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墨陽雪白的臉上出現(xiàn)淡淡的紅暈,麗萍心里很高興。雖然她的神情有些疲憊,眼下有著重重的陰影。
麗萍攤開小夏、小秋的飛鴿傳書發(fā)愁,跟在她身邊這么久了,這兩個丫頭的筆墨一點都沒有進步。兩張鬼畫符比天師畫的還道地,她努力辨識也只看懂了「麗郭目前尚平安」,幸好麗剛托人送口信,說已經(jīng)追查到麗郭的下落,她才略略放心些。
唔,為什么都要入秋了,太陽還這么大?
麗萍頭昏腦脹的抬頭望望燦爛的陽光。秋高氣爽,坐在小舟之上,來往皆是畫舫,粉袖翠羽,除了青樓姑娘花枝招展的往來,世家大院也趁此良辰,把酒吟詩,一派悠閑景象。
難得出來走走的墨陽雖然沒有露出笑容,但是神情輕松自在,江風吹起他秀麗烏黑的長發(fā),白袍飄飄然,宛若謫仙。
他的身子是一日好過一日了。
她依舊想不透自己的血何以有此療效,她偷偷地用過蛇血、狗血、雞血,一點效果也無;她甚至發(fā)起神經(jīng),偷偷求了常來求藥的貧苦人家給一點血,給墨陽服下,結(jié)果病情反而轉(zhuǎn)劇了。
用來用去,也就她自己的才有效果。
這于醫(yī)理不合,她卻百思不得其解,反而越想越頭昏。她揩揩額上的汗,知道自己失血氣虛了。每天一滴血珠,其實不算什么,只是日前一時心急,針刺出不了血,她又沒提防匕首那么利,一刀劃下去,血流如注,慌了半天才把血止住,看看半盆子血,她心也涼了?珊盟啦凰烙帧
她摀住肚子,冷汗更是止不住。想她堂堂士大夫之師,金陵名儒,居然為了月事痛到直不起腰,實在是……
「妳臉色很難看。」墨陽扶住她,明媚的眼眸充滿怒意,「為什么硬要出來?改天不成?」
「難得今天九九重陽,學生都結(jié)伴登高了。」麗萍故作輕松,「你在書院悶了好幾個月,也該出來散散心。倒是太陽大,當心中暑……」
話還沒說完,她晃了兩晃,昏倒了。
墨陽沒好氣的抱住她。才在說呢,她馬上中暑。
「船家!箤Υ馊怂騺肀洌笇⒋瑒澋綐涫a下。得了,別游什么江了!勾豢拷鼧涫a,他抱著麗萍躍上岸,船家畏懼這位鬼氣森森的好看公子,在遠遠的地方下了錨,蹲在船上抽旱煙。
樹蔭下一片陰碧,避開了擾攘的人潮。墨陽替她松了松領(lǐng)口,見她面孔潮紅,呼吸不順,明知運行內(nèi)力對自己不利,他還是將寒氣緩緩的釋放出來,鎮(zhèn)靜她的燥熱。
啊,好舒服……麗萍輕嘆一口氣,微笑起來。
墨陽讓她蜷伏在自己懷里休息,四周除了樹蔭沙沙的輕響和林鳥啁諏外,一片寧靜。
她的女紅,做得很不好啊!墨陽皺著眉看她扎滿布條的兩只手。不是教書先生嗎?做什么女紅呢?弄得兩手都是傷。
她的睫毛好長,彎彎的;臉孔細致而清雅,像是明月一樣,不搶眼,但讓人忍不住一瞧再瞧。
看她這樣靜謐的熟睡,就算這樣一直坐下去,坐到天地毀滅,也沒有關(guān)系了……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可以了。
忘記一切吧!忘記過去的血腥和殺意,忘記洶涌的狂怒和寂寞。只要懷里這個小小的女子跟他在一起……他就可以一直這樣活下去。
她的身邊有著寧靜的空氣,光是呼吸著,就可以平靜他狂暴的心。
再也不想死了。
這個小小笨笨的女人,實心的以為可以改變一切;這雙小小的手,卻妄想扛起名為「天下」的重擔。
就算惹怒當權(quán)者,就算有多少險阻,她總是帶著溫秀的微笑,昂首面對這一切。
他要保護她!幫她清除道路上所有荊棘,絕對絕對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他更擁緊她一些,閉上眼睛。這世界如此和諧清靜,一切都完美的存在著,他長年憤怒洶涌的狂濤平息了,以為永不消蝕的冰山……融化了。
化成一江蕩漾愛憐的春江。
皆是因為這個人,這個小小俊雅的人兒。他欣賞著她,輕憐的撫著她微散的發(fā)絲。這世界除了她,是再也沒有別人對他如此好了。
雨水一點一滴落了下來,初秋的天氣也是晚娘臉,說變就變了。被這冰涼的雨滴打醒,麗萍睜開眼睛,「咦?我怎么睡著了?」
