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柳巷 尋花樓
夕陽西沉,暮色罩地。愈接近夜晚,尋花樓的生意是愈好,門前車水馬龍,出入的的客倌絡(luò)繹不絕。
為什么尋花樓的生意會如此興旺?無非是樓里的姑娘們個個貌美如花吧?不錯,尋花樓姑娘個個姿色搶眼,也是造成此一盛況的原因之一。不過,來此尋歡作樂的男人,卻有半數(shù)以上是為了一睹樓主神秘面紗下的真面目。只可惜,尋花樓從半年前開業(yè)至今,未曾聽聞有人如愿以償,親睹佳人容顏。大家只知一件事,那就是:神秘的美人有副猶如黃鶯出谷、教人聽了會骨頭酥軟的美妙嗓音。
捕風捉影是人們的習性。所以,雖然大家不曾目睹樓主芳顏,卻自以為有副迷人嗓子的她,理該有張足以匹配的臉才是。因此,「美人」的封號不脛而走,傳遍上安縣城里城外了。
前頭歌舞升華、鶯聲燕語、紅情綠意、打情罵俏;這廂后頭倒是寂然肅穆的平靜。
后花園右側(cè)的廂房里,只見一身藍影正埋首伏案,集中精神于手頭的工作。
姒矞氣聚丹田,使盡全身注意力地,讓雙眼目光凝聚于滾動的黑珠子上頭。只見她掀動著雙唇,片刻不歇地喃喃念著,右手更是小心翼翼的撥弄著珠子,一對瑩亮泛光的美眸因過份專注而圓圓瞠大。
姒矞命令自己絕不可以分神,否則待會兒又不知會打到十萬八千里外什么地方去了。天曉得,她已來回陸續(xù)的算了好幾遍了,卻沒有一次數(shù)字是相同的。真不曉得中土人士用這玩意兒是來干什么的?折壽嗎?
現(xiàn)在她是腰酸背痛,右手酸得發(fā)緊,似乎麻木得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直教她想開口大嚷一聲:王八羔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不過,她還是將怒氣壓了下來,因為這一出口,勢必是得從頭干起──她會抓狂的。
由這六個月的實際實習看來,姒矞發(fā)現(xiàn)自己對數(shù)字這項工作實在無法勝任,她簡直已將帳簿當仇人看待。每到月底清算時,瞪著帳簿眼花撩亂的字體,長吁短嘆幾乎已成了她動手前的習慣。
尋花樓的生意怎么這么旺!要是帳簿上的數(shù)字能夠少那么幾位,她也不用這么辛苦!都怪櫻子那丫頭殷勤的過份。嗯……或許她該讓她將面紗掀起,讓眾人一睹尋花樓樓主的廬山真面目。
晶瑩的眸子閃過一絲作弄的光芒。姒矞心想,或許她該將這吃力的管帳工作,也一幷交給她的丫鬟?讓自己落得一身清閑,豈不樂哉!
僅余最后的兩撇了,姒矞抓回有些分散的心思,上下移動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小──姐──」
啪!修長白晰的手指頭一陣突來的抽搐動作──多打了個數(shù)。該死!姒矞低咒一聲,趕緊兒將珠子撥回原位。
來者存心攪亂她的思緒,并未因第一聲而作罷,響亮的叫喚透著急切。姒矞又連咒幾句,為她丫鬟大聲放送,向全世界宣告她真實身份的舉止而刷白一張臉。
姒矞先是小心地自桌后起身,盡可能的不讓自己碰亂了算盤上的數(shù)目,幷隨手在藍色帳冊上做個記號。
待安全地抽身之后,姒矞即無后顧之憂地施展她至高至極的輕功,打開房門,飛了出去,很快地就沖到一身艶紅羅衫的女子面前,將她到嘴的話兒給堵住了。
「小──」
「閉嘴!瞧你一路呼天搶地的,是死了爹,還是認了娘?」姒矞將櫻子拉進門,關(guān)上房門,轉(zhuǎn)身瞪著她。
「不是的!是……小姐……」
「『錢總管』,管錢的『錢』。該死!我不是吩咐你千次萬次了,你早該倒背如流!在這尋花樓,你得叫我『錢總管』。還有,馬上給我恢復(fù)你本來的聲音,放回你的面紗,你以為老天干嘛給你一副教人嫉妒的嗓子?」姒矞忙不迭地抬手在自己嘴唇上方輕壓數(shù)下。嘴皮掀動的快速動作,差點讓她粘在鼻下的胡子給掀落了。
