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父親大概沒有和解的希望了。
唐興國鐵青著臉來接出院的唐夫人,連看都不看唐恬一眼。
「這點小病也搞得這么勞師動眾,妳搞什么?!」他把氣都出在唐夫人身上,「妳真是沒用的東西--」
「爸爸,」唐恬泰然自若,「如果你希望蕭氏和你的合作案終止,或者是跟蕭氏有生意來往的企業(yè)和你停止合作,盡管欺負(fù)媽媽沒關(guān)系!
唐興國狠狠的轉(zhuǎn)過頭,「妳以為妳是誰?」
「我是唐恬。」她目光如炬的逼視回去,「我只是飯店甜點部的主廚,不過,從總裁到平民都愛吃我做的甜點,包括蕭夫人和其它人!
她昂然的氣勢,像是宣告自己是甜點界的女王一樣。
唐興國原本不可一世的氣焰瞬間枯萎了,他不再說什么,狼狽的接走了唐夫人。
蕭瀟,你看到了嗎?你希望我展翅飛翔……我真的可以飛翔了。但是,我最想飛去的地方……是你的臂彎。
她抬著頭,神情是驕傲的,因為白天不是她哭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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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蕭夫人過來吃早餐,淡淡的問:「唐先生跟妳的問題解決了嗎?」
「解決了!固铺穸松峡Х龋甘挿蛉,謝謝妳的幫忙!
「我沒幫上任何忙!故挿蛉说男θ莸脦缀蹩床灰,「我只是告訴他,我很喜歡妳的手藝,而且終生會是妳的擁護者!
「謝謝妳喜歡我做的菜!
「也謝謝妳用心為我做的早餐!
「他……還好嗎?」唐恬垂下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落下憂愁的陰影。
「我很難說好。」蕭夫人的臉色蒼白了些,「他的血型比較特別,所以……骨髓比對很難符合!
「但是他還活著!顾钌钗艘豢跉。
「是,他還活著,用盡所有力氣活著!故挿蛉说哪樃討K白,「雖然非常痛苦……但是,他不想讓別人為他傷心。」
唐恬吞咽著食物,也努力將眼淚吞回去。
沉默在玻璃屋內(nèi)流動著,像是憂傷的小奏鳴曲。櫻雪紛飛,凄涼而美麗的在窗外旋轉(zhuǎn),告訴所有的人,春天就要走了。
從那個寒冷的清晨開始,當(dāng)蕭瀟離開的那一刻,她的春天,就永遠(yuǎn)不會來了。
「妳為什么不逼問我,他在哪里?」蕭夫人輕輕問出口。
這一刻,唐恬的淚怎么也無法壓抑,在臉上婉蜒出凄美的痕跡。
「……我不愿意讓妳違背他的心愿。l
「但是我想違背。」她的哀傷是這樣濃重,像是再也負(fù)荷不了!肝沂莻失職的母親,這一生都違背他的期望,并不差這一次!
唐恬一聽,心都冷了。情況……真的這么槽嗎?
「能夠答應(yīng)我的請求嗎?」向來堅強的蕭夫人,終于也哭了!肝夷苷埱髪呍谒詈蟮臅r光陪伴著他嗎?我知道這對妳來說很不公平,但是……我……我……請原諒我的自私……」
「我很樂意,我非常非常的樂意……」她擁住蕭夫人,「請妳告訴我,求求妳!」
兩個女人的淚融在一起,都為了相同的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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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唐恬向永嘉辭職時,他吐出一口大氣。
「終于,蕭夫人還是說了啊……」他放松下來,「她如果再不說,我怕我就快忍不住了!
「很抱歉這樣倉促的離職!固铺衲樕n白,卻浮現(xiàn)出一絲希望,「真的對不起!
「沒的事!褂兰翁蹛鄣呐呐倪@位令他驕傲的愛徒,「留職停薪,知道嗎?等妳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回到我這兒工作!
「我會把蕭瀟帶回來!顾α,表情堅毅!肝乙欢〞阉麕Щ貋淼。」
跟永嘉道別后,她提起簡單的行李,搭車到機場。
當(dāng)飛機起飛時,她的心也隨之飛騰。就要見到他了……
半年了啊,這么久的時間,一百多個日子,每一天都是椎心的煎熬。
漫長的飛行旅程,她卻無法闔眼。她沒辦法放過任何一刻,雖然是這樣的焦急,但是每一秒,都讓她更接近蕭瀟一點點。
我來了……我最最親愛的人,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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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的櫻花謝盡,遙遠(yuǎn)的彼端,這間私人療養(yǎng)院的櫻花卻正怒放著。
眼前眩目的櫻花海,令唐恬看了不禁咋舌。
開車到機場接她的立人,仔細(xì)端詳著她,「很美吧?蕭瀟說什么都要來這兒。其實,這里實在有點冷。」
「我知道為什么。」唐恬望著車窗外,「我知道的!