「下雨了,我們上船吧!」不由分說,墨陽緊擁著她,輕松的像是挽件衣服,一個縱越就跳上了離岸有些距離的小舟,倒把船家嚇著了。
他的身子的確大好了。寬心之余,麗萍也有些臉紅。他就這樣摟著自己上船,就算坐進船篷也沒打算松手。
「墨陽,放我下來。」船家在看哪!兩個書生打扮的公子哥摟摟抱抱,總是不太合宜。
他倒是坐了下來,就是沒松手,「不要。」
「墨陽!」她臉紅困窘的握著拳,掙扎著想脫離他的懷抱。
「不要!」他使了一點勁,「我喜歡這樣。妳討厭我嗎?」
又是那種祈求專注的愁容,讓她不知道怎么辦,「不討厭,但是……但是……」
「但是怎么樣?」
船家識趣的咳了一聲,穿著蓑衣出去淋雨了。可惜了,兩個俊俏得像是仙人的公子哥兒,居然不愛姑娘愛相公了。
這聲咳讓麗萍的臉紅了個徹徹底底,「這個……這個……男女授受不親。」
「為什么?滿紙廢話。授受不親,那小孩子是怎么來的?妳總不會告訴我天下的夫妻都于禮不合吧?」
「我們不是夫妻!顾搅恕
「為什么只有夫妻可以?妳看,禮法也有例外。若是只有夫妻才可以這樣,那我們成親好了。」墨陽仍是將她抱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麗萍有些哭笑不得。墨陽書足念了,老是用他的方法解釋,有些時候又驚人的純真。
「墨陽,成親是很復雜的!顾^疼得不知道要怎么解釋,「而且成親以后,你就不能看其它的姑娘了!
「我為什么要看其它的姑娘?我只想看妳。」
墨陽專注的望著麗萍,那美麗的瞳孔有著固執(zhí)的火焰。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鴈。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粖吙,我懂得什么是成親的。
以后妳不當教書先生了,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睡著等公雞叫醒我們;我去打獵,妳在家里溫著酒等我。妳若愛讀書,我陪妳一起讀,不管什么時候都不分開,好不好?」
麗萍說不出話來。她活到現(xiàn)在十八歲,心里塞滿了憂國憂民,從來沒有想過感情的事情,成親啊什么的,她從來沒有想過,只是忠實的抱著書。
這種事情……應是很迂回、很迂回的。就算彼此有意,也該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即使是心里有著愛戀,托言詩詞書信,也該委婉曲折,這么明明白白的求愛逼婚,完全違反了常理。
「好不好?」墨陽輕輕搖了搖她,「我好起來了,不會死了。我會保護妳,不讓任何人傷害妳的。我只看得到妳,別的姑娘我看不見也不想看,好不好?」
「我……我……」她越發(fā)失措,抬頭看到墨陽清澄的瞳孔,他的瞳虹,有一抹很細微的嬰兒藍。
成親?不行的。她想做的事情還很多,但是……但是……
她放心不下這雙美麗卻哀傷的眼睛。
「我不會離開!顾⌒÷暤恼f,「你想要在我身邊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久到你厭倦為止。我不會走的,我放不下心!
「一直嗎?」墨陽沒有注意到她的回避,但是他也的確不在意成不成親的問題。只要能夠這樣靠近她,呼吸她身邊靜謐的氣息,那就夠了。
「一直。」麗萍不忍的摸著他細致的臉,「我不會跟別人成親的!
墨陽笑了。那是她一生中看到的,最美麗最美麗的極致,為了這個美麗的笑容,就算付出一切也值得了。
這個人……這個人是這樣的這樣的需要我!
他們互相凝視著,這一刻,宛如所有美好的永恒……
「雨忒大了,船家,借躲躲雨!」
粗豪的聲音傳來,墨陽不悅的皺起眉。是誰破壞他和麗萍的獨處?該死!
「噯噯噯,你們不能這樣闖上來,這條船是有人包下來的!勾一胖柚,「哎唷,出家人怎么推人哪!」
「借躲一下又不會死!」粗豪的嗓子忒大地喊,另一個細慢的嗓音阻止他--
「錢師兄,怎好動手呢?我們樹蔭下躲著就是了!
