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涼的,躺在床上的金銀兒卻覺得體內盡是涌動的熱潮,她掀開破棉子,來到屋外低檐下的泥地上落坐。
二更了,今夜的云層極厚,天上一顆星也沒有,四周黑暗一片,然而她無論睜眼或是閉眼,總有一雙灼灼帶笑的星眸出現,叫她心顫神悸。她嘆息了,覺得好無力。
是不是避不開他了呢?也許這是她的情劫,但愿別落個萬劫不復、體無完膚的境遇。
未曾奢求過什么,她一向討厭不自量力的妄想蠢行,清楚明白自己的本份和能力。
但是這次她難以抗拒體內激越的欲望!耙苍S可以試一試?”金銀兒喃喃自語。
至少試過了、失敗了,了結心中的妄想,她不會再魂不附體。
但他是那樣眉目如畫的俊俏樣,輕易的便招惹無數芳心;而她,一級貧窮女。雖不是無鹽貌,卻也不具特色,令任何人過目即忘。
驟地,一只流螢振拍著小羽翅由她眼下飛過,她有了一計。對,她要努力爭取她的……想望。
就讓貧窮女假裝成千金女,這只是奪愛的小小詭計,并不會傷害任何無辜。
“辛格……”你這混賭坊的奴廝可了解我所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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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府惟一的千金小姐福貞開朗的笑說:“既然是你三嬸娘的大壽,裝扮得體面去赴宴是禮貌!毕蚶顙鸶婕俚慕疸y兒請求福貞幫忙,聞言不自然的笑笑,“是呵,三嬸娘的大壽席開十桌,我不好意思一身窮酸樣的進門賀壽。”老天爺暫時耳聾吧,她是逼不得已才扯謊。
福貞拉起她的手,比她還興奮,“來,這妝臺上的各式珠鈿、胭脂你全試上一試。你的腰細,腿兒又長,正好穿上我剛讓人裁制妥當的香芋色衣裙!
“小姐,謝謝你!苯疸y兒微哽著聲,她料想得到小姐的好心腸,但是沒想著她的慷慨。
福貞故意板起晚娘面孔,輕輕斥喝,“銀兒最不夠意思了,我們好歹也認識了十年,你還和我生疏啊!
吸吸鼻子,金銀兒擠出一抹含淚的感激笑容。
“這才對嘛,”福貞按下她的雙肩,“你沒碰過胭脂,一定不知如何上粉涂黛,我幫你!
“嗯!
“你這一來一往可得耗個三天吧,索性多帶一套更換的紗衣!
“好!敝x謝。
“金老爹不是病了嗎,你一個人可得提防點,畢竟孤身在外,人心險惡!
“是的!弊钭铍U惡的是瞞騙她的她呀。金銀兒深深的在心里向她致歉。
就讓她自私的做一回癡戀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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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如何不著痕跡的接近他呢?守株待兔?嗯,她就來個守賭坊等待意中人。
賭坊、妓院是夜里最熱鬧的地方,當夜幕低垂,那川流不息的客人像是所有長安城的百姓都聚集到這。金銀兒站在對沖不安的猛扯衣擺。
一頭金鈿和珠花,尤其是蓮步搖的翠釵最令她覺得頭疼,還有唇上的唇彩也叫她小心翼翼,生怕抿個嘴會掉了。
經過裝扮之后,金銀兒已從丑鴨兒成了天鵝,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仍具有清妍秀姿。
他曾多看這樣的她一眼嗎?只要一眼就好。
辛格正在逍遙居里為眾賭客遞茶送毛巾忙得好不過癮。等他空閑下來,才突覺五臟廟需要祭一祭。
伶利的孔陽當然察覺他的撫肚動作,然而他又不敢顯露出憂急和奉承的模樣,想了一下,他清清喉嚨,“咳咳,辛格,去買些甜食來給諸位大爺吃,也好讓大爺們再多玩個幾局!