這里可以讓蕭瀟追憶臺北的點點滴滴,和他們之間的一切。
不過,從現(xiàn)在開始,不再只是追憶了。
「看到他,妳可不要嚇到!沽⑷送:密,「說真的,我看到妳也嚇了一跳,妳跟以前……很不一樣!挂严略偈钱(dāng)初那個驚惶單純又羞怯的小女孩了。
唐恬摸了摸自己的臉,滿臉問號。
「妳變漂亮了!沽⑷伺呐乃脯F(xiàn)在蕭瀟不在病房里,應(yīng)該讓護士推出去散步了,妳去找他吧……」指指遠(yuǎn)處的美麗湖泊,「他喜歡在那邊的櫻花樹下發(fā)呆,去吧!
跨越了重重海洋,她終于……可以見到他了。
她從沒這么緊張過,不知道自己的臉會不會過分蒼白?她不想讓蕭瀟擔(dān)心。
一步一步的,她走向湖畔。
撥枝拂葉,她在這個美麗的湖泊附近找尋著,終于在那花葉低垂的櫻花樹下,找到了戴著毛線帽、手里捧著書本的蕭瀟。
他……真瘦,瘦得臉上的線條更加分明。但是,那溫和的眼光和從容的態(tài)度,再怎么難熬的病痛都無法折磨掉。
他的目光不在書本上,任風(fēng)嬉戲的翻著書頁,定定的望著虛空,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唐恬沒辦法說話,她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都說不出一個字來。她想確認(rèn),這不是一場夢。
她最愛的人還活著,還能夠出現(xiàn)在她面前,這不能是夢,這不可以是夢。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微微顫抖著。
隨著唐恬逐漸靠近,蕭瀟終于回神看見了她。他同樣問著自己,這是夢嗎?當(dāng)初放棄所有徒勞無功的醫(yī)療,他心平氣和的來到這家療養(yǎng)院的安寧病房,打算就這樣度過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
他很清楚自己時間不多了,睡與醒的界線……越來越不明顯,有時他會弄混夢與真實。
這是夢吧?他在湖畔睡著了,所以夢見她--那個他原本希望可以相依終生的人。
是了,這是夢。她長大了,原本青澀的蓓蕾,終于綻放出美麗的花顏,他多么幸運,可以在夢里看見這美麗的瞬間。
她是這樣美麗,這樣堅毅,這樣適合飛翔呵。這個世界為她展開了新的面貌,成為她的舞臺。
這樣美麗的夢……他該感謝誰?感謝諸神的慈悲吧。
「唐恬!顾魡具@個在心里喊過億萬次的名字,是這樣的甜蜜!肝覊粢妸吜四,我居然……可以夢見妳,妳……好嗎?」
「我很好。」她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很好。」只要能再見到你,我什么都好。
她哭著握緊他枯瘦的手,溫?zé)岬难蹨I像春雨一般,點點滴滴落在他的手心。
蕭瀟愕然的合握大掌,抬頭看著她,瞬間領(lǐng)悟這不是夢。
「我應(yīng)該把妳趕回去!顾穆曇羯硢×,「這只能是個夢……」
唐恬無法言語,只是不斷的搖頭,跪在他的膝前,哭到不能自已。
「但我是自私的……非常自私……」他俯身抱住她,讓她倚在自己懷里盡情痛哭。
在櫻花開始飄零的異國午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中,有了最狂喜的重逢和最悲慟的傷口。
他為唐恬將會面臨的死別而痛苦,比為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還痛苦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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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恬在療養(yǎng)院住了下來,她的英文不好,但是微笑跟熱心是全球共通的語言。
她很熱心的學(xué)習(xí)所有照料蕭瀟的事項,看不懂的英文就問立人或蕭瀟,很努力的做著筆記。
療養(yǎng)院貼心的為安寧病房的家屬另外安排了住宿的地方,可更多時候,她都待在蕭瀟的病房里。
她原本憂悒的臉孔,煥發(fā)出另一種光彩,像是抓住最后一刻綻放的櫻花,盡情絢爛著。
蕭瀟望著她,無須言語,也知道這個女孩燃燒著生命在愛他。萬一他死了呢?她怎么辦?