姒矞一心只想將手頭僅剩的丁點工作完成,她又回到桌后坐下,兩眼瞪著帳冊最后的一行數(shù)字,打起了算盤,一時之間倒也忘了自己的丫鬟何事大呼小叫的。
半晌后,姒矞總算因算盤的數(shù)字與之前所打出的數(shù)目相同而展露歡顏,這才有空看了她的丫鬟一眼,她趕忙陪笑說:「櫻子,老天待你還真不薄,讓你擁有一副令天下女子既嫉妒又羨慕的好嗓子。尋花樓的生意之所以賓客不絕,你是功不可沒的第一人呢!」
她這丫鬟沒什么大腦,個性倒是挺忠厚老實。果然一絲雀躍之色因她的一番話而馬上浮現(xiàn)眼底。
「好了!到底是什么事讓你大驚失色的?該不會又是哪個男人想冒死鉆進你的裙底下一探究竟?」或許她該給那些色男們一些警告,因為已經(jīng)有人不怕死的以身試法,到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呢!
雖然自己一招半式也不懂,不過她的貼身丫鬟的功夫倒是不賴,足以護衛(wèi)她們主仆二人。
「哎呀!大事不好了!箼炎記_到主人桌前,壓低面孔瞪著主子!感〗,我剛剛看見大廳來了兩名彪形大漢!」
「哦?尋花樓本就是男人來的地方……」
瞧主子根本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丫鬟櫻子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小姐,這兩名男子魁梧得不像中原人士。更重要的是,我發(fā)現(xiàn)兩人的帽沿下方,耳鬢兩旁露出兩綹銀絲──」
銀發(fā)!猶如被針猛扎了一下,姒矞突然從座椅上跳起來。
「是他們嗎?櫻子,你可有將他們的長相瞧清楚?」姒矞兩手不由自主地將頭上那頂氣勢十足的帽子壓低,一對美麗的瞳眸瞪得比銅鈴還大。
「是龍騰、虎嘯!『他』派他的兩名大將前來抓我們了。小姐,『他』要是獲知小姐逃離他身邊為的就是來此開妓院──天!櫻子會第一個沒命的。奴婢早說這個主意不好的,小姐你偏偏不信邪,這下人家找上門了,你說這該怎么辦……小姐?」
櫻子急得滿頭大汗的在桌前來回踱著步,幷自言自語起來,直到一陣窸窣聲傳入她耳內(nèi),方才拉回她的心神,教她停下兩腿。
「小姐?」櫻子瞪著自己的主子,她看見主子正將銀票一張張地塞進懷里。
將最后一張銀票塞入懷里之后,姒矞馬上沖出桌后,不由分說地抓起櫻子的手腕,將她推出了房門。
「櫻子,他們二人你先應(yīng)付、應(yīng)付──對了!找?guī)孜幻裁赖墓媚飺跻幌,咱們明日午時在泉記茶坊碰面,懂嗎?」
「這萬萬使不得!小姐,我不能離開你的,要是你出了岔子,奴婢縱有十個人頭也擔受不起。 箼炎芋@懼地反對。
「笨丫頭,咱們分開逃才有機會擺脫,你先找?guī)讉人拖延他們,我方能偷得時間躲開那兩名巨人!別再耽擱了,快去!」
「可是──」
「放心啦!瞧我一身『臃腫』的模樣,瞎子才會對我有興趣?烊グ桑∪粽`了事,小心我第一個不饒你!」
櫻子還想說什么,可是她的主人已扳過她的身子,不容她反駁地將她推向長廊一頭。
一等丫鬟離去,姒矞立刻奔回自己的廂房。
只見她將一條大方巾在床榻上攤平,隨手抓了幾件換洗的衣物,以及一只裝滿血汗錢的木匣子。
最后,她又從枕頭下取出一個黃布滾金邊的錦囊,放入包袱之中,匆匆跑出廂房。
姒矞腳步方踩出門檻,大廳那頭已隱約傳來一陣陣喧嘩的吵鬧聲。她內(nèi)心暗叫不妙,趁著夜色掩護,往黑暗的另一頭急竄而去,倏地消失在綠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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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呢?」
「誰呀?這位爺!