「湘江,妳這樣嬌弱的身體,怎好淋雨?」不由分說的,他掀開船篷的簾子,「打擾啦,雨停我們就走!
「師兄,大家都是一把年紀的人,哪有什么嬌弱不嬌弱!」湘江上人嘆著氣跟著這個幼時共同習武的大師兄,怕他闖禍,剛好也跟墨陽和麗萍照上面。
一道閃電,將船篷照得通亮,更驚醒了呆若木雞的四個人。
「玄天冰月掌!」
「墨陽!」
湘江上人和少林錢長老一起抽出劍,齊齊向墨陽招呼過去。
墨陽迅捷的一閃一躲,手扼著麗萍的頸子,「你們要連累這無辜的一條命嗎?」
湘江上人和錢長老看到他手上有人質(zhì),只能舉劍戒備著。
為什么?讓墨陽扼住不能說話的麗萍呆住了。
「別回頭。千萬別回頭!」墨陽的細語充滿了痛苦,「別讓他們知道我們認識,妳不認識我,明白嗎?妳不認識我……」
墨陽瞇細了眼睛,露出邪僻妖媚的笑容,「運氣不好,讓你們發(fā)現(xiàn)了。但是你們應該知道……我的手段!顾氖侄蟮镁o一些,麗萍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痛苦的表情讓兩大高手垂下了劍。
「放開他!這位公子并非江湖人!」湘江上人厲聲道。
「放開他我就少了個人肉盾牌了!鼓栃靶χ罩惼嫉哪槗u了搖,「我可不在乎死多少人,只要你們的良心過得去就行了!
手扼著麗萍,墨陽緩緩的往船篷外走去,錢長老和湘江上人毫不松懈,兩把鋒利的劍閃著寒光對著墨陽。
雨很大,淋得人眼前一片蒙朧,麗萍覺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見,只有墨陽的低語在她耳邊響著,他像是忍受著劇痛地低語:「等我走了……別叫我,不要叫我的名字!一定不要叫……」
滲入麗萍衣領(lǐng)的,不是冰冷的雨水,而是溫熱的淚。
麗萍猛然被推開,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兩個闖進她靜謐生活的高手,呼喝著揮著劍,追著墨陽遠去的一抹銀影。
攀住船舷,她張大眼睛,想要再看墨陽一眼,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到,暴雨兇猛的遮蔽了一切。
連他的名字都不能叫。
「公子……」縮在船后的船家這才敢上前,「你沒事吧?公子。」
「啊啊……啊啊啊……」她倚著船舷張望,現(xiàn)在才真正知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墨陽!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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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雨。趙治淮皺著眉頭,拎著紙傘走回書院,趁著難得的假期跟文友吟詩作對,哪知道天公不作美,讓場大雨給趕了回來。
遠遠的,他看到一個穿著書生袍的人,淋得像是落湯雞似的,緩緩的走過來。
是哪個冒失的學生?他嘀咕著,定睛一看,居然……是萍蹤!
難得萍蹤沒拿著扇子。治淮的心一陣狂跳,這一次,他總算可以看到萍蹤的真面目了。
「萍蹤,你回來了!顾掖业挠先,「怎么淋成這樣?」
抬起臉,麗萍的發(fā)髻都散了,長發(fā)披散在臉上,透過濕透的發(fā)簾,只有一雙眼睛,炯炯的燃燒著絕望。
治淮嚇住了。那是怎樣的眼神?怎如此火熱卻絕望?
「墨陽呢?你們不是去游江嗎?」他伸手想扶搖搖欲墜的麗萍,卻被她推得跌落泥地。
「他走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果惼嫉驼Z著,隆隆的雨聲幾乎掩蓋了她的聲音。
治淮還是沒看清楚麗萍的容貌。只有那雙光亮燃燒的眼睛,讓他永生難忘。
踉踉蹌蹌著,麗萍走過暴雨的院子,蹣跚的回到萍蹤院。
伺候麗萍的大嬸嚇著了,迭聲的叫人。她揮揮手,要所有人退下,別煩她。她渾身濕透的倒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緊緊的、緊緊的抓住被子。
哭不出來,她居然哭不出來。
這種巨大撕裂的痛楚,緊緊的扼住了她的咽喉,迫切的眼淚卻這樣積存著,怎樣都掉不下來。
「墨陽……」她低低的喊著,心頭涌起火焚般饑餓的絕望。見不到他了,再怎么呼喚也沒有響應了……
「墨陽!」她痛苦的蜷縮成一團,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挨了凌遲,搗了個稀爛,痛到全身都顫抖,「啊啊啊……墨陽啊……」
她為什么不認真練武?為什么不能保護他?他還沒完全痊愈,這樣的暴雨他怎么承受的了?沒了她的血做藥引,好不容易有起色的身子怎么辦?