原本平靜地準(zhǔn)備放棄的心情,又起了波瀾。他怎么放得下……怎么放得下唐恬?
「我聽永嘉說,很多人追求那位甜蜜的點心師傅。」就著她遞來的水杯喝了幾口水,他微笑地說。
「那位甜蜜的點心師傅,心里只有一個人!固铺裎罩氖,眼睛明亮。
「……戀情不會只有一次!顾f出這句話,心里卻是一陣揪痛。
「對別人而言,或許是!顾郎\笑,「我的戀情卻只有一次!
傻女孩,一個讓他放不下、忘不了,時時刻刻牽掛著的傻女孩呵。
「我已經(jīng)走到盡頭了!顾愂鲋聦。
「天涯海角,我都陪著你!顾站o他的手,「大難來時,我絕不獨自飛。我最想飛去的地方……是有你在的地方!
不管歡笑悲傷、順境逆境,她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因此,當(dāng)蕭瀟的病情惡化時,她衣不解帶的守在他的床前。她什么也看不到、聽下見,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
她不累,也不想睡,這份堅定到幾乎燃燒的信念,連死神都要畏懼。
幾次蕭瀟從死里逃生,都覺得一定是她這位守護女神在身邊的關(guān)系,所以他才能逃過一劫又一劫。
他成了安寧病房里存活最久的病人,遠(yuǎn)遠(yuǎn)活過了醫(yī)生所預(yù)期的時限。
幫他檢查時,醫(yī)生幾乎不敢相信,在這樣衰弱的情況之下,他居然還能坐起來,能夠點頭微笑。
這是一種奇跡。但是,這種表面上的奇跡,卻讓檢驗報告顯得分外沉重。他異常煥發(fā)的精神,和身體的狀況形成強烈的反比。
人的意志……真是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徹底違反身體定律,頑強的執(zhí)行生存下去的指令。
「蕭先生,你要不要回去繼續(xù)進行化療?」醫(yī)生翻閱他的病歷,提出建議,「你要知道,信心才是化療能否成功的重要關(guān)鍵!
「化療可以延長我的生命?」的確,化療的過程非常痛苦,但是他不能死,還不能死。
為了唐恬,他不可以死。
「可以!贯t(yī)生勸著,「你不要放棄骨髓移植的希望。最近骨髓捐贈的風(fēng)氣越來越盛行,我已經(jīng)讓其它國家的骨髓捐贈資料中心幫你進行比對,或許會在下一秒鐘找到希望!
就算只有億萬分之一希望,只要唐恬沒有放棄,他就不能放棄。
「那就繼續(xù)治療吧。」他閉上眼睛,不去想化療的劇烈痛苦!肝乙獔猿值阶詈笠豢!
隔天,醫(yī)生幫他轉(zhuǎn)院,唐恬也跟著離開。
她拒絕蕭瀟要她回國的要求。「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若死了呢?」他嘆了一口氣。
「我就守著你的墳直到老死。」她很堅決,「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跟著你去,所以,你的份我會幫你活下去,直到我們在另一個世界重逢的那天!
「……我在作化療的時候,很憔悴!顾蝗绦囊娞铺駛摹
「你就是你!顾罩桨l(fā)枯瘦的手,「無論變成什么樣子,都是我最親愛的人。」
這雙小小的手……帶給他許多勇氣。
于是,漫長的化療又開始了,許多副作用也逐一顯現(xiàn),他對食物失去胃口,越來越憔悴。
直到某一天,他連唐恬做的焦糖布丁都嘗不出味道。
連砂糖的味道都嘗不出來了。他苦笑,為了延長生命,他已經(jīng)不像是個人了,只剩下一口氣,痛苦的等待。
教人失望的是,化療并沒有起太大的作用,連醫(yī)生冒險替他做的異體周邊血液干細(xì)胞移植都失敗了。
看著他一天天步入死亡,唐恬的笑容越來越少,臉色越來越蒼白。
連醫(yī)生都開始擔(dān)心,等不到蕭瀟走至最后一刻,恐怕她已經(jīng)先倒下了。
安排她作心理輔導(dǎo),她透過翻譯小姐拒絕了!肝也恍枰睦磔o導(dǎo),我只需要蕭瀟好起來!