“是,小的立刻去辦!薄靶〉摹倍炙缫牙世噬峡,有時真以為自己就是那低下微鄙的奴才。走出逍遙居,他往大街走去。
站在對街石獅旁的金銀兒忙不迭急奔快跑,待繞至他身前,她又匆匆的扔下香巾帕。
謝謝,公子。這是他替她撿回帕子時她預備說的開場白。
但是等了半天,她發現他竟然目不斜視的踩過她的帕子。一陣氣嘔的她只好跟在他后頭,看他停步在一小販前,她順手丟出她的荷包,盼他能發現,這次向他盈盈一福,猶如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可是他還是沒有發現,她只能無奈的自送他往回走。
難道她和他無緣?連相遇相識的緣份也沒有?不,不要,她拒絕灰心喪志,更拒絕蒼天的不仁。再試一試,只要勇敢一點兒。
回過神的她驚呼一聲,她發現街上的仆婦或年輕的姑娘紛紛以嬌羞的微笑“誘惑”著辛格。
是呀,他是令人為之亮眼的無敵美男子,尤其他挺拔的身高,他應該有六尺二以上吧,更是讓人無法忽視。
在著急又苦思無法的情況之下,金銀兒做出連她自己也嚇一跳的大膽行徑——
她沖向前,猛一轉身,然后如箭般的撲進他的懷中。
辛格愕然。他應該抱住這莫名其妙的千金小姐或是把她踹開去?
四周發出不屑的噓聲——全是女人的抗議。
金銀兒的腮頰正貼在辛格的胸膛,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直覺這是最叫人悸動的天籟之音?伤彩前脨赖,她不知應該緊緊環抱他的腰身,還是假裝虛軟無力的倚靠著他,甚至是“滑”下去以表示她并不是故意輕薄他,她是真的一時身子不適。
兩人各自猶疑不定的當口,一名推手推車的小販因為醉了酒,直直往他們倆推了過來。
原可以輕易閃避,但是辛格的幾絲長發飄出帽沿,他直覺的伸手撥弄垂發,接著才狼狽的將她擁到一旁。這大傷是避過了,但一道血口子卻出現在她的右額上。
他自責的伸手撫揉她的右額。
“抱歉。”他所認知的男人天賦之一是保護女人,即使這個女人與他素昧平生。
金銀兒怔怔然的癡望著他,細聲的他顯得更溫柔,更令她戰栗得緊。
是她的錯覺嗎?他似乎對她情意綿長,眼里有著憐惜的情芒。
如果要她在他如水般柔情、如火似熱烈的專注眼神下死去,她想,她也愿意的。
一名同是逍遙居的仆役提著幾袋熱食跑過來,他焦慮的問:“辛格你沒受傷吧?要是傷到筋骨可不能大意!彼h遠的就瞧見辛格差些被手推車給撞上。
“多謝關心,你先回去逍遙居吧,免得被老板處罰!
金銀兒黯然了。原來他是天生的桃花眼,因為他看那男人也是用那既柔且熱的有情眼,那是他打娘胎帶出來的“天份”吧。她想起初見他的時候,他的凝眸相視和挑情微笑都是怨地深情,而且令人怦然心動。
但是那時的他應是不耐煩的吧,所以才會在第二天逃躲到馬廄去。
辛格好奇她的神色變化,他問:“你還好吧?”
“嗯,沒大礙……”她發現當他微蹙濃眉的時候,那脈脈含情的眼光竟然倏地轉為令人膽寒的威厲神采。
但即使是這樣的他依然使她心動。
“你可以放手了吧?”他淡笑,嘲弄之意頗重。
金銀兒怔忡著,她放什么手呢?低首一瞧,她驚呼,“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边@回是實話。她怎么會不知不覺的把手擱在那令人羞窘的部位?!
毀了,他該不會以為她存心吃盡他的豆腐。情急之下她只得假裝頭暈。
“可能是撞著后腦勺,現下我感覺天旋地轉的……真是失禮了!