「我不該帶你出去的……我不該……」天!把她的墨陽還來……
她的……墨陽?像是一根脆弱的弦斷裂了,她洶涌的情感突然決了堤,逼著她正視自己的感情。
不是墨陽需要她,而是她需要墨陽。她需要墨陽的一顰一笑,需要他在自己身邊,驅(qū)散她疲憊的孤寂。
她需要那雙純真又熾熱的眼睛。
「嗚嗚嗚……」她身子筋攣的更蜷縮一些,眼淚,終于流了出來,「我不怕招禍,墨陽,你回來吧,求求你回來吧……」
絕望的慟哭了一夜,第二天麗萍就病到無法起身。她一直面墻躺著,任誰怎么呼喚都不回頭。
這場風寒讓她躺了四天,第五天,她終于下了床,卻直奔學堂講課。
萍蹤先生……清瘦了好些。先生依舊用折扇遮面,坐到竹簾后面,但身形明顯變瘦。學生望著聲音沙啞的先生,每個人都感到不忍又滿腹疑竇。
重九那天,萍蹤先生和墨陽高高興興的去游江,為什么只有先生回來,墨陽卻不見了?而且先生還大病了一場?
「先生!菇K是有學生鼓起勇氣問了,「墨陽呢?」
簾后的麗萍頓了頓,「他的家人尋來,將他接回去了!拐Z氣這樣的淡漠,「上課吧!」
麗萍語氣淡漠,卻掩不住深刻的傷痛。
墨陽走了。這一天,所有學生都無心讀書,每個人的心里都充滿了震驚、悲傷與不敢置信。
那位宛如雪蓮般美麗卻冰冷的墨陽……走了?他們以為就算他們都畢業(yè)了,離開了書院,這孤傲的花朵依舊會在這個書院靜靜的綻放,伴著他們秀雅的萍蹤先生。
下了幾場雨,秋天,真的來了。草地上結(jié)滿了霜花,漸漸的冷起來。
可是對麗萍來說,秋天早已過去,她生命的第一場隆冬已經(jīng)來臨。只是她不知道,墨陽被迫離去,只是暴風雪的序曲,真正的酷寒,才剛剛要降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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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離去將近月余,先生絕口不提,學生也不好問。
近來看萍蹤先生的背影是蕭索了,小夏和小秋聽說是送家書,卻送了個把月沒有消息。學生自告奮勇要幫先生打理生活起居,卻讓先生訓了一頓而作罷。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一片平靜,每天的日子就在一片朗誦聲里悄悄的過。
單純的書院,卻不知道遙遠的朝廷新舊黨爭越演越烈,在朝的皇上原本圣明,黨爭尚且含蓄,等皇上重病的消息一傳出,新、舊黨便肆無忌憚的排擠壓軋。
在朝當官的學生信一封封的寄過來詢問如何處理,陷在深刻悲痛中的麗萍不得不打點起精神,一一回復。她總要找點事情做,不然……她沒辦法維持自己的完整。
墨陽的離去引發(fā)了無窮的相思和憂心,她才十八歲,秀發(fā)已經(jīng)有了銀絲了。
麗萍的學生多半是舊黨,書信往來說不過癮,干脆約齊了,一起來征詢她的意見。一時間,書院冠蓋云集,她聽了各個學生的意見,也給了些建議。最后學生們共撰了萬言書,聯(lián)名上奏,她這個金陵名儒雖無官職,卻也名列其中。
誰知道,這萬言書居然壞了事。新黨那邊抓了幾個文字的瑕疵,誣賴舊黨有心叛變,攝政王采信了新黨的說詞,居然將相關(guān)人等一并下獄。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內(nèi)外消息不通,連要送信給麗萍都來不及,官兵已經(jīng)領(lǐng)人到銀鹿書院捉人了。
官兵闖進學堂時,麗萍正在講解孟子,執(zhí)槍拿刀的官兵呼呼喝喝,驚得學子們奔逃。麗萍一皺眉,問道:「來者何人?為何驚嚇我的學生,擾亂學堂?這侮辱斯文之罪,你們可擔得起?」
「什么斯文?」領(lǐng)頭的捕快一層拘捕公文,「林萍蹤,你糾黨作亂,意圖不軌,刑部下令把你拿下了,還擺什么架子!」
捕快推倒竹簾,硬把她拽了出來,手上的折扇落了地,她緊咬銀牙,正氣凜然的望著捕快,官兵們被她的氣勢一壓,居然人人低了頭。
學堂上一片鴉雀無聲,連吃驚過來察看的趙治淮和院長都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他……他就是萍蹤?