她什么也聽不進去,也不要別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她。事實上,除了蕭瀟,她什么也看不到。
這個深情的東方女子,在醫(yī)院變成一個傳奇。這個外表像孩子一樣的少女,卻是這樣深情執(zhí)著,喚醒每個人曾有過的純粹愛戀的渴望。
一個……永遠(yuǎn)在身邊的深情戀人,怎樣的疾病和困頓都不能讓她離去。
許多陌生人聽說了她的故事,默默的為她祈禱。只是,這些真心的祈禱,似乎都沒能上達天聽。
終于,蕭瀟到了最危急的時候。他陷入昏迷,就算偶爾醒來,也都只是很短暫的時間。
「妳要活下來,為了我!顾莸秒p頰凹陷,但眼神仍是溫和知命的!笌臀铱纯催@個世界,我還沒看夠;幫我看看妳鏡里的容顏……因為我也還沒看夠!
唐恬木然的點點頭,她沒有放棄……從來沒有,但是這個時候,她只想大聲抗議。
到底有沒有神的存在?她和蕭瀟這樣虔誠的奮戰(zhàn)到最后,終究還是要被命運打?
「我不再相信任何神祇了!顾吐暤恼f。
「不可以這樣。」他的意識漸漸昏迷,「不可以……生老病死是常態(tài)……我們該平靜的接受這一切……」
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將臉埋在掌心,她悲痛莫名。自己最愛的人漸漸步向死亡,她卻什么忙也幫不上。
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后的醫(yī)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唐小姐,請不要悲傷,主會照顧他的!
她茫然的抬起頭,直到一旁的翻譯小姐重復(fù)一遍醫(yī)生所說的話,她才問:「……這幾天了嗎?」
「就這一、兩天了!贯t(yī)生很沉重的回答。
她好疲憊……疲憊得連手臂都抬不起來,虛弱的看著翻譯小姐,「麻煩妳……請妳聯(lián)絡(luò)蕭夫人和蕭小姐!
翻譯小姐同情的看著她,「唐小姐--」
「讓我跟蕭瀟獨處一下!顾龑⒛樫N向蕭瀟的大掌,感受最后的一點溫度。
一切都將結(jié)束。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辦法站起來……她不曉得,也不愿去想。
當(dāng)翻譯小姐再次踏進病房時,有些遲疑。她剛接到一個消息,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唐恬。
「唐小姐……」
那雙大眼睛空洞的看著她,像是已分辨不清眼前的人是誰。
「臺北的醫(yī)院想聯(lián)絡(luò)妳!顾秊殡y的遞出抄下來的電話,「我知道現(xiàn)在不是時候,但是他們很急……」
唐恬好一會兒才消化完她的話,愣愣的接過電話。
留話的是骨髓移植中心。她和翻譯小姐步出病房,頹唐的撥了電話過去--
「唐小姐,我們找到骨髓跟妳比對相符的人了,如果妳方便的話--」
「我不方便,我人在美國!顾F(xiàn)在沒有心情處理這些事。
「……唐小姐,這是億萬分之一的機會,病人已經(jīng)苦候這個機會很久了……」骨髓移植中心的人員盡力的勸說,「妳是病人唯一的生機呀。」
「我在美國。」她幾乎落下淚來,「我--」我最親愛的人等不到這個機會,就要死了啊。
「就算在美國,我們也會派專員跟妳聯(lián)系的!箤Ψ饺钥嗫嘞鄤瘢笂吺遣∪宋ㄒ坏臋C會,病人和所有的家屬都會感激妳的。」
她無聲的落淚,心里非常痛苦。誰能夠給蕭瀟同樣的機會呢?這世界上明明有幾十億人口啊。
要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她突然想起蕭瀟說過的話。
因為自己的付出,可以拯救一個垂危的人。另一個女子,將不用嘗到同自己這般揪心的痛苦。
「我在……」她告訴對方她所在的醫(yī)院,「請你們的人來找我吧。我在E290病房!
對方頓了一下,又跟她確認(rèn)一次住址。她實在沒有心緒處理,索性將電話交給翻譯小姐!刚埶麄儊碚椅!
唐恬回到蕭瀟的身邊沒幾分鐘,骨髓移植中心派來的專員就出現(xiàn)了。
她眷戀的回頭看了蕭瀟一眼。他……會在自己離開時,就悄然離去嗎?
老天啊,求求您不要這么殘忍,求求您……看在我小小善心的份上,不要對我太殘忍……
抽取骨髓的時間,對她來說像是一輩子那么長,她的心一遍又一遍的煎熬著。
終于,一切結(jié)束了,醫(yī)生囑咐她休息一下,她卻馬上跳下病床,幾乎是用飛奔的跑回蕭瀟的病房。
床上是空的!
她的心發(fā)出劇烈的尖叫,然后粉碎。上天從來都對她太殘忍!
再也沒有任何必要支撐自己,她倒了下來,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