辛格扶起她,”雙燦目迸射出火花。“姑娘府上哪里?我送你回去。”
“嗯?府、府上啊——”差些咬了舌,她腦子一片亂烘烘的忙想,半晌才輕聲道:“就在翠巷里。”那里多是商賈人家的老宅子,應該能夠“蒙”到一兩間空屋吧。
下一刻,她的身子騰空。金銀兒駭凜輕呼,“公子,求你放我下去,這樣不好看,而且我正頭暈著……”
抱著她的辛格咧開嘴,一副玩世不恭,“就是由于姑娘頭暈,所以我才要憐香惜玉的抱著你呵,否則要回翠巷你還得走上一大段路程!
“哦,那么小女子先行謝過公子,有勞公子你了!碧熘浪哪槂簾隣C燙的,幸好街上的燈籠不太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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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與身體的貼靠是最親密,也最曖昧的。
金銀兒雙手環住辛格的頸項,輕輕嗅聞他衣服上的氣味,她害臊的幻想著,整個人已經陷溺進去。
倘使她是他的妻,他們可以夜觀星辰,可以相濡以沫,可以為彼此添飯夾菜,可以手牽著手……“到了!
磁性的男聲令她一震,呵,她似乎打了個小小的盹。
辛格輕輕將她放下,隨口道:“你太瘦了,才會跌一跤也犯頭暈!比缢@般骨瘦如柴的姑娘怕是難找到婆家配婚。
女人嘛,沒有一點兒肉抱起來就是少了些銷魂滋味,更甭談惹人遐思、引人一親芳澤的沖動。
金銀兒愣愣的瞅著他,心和身都熱暖得像是浸在溫泉水池里。他居然發現她的纖細,這是不是表示他對她有著注意和關懷?
感動,她好想撲進他的懷里流下幸福的淚水。
辛格皺眉,淡淡的睇視她。這千金小姐是不是右額的小傷犯疼,否則她為什么淚盈盈的?但她又仿佛是在感動什么……
“翠巷到了,姑娘府上是哪一戶?”
金銀兒猛地一慌,她“府上”是半里外的小破屋,這幾間豪華美宅她想住進去恐怕得等下輩子。眼下一轉,她力持鎮定的對他微微一福,“就是前頭的老宅子,公子你請慢走,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行嗎?不差這幾步路。”
“若是給門房小仆瞧見我讓男人送回家,不太妥當是不?”金銀兒屏住氣息,等待他的“宣判”。如果他堅持的話,她這“千金小姐”的偽裝豈不是露了餡。
辛格對她作了個揖,“既然如此,在下就回去了。夜安。”
“夜安。”她輕聲道。
直到瞧不見他的背影,她才撩高長裙,往半里外的小破屋跑去。老爹一定還未喝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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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阿弄憨憨的說:“辛兄弟,我覺得你是我的貴人耶!碧煲汛罅,上賭坊的客人多已回巢休息,養精蓄銳后再戰。
正忙著將一頭卷發重新盤起的辛格不太經心的問:“此話怎講?”
“因為自從你來咱們逍遙居后,大伙多加了宮食一頓,三餐的菜色美味多了!
“以往孔、呃,老板他苛待你們?”墨黑的眼瞳泛出微不可見的寒芒。
播播耳朵,于阿弄老實回答,“也不是啦!你可別胡說,要是老板知道我們嚼舌碎嘴,可是會毒打我們一頓,到時只怕連床都下不了。”
“杖責?宮里那一套他也學了三分?”寒芒之中燃起烈焰,辛格感到一把怒火燃起。
“什么責?什么宮?”哎,自己又變笨了,連辛兄弟的話也聽不懂。
“沒什么!笨磥硭@真正的老板應該管管事了。
“啊!”于阿弄用力拍了自己腦袋一下,“那個姑娘一定等得不高興了,都是我這笨腦袋,老是忘東忘西!”