光滑的臉蛋哪里有傷痕?臉孔俊雅清秀望之忘憂,濃重的書卷氣讓人肅然起敬,那雙熟悉的眼睛,依舊是燃燒著熟悉的光與熱。
天上謫仙人。在場的人心里同時浮出了這句贊嘆。
「帶走!」捕快吆喝著。
「慢、慢著!」治淮排開眾人,結(jié)巴著擋住官兵。是,他很震驚。但是再怎么震驚,先救人要緊。
「他、他不是萍蹤!怪位从仓^皮,說什么也得幫萍蹤解此大難,「人人皆知,金陵名儒萍蹤面有舊傷,所以折扇遮面、隔簾講經(jīng)。你看嘛,他明明芙蓉面、薔薇頰,哪個地方像是萍蹤?你們捉錯人了!
「是啊是!」
「你們捉錯了,萍蹤不在銀鹿了。」
「他只是來兼課的先生,你們捉錯了!
他們、他們不怪我嗎?騙他們這么久……麗萍愕然的抬起頭。
捕怪不耐煩了,「哦?那萍蹤在哪?快把萍蹤交出來,不然銀鹿書院庇護犯人,一并有罪!」
這……這去哪兒找個假萍蹤?
「我就是萍蹤!」粗暴的吼聲從后排傳來,秋生跳到前頭,「我就是!捉我去殺頭吧!」
「殺豬的!別胡扯!」嘉威站了起來,「我、我才是萍蹤,那是殺豬的,別聽他胡說!」
「不對、不對,我才是!」
「你胡說!我才是!」
「捉我去殺頭吧!我才是萍蹤先生!」
一大票學生涌上前,把那捕快團團圍住,拚命說自己是萍蹤先生,官兵們都傻眼了。
「夠了。」麗萍閉上眼睛,笑容這樣的悲憫溫柔,像是溫和的春風,「我就是萍蹤,帶我走就好了,別煩擾我的學生。」
「先生!不行啊~~」
「我們怎么可以眼睜睜看著先生被捉走?」
「我寫信跟我爹說。你不要去……」
撫著涕泣孩子的頭,麗萍覺得,這樣就夠了。她這幾年的苦心,真的夠了。
「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不通鼻孔!」捕快被吵煩了,「你們老師犯了事情,是殺頭的罪欸!還不趕緊跟他撇清,哭啥哭!你們將來還想不想當官?有個殺頭的先生,一輩子不用想出頭了!」
「我們是萍蹤先生的弟子!」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讀圣賢書,所為何事?哪有懼禍忘師恩的?不要侮辱我們!」
她能教到這些孩子,真的是太好了……麗萍閉上的眼睛滲出兩行珠淚,卻笑得更溫柔美麗。
「謝謝!顾钌畹母A烁I,「謝謝。跟你們共處,我反而學了許多。很抱歉,這些年騙了你們!
麗萍昂首跟著捕快走,治淮和學生激動的擋在前面,卻被捕快粗魯?shù)囊灰煌频乖诘亍?br />
「放尊重點!」她蹙眉厲聲,「我雖入獄,尚未到刑部,是非曲直未明。你今日得罪的,豈知不是來日國之棟梁?做人且留余地,莫自入了萬丈深淵!」
捕快反而讓她的氣勢嚇得臉一白。怎么著?這個姑娘似的教書先生,竟是這樣大氣派?細想想他的話,背脊又爬滿了冷汗。
這可是金陵最大的書院,來讀書的多半是達官貴人之后,他不知道剛剛是否得罪了哪個皇親國戚?
「這個……先生!顾扒囊玖艘,「你也知道咱們吃公家飯,別為難小人了。請這些公子、先生讓讓,欸,我們也是聽上面辦事的。」
麗萍怒氣稍平,「別再跟來了。終是有相見的時候。」
金陵名儒,被稱為「土大夫之師」的萍蹤先生,因新舊黨爭被捕入獄。
這一年的秋天,特別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