,額頭冷汗不斷,想必傷得不輕!爸铩鼻睾L南氚纬黾齺,無奈重傷之下,手足無力,連說話都感困難!鞍选鸭纬鰜怼!彼f得氣喘吁吁,那箭傷了他的肺,讓他無法克制的想咳嗽,但為了怕雙蝶因他咳嗽的震動跟著疼痛,因此他強力的壓抑著。
葉之秋輕輕撕開他的衣服,心里忖度著,若是貿然拔出箭,只怕當場送了秦海棠的命,可是若不拔出來,時候久了恐怕會更加難治。
“快動手……”
葉之秋搖了搖頭,“不行,我現在拔箭,你就死定了!
“動手!”他虛弱卻堅定地道:“咳……雙蝶她……她不能受傷的……”
“葉大哥!”雙蝶痛得臉上毫無血色,說起話來更是難以克制的發著顫,“求你別拔!”她的臉靠在秦海棠的背上,溫熱的眼淚和鮮血不斷的占濕他的衣服。
“之秋,你一定得動手,雙蝶一旦流血便很難止住,如今受了這傷若不快點拔箭止血,她會因此而死的!闭f完,海棠痛得幾乎要厥了過去!
葉之秋為難了,拔箭的話,葬送秦海棠的性命,不拔的話雙蝶卻又活不了。
“我不會有事的,葉大哥,請你不要拔箭!比绻L乃懒,那她怎么辦?
這世界上,再沒有人真心愛她,再沒有人在乎她的喜怒哀樂,也再沒有人珍惜她的笑容,心疼她的眼淚。
她后悔了。
她不應該自私的把海棠拒于門外,她明明想念他的微笑和懷抱呀!
她為什么繡那幅海棠圖,難道不是因為對他難以割舍,對他無法忘情嗎?
“之秋,你得拔!立刻……不要讓我恨你!
葉之秋一生中,從沒有這么為難過,手伸到箭身上,想拔出來卻又覺得不妥,將手縮了回來。
“雙蝶,如果我死不了,你就給我做老婆。”
“嗯!焙L恼媸莻大傻瓜呀!雖然疼痛,但雙蝶仍感受到那一絲的甜蜜和感動。
都這個時候,他還念念不忘要與她相守。如果她還說找不回自己的心,那可真是在騙人了。
秦海棠長嘆,運起全身僅存的力氣于右臂,回手一拔將箭猛力的拔出!
雙蝶哀叫一聲,顧不得身上的劇痛連忙扳住他軟倒的身子,只見鮮血有如涌泉般的往外冒,她隨即用手壓住了他的傷口。
葉之秋也被他這自找死路的舉動給嚇呆了!
秦海棠雙目緊閉、面白如紙,急得雙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用力的壓著他的傷口,她看著他的臉越來越模糊,世界似乎在旋轉著。
她知道自己流了太多血,意識漸漸的模糊了。
生同衾,死同穴。
如果能再活一次,她要拋去過去的一切,好好的愛海棠。
她要再繡一副海棠圖,然后加上一雙翩翩飛舞的彩蝶……她要……
伏虎崗出了兩件大事,讓鎮民們議論不斷,茶余飯后總要拿出來一說再說,末了只能搖搖頭,嘆一聲,“命該如此吧!”
新科狀元迎娶陳家小姐,原本是美事一樁,可是同日要迎進門的小妾雙蝶,卻在前一晚神秘失蹤,只留下滿屋子怵目驚心的血跡,讓婚事蒙上了一層陰影。
第二件事,是陳家大老爺在某天夜里披頭散發,高舉火把赤著腳沖進了高朋滿座的鳳蝶樓,威脅要放火燒樓。雖然許多大漢擁上制伏了他,但他仍是雙目圓睜、激動的亂喊亂叫,還神智不清的咬人、罵人。從那天之后,大家都說陳老爺瘋了。
江采衣在一個深夜來到陳府,她給了守門的小廝幾兩銀子,放她進去。
小廝興高采烈的收下,反正陳府如今已人去樓空,舉家遷到長安去了,只留一個發瘋的老爺和煮飯的老媽子,以及他這個看門的小廝,放個人進去也不會有人知道。
江采衣神色凝重的走進陳府,心里想的都是十多年前的往事。
她為這個負心人的諸多犧牲換來的是他的嫌棄和背叛。
這些年來,她滿心只有復仇,她要他痛苦,就如同她所受過的煎熬一般。但是當她看見他高舉著火把、狀若瘋狗的沖進鳳蝶樓來,揚言要與她同歸于盡時,她反而覺得心里空蕩蕩的,沒有她所想象的勝利感。
隱約中,樹叢處傳來一陣窸窣聲響,借著月光,她瞧見一團黑影,遂上前去瞧個究竟。
只見陳老爺趴在一叢長春花底下,天氣炎熱他卻穿著綻線破洞的棉衣,滿頭的灰發糾結零亂,黃里透青的臉上盡是眼屎和鼻涕污塵,兩只手臟得像涂過柴灰似的?
他匍匐在地上,扭動腰腿使勁的在花叢底下刨著,抓起土里的樹根就往嘴巴送。
她走到他身邊,蹲下來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你不認得我了嗎?”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又急忙低下頭去,用胳膊蓋住挖出來的泥土及樹根,不斷的咕噥著,“你想吃自己去找,這都是我的……”
她悲哀地看著他,突然也不知是哭是笑地哼了一聲,“這樣也好。”瘋了總比痛苦萬分的活著好。這一刻,她又恨起他這么輕易就瘋了、解脫了。
而她,還得繼續痛苦的茍延殘喘著。
陳老爺抓起一把泥土,送到她面前,“分你一點,我們和好吧。”
江采衣輕輕的搖搖頭,轉過身時忍不住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