戴好巾帽的辛格緩言告訴他,“慢說,甭急!
“是、是,有一位叫什么金子銀子的姑娘托我帶口信給你,她說她在逍遙居的小后山等你過去……”
“金子?銀子?”姑娘?
于阿弄突然神秘兮兮的壓低噪音,“你和她是不是人家說的……偷偷摸摸的私下訂情,那個什么、什么怕人棍打鴛鴦……”
拜托,他這大食親王的幺子是負了許多情,碎了花娘們的戀慕芳心,但是他可不記得自己和人談過情、說過愛。
于阿弄把他的沉默當默認,“呵呵,被我說中了。別不好意思,你可是我于阿弄所見過最高大、俊美的男子漢!彼X得自己變聰明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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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坡上,一抹纖秀的身影忙得不亦樂乎,當辛格蹙眉走近時,嬌小的身影正巧倒退幾步,跌入他的懷中。
他沒有圈攏住她,只以右手按著她的肩頭,將她扳轉過身。
“是你!弊蛞鼓莻以餓虎之姿撲進他懷中的千金小姐。
金銀兒燦爛一笑,清秀的臉兒沐浴在金陽之中令辛格微微閃了神。
“我真怕你來晚了,這白粥冷了就不好下口!
“白粥?”他看向她身后正飄著熱煙的陶鍋,想走上前,才發覺身前還杵著一個她。
隨著他瞥向自己的目光,金銀兒連忙退離他一大步。他會不會以為她是豪放無視禮教的小姐?男人喜愛的應該是謹守閨儀的嫻靜女子,她是否已惹他不快,讓他看輕了?
辛格對她的困窘視而不見,徑自走向冒著煙氣的陶鍋。
金銀兒小跑步跟上,蹲下身,盛起鍋里的白粥到小碗,再遞上裝有八色小菜的食盒。
“為了感謝你昨晚的保護,這些是我小小的心意!
辛格望著眼前的食盒,的確是開了脾胃,里頭有好些菜色他不曾嘗過,他率性的就地而坐吃將起來。
金銀兒技坐在他的身側,一顆心跳得厲害。
凝睇著他的側臉,她發現比起一般男子還要深刻許多,這或許就是即便他穿著仆服卻仍顯出不凡光華的原由之一吧。他的眼窩深邃,鼻梁又直又挺,仿佛睥睨天下、惟我獨尊。
她看得專注,直到他偏轉頭顱詢問她,“這個是什么?”
她低頭一瞧,發現食盒里的烤肉片和炒脆腸還有一大半,可是各式腌漬的酸菜和筍干小菜卻只留下一兩絲。
“你怎么盡挑些腌漬小菜配粥?”
“原來這是腌漬小菜!”真是美味至極,往后他一定要廚工穆罕也試試這味食材。
金銀兒有些詫異!靶凉記]吃過腌漬小菜嗎?”這可是最平凡的菜肴,許多窮人家都自己動手腌漬好幾大缸呢,連福府的膳桌上也常出現。
“你,銀兒是不?你怎么知道我是逍遙居的小廝?”高掛的烈陽烘得她的腮頰紅撲撲的,他突然覺得她俏美無垢,足以吸引任何男子。
一定是飽食所產生的幻覺。不需費力,他已經找著理由說服自己。
“昨晚你和同伴交談時我得知的。公子你好,奴家姓金,名喚銀兒!苯疸y兒小心的措辭。
“銀兒姑娘,請直接稱呼我的名字,不必公子長、公子短的,我只是卑微的賭場小廝,可能還比不上貴府的長工!