「你們樓主!
「樓主這會兒正分身乏術(shù),忙著呢!不如由我們四姊妹先伺候你們兩位大爺,保證咱們姊妹的功夫會讓你倆舒舒服服的忘了我們樓主的。迎春、送月,還不快替兩位大爺取下斗笠、奉上美酒!
「是!
「住手!」熊腰虎背的兩名男子低喝一聲,退了一大步,避開緊貼過來的柔軟嬌軀。
「我們是來找你們樓主的!」
開口的始終是那位身材較為削瘦的男人。他的話讓四姊妹們對望一眼,然后忍不住噗哧一聲地低笑起來。
「我說這位爺,這來咱們尋花樓的大爺們,有哪位不是慕我們樓主之名而來的,可是這還是得有個先后順序吧?今個兒,兩位爺可能要失望而歸了,在你們前頭,可是有一大堆人大排長龍地候著呢……」
女人接下來的話,龍騰和虎嘯已聽不見了,因為他們在對望一眼之后,高壯的身軀已如風般地席卷出房門──
由半敞的窗口,他們瞧見迅速消失在長廊圓柱后方的身影。
櫻子原以為可以順利遁逃的,可是當前方的路被兩名由天而降的巨漢擋住時,她的希望破滅了。
「啊──你們──」
「少夫人!龍騰和虎嘯奉少主之命來接少夫人回家!」
櫻子瞪著眼前兩名單膝著地、朝自己垂首作揖的巨人,頓時臉色蒼白如紙,腳底仿如生根似的僵立原地,兩唇一陣張合之后,這才囁嚅地出了聲。
「我……我不是少夫人,我是少夫人的丫鬟櫻子……啊──」櫻子驚恐地低呼一聲,一瞬間,鷹般的巨爪已攫住她的手腕,將她的面紗掀起──
「不是少夫人!」虎嘯懊惱的放回面紗,精湛的兩眼對上他的同伴。
「咱們分頭行動,你先將這丫頭安置好!过堯v丟下這么一句,眨眼間,他高大的身軀已與黑暗融為一體;[則往另一頭飛縱而去,他的腋下夾著的是早被嚇走三魂七魄、陷入昏迷的丫鬟。
不消片刻,龍騰、虎嘯兩人又在尋花樓墻外幽暗的一角會合。
「你將她擊昏了嗎?」龍騰兩道濃眉擠成一團。
虎嘯揚了揚右眉,一道白色的疤痕劃過他濃黑的眉毛!覆,我點了她昏穴!顾c在自己手臂間,一身男裝打扮的女子。要不是他被拋過來的包袱敲中了腦袋,可能會錯過翻墻而下的少夫人。
于是他就好整以暇地等候在墻的另一邊,不費氣力地接住正中下懷的少夫人。
「她……好像胖了『不少』?」借著月色,龍騰發(fā)現(xiàn)失蹤半年的少夫人,其走樣的身材只能以「臃腫」二字形容而已!
龍騰的話讓虎嘯嚴肅的面孔浮現(xiàn)一抹淡笑。「這恐怕是『內(nèi)』藏玄機了,千萬別被她的外表所蒙騙了!
方才原本柔順得像個溫馴的小綿羊的少夫人,突然出其不意的對他攻擊。
「走吧,少主想必已經(jīng)等的不耐煩了,希望他的怒氣在經(jīng)過這半年之后已有收斂!
想起少主半年前那張急欲殺人的冷肅面孔,龍騰仍是心有余悸,F(xiàn)在好了,人總算是被他和虎嘯尋獲了,可是……他能對少主坦言是在何處找回少夫人的嗎?那無疑又將掀起另一場風波!
虎嘯明白同伴的顧慮,他只能聳肩地低喃:「禱告吧!」
積壓半年的大石雖然終于落下了,但是兩人心中的另一股不安卻逐漸取而代之。