“可是我也……沒有看輕你。∧闱f不要自輕自踐,人的出身是由老天爺安排的,出身卑微并不是你的錯!本拖袼m然是破落戶所出,十歲起就進福府和老爹一塊清掃馬廄,但是她從來不怨天尤人,而且樂觀的過著每一天。
辛格一時興起,揚眉掀睫道:“世人不都只瞧身家底子和表面風光?一個多金少爺和一名任人使喚,甚至打罵的小廝,之間的差別可是天云地泥,而且殘忍無比。”
“賭場的管事打你、苛責你?”這怎么可以。
有趣,她的模樣像是要保護雛雞的小母雞為了他抱不平,而要挺身而出。
他的沉默令她更篤定他是遭虐的小廝奴。
“我原以為可能是你沒吃慣米粥,所以自然也沒吃過腌漬的粗菜,因為我猜你是西域人吃慣大胡餅,但是現在我已經弄明白了,原來你連這等粗菜也覺得是美食,是由于賭場的管事虐待了你,他們是不是只給你野菜填肚?”主欺奴,多得是!
勉強擠出愁慘的悲苦神色,他低聲說:“只有剩食和雜糧可以裹腹!
“什么!他們給你吃……吃賭客們的剩食!”太過分、太可惡、太叫她生氣,她為他心疼不舍啊。辛格演得更加賣力,“誰讓我是無父無母的棄兒,是人們口中的‘雜種’。”
金銀兒怒發沖冠,猛力一拳,指甲陷入了手心肉,“他們怎么能這樣殘忍的對你!”如果她手中有刀,她真的想砍人。
“我的確是個雜種!”父王,請原諒孩兒說謊。辛格痛苦的忍笑,以致雙肩上下聳動。
金銀兒卻以為他是心傷,想也不想的將他擁抱住。
“別傷心,你的出身并不是你能決定。況且人人都是平等的,即使窮苦過日,也可以過得快活。辛格,你不是雜種,你是爹娘愛戀的結晶、寶貝啊!
“哦?”他美麗的母親若是聽了肯定直點頭。唉,他會不會演得太過火了,明明他是人人欣羨的辛格.亞伯拉罕啊。
咦,她的懷抱讓他的心一陣柔軟,他發現她整個人微微地顫抖,是這兒風大的關系?
他抬手捧起她理在他身前的容顏,意外的瞅見她淚濕羽睫。
“哭什么?”辛格莫名的啞了嗓,心亦為之一緊。
金銀兒趕緊低下頭,她的哭相不太好看,尤其她那像是彎彎的月牙兒眼睛,一哭便腫得像核桃,眼睛不變得更細長了嗎?
“別、別瞧。”
他咧開嘴取笑她,“怕丑,還哭?”
她是不想哭呀,但是忍不住,“淚水要掉,我也沒法子。”
他發現她哭時,啜泣聲幾近聽不到。像是刻意壓抑,讓他不得不動容。
“你為了我這個雜種奴才而哭?”
她抓住他的衣襟,“你好可憐、好悲慘!敝辽偎有老爹一同挨過苦日子。
滴水能穿石,金銀兒的淚將辛格的心淹了下,原本無感硬實的心,漸漸釋出柔情。
他的補釘舊衣也沒逃過這一場水劫,淚印子越擴越大……
好半晌——
她的淚怎么像流不盡似的,辛格的兩道濃眉越蹙越緊,“不準再哭!彼氚蜒劬尴箚?還是想把她一生的淚水一次流盡?
金銀兒一凜,隨便的抹拭去眼淚,推開他的胸膛。
“對不住……奴家失態了,請你莫見怪。”
聳了聳肩,辛格正色道:“同情心太過泛濫不是好事,你應該珍惜你的眼淚!
“但我難過你的艱難……”
“艱難或快活是我個人的事,與你何干?”這千金女看似慧黠,事實上并非如此,被他誑了,居然還為他心疼流淚?
金銀兒怔然,他說的極是呵,他與她沒關系,她不需為他的辛酸遭遇掉淚?墒撬逊夹陌翟S,對他的痛楚感同身受,就是忍不住心酸酸,眼 。
“哭得更丑!彼靡滦涮嫠ㄈI漬和殘余的胭紅。
金銀兒忽然有點懂了,因為忍人不能忍的挨活過來,所以他才會偶爾有著吊兒郎當的放縱,讓她總是錯覺他是水火相融的雙面性情!
“原來你是愛哭鬼。”他輕嘆,看了自己濕透的前襟一眼。
努力的吸著氣,她警告自己,不許再哭個沒完,她很少哭,即使十歲那年為了找爹,孤身上山,被大蛇咬了一大口。
見她陷入自己的思緒,他敲了她的頭一下,“該不是哭昏了?”鼻頭紅紅、眼眸晶亮的她看來雖不是什么絕色,卻讓他覺得可愛。是挺耐看的。
金銀兒因眼前放大的臉孔嚇了一跳,想站起身,可由于跪坐許久,雙腿一陣麻酸無力又跌坐回去。
“我幫你!毙粮竦碾p手按撫著她的小腿肚。
她的心要跳出喉口了,被他碰著的地方像被火灼過一般……
“好些了吧?”
金銀兒的臉燒紅一片,“謝謝你,辛格!
他噙著一抹帶有深意的笑,“你是第一個能讓我‘服侍’的女人。”養尊處優的他居然也有伺候人的時候?白石若是親眼目睹肯定要掉下巴。
為什么?她突然覺得辛格不太像個賭場小廝,還是說他不應該屈居在逍遷居才對?
偏著螓首,她問:“其實你可以另尋東家,為什么非要待在逍遙居?那兒龍蛇混雜,不是時時有輸不起的賭客鬧事、找架打嗎?”
“唉——”他逼不得已啊,誰叫他是逍遙居的真正老板。
“你有委屈?”所以才會這般無奈的深深嘆息。
“因為被奸人所害的我,目前還欠有巨債,逍遙居的老板命令我必須做到老死,所以我這輩子都擺脫不了當人奴隸的命運。甚至可能隨便一個意外,不是死在賭容之手,也有可能被官府查抄入獄!
“逍遙居不是聞名京城的豪華賭坊嗎?難道官老爺還會胡按罪名?”
“難說!鼻Ы鹋褪沁@么好逗弄。唉,所以他一向愛逛煙花地,畢竟大家閨秀一類全是中規中矩得令人反胃。
金銀兒真的急了,她站起身以粉拳擊掌。
“這世上的清官都死了,雖然現下是太平之年,但總有些貪官奢想收受好處,如果油水少了,他們肯定要刁難人。”所以危險極了。
“金姑娘倒是聰慧!边不算笨得過火。辛格傲岸的身軀站起。
“你欠賭坊多少債?”
“這個……”說多或是扯少的好?
“快告訴我呀!”她急得很,像是暴躁的小野獸。
他笑了,發自肺腑的愉悅大笑!拔灏賰砂足y!
“五百……”金銀兒差點岔了氣兒。天啊,這是她做十輩子的粗繡工也賺不到的薪餉。
辛格幾乎要捧腹狂笑了,“是的,所以我永遠也還不了債,無論如何的勤奮吃苦,不過,要是哪天來個意外我就可以重新投胎,反正債多不愁,愁亦無用。”
意外?她臉色瞬時刷白,腦子里像有上千根的細針刺著。她不要他枉死啊。
涼涼的諷聲再起,“這并不干你的事,你不必畏恐或掛懷!迸铝税,看你是否如我所料的避之惟恐不及。
她看了他一眼,深深的,然后撩起長裙沖下山坡。
“果然視我這永不翻身的窮酸男為毒瘤,人性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復又坐下,拿起食盒吃將起來,白粥已冷,腌漬的菜絲酸澀難以入口。奇怪,剛才他吃得津津有味的食物怎么變了味?
更奇怪的是他的心空空洞洞,泛出陣陣的冷意。他瞧著那漸行漸遠的纖細身影,于風中飄飛的烏絲長